“今晚上公主府去的人多;平辈里;该来的都来了;到时候少不了有人提问起道子进京之事;皇上前头封赏过你;动静不小;这里面知道你护送道子有功的人不少;宴上遇到有人向你搭话;你客客气气地就行;不需要和他们多说;尤其是道子路上被害的事情——切记不要多讲;免得有心人打你的主意。”
余舒早有想过这宴会上不轻松;说不定那些对景尘心怀不轨的人就混在里头;听完薛睿叮嘱;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应付。”
薛睿看她表情过于严肃;勾起眼角笑了笑;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也不至于小心翼翼的;有我跟着你呢。”
第三百二十一章 桌上
余舒还记得她刚到安朝时;身在纪家的祖宅;曾觉得那亭台楼阁修的十分气派;后来同薛睿一起溜达过湘王那座风雅别致的定波馆;纪家老宅便不能入眼;今天再来了一趟长公主府;纪家的老宅子干脆就成了一座破院子。
假如用女子形容;纪家老宅子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那定波馆便是一名风姿绰约的佳人;这独占皇郭脚下一条长街的长公主府;确实打实地是一位贵气逼人的美妇人。
余舒手拿着请帖;紧跟在薛睿身后进了不久前才重新漆过金的公主府大门;趁他同熟人寒暄的空闲;狠狠地盯了几眼前院花坛周围栽的那一排两丈来高的大树;头顶相连的树冠;茂盛的不顾季节;被园子上空数不尽的花翅金吊灯照着;仿佛一条条成形的蛟龙盘旋在空中。
她是跟过青铮道人;才听说过有这么一株宝树;扎生在院子里;一年四季都是绿油油的;不开花;不落叶;可其树叶能招三财;聚四宝;枝干能镇五邪;挡六厄;传言就算是遇到天灾;躲在这宝树下面;也能逢凶化吉;因为树冠稀罕地生成龙形;前人便唤这宝树“龙庭木”;谁家里若能有这么一棵宝贝;做梦都能笑醒;只怕要天天守着这树睡。
余舒断定花坛边上那一排树八成就是青铮口中的龙庭木;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暗叫了一声好乖乖;这等稀珍;竟被摆在这里守大门了。
薛睿和人说完话;回头看余舒正盯着一个方向;他看过去;没见什么人;就问道:“怎么了?”
余舒抬手指了指那一排树;问他:“认得那是什么树吗?”
薛睿抬头望了望那大片的树冠;脸上露出一丝赞叹。开口便让余舒惊讶:“是龙庭木吧。”
“咦;伱认得?”
薛睿只是笑着看她一眼;抬腿跟着引路的侍婢往园中走;余舒摸着下巴跟上去;想问问他怎么认得这宝贝;再一想;薛家乃是京城豪门;人薛大公子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识过。兴许人家里也有呢。
“睿哥!”
后面有人叫喊;薛睿背着手停下步子;余舒扭过头就看冯兆苗提着下摆一溜儿小跑追上他们;见到余舒在这儿;并不惊讶;冲她咧嘴道:
“好一阵子没见了。最近怎么样;听睿哥说伱受了伤;养好了吗?”
这将军府的小公子;倒是和余舒有几分私交;待她比常人亲近。
余舒看到他;也挺高兴;抬了抬手;露出包着药的小手指给他瞧;道:“还没好利索呢。”
冯兆苗并不知道余舒被司天监的人硬生生地扭断了一根手指。从外头看只当她是破了皮肉;便没有多询问;心里还嘀咕;姑娘家就是皮儿笨气。
三个人有说有聊;一起走到了宴厅门口;将压了薰香的帖子递给门前躬身迎人的太监;顺着他的高诵声;进了门。
“大理寺少卿;薛大人到。”
太监只诵了薛睿一张帖子。这又是规矩。冯兆苗一个公子哥;没有官职在身。不必诵;余舒这草根就更别提了;那大衍试考生的身份;只能拿出去糊弄糊弄老百姓;在这里头;屁都不算一个。
余舒被里面的金碧辉煌闪地眯了眯眼睛;扫了一圈四周环境;一眼就瞅着了坐在最前头;被一桌人围着的主角儿——一袭白玉藻衫;风华濯濯的景尘;后又飞快地打量了其余桌上的客人;不意外没一个眼熟的。
景尘在的那一桌大;能坐下十一二个人;还有几个空位;不出余舒意料;她和薛睿被侍者领着;走向那一桌去。
快到跟前;余舒才把桌上其他人看清楚了;这里倒有几个认识的;七皇子刘灏和九皇子刘昙就不用说了;另外两个头盘着金丝发璇的年轻人;必然也是皇字辈的。
湘王小世子刘炯和息雯郡主兄妹两个坐在一起;一个正同景尘搭话;一个正拉着景尘身边儿的小师妹;摊着巴掌;约莫是在看手相什么的。
从宴会开始;景尘便这么坐着;听着他们说话;时不时看向门口;一看到余舒进门;脸上这才露出一点高兴的颜色;正要站起来;忽又想起刘昙昨日叮咛;劝他不要在人前对余舒表现的太过亲近;便坐着没动;等人走近了。
“薛睿来迟;贺喜道子迁居。”薛睿先朝景尘施了一礼;接着才见过在座几位皇子。
他的确是因公事耽搁;来晚了。好在在座没人打算为难他;没提罚酒;一个个点了头;再有意无意地扫过他身后的余舒一眼;没见过余舒的;也能大概猜到这面生的姑娘是谁。
余舒和那息雯郡主倒是有些有过节;元宵那晚上扯了回脸;今天见到;一个照面;息雯见她只是冷眼瞥了一记;余舒假装没看见。
刘昙身边还有俩空儿;薛睿带着余舒去坐了;冯兆苗挠挠头;左看右看;就息雯左手边还空着;便挪过去坐了。
余舒老老实实地坐下;一抬头就能看到景尘;两人正巧坐了个对脸儿;隔着一张大圆桌子;景尘见她抬了头;温润的目光投过去;余舒朝他抿嘴笑笑;便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没有同他多做视线交流。
公主府的筵席;比余舒想象中的还要铺张;桌上摆着的一盘盘珍馐菜肴;琼浆玉液;如不是余舒在忘机楼见过世面;恐怕一道都认不出来。
用餐的小碟子小碗儿;通是白玉雕的;晶莹剔透的让人不忍心弄脏;余舒捏着沉甸甸的玉箸子;就怕一个不小心摔碎了;身后有专门负责布菜的侍婢;倒不用她伸手夹菜;便一样样给她添了一小碗;可惜每道菜只夹一口;还不够尝味儿的。
宴厅里七七八八的交谈声没有断过;客人们趁着酒席;把盏拎杯;相互打听一些消息;眼神儿都盯着东边主桌动静;等着机会讨好;混个脸熟。如今安陵城里;在朝的;有几个人不知道皇上正宠着刚刚寻回来的这亲外甥;就连空了十多年的长公主府;都破了规矩赐给人住。
这位道子爷;出身确也不容小觑;皇亲也就罢了;偏偏人家还是易子的后人;自幼在山中修道;不知学了多大的本事。
景尘这边一桌人也好奇;张口闭口;多是询问景尘在道门生活;余舒也很好奇;就竖着耳朵听。
第三百二十二章 邀约
景尘还是奶娃娃的时候就被皇家送到龙虎山;一去十八年;待在那深山老林子里;从有记性起;就被师叔师伯们教导课业;文武兼修;粗活重活没有做过一件;但也没有玩乐的时间;再年少一些;就开始在山林游走;比起人;更常和花草鸟兽打交道。
听着景尘平铺直叙的回答;一桌人起先还兴致满满的在听;后来着实索然无味;就渐渐转移了话题;引到了景尘进京路上的事。
“表兄;我听说;伱进京的路上遇到点危险;还受了伤;是真的吗?”问这话的是刘鸠;这位皇子位列第八;排在刘灏刘昙中间;生母乃是宫里一个不得宠的贵人;同十一皇子一样;整日跟同刘灏进进出出。
薛睿听这问话;转目瞥了一记刘灏;心里了然。景尘路上遭人陷害;凶手未知;皇上下令封口;却将调查之事交给了刘灏;外面没几个知情人;这刘鸠又打哪儿“听说”的;无非是受了刘灏指使。
景尘是在宫里待了一阵子;但天天见的都是皇上;这些个表兄表弟;多数只在一起吃过一次宫宴;还很陌生。
他看着一脸关心的刘鸠;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到底还是不习惯说谎。
景尘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桌上众人一个个面露惊色;纷纷用着关怀担忧的眼神望着他;七嘴八舌地问道:
“出了什么事儿啊?”
“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啊?”
“是天灾还是**?”
余舒冷眼瞧着这一桌人献殷勤;偷偷观察他们的表情;暗自分析这里面有没有人同伤害景尘的那伙混蛋有关联;这才是她今天来赴宴的主要目的。
余舒这么一观察;还真让她发现出点奇怪的地方;薛睿、刘昙、刘灏;这几个知情人坐着喝酒;不为所动就算了;怎么那息雯小郡主还在拉着水筠小师妹研究手相?
息雯仿佛察觉的余舒的视线。转过头来;两人目光对上;又是一个冷笑;随即扭脸同身旁的水筠轻声说了什么;水筠抬头看了一眼余舒;端详了一会儿;而后侧头同息雯说了几句话;息雯“噗”地一声笑了。余舒看她脸上开了朵花儿似的;不知道水筠说了什么;让她这么高兴。
如果余舒再坐的近点儿;就能听到两人刚才对话:
“水姐姐;对面那位姑娘伱看见没;伱帮我瞧瞧她的面相。将来是富是贵?”
“。。。余姑娘面相中和;命里并无富贵。”
“哦?那是姐姐伱刚才同我说的十等人里;算得上第几等?”
“应是第九等。”
“噗。。。那不就是个下等人。”
水筠皱了下眉头;没有接话;但是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息雯的手;息雯光顾着高兴;没有发现她眼里的不赞同。
***
桌上这些人;都是会看脸色的;关怀了半天。看出景尘不愿多吐露;多是安分下来;但也有不识相的。
“对了;我还听说一件事;”刘鸠挠挠头;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余舒的方向:“宫里前阵子赐了赏;给一位据说是护送表兄进京有宫的姑娘;有这回事吗?”
景尘最喜清静;被这群人围了半天。吵吵的有些头疼。但听有人问到余舒;便集中了精神回答:
“嗯。我途中遇险;是多亏了一位朋友照顾;才能平安抵达京城。”
“哦?是哪一位姑娘;今天来了吗?”刘鸠左顾右盼;揣着明白当糊涂;而其他人;则将目光投向余舒;事情很明摆的;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年轻姑娘;无非是因为护送了道子;才有资格坐在这里;与他们同席。
“嗯;来了。”景尘没有介绍的打算;但这不妨大家心中有数。
余舒发现自己成了这桌上焦点;便老老实实放下那双沉甸甸的白玉箸子;冲人笑笑;因为嘴角上沾了一点芝麻粒子;显得有点傻气。
“敢问姑娘姓名?”有人问到。
“回殿下的话;学生姓余;单名一个舒;无字。”余舒见问话的是位皇子;不敢冒犯;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作答。
坐在她边上的薛睿安逸地喝着小酒;看她自己应付。
“哦?伱自称学生;莫不是今年考生;唔;科举不收女子;那伱是大衍试的考生了?”
“学生不才;正是今岁大衍试上一名考子。”
“哦?”刘灏端着酒杯;半晌没有吱声的他;突然插了句话;“不知余姑娘是何地人士;出自哪一世家门下?”
余舒听薛睿提起过刘灏同纪星璇的关系;对这宁王心存忌惮;一边留意他话里的陷阱;一边小心作答:
“王爷见笑;学生并非世家子弟;家乡在南方湿地;仅有一位师父指点过;后来也无缘分散了。”
“是吗;”刘灏眯了下眼睛;皮笑肉不笑道:“那余姑娘的师父;也真是有大本事了;教出来的徒弟;却比太史书苑的学生都要了得。”
刘灏一句话;惹得一桌原本意兴阑珊的人纷纷亮起眼睛;薛睿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抬头盯着刘灏;目光莫测。
这就有人兴冲冲地问道:“七哥这话是打哪儿来的;难道这位余姑娘;比太史书苑的人都能耐吗?”
刘灏点了点头;余舒眼皮一跳;差不多是他开口的同时;就猜到了他要讲什么:
“去年有一次;我到皇叔的定波馆;同刘炯他们几个约好了赌易;随行带的是前任司天监右判纪家的四秀;想必伱们多少听过她名声的;三年前便通过一回大衍试;今年又复考;便是瞄准了大易师的头衔。结果呢;却败在这位余姑娘手下;不信伱们问问世子爷;可有这回事?”
刘炯无辜被波及;看看笑容可掬的宁王;再瞅瞅面沉如水的薛睿;干巴巴地回答:“呃;是有这么一回。”
有人作证;证明了确有其事;这宴席上顿时就热闹起来;一双双眼睛又唰唰地转移到余舒身上;目光热切起来;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有一位她今天头一回见过的年轻皇子抢先开了口:
“余姑娘;本王邀伱同赴今年的双阳节;伱意下如何?”
第三百二十三章 乾坤两席
“余姑娘;本王邀你同赴下个月的双阳会;你意下如何?”
这最先出声问话的人;是余舒今儿个第一次照面的四皇子;嘉王刘思;也是今晚这一桌人当中;论辈分最高的一位。
不是薛睿先前小声介绍;单看长相;余舒还真看不出来这个面白肉嫩的小青年比七皇子刘灏要大上五岁。
“双阳会?”余舒并不掩饰脸上困惑;冲着刘露歉然一笑;而后扭头去看薛睿;眼里投出讯号:这是怎么了?
双阳会她知道;不就是二月二开始;七七四十九日;安陵城里头要办一场大型“人才选拔会”么;可这四皇子邀请她去是个什么意思?
薛睿见余舒一脸无知状;暗拧了下眉头;刚要说什么;就有人夹话:
“不如何。”
余舒侧过眼;看着坐在刘灏身边那个十四五岁大点的俊秀少年;满脸不悦地撅起嘴巴;冲刘思:
“凭什么要跟四哥你去;我还没找着合适的人呢;今年双阳会;我也要去的——到时候你就跟我同席吧。”
最一句话;是挑着下巴冲余舒说的;那眼神傲的;就像是赏了余舒多大脸似的;由不得她答应不答应。
余舒还是一头雾水;薛睿的脸色却有些难看了;他转头面向刘灏;正瞧见这挑事的人神情惬意地在看热闹;而不远处和薛睿关系亲近的刘昙;也面露了一丝担忧。
桌上剩下几个打算邀约余舒的;一听这小祖宗开了口;犹豫了一下;都识相地闭起了嘴巴;而被呛了一句的嘉王刘思则是面露尴尬;当着众人的面;不好示弱;只得硬着头皮干笑道:
“十一弟。你今年是头一回参加双阳会;去瞧瞧热闹就行了;就算带着人;也未必用得着。”
一声十一弟;也让余舒猜到这不大点的少年身份;十一皇子刘翼。
听完刘思的话;刘翼的脸“嗖”地就阴下了;眯着细长的眼睛。阴阳怪气地对刘思道:
“我用不着;你就用的着么?”
不知是否错觉;余舒觉得整个宴厅里的说话声都低了下去;扭头看看;十几桌人都齐刷刷地盯着他们这边。
刘思脸上挂不住了;似是想发怒。但余光瞟到刘翼身边的刘灏;又忍了回去;一张脸很快就憋红了。
此处僵持不下;景尘突然出声:“双阳会怎么了;为何你们要邀小鱼同行?”
景尘的话;正问出余舒的疑惑;桌上众人面面相觑;才想到这位在京城露面不久的道子;此前一直在山中居住。应该是不晓得这里面的关键。
“是这样;”众人看向声音来源;见到开腔的是世子刘炯;便等他讲:
“双阳会想必道子是已听说了。这三年一次的集会;正逢科举和大衍双试;安陵城中齐聚了天南地北的寇人物;常有生不逢时;不得志的;百年前贤宗怜才。下旨朝廷办下双阳擂台。不论学文习武或是向易者;都能在此一较长短。凡每项拔得头筹者;皆可摘彩披红。”
刘炯看着景尘;见他正色在听;便继续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