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了?”
“不,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打了一个电话过来,约孟建云在南城外龙腾山庄的度假屋中见面。”
“约定的时间就是去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吧?案发的那一天。”
“不错。那天下午两点,我们按照约定来到了龙腾山庄。当时同去的除了我和孟建云之外,还有孟少强的妻子于婷,以及孟家公司中的几个重要成员。要知道,孟少强可是家族中的核心人物,对他的回归,关注的人可不在少数。我们在山庄中找到了孟少强所在的屋子,而他果然在屋子等着我们呢。不过他却命令我们都出去,只允许孟建云一个人留下来,他说兄弟俩之间有一些重要的问题需要商议,于是我们只好退到屋外等待。可没想到这样仍然不行,因为孟少强随即又在屋子里大吼了一声:‘你们谁也别在屋外偷听,都给我滚到大门外面去!’”
“大门外面?这是什么意思?”陈海柳遇到有不解的地方,便立刻提了出来。
“哦,这是我刚才没讲清楚。”张大伟补充解释说,“孟少强约我们见面的地方并不是一间独立的屋子,而是一幢三层小楼中的一间。这间屋子位于一层,与楼梯口相邻,他让我们到大门外面,指的就是到楼外的意思。”
“那你们呢?出去了吗?”
“当然。孟少强向来处事强硬,对手下人,包括他的老婆,都是说一不二的。虽然他已经离开了近一年的时间,但对大家的震慑感却一点也没有减少。他那么一吼,我们只好退到了大门外,在楼前等待着。这一等就是个把小时,就在大家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只见孟建云一个人走出了楼门,当时他神情恍惚,手里提着一根棒球棍,棍子前段沾满了血迹。见到我们之后,他绝望地摇着头,口里语无伦次地说着一些令人惊讶万分的话语。”
“他说的什么?”陈海柳听到关键处,格外地凝起了精神。
“他就这样叫喊着,带着哭腔。”张大伟添了添舌头,然后开始模仿孟建云当时的声音,“我做了什么?!……天哪,我杀了他,我杀了自己的亲哥哥!”
“那他是第一时间就承认了自己的凶杀行为?”
张大伟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至少当时他是这么认为的。”
陈海柳不解地挑了挑眉头,这显然与众人先前的怀疑有些背道而驰了。
却听张大伟继续说道:“当时我们全都惊呆了。很快有人报警,有人负责照看精神已经接近崩溃的孟建云,我和于婷则赶紧冲进了那间屋子里,见到屋内的情形,于婷一下子便瘫倒在地上了,而我的心则是‘咯噔’一声,猛地沉了下去。屋里的男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从身形衣着看出,死者正是刚刚回到龙州的孟少强。”
“等等。”陈海柳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玄机,“为什么说‘从身形衣着看出’?”
“因为尸体倒下的时候,头部正好栽进了屋子里的壁炉中。当时正是隆冬,炉火烧得很旺,当我们赶到的时候,死者的脸部已经被完全烧焦,难以辨认了。”
陈海柳皱起眉头,在记录本上相应的位置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不过她暂且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而是问道:“在度假村这样的地方,警察应该很快就到来了吧?”
“是的,非常快,大概也就是五六分钟的时间。”
“那警察有什么发现呢?”
“警察来了之后,对我们分别进行了询问,然后便把孟建云当作重大嫌疑人带走了。后来与警方沟通的工作,都是由我的侄子去做的。”张大伟指了指身旁的青年人,“具体的情况就让他直接告诉你吧。”
陈海柳把目光转向张奕飞,示意对方开始,后者随即说道:“警方在现场勘查的情况对孟建云非常不利。死者刚刚死亡不久,尸体尚未完全僵硬,其致命伤在头部——被钝器多次击打,造成了颅脑的开放性骨折。凶器正是孟建云手中握着的那根棒球棍。在屋子里,还有两件东西引起了警方的关注,其一是一张继承人指定文书,其二则是一块手帕。”
“请你详细的讲一讲,关于这两样东西。”
“嗯。继承人指定文书是由孟少强写的,这一点经过笔迹比对,已经得到确认。不过文书的内容却是用孟建云的口吻说出,核心的意思便是:孟建云将指定孟少强作为他的财产继承人。”
“啊!”陈海柳立刻意识到这张文书的意义,“如果孟建云在文书落款上签了字,那么根据孟国富的遗嘱,只要孟建云死了,孟少强将获得父亲所有的遗产!”
张奕飞点点头,同时对女记者反应之快表现出了明显的赞许。
陈海柳紧接着又问:“那手帕呢?有什么特别的?”
“手帕上含有大量的精神类药品三唑仑。”
“三唑仑?”陈海柳抬头看着对方,“这是什么东西?”
“俗称迷魂药,从口鼻吸入后,会令人神智模糊,失去自控能力,而且这种药有过性遗忘的特点,即服用者醒来之后会忘记药效期间发生的事情。”
“迷魂药,迷魂药……”陈海柳低头沉吟了一会,霍然开朗,“是孟少强!他想用迷魂药控制孟建云,从而让对方在那张继承人指定文书上签字!”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孟建云的后来的供述也证实了这件事情。据他说,孟少强在把众人赶到楼外之后,便拿出了那张文书,逼他在文书上签字。他当然拒绝了对方的要求,于是孟少强先是拿起了一根棒球棍,对他进行威胁。对了,那棒球棍是挂在屋内墙壁上作装饰用的。孟建云仍然没有妥协,见武力威胁无效,孟少强突然掏出一块手帕,捂在了对方的口鼻上。孟建云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并且立刻失去了神智。当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孟少强已经倒毙在墙边,而自己手中则握着那根行凶用的棒球棍。”
“难道说孟建云失去神智之后,不但没有在文书上签字,反而夺过了棒球棍,把孟少强给打死了?”虽然早已知道事情的结局,但中间过程如此变化,还是让陈海柳有些出乎意料。
“从理论上来说,这完全是有可能的。所谓迷魂药,它的功效并非能让使用者操纵对方的行为,事实上,迷魂药只是让受害者失去了自身的判断和控制能力。比如说以前经常发生的迷魂药诈骗事件,由于受害者本身存有贪念,当他被迷晕后,这种贪念就会被放大,而正常的思考能力又降到了零,所以才会听从骗子的吩咐,将钱财交给对方。”
“也就是说,如果孟建云根本不愿意在文书上签字,那么即使他被迷晕,也是没有用的?”
“不错。”张奕飞接着往下分析,“现在我们可以假定,孟少强对迷魂药的机理了解得并不透彻,他相信了那些传言,以为可以通过迷魂药完全操纵对方的行为。可事情的发展却和他的设想大相径庭了。”
“孟建云杀死了孟少强……那就是说,孟建云本身也有这样的念头?”
张大伟已经很久没说话了,此时他又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是的,孟建云自己也承认了……这样后来给他定故意杀人罪的时候,就具备了最重要的依据:杀人动机。”
陈海柳点点头,的确,面对哥哥如此欺辱逼迫,即便孟建云再老实,也难免会产生愤恨之心,在失去自控能力的情况下,将对方打死,这是说得通的。不过她很快有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孟建云是失控情况下做的案,那应该是可以减刑或者免刑的啊。”
张奕飞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如果能证明他的精神当时的确失控的话,是可以的。可惜我们无法证明。没有人看到孟少强对孟建云使用了迷魂药,也没有人知道那些迷魂药到底能对一个人成年男子产生多大的效果,所谓完全失忆,只是孟建云的一面之辞。也许我们可以相信,但在法庭上,却无法作为证据使用。”
“是这样……”陈海柳开始默不作声地端详着自己的笔记本,案发前后的情况她都已经了解,现在她需要一些分析和思考的时间。
大约三四分钟后,她把笔记本合上:“好了,我说说我的想法吧。”
张大伟叔侄俩很认真地准备洗耳恭听。
“首先,最大的疑点,就是那具尸体。由于死者脸部被毁容,而唯一的在场者孟建云又失去了神智,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死者并不是孟少强本人。这有可能是一桩栽赃陷害的阴谋。说到这里,我有一点不解:面对这样一具尸体,警方没有做科学的身份鉴定吗?”
张奕飞摇摇头:“确实没有做,因外这个疑点虽然明显,但也很容易被推翻。”
“怎么推翻?”陈海柳睁大眼睛看着对方。
“因为孟少强消失了。如果他不是死者,那他去了哪里了?那幢小楼的四周全都有监控设备,而且张先生……对不起,就是我叔叔,他们当时都守在楼门口,所以即使孟少强找到一个死人替身,他也出不了这幢楼。而警察到来后,对小楼的每间屋子都进行了搜查和寻访,孟少强也绝没有躲藏的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必要怀疑死者是其他人吗?”
陈海柳愣了片刻,然后她苦笑了一下:“如果确实是这样,那毫无疑问,那具尸体应该就是孟少强了。这桩案子虽然有一些疑点,但却可以一一推翻,孟建云的获罪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无可辩驳的。”
“不!”张大伟忽然严肃地说道,“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正是这个疑点让我深信,这件事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还有什么疑点?”陈海柳看着对方言之凿凿的样子,不禁有些困惑,难道真有什么重要的地方被自己疏漏了吗?
“孟建云杀死了孟少强,这就是最大的疑点。”张大伟略顿了片刻,然后郑重其事地解释说,“我对孟少强太了解了,十个孟建云也杀不了他,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这俩人虽然是同胞兄弟,但是性格、心机、阅历实在相差得太多。孟少强就这么轻易的死了?这是绝不可能的。”
陈海柳没有说话,她看看张大伟,又看看张奕飞,神情显得有些尴尬。
“我明白你的感觉,这个疑点从法律角度来说,的确是太牵强了,但是——”张奕飞迎着陈海柳的目光,很认真地说道,“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相信一个长者看人的直觉。”
“等等等等……”陈海柳的眼睛忽然一亮,“既然你们这么说,我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孟少强确实是死了,但是杀死他的人却并不是孟建云。”
张奕飞眯起眼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是这个意思?”
“不错!从现在的情况看,孟氏兄弟都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怀疑,另有第三人策划并实施了这起阴谋,并达到了一箭双雕的效果。”
“那你认为这个人可能是谁?”张奕飞对陈海柳的推测似乎越来越感兴趣了。
“最值得怀疑的人,就是孟少强的新婚妻子。”陈海柳翻看笔记本,很快找到了那个名字:“于婷。”
张大伟的目光蓦地扫了过来:“说说你的理由。”
“理由很简单,她是既得利益者。根据遗嘱第二条,因为孟建云伤害了孟少强,所以前者失去了遗产继承权,所有的遗产将由孟少强获得;然而孟少强在这次事件中又死去了,根据遗嘱第三条,则所有的遗产将由孟少强的继承人获得,这个人正是于婷。”
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沉寂,三个人似乎都在沿着陈海柳给出的思路往下思考。片刻之后,张大伟首先摇了摇头,反驳道:“我无法接受这个猜测。于婷和孟少强的感情非常好,她对于孟少强,不仅仅是爱慕,还夹杂着迷恋、崇拜甚至是畏惧的情绪,无法想象,她会对孟少强下毒手;更何况事情发生时,于婷一直和我们在门外等待,也不具备作案的条件。”
“人是会变的,尤其是面临巨额财产的诱惑。”陈海柳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至于作案条件,我的想法恰好和你想反:我觉得想要策划类似的阴谋,没有人比于婷更有条件了。”
张奕飞挑了挑眉头:“怎么讲?”
“首先我认为,在孟少强离开家族近一年的时间内,虽然你们无法和他联系,但他在家族中一定是有眼线的,他能够及时得到孟国富死亡的消息已经印证了这一点。而这个眼线十有八九就是于婷,我想这也是他没有把新婚妻子一同带走的原因吧?所以于婷是知道孟少强所有的行踪和计划的,她完全有能力根据丈夫的计划,制定出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阴谋。她有时间进行充分的准备,而具体到实施的时候,只需要在楼内事先安排好一个同谋者就可以了。”
“从逻辑上来说,可以讲得通。”张奕飞对陈海柳的这番分析表示了谨慎的赞同。
“那我们就不该轻易放弃这条思路。这个于婷现在在哪里?我很想见见她。”
“嗯。”张大伟踌躇了片刻,终于开口道,“好吧,你可以顺着这条路去查一查。自从出事之后,于婷就搬出去住了。对于一个新婚丧偶的女子来说,这样的逃避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你想找他,我可以把地址给你。”
“叔叔。”张奕飞插话,“就让我陪陈小姐一块去吧。”
张大伟点点头:“也好。”
陈海柳冲张奕飞笑了笑,以示谢意,然后她又对张大伟说道:“张先生,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完成。”
“你说吧。”
“我需要在十二月二十五日,也就是案发当天,曾在度假村那幢小楼中入住过的所有客人的名单和详细资料。”
张大伟“嗯”了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吧,我会派人找到这些资料,并且帮你分析好,如果这里面的人可能和于婷有联系的,我们一定不会漏过去。”
“这样最好了。”陈海柳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招呼张奕飞,“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张奕飞笑着应到:“陈小姐不但思维清晰敏锐,而且雷厉风行,跟你一起合作,确实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说话间,两人向张大伟道了别,然后快步走出别墅,钻入了屋外凛冽的寒风中。
※※※
从孟家别墅搬出之后,于婷在虹门大酒店长包了一个房间。这是一家五星级的酒店,其豪华程度在龙州市算得上是顶级的。按照张大伟的指点,陈海柳二人找到了于婷所住的8208房间。陈海柳当仁不让地走上前,按响了门铃,张奕飞退立在她的身后,看上去倒像是个小跟班一样。
房门很快被打开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出现在两人眼前,这女子自然就是于婷了。身为龙州首富家族的大少奶奶,她不仅是个十足的美人,而且身姿挺拔,天生带有一种冷艳和高贵的气质。陈海柳虽然自认也算美女,可是在这个女人面前却难免有些自惭了,女人的天性使她禁不住愣了一下,神情间竟出现了少见的拘谨。
“你们是来找我的吗?”于婷首先开了口,同时她用审视的目光来回打量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陈海柳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重新恢复了神采,她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我是《龙州周末报》的记者,我想和你谈一谈,不知道是否方便?”
于婷接过名片扫了一眼,然后她看向陈海柳的身后,蹙眉问道:“这位是?”
张奕飞略一探身,自我介绍说:“我是张大伟先生的侄子。我叔叔受嘱托处理孟国富先生的遗产事宜,可是最近变故太多,叔叔有些疲于应付,所以把我叫过来帮忙的。”
“哦?”于婷用警惕的目光审视着张奕飞。
张奕飞微微一笑,神情非常坦然。
“对不起……我们可以进去说吗?”陈海柳对已方目前的境地有些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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