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耳鸣消退一些;就听到这楼里多了几个声音;隐隐约约的熟悉;她慢慢转过脑袋;就见地上多了几双靴子;从下往上看;视线渐渐清晰了;头一个认出薛睿来;当场愣住。
他怎么会来?
她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就听薛睿声音:
“任大人;我一个月前;曾见过道子本人。”
任奇鸣神色一正;道:“你在何处见过道子;详细说来。”
薛睿眼神动动;转头看向地上余舒;道:“请大人先为她松绑。”
任奇鸣皱眉;看看薛睿再看看余舒;既知他们相识;想想另有内情;犹豫了一下便摆手道:“松开她。”
随侍正要去给余舒松绑;薛睿却快他一步;上前将余舒从地上扶起来;去解她背后手腕;刚一碰到就听她口吸凉气;直打哆嗦;他心道她有伤;急忙检查;很快便发现她一只手上小指翻折;血挤在一处;是被无情扭断。
触目惊心;薛睿大惊失色;顾不上心中恼火;急忙扯下一片内袖;将她靠在胸前;握住她那根手指;感觉到她身体轻颤;在她耳边轻道一声“忍着”。
余舒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浑身麻木地靠着他;听到他声音;竟觉得有一些安心;“嗯”了一声;下一刻;便觉一股刺痛袭上脑海;她咬紧了牙关;猛地颤栗了一下;瘫软在他怀里;汗水迷湿了眼睛。
薛睿绷着脸将余舒断掉的小指掰正;摘下头上发簪贴着她手骨;飞快地拿衣布缠上;低头看她惨白的脸色;发紫的嘴唇;汗湿的脸;他胸口就像是挨了一记闷捶;又有一点苦涩。
眼看着他心心念念的丫头;一回又一回地为了别的男子吃苦受罪;这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薛睿抬手轻拭着余舒脸上的汗;拨开她散乱的额发;余舒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对上他的目光;不经意读到了那双漆黑的眼瞳中流露的晦涩;竟叫她微微失神。
第二百八十章 害人者,人恒害之(一)
薛睿一膝跪在地上,将余舒揽于胸前,处理好她手上的伤,一手轻握着她发抖的左手,抬头对任奇鸣冷声道:
“任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带回司天监审讯,并且动用私刑,难道不知这是触犯王法吗?”
听到他这质问声,刘昙和瑞林脸色一怪,他们两个认识薛睿不是一天两天,知道他平时为人自重,言行谨慎,总是做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但脾气其实最遭,眼下看他样子,分明是想翻脸了。
任奇鸣看着薛睿,面无表情道:“本府上奉皇命,查找云华易子同麓月公主后人下落,接到上报,得知此人同道子曾有来往,固派人将她带回,至于用刑一说,薛公子严重了,不过是她拒不交待,本府不小心让人扭断了她的手指,回去再接上即可,何谈触动王法。”
“哈哈,”瑞林见状不妙,急忙跳出来打岔,一边对任奇鸣干笑,一面冲薛睿使眼色:“睿哥,你不是要向我姐夫说明道子的下落吗?”
余舒靠在薛睿身前,忍着疼集中精力,听着他们说话,当听到瑞林这一句,眼皮跳了跳。
她猜到是纪家害她,是已想好应对之策,却没料到薛睿半路上会杀出来,显然他是为了保她,要把景尘的事说出来。
如此虽然乱了套,可也不失为一个拖延之计。
果然,余舒刚动了心思,就听薛睿说道:
“道子名唤景尘,一个月前,曾借住在我义妹家中,据我所知,道子曾经患有失忆之症,不明来历,而后恢复了记忆,他便独自离去。我义妹也正在寻找他的下落,并不知其归处,我亦派人帮她打听,得到消息,几天前——”
听他讲到这里,余舒猛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哑着嗓子道:“大哥,不要说。。。”
她这一声阻拦。入了楼中几人耳中,任奇鸣正听薛睿讲到关键处,却被余舒拦了,脸上一冷。还没说什么,就听薛睿沉声道:
“为什么不说,你救了道子性命,又辛苦照顾他一路,为他鞍前马后,任劳任怨,他痊愈之后却一声不响地走了,现在又害你蒙受不白之冤,吃这苦头。你这糊涂人还要替他遮掩什么!”
闻言,余舒愣了愣,看得出薛睿是真的生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偏好断裂的小指又一阵肉疼,刺的她牙齿打颤,紧捉住他袖子。把脑袋偎向他胸前,额头抵着他厚实的胸膛,咬着牙才没喊出疼。
薛睿察觉她这小动作,知她难受,又不能代替,只有轻轻收紧了手臂,试图让她好过一些。
任奇鸣打从薛睿一开口,眉头就没散过。他不担心别的,只担心道子命犯计都星的事情泄露出去,所以一开始发现余舒有所隐瞒,便对她下狠手,是想万一她已经知情,便及早将她处理了。
可看现在情况。这薛家的少爷似乎也知道一些事情,这就让他难办了。
看了看一旁的刘昙和瑞林,任奇鸣思索片刻,突然道:“瑞林,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先回去。”
九皇子是知道一些内情的,留在这里不要紧,可是他这内弟不知,不能让他卷进来。
瑞林好歹也有几分眼色,听他姐夫撵人,犹豫了一下,便对薛睿道:“睿哥,我到监外等你们。”
而后对刘昙打了个眼色,便扭头出去了。
他一走,任奇鸣便一脸严肃地对薛睿道:“薛公子,你可知,皇上正因担心道子行踪,茶饭不思,我等身为臣子,必当为君分忧解劳,你若知道什么,还请如实相告,以便我们尽快寻回道子,以免圣心操劳,耽误了龙体,你我都担待不起。”
这几句劝说,其实是在警告,薛睿如有隐瞒,就是欺君罔上。
“表兄。”刘昙轻唤一声,语带提醒。
薛睿目光闪烁,低声道:“道子似在途中遭人杀手,被人使了江湖上一种毒计,于穴位当中埋下银针,失去记忆,然为我义妹搭救,她并不知道子身份,只因一颗侠义心肠,一路照顾他。我义妹有一位长辈,精通岐黄之术,诊断出道子病症,为他取针治疗,然而没过几日,道子便在一个早晨不见了踪影,想来是恢复了记忆,便离去了。”
余舒听着薛睿叙述,眼皮动了动,抿起嘴唇,没有做声。
这些事,她从没告诉过他,他却知道。
而任奇鸣听到这些,暗自却是一惊,道子曾遇杀手!
“义妹担心他身体未愈,又身无分文,便央求我派人找寻,我前不久得闻线索,城南守军中有人看到过道子在腊月二十二日那一天早晨出城,我和义妹都以为他已离去,没有再找下去,这便是我们全部所知,绝无半句虚言,大人可以派人去查。”
任奇鸣面色沉重,交握的两手夹紧,看薛睿神情,不似说谎,果真如此,那就大不妙了!
于是沉声问道:“既是如此,她该当一五一十地道明真相,为何本府适才询问,她却死不承认见过道子,又说不认得那画像上之人。”
闻言,薛睿低头去看余舒,目光几闪,口中怅然道:
“想来任大人审问时,我义妹拒不交待,并非不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她一个青白女子,路同道子胶葛,如今朝廷大张旗鼓地找人,她若说不出道子去向,你们又岂会放的过她,倘若道子有个万一伤害,找不回来,不是全要算在她的头上。”
听到薛睿想方设法为她辩解,余舒嘴唇动了动,一声暗叹:她不说,非是怕他们不放过她,而是她不想放过某些人。
“来人!”任奇鸣突然从椅子上站起,喊了门外侍卫,吩咐道:“速去请大提点来此。”
“是,大人。”
侍卫领命离开,任奇鸣又对眼前几人严肃道:“事关重大,你们在此等候。”
任奇鸣请出大提点来,刘昙无异,薛睿尽管不想多逗留,却知走不了,于是环顾了四周,看到南窗下的空椅,便将余舒横抱起来,送到椅子上轻轻放下,从茶几上倒水,送到她嘴边,喂她喝下。
“咳咳,”余舒仍在病中,经这一番折腾,没剩下几口气儿,无力支撑,身子一歪,便靠在薛睿身上,喃喃道:
“谢谢。”
薛睿此时无心避嫌,一臂揽过她肩头,让她能倚的舒服些,一手轻触她发烫的额头,眼神暗下,低声道:
“再忍一忍。”
余舒闭着眼睛,无声应声,是啊,再忍一忍。
刘昙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楼里一时间没了声音。
* * * *
就这么过去一盏茶时候。
门忽有人声,薛睿刘昙本以为是大提点到了,谁知侍卫急匆匆入内,促声禀报:“少监大人,右判纪大人求见,他还带了一名男子,声称是皇上下令要寻找的那位道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楼中三个男人俱是变了脸色,独余舒一人靠在薛睿身上,猛地睁开了红丝布满的眼睛,一道厉芒闪过。
果然是这对王八羔子。
任奇鸣和刘昙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前者反应最快,急忙道:“快让他们进来。”
那侍卫倒退出去,片刻后,便有三个人,前脚跟着后脚走了进来。正是从右判府赶来的纪怀山,纪星璇,还有景尘。
进来的人看着楼里的人,楼里的人看见进来的人,几份目光交织在一起。
“七师叔!”刘昙喜形于色,大步迎上前去,他这一声,无疑是确定了景尘的身份。
任奇鸣紧盯着景尘的方向,看清楚那张脸,严肃的好像一块铁板的脸上竟然流露出激动之色,他正在担心道子安危,生恐不测,哪想就峰回路转,见了来人。
景尘心无旁人,一看见了余舒,便撇下刘昙疾步走向她。
“小鱼。”景尘看得出来,余舒的情况不好,伸手想触她额头,却被从旁伸来的一只手掌,牢牢地箍住,停在她额前半寸,不得前进。
景尘顺着这只手,看向它的主人,却见一张寒霜布满的脸孔,冷冷的视线看着他,习武之人的本能,让景尘从对方身上嗅到了几分危险。
景尘轻皱眉头,没有同他争胜,低头去打量余舒,却因她深色的衣袖遮掩,没能发现她被拧断的手指,可见她脸色极差,担心不已。
“小鱼,你怎么样?”
“没,咳咳,”余舒一张口便咳出来,薛睿抚了抚她后背,她顺下这口气,才对景尘摇头,“没事,死不了。”
说着,余舒看向门口那一对来捡现成便宜的祖孙,喘了口气,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道子,”任奇鸣唤了景尘一声,见他不应,便将头转向纪怀山,正色问道:“纪右判,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从何处找到道子的?”
纪怀山当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遂上前说明:
“禀少监大人,事情是这样,这位余姑娘近日住在我们纪府中,我这孙女不才,向她讨教一些小技,因两日不见她归家,担忧她出事,便出去寻找,哪想就这么刚巧,找到这余姑娘曾经在城南的住处,就遇上了藏身在那里的道子,道子自称是余姑娘的朋友,担心她安危,便被我这孙女星璇带回府中,老夫一见他面,就认出是画像之人,既知余姑娘是被带往了司天监,就匆匆带着道子前来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害人者,人恒害之(二)
纪怀山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听在余舒耳中,就是一个意思——景尘是他们找到的。
见到景尘平安无事,任奇鸣高兴之余,对纪怀山少不了几分和颜悦色:“圣上正因此事着急上火,幸而右判寻回道子,本府等下会禀明大提点,为你请功。”
纪怀山笑道:“属下身为大理寺内官,只是尽分内之责,不敢居功,说来惭愧,如果不是我这孙女多事,跑去找人,也不会机缘巧合寻回道子。”
闻言,任奇鸣看向纪星璇,目光不掩欣赏,“星璇,本府年来事忙,没能顾得上问你,这次大衍试考的如何?”
因纪怀山在司天监任职,偶尔会带纪星璇到监内,几次被任奇鸣遇到,见此女天资聪颖,才智不凡,便偶尔指点,常去右判府喝茶,每次纪怀山都会叫了纪星璇来拜见,因而言谈并不陌生。
纪星璇上前一行礼,规矩地答话:“回大人的话,六科全考了,除了算科,其余五科都没有漏答,当中易理、面相、星象三科把握大些,不出意外,应是能中两门。”
任奇鸣听到“星象一科”,暗皱了下眉头,面无异色道:“是了,今年算学的题目是多一些,难住了不少人。”语气一顿,看了看她,又道:
“你在太史书苑也学有三年了,今年若能晋得大易师,本府向上举荐,明年就到监内来上职吧,太承司正缺了一名瓒记,虽只是七品,可比别处更能学到本事,想当年本府初入司天监,就是在那一职。”
司天监选官,不同别处,只要经过大提点和少监的首肯,就算皇上也不会过多干涉。女子做官,本来不易,今日任奇鸣一开口,纪星璇到司天监任职,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听到这话,纪星璇愣了一愣,随即一双美目放亮,心中喜意不自盛。那纪怀山更是喜于形外,唯恐任奇鸣收回前言一般,急忙道:“星璇,还不谢过少监大人赏识。”
“星璇定不会负大人看重。”
这边“论功行赏”。那边余舒冷眼旁观,其余人看到这一幕,心思各不同。
薛睿冷笑,因为他知道不少内情,是看穿了这对祖孙的伎俩,无非是借刀伤人,再坐享其成罢了,可惜他怀里这丫头,累死累活护了一个“贵人”到京城。到最后却给别人做了嫁衣,倒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景尘若有所思地看着带他来到此地的一老一少,突然出声道:“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藏身在那小院中。”
别人听不懂景尘说什么,纪家祖孙却清楚,纪怀山笑容僵了僵,纪星璇皱眉道:
“道子何出此言?”
景尘伸手指着她。怀疑道:“你此前就见过我,去年十月,在城南奇云观中,那时我和小鱼在一起,被你遇到,你认得我,今日见到我却装作不识,你故意以小鱼为由。是为将我带到此处,是不是?”
景尘是不通世故,但他天生敏觉,又心思细腻,常能察觉到人心变故,所以当初在义阳城才会毫不犹豫地将黄霜石那等宝物交给余舒。是因知而信,事实证明他没有信错人,日后余舒不但救了他一命,也全是因为她,他今日才能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
薛睿十分意外地看了眼景尘,暗道这人原来不傻。
任奇鸣略带深意地看向纪星璇,问道:“星璇,道子说你之前就见过他,确有其事吗?”
纪星璇眼神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不错,我此前是在奇云观见过道子。”
“星璇?!”纪怀山面色一惊,不懂她好好的这是犯什么糊涂。
薛睿也奇怪地看着纪星璇,不知她这是要玩什么把戏。
“祖父,”纪星璇两手紧握在腹前,苦笑道:“您忘了,去年十月,我因失手弄坏了您那一幅珍藏的九梅图,被您罚在家中抄书,恰您不在府中,我便同云禾偷偷溜了出去,想到奇云观附近那片梅林观赏,回来画一幅梅图哄您高兴,因怕您事后责怪,就没敢再提,恰好当日在观中偶遇了道子,今日一见,我怎好认他,只能装作不识,谁知道他就是你们要寻的道子,这确是巧了,让道子您误会。”
这一解释,滴水不露,顿消了人心怀疑,纪星璇说的很清楚,她是见过景尘不错,但她那时根本不认得景尘,今日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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