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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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5年第6期-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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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眼里。 
  屈好汉横行飞龙,风光无限,但他爸爸在一边看着,着急得要命,生怕他在外面充狠把命都充掉。以前费力把他搞进公安系统,是想着里面待遇不错,在社会上也很有面子,但待遇再好,面子再足,总没有命重要吧。屈红旗的爸爸暗暗拿定主意,要把儿子换个单位。但这个单位总不能比公安差吧。思来想去,觉得人民银行收入稳定,工作清闲,把儿子搞到那里当保卫,专业又对口,乃是最佳选择。他自己是城关镇的镇党委书记,再干两年就要光荣退休了,所以颇有“只争朝夕”的紧迫感。好在人民银行的行长龙向阳乡里亲戚多如田里的青蛙,个个都跳着想翻过农门进城来。屈老书记发扬助人为乐的革命精神,一口气解决了两位,一位是龙行长的侄女,一位是龙行长夫人的外甥。他是以二换一,龙向阳没有理由不把屈红旗调过去。 
  等到事情都谈妥了,屈老书记就把崽女都喊回来吃饭,当着大家的面把这事宣布了。屈红旗一愣,回过神来后,第一句话就是,我不去。屈老书记看着他,哽咽着说,你也晓得,我为了你们几兄妹,操了一世的心。你要是不想让我过个舒心的晚年,你就不去。说完,他的眼睛红了。屈母也在一边用袖子直擦眼睛,因为身子弱,竟不停地咳起来。姐姐姐夫妹妹未来妹夫都睁着眼睛看着他,屈红旗再有一万个不情愿,也说不得半个不字。 
  屈红旗到人民银行的第一天,不仅是单位职工,连家属都面露莫名的兴奋,围过来争睹这位著名好汉的风采,好像看猴子把戏一样。孙悟空跳到他面前,说,我要跟你学功夫,然后手脚一顿乱舞,嘴中嗬嗬有声。侯莉红着脸,奋力把他扯回来,一边偷偷地看屈红旗。屈红旗只是向大家点点头,就由赵人瑞带着,径直往保卫股去了,给大家留下一个挺拔傲慢的背影。保卫股股长胡伟本来也很想出来凑热闹,但他故意缩在保卫股,把股长的架子端足,准备以淡然的神态来迎接这个部下。但当屈红旗亮在他面前时,胡股长脸上不由自主地出现了谦逊和蔼的笑容,主动伸出了手。屈红旗跟他握了握,点点头,脸上也没什么笑容。胡伟被他搞糊涂了,到底谁是股长啊? 
  按照惯例,新同志来,股里是要招待一餐酒的。胡伟就和股里的老同志孙建设、谢解放他们商量好,要在酒桌上狠狠地杀一下屈红旗的威风。当夜,老胡没抽烟,推掉麻友的热情相邀,拒绝跟老婆搞事,早早睡下,把精神养到十足。第二天中午,全股的人在银行对面的“金沙”开了一桌,先要了三瓶“邵阳大曲”。开始用小杯。大家每个人敬屈红旗三杯,所谓“开门三鞠躬”。屈红旗是逢敬必干。他当然要还礼。别人还礼,是一杯对一杯,他是双倍奉还,被还之人被他连敬六杯。两圈下来三瓶就见了底。胡伟劲头十足,又上三瓶,要服务员通通去盖。屈红旗点了支烟,漫不经心地说,用大杯吧。胡伟和孙建设对视一眼后,说,要得。 
  四个茶杯端了上来,一杯满的就是二两。屈红旗举起杯,对胡伟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胡股长,我敬你。这话,胡伟听着舒心,说声好,就干了,把底翻过来给大家看。屈红旗早干了,根本不停,又对孙建设说,老孙,四海之内皆兄弟,一杯到底见感情,然后一仰脖,把酒倒进胃里。孙建设点点头,说,久仰老弟的大名,也是一杯到底。屈红旗又斜睨着谢解放,说,老谢,三山四海五岳走,无缘桌上不相逢。谢解放就呵呵的笑,徐徐喝干杯中的酒。四个人越喝越亲热,头上蓬蓬地直冒热气。 
  喝到第八瓶上头,谢解放感到舌头渐渐胀大,简直开不得口。胡伟脑袋一晃一晃,开始宣扬他在越南打仗的传奇经历,云里雾里,越讲越不着边际。孙建设的络腮胡子似乎一根根都红了。屈红旗眼睛越来越亮,话却越来越少,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胡伟想歇一下,递了根烟过来,他手一拦,说,不抽烟的。胡伟大为惊讶,说,你在社会上混得这么开,能不抽烟?屈红旗说,我靠义气,顿了一下,然后又说,抽烟对身体不好。胡伟这才明白自己终究是拼不过屈红旗的。第八瓶见底后,他以股长的身份说,我看今天喝得差不多了,下次再喝吧。屈红旗看看其他人:谢解放眯着眼,一副要睡觉的样子;孙建设看着桌面,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便露齿一笑,说,要得。 
  屈红旗每星期值两天班,空闲时间本多得很。但龙向阳似乎对他特别喜欢,外出办事,总要叫上他。出去得几次,飞龙县都在传说屈红旗做了龙向阳的保镖。其它单位的头头看龙向阳的目光中,又多了一分敬畏。那些跟龙向阳结仇的人,除了恨得牙齿痒痒外,越来越感到奈何老龙不得。见充分收到预期效果,龙向阳非常满意。他看着屈红旗,心想要是自己的儿子有这么威武,这样有煞气,那这辈子就真没什么遗憾了。这样一想,他看屈红旗的目光中就多了点慈爱。屈红旗讲起话来硬邦邦的,就算在领导面前也一样。以前公安局的领导不喜欢他,这是一个重要原因。但龙向阳居然不介意,反而很欣赏他的这种风格。身边站着个这样的人,底气愈加足,真是虎穴也敢去闯。他是不会让屈红旗做义务劳动的,暗地指示人秘股帮屈红旗造出差补助。屈红旗跟着龙向阳,有钱领,有酒喝,自然是美差。龙向阳还明确许诺,过两年提他做副股长。但这些他都没怎么放心上,关键是龙向阳看得起他。冲这一点,他就愿意帮龙向阳撑场面。大家见他得宠,对他更是高看一眼,连胡伟跟他说话,都是用打商量的口气。屈老书记得知这些情况,大感欣慰,为自己的英明决策多喝了两杯,结果高血压发作,险些送了命。 
  这样过了两个月,屈红旗却渐渐感到没得什么卵味。人民银行太安逸了,享受不到一点波澜——在激流险滩里搞惯了的人,突然放到游泳池子里,根本就不能尽兴。他是最不喜欢呆在屋里的,在保卫股值那两天班,真的是比坐牢还难受。跟龙向阳一说,老龙默了一下,说,过一年吧,我把你调到办公室,专门跟我到外面跑。一想到还要熬十个月,屈红旗顿觉天地灰暗,活着没劲。为了提神,他只有找点有劲的事做,便天天寻人喝酒。以前那些来路不正的熟人,因为他不在公安混了,很想把他拉下水,对他很是笼络。喝到二醉二醉的时候,那些人就说,人民银行有什么搞头,出来做,以你的本事,包你发大财。屈红旗是公安出身,黑道白道的区别他还是搞得清,喝酒可以,上那条路,始终是对不起祖宗的事,不干。那些人见他不动心,又说,你晓得外面怎么讲你? 
  怎么讲? 
  好听的呢,是说你跑到人民银行给龙向阳当保镖去了。不好听的呢,就不说了。 
  你说。 
  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好。 
  说你是龙向阳的一条狗。 
  屈红旗停下酒杯,脸涨得通红。 
  第二天,龙向阳要到昭市去,打电话喊屈红旗。屈红旗说没空,就把电话挂了。龙向阳很奇怪,想了想,以为他要提什么要求。但从昭市回来后,根本没看到他进自己的办公室。龙向阳心头有点火,以他的性格,就要动手整人了。但对屈红旗,他还想再给他次机会。过了个把星期,他要出去办事,在坪里碰到屈红旗,便说,小屈,跟我去联社一趟。 
  屈红旗看了他一眼,说,我还有事。 
  龙向阳哦了一声,说,那你去忙吧。 
  此后见了面,龙向阳还是很亲热,像是父亲对儿子一样,但再也没喊过他了。大家渐渐看出这点转变,对屈红旗的态度就微妙起来,见面当然还是笑,但笑得很是敬而远之。屈红旗心中郁闷,又不好说什么。为了排解不快,他又恢复了晨练的习惯,天天六点钟爬起来打沙袋,然后冲个冷水澡。寒冬腊月,一桶冰水罩下来,全身的肌肉猛地缩紧。擦干后,过了片刻,气血又急速奔跑起来。痛快。比跟人打交道痛快得多。人民银行都不是些痛快人,都是心里有七个窍,肠子有九道弯。想起心里就堵。他妈的当初怎么就立场不坚定,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了。屈红旗心里有情绪,从来都是摆在脸上,在单位上下班,基本没什么笑容,而且从不主动跟人打招呼。要是换了其他人,这样做,早就被行里的人整死去。但他是屈红旗,尽管有些人心里恨,最多只在背后嘀咕两句,从不敢当面挑衅。晁荣宝向大志罗剑这些年轻人,有时还凑到他面前,献出笑容,说,旗哥,你功夫厉害,露一手给我们看喽。这个时候,屈红旗脸上倒有一点笑。 
  向大志见他脸上开始松动,趁热打铁,说,旗哥,给我们表演一下喽。 
  屈红旗傲然地看着前方,等他们都不做声,用饱含期待的表情看着他时,才说,功夫不是用来表演的。向大志马上发表不同意见,说,电视上好多表演功夫的。屈红旗不屑地说,那些花架子,我都懒得看。向大志还不甘心,说,那你教教我们喽。晁荣宝罗剑都很兴奋,说,我们拜你为师。屈红旗逐一打量他们,然后摇摇头,说,你们都是读书人,不是练武的料。罗剑不服气,说,我从小挑担子,做田,力气蛮大。屈红旗说,你筋骨不活,有几斤力气,也是死力。他说的是行话,罗剑有点听不懂,做不得声,脸上却并不怎样心悦诚服。看他晃着脑袋那副猪头样,屈红旗遂道,不信我们两个练练。听得此言,罗剑颇为激动,脸都红了,说,屈哥,你要让一下我。屈红旗说,你尽管使力就是。罗剑便脱了上衣,甩手扬脚,乱蹦了一阵,然后摆出个造型,说,屈哥,我来了。屈红旗点点头。罗剑又换了个造型,说,屈哥,你手下要留点情。屈红旗不耐烦了,说,你放心呢,我手上有分寸。罗剑大叫一声,其音凄厉,像是要自杀,扑过去就是一冲拳。屈红旗微微一侧身,就让开了。见他并不还手,还退了一步,罗剑勇气倍增,拳脚并用,口中嗬嗬有声,就差没飞身起腿了。他正自我感觉良好,屈红旗左侧步上前,身子别住他抬起上踢的右腿,右边起腿,一个膝撞,在他左腿麻筋处顶了一下,罗剑像被过了一下电,全身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晁荣宝和向大志张开嘴,在一边愣愣地看着,像是两只呆鹅。 
  这事,全行人民很快都知晓了。大家纷纷嘲笑罗剑自不量力,居然敢跟屈红旗过招。惟独副行长王庆生把眉头挤在一块,说,屈红旗也是的,欺负这些小同志干什么?这话,从口里撂出来,还散发着热气,屈红旗就晓得了。他圆睁双目,在桌子上猛击一掌,吼道,王庆生睁眼讲瞎话,老子要剁了他!马上就有人飞跑着传话给王庆生,并压低嗓音,劝他出去躲一躲。王庆生耳根通红,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起来,说,让他来,让他来,我是副行长,他还敢把我怎么样?来人叹了口气,说,他是个猛人,你跟他讲不得道理,还是避避风头的好。真的被他打两下,你也受不了。王庆生头发根都红了,嚷道,他敢打我?他敢打我?来人见劝不住,便退了出去。王庆生等他一走,想了想,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又拉上窗帘。可惜龙向阳到政府开会去了,否则他办公室就在隔壁,自己倒可以过去跟他谈谈工作,把屈红旗引到老龙办公室。王庆生正在东想西想,走廊上就响起一堆脚步声,像雷声滚动,他的心就怦怦地跳得厉害。等到门被猛地擂了一下时,心脏几乎要从嗓眼里蹿出来。定了定神,他高声叫道,是哪个? 
  王庆生,你把门打开,我们把话说清楚!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有什么等龙行长回来再说。 
  你到底开不开门? 
  只听得门震动得厉害,似乎马上要倒下来。王庆生发出凄厉的叫声,屈红旗,你敢威胁副行长? 
  你是副行长,就要讲公道话,不要随便污蔑别人。 
  我哪里污蔑别人了? 
  你污蔑我。 
  我哪里污蔑你了? 
  你说我什么,欺负小同志。 
  你是练过武的人,跟没练过武的动手,就是不对。 
  罗剑就在这里,你出来问问他,看是他要跟我练武,还是我欺负他? 
  你这么霸蛮,他敢讲实话? 
  屈红旗再也忍不住了,一脚踹去,两寸厚的实木门就应声而开。旁边有人想扯他,但哪扯得住。一飙他就进去了。等大家纷纷涌进办公室时,王庆生已被屈红旗一只手叉住脖子,顶在墙上,看上去就像一只瘦鸭被人提着。 
  你说,我是不是欺负小同志? 
  王庆生一声不吭,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见事情闹得差不多了,有人就出来打圆场,说,屈红旗,王行长其实也是随便说说,并不是有心的。其他人也纷纷开口,争相表达自己息事宁人的立场,惟恐讲得慢了,被误会成是煽风点火之人。屈红旗脑袋也渐渐凉下来,想着王庆生终究是行长,自己冲到他办公室打人,怕有点不妥,手就松开来。胡伟他们劝的劝,拉的拉,把他移出了办公室。到了底下,大家都散了。屈红旗独自站在坪里,心里茫然起来,有点不知何去何从。 
  党组会议的处理意见是记大过一次,扣屈红旗一个月的工资奖金,并在职工大会上做出深刻检查。据说还是屈老书记跟龙向阳讲了好话,屈红旗才没有被开除。但另一说法是,屈老书记并没有打电话过来,龙向阳是考虑到要是把屈红旗逼急了,他也镇不住,所以没有把事做绝。胡伟被领导喊了上去,下来后就摆出笑容,跟屈红旗谈了行里的要求。把头一扬,屈红旗说,记过随他记,奖金随他扣,要我做检讨,老子这一辈子还没做过,不晓得做。 
  胡伟说,老弟,你就忍一下算了。王庆生说到底是个行长,你跟他说个对不起,就要得了。 
  本来就是他不对,讲些那样的卵话,到头来还要我跟他做检讨,怕是倒过来了吧? 
  哎呀,单位上的事,说不清的,你就算帮我个忙。 
  你要我帮你去打架,喊一声我就去,你要我帮你做检讨,讲明的,我不得去。 
  胡伟见劝他不动,只好又跑上去。龙向阳似乎早料到会这样,又派了工会主席黄建国、总稽核潘俊下去对屈红旗进行思想教育。屈红旗随他们怎么说,只是锁紧眉头不吭声,到了最后,就是那硬邦邦的一句,我反正不得做检讨。黄建国发现自己的好口才,到了这等人面前,根本就等同于空气,最后也只有叹口气。潘俊则只是例行公事,你不听就不听,他也不得多劝。龙向阳等屈红旗把行领导全得罪完,才给屈老书记打了电话,首先痛责自己失职,没有管好屈红旗,对不起屈老书记。然后请屈老书记对屈红旗进行教育,督促他执行党组的决定。放下电话后,屈老书记气得差一点就高血压发作,把身边的工作人员吓得要死。 
  当天晚上,屈老书记当着全家人的面,问屈红旗说,你做不做检讨? 
  屈红旗低头看着地下,说,我不做。 
  那好,你不去做,我去做。我反正也是快退休的人了,把面子让别人踩在地上,也只那么大的事。说完,他老泪纵横,连连跺脚。 
  屈红旗见父亲如此,心里痛得要死,咬了咬牙,说,我去。 
  在第二天的全行大会上,屈红旗做了世界上最简短的检讨,说,王庆生,我不该打你。然后就走了出去。很多人捂嘴偷偷地笑。王庆生坐在前台,铁青着脸。龙向阳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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