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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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5年第6期-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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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这就是应了慧星犯土星? 
  我现在忙得夜以继日,每天都要批阅成百上千的文案,没有时间看星星。有时候,我也想,中书省到底还是有中书省的用处。可是,我马上又会想,如果我没有魏征做丞相,还是自己辛苦些靠得住。 
  我几乎忘记了后宫,有一次,忙完事情,正是子夜,在我看来,是时候还早,我已经连着几天都是忙到三更。我想,应该去看一看环儿,我曾经问过硕妃,环儿怎么样,她说不知道,她必是没有去劝环儿。 
  环儿睡了,灯烛却亮着。 
  我走到床边,手伸到被子里,摸她的脚,又是冰凉。我给她暖着,轻轻地搓脚心,过一会儿,脚热了,她也醒了。 
  她像是受了惊,猛地坐起。 
  她披头散发,目光有些恐惧,有些迷离。 
  她从枕下拿出一样东西,是那支金钗。 
  她紧紧握住金钗,连声叫:“出去,出去,你出去!” 
  我没有提防,真的吓了一跳。我站起身,抓住她的手,夺下金钗,给她放回枕下,我轻声说:“好,好,我出去,环儿,你睡吧。”我扶她躺好,给她盖上被子,看着她合上眼皮,我放轻脚步,出门去。 
  我想,她可能是做了一个噩梦,她的脚冰凉,应该是梦见走在雪地上,或者是掉进了井里。也许她全身都是冰凉的,我没想到,没有向上摸去。在我的记忆中,她的身体,是芳香,娇嫩,温暖的。 
  我从没看见她头戴凤冠,她却把配凤冠的金钗,当作刀子用。我不敢说在后宫里她用不着这样防身,也不敢说她这是专门用来对付我。我从来没有强迫她任何事,她对我,甚至没有什么君臣之礼。皇后和硕妃都说过,应该教一教她,我没有同意,我喜欢有这样一位贵妃。 
  这一夜,我睡在谨身殿。 
  自从废了中书省,我接连着忙到三更,四更,有时还是通宵,太监在谨身殿放了一套卧具。我睡得很好,清晨醒来,神采奕奕。 
  早朝时间还没到,我喝了一碗汤。 
  名字是翡翠白玉汤,其实,是白菜豆腐汤。 
  我早年曾经乞讨为生,有一位老人家,给过我这样一碗汤。我至今还觉得这是最好吃的东西,太医也说这汤养人。 
  刚把汤喝完,太监急报,皇后昨夜驾崩了。 
  我大吃一惊,我不敢相信。 
  是真的,这样的事,谁敢骗我? 
  乾清宫里,一片哀声。 
  皇后走的很安详,她没有受病痛的折磨,甚至没有劳动太医,睡得最近的宫女也没感觉到有什么差异。太医还是来了,一个一个,叩头请罪。我没有怪罪他们,我说,皇后这样安详的走,是福气,她一生仁慈,才修到这样的福气,她不愧是母仪天下,这也是大明朝的福气。 
  我忽然想到,要做一件事。 
  后宫的人,来了不少,没看见环儿的两个女儿。 
  我四处寻找硕妃,她也没有来。 
  骂了太监,骂了宫女,我匆匆去看环儿。 
  自从建元以来,朝廷出的大事,不少了,后宫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大的事。我看到,每个人都慌慌乱乱,我想,这时候,如果谁能沉着冷静,谁就可能是一个有出息的人才,当然,他更可能是一个没有心肝的家伙。 
  环儿院里,乱成了一团。 
  硕妃早来了,带着环儿的两个女儿。 
  原来,她跟我想着同一件事。 
  环儿站在她们对面,大叫着:“你们走,你们走!” 
  硕妃说:“你再看看,这是你的女儿。” 
  两个孩子,默默地看着,听着,像是两个木偶,地上四处是泥土和残破的花盆碎片,零乱的花枝,我想,是环儿摔的。 
  几个宫女和太监在小心地打扫。 
  环儿还是大叫:“我没有女儿,没有女儿!” 
  硕妃说:“环儿,这是玉梅公主,这是玉兰公主。” 
  环儿大叫:“什么公主,你们走!” 
  硕妃也叫了起来:“环儿,环儿啊,你把孩子吓着啦!” 
  她落了泪,呜呜咽咽地哭着。 
  宫女和太监看见了我,连忙施礼。我这才走上前去,站在环儿对面。我说:“环儿,你要女儿,硕妃给你带来了。” 
  环儿更尖厉地叫:“走,走,你们都走!” 
  我说:“环儿,你是怎么啦?” 
  环儿还是那句话:“你们走,你们走!” 
  我指着硕妃:“这是硕妃啊,环儿,你好好看一看!” 
  环儿不叫了,随手抓起一个花盆。 
  她就要砸过来,硕妃和几个宫女连忙抱住她。 
  我说:“环儿,你真的疯了?” 
  我一手拉着玉梅,一手拉着玉兰,朝门外走。我觉得鼻子发酸,酸得越来越厉害,终于流出了泪水。在刚刚去世的皇后面前,我的鼻子没酸,我想,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又想,怎么后宫的事情,都赶到一起啦? 
  环儿,是像硕妃说的,早就疯了,还是皇后走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把她的魂儿也带走了?玉梅,玉兰,刚刚没有了皇后,又疯掉了亲娘,真是命苦啊。我是皇帝,遇到这样的事,我应该把谁杀了呢? 
  一个老太监追了上来。 
  他说,洛妃疯了,照理应该打入冷宫。 
  我说,疯了的是你! 
  把他拉出去,斩了,总算是小小地出了一口气。 
  硕妃也追了上来,问我,怎么办。 
  我说,皇后驾崩,从现在起,后宫的事,暂时由你来管。 
  她又问,环儿怎么办? 
  我说,环儿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拿你是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环儿应该怎么办,我只知道,现在,我最好的决策,就是这么办。杀了一个人,我的心就不那么乱了,我有过不少次这样的经验,如果杀了许多人,我会心情平静好多天。 
  当然,我不能随便杀人,如果杀错了人,我的心会不安,杀错许多人,我也会不安好多天。如果上天是和我一样,他现在杀了我的皇后,他是杀对了还是杀错了?他会不会感到不安? 
   
  12 
   
  我的皇后是土命。 
  金木水火土,天下的人,只有这五种命。 
  五行相克,五行相生。 
  相生的是五行,相克的也是五行。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是《易经》里面讲的道理,玄而又玄。我还没有当皇帝时,让刘伯温给我算命,他说,不用算,你是皇帝的命。让他给皇后算命,那时也还不是皇后,刘伯温说,更不用算了,你们两夫妻,你是皇帝,她就是皇后的命。 
  皇后自己说,她是土命。是小时候,她父亲请人给她算的。她说,那是一种排生辰八字的方法,年月日时,各占天干地支两个字。 
  刘伯温说,这方法,半天就能学会。 
  我没有学,但我相信皇后的命,没算错。 
  土算是什么?土命又如何? 
  我只知道,土是黄色,土能种庄稼。 
  刘伯温说,按五行的学问,水是黑色。水怎么会是黑色呢?这一点,刘伯温也不知道,我说,是不是墨水啊? 
  我的皇后,应了天象,慧星犯土星。 
  既然是天命如此,那么,顺应天命好啦! 
  我下诏命,礼祭太庙,举国致哀。 
  皇后在百姓中素有仁慈之名,有地方史官著文说,是史所未见。其实,皇后的好,别人见到的,远不及我见到的多。当年,我率大军渡江,她与将士家眷留守和州,不料,和州被元军围困,她想方设法,鼓励大家,以少量兵力击退元军,为我稳定了后方。我攻占金陵,她带领军中妇女为将士制鞋缝衣。她小时候没读书,知道了将来要做皇后,就经常请人教她识字。做了皇后,她指定专人,每天辅导她阅读史籍。她还时常告诫我,不可忘记自己贫贱之时。有官兵因事触犯军法,理当论斩,她也会尽力挽救。在胡惟庸案中,宋濂的孙子宋慎获罪,宋濂当以连坐论斩,也是她出面说情,使宋濂得特赦。 
  她这一辈子,做了多少好事啊。 
  她的书也没有白读,她对我说过,夫妻相保易,君臣相保难。这差不多就是圣人的话了,我一直记在心里。也许她是听别人说的,或者是什么书上写的,我不管那么多,我只记着她的好处。 
  时值秋季,风凉云淡,百木凋零。 
  后宫的人悼念皇后,我看得出,都是出于真情。 
  郭宁妃和李淑妃,两个人茶饭不思,哭红了眼睛,我不得不劝她们节哀,我说,天下谁能不死呢,想开一点儿,是早晚的事罢了。 
  她们说出的一件事,让我大吃一惊。 
  原来,皇后早已患病,先是腰痛,后来腰腹皆痛,每天上午痛缓,下午痛得厉害。她宁可自己强忍,不召太医,是担心,万一诊治有误,会降罪于太医。她用了不少心思瞒着我,瞒着后宫的人。 
  现在,我真的不能怪罪太医,他们不知道。 
  我有些怪罪知情的两个贵妃,她们早就应该对我说。当然,是皇后不准她们说。我想,她们是没想到皇后会病死,现在,她们一定是后悔了。我没有降罪给她们,我不能违背皇后仁慈的本意。 
  唐太宗有一个长孙皇后,以贤良名留青史。我忘记了那些故事,我知道,她比不上我的皇后,至少在仁慈这件事上,我的皇后前无古人。 
  我还知道,皇后这样仁慈,有内疚的意思。 
  一个女人,她不能生育。 
  我的贵妃们,也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算在皇后名下,称为嫡出的皇太子,和他的四个弟弟,其实,都不是皇后亲生。我不知道皇后为什么不能生育,也不知道这样的事应该怪罪谁。她不能生育而我仍然封她为皇后,这显示了我的仁慈。我这一份仁慈是秘密,得不到世间的称赞,也不会名垂青史。 
  皇后待我的众多儿女都很好,别人都认为她仁慈,只有我知道,世间不存在没有来头的仁慈。所以我不很在意长孙皇后的故事,我想,在写到书上的故事后面,一定还有不好意思说出来的故事。 
  硕妃说,皇后不应该要环儿的两个女儿。 
  她的话里,有报应的意思。 
  我说不清皇后驾崩给我带来多么大的哀痛,因为,我的哀痛里还有对环儿发疯的哀痛。也许不是皇后带走了环儿的魂灵,而是环儿的魂灵早已出窍,用什么方法拉走了皇后的魂灵。 
  有时候,一个人做了许多好事,他忽然做了一件坏事,就把他做过的好事全部抵消了。有时候,一个人做了许多坏事,他忽然做了一件好事,就把他做过的坏事全部抵消了。 
  我住过寺庙,知道佛经里有不少这样的故事。 
  老和尚说,这是要人不去做坏事。 
  我一直想不通,菩萨讲那样的故事有什么道理,我以为,那也会使人不去做好事,因为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永不做坏事,如果做一次坏事就会抵消已经做过的许多好事,那么,不如索性不做好事算啦。 
  此时此刻,环儿和皇后正在什么地方争论是非。 
  在后宫,环儿无处说理。 
  我帮不了她,皇后有管理后宫的权力。 
   
  13 
   
  自从废了中书省,我常常担心的,是自己的聪明不够用。李善长和胡惟庸都坏过我的事,可是,也有他们顶着罪名。现在,朝廷大权尽在我手中,我不仅不能为所欲为,我简直是如履薄冰。 
  我特设殿阁大学士,正五品,职在劝善规过。 
  皇帝也会错,错了就要改。 
  怕的是,分明错了,又不知道是错。 
  我一心一意,只想把事情做好。 
  朝廷里,我的大臣,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呢? 
  没有了中书省,我的权力,还是要靠他们才有作用,靠他们向农民收粮,向商人收税。在他们眼里,我,也许只像一个会说话的木偶。 
  这个木偶不仅会说话,还会杀人。 
  从前,朝廷的制度是,每年,地方各布政史司必须派专人到户部,报告其财政收支详细账目。我废了中书省,亲自改为各府、州、县也要把财政账目直接上报户部,我这个决策是英明的,我发现了大漏洞。 
  我规定,账目要经户部审核,数目相符,准许报销,方可结案。如果钱谷数字有分毫不符,即将报册驳回,重新填造。 
  有不少地方,距离京城六千里,报册被户部驳回,只需数日,就再次填造好了,并且盖上了那地方层层衙门的印信,重新报上来了。我觉得奇怪,这是什么官吏,长着飞毛腿啊?我立即调查,原来,他们到京城来时,带着盖过官印的空白文册,预备遇到户部驳回时,随时填用。 
  我着手调查,还是用我的方法。 
  检校,我当然是不用了,我把亲军都卫府改为锦衣卫。设指挥使一人,官正三品,同知二人,官从三品,俭事三人,官四品,镇抚二人,官五品,千户十四人,官五品,副千户如数,官从五品。还有将军、力士、校尉、掌侍卫、缉捕、刑狱等事。这个机构与朝廷的府、部、院都没有关系,由我直接指挥,他们和从前的检校,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我捉了一个飞毛腿,严刑拷问。 
  他的供词是,带空印文册是为了不来回奔波。 
  搪塞之词,使我龙颜大怒。 
  如果害怕奔波,索性不用报了,岂不是更加省事?原来户部收到的报册,根本就是假的。各地方全不用审核,只需改一改数字就万事大吉了,与真实的钱粮收支情况完全无关。谁能知道真实的情况呢?只有那些掌印的地方官。他们要想发大财,应该太容易啦。 
  说他们不想发财,我不相信。 
  我无法查清他们到底做了多少鬼,发了多少财。 
  怎么办?我只好杀人。 
  诏命,立捕各地方主印官吏,杀无赦,家产充公。不管他们从前聚敛了多少金钱,都成了罪证,算是他们曾经为国家保管的吧。已经挥霍掉的,有他们的性命抵账。当然,副职也不能轻饶,杖一百,充军边地。 
  这么一来,把地方衙门杀空了。 
  我不怕,我知道,想做官的人多得是。 
  有人上书,说空印之事,虽然违法,但是早已成为惯例,在元朝太宗时,称为御宝空纸,皇帝御宝盖在空白文书上,由中书省大臣填充发布,各地方衙门也沿例行事,习以为常。上书的人,让我知道了一些实情,应该有赏,但是,他主张我对舞弊官吏宽大为怀,这就该杀。我念他不撒谎,说实话,而且自己不在事中,没有杀他,罚做十年苦工。 
  我大明朝,凭什么要学元朝? 
  元朝要是有什么好,他还会垮台么? 
  户部尚书及一应京城官吏,该杀的杀,该打的打,该流放的流放。 
  建元洪武,已经是十五年,李善长和胡惟庸主持的中书省,肯定也是学着元朝那一套干的,都有罪,胡惟庸已经办了,李善长年老还乡,暂不追究,这一案已经杀了许多人,我不是杀人有瘾,那些没有被杀的官吏,我想他们应该会引以为戒,从此奉公守法。 
   
  14 
   
  洪武十六年,召征云南军还师。 
  这是徐达的主意,他说,东北要比西南危险。 
  空印大案,处置了众多官吏,徐达始终没有干预。他真的是一心一意做他的大将军了,我很喜欢他这样。 
  另一位将军,李文忠,却凡事都要多嘴。 
  李文忠是我姐姐的儿子,他幼年时,我姐姐去世,他找到我,十几岁就跟我北战南征,善骑射,爱读书,智勇双全。他常做徐达的副将,大封功臣时,被授予开国辅运推诚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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