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被震得轰隆作响,有石块跌落。
此地不宜久留!
朱翊凯抱着龙初夏,双脚蹬水,使出吃奶的力气往暗河深处游,从龙初夏脚上溢出来的血在水中留下一道长长的红色彩带,随着水波荡漾不休,艳丽无比,血带过处,漫无目的漂浮的黑色水藻似乎有了一丝异动。
逃命是个体力活,特别是在水底逃命,那是体力活中的体力活,朱翊凯终于游不动了,动作不由得慢下来,朝后张望,还好巨蟒似乎没有追来。他暗暗松了口气,见龙初夏的脚还在流血,又开始心焦,龙初夏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自己没事,还是尽快找到出口再说。
忽然间,龙初夏的眼睛直了,死死地盯着他的身后,他后背生凉,用近乎慢动作的速度缓缓回头,然后,看到了一双眼睛。
没错,是一双眼睛。
那是一团头发样的水藻,在水藻中多了一双眼睛,锐利如狼眼,闪动着冰冷的蓝光,在这如地狱般黑暗的暗河中显得尤为可怖。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难以计数的黑藻朝他们聚了过来,每一团都有一双蓝幽幽的眼珠子,像生活在暗河中的狼群。
这是怎么回事?水藻为什么有眼睛?
朱翊凯又想起自己的假设,难道真让他猜中了,这些水藻是人腊的头发,而它们的灵魂,则被禁锢在头发之中,生活在河中,择人而噬?
不对,之前这些水藻还没有眼睛啊。他看向龙初夏,龙初夏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腿,他心下顿时了然,一定是血腥味唤醒了这些怪物。
他们被包围了,危在旦夕。
活了二十年,朱翊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难受,这些头发一样的水藻涌过来,四周变成了一片涌动的黑色,一闪一闪的眼睛多如星辰,他想象着那些人腊头发和头皮分离的场景,肚中翻江倒海,像有一条大鱼在不停地扑腾。
龙初夏正在思考该怎么击退这些围上来的水藻,忽见朱翊凯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嘴,呕出一大口污物,五官都几乎挤在了一起。他终于忍不住了,只觉得身体中每一条经脉都在凸跳,每一根血管都在沸腾,也顾不得调整在水中的身形,一双脚在水里乱蹬。龙初夏脸色骤变,知道大事不好,想阻止已经晚了,四周的洞窟开始颤抖,头顶上石头频落,四周波涛暗涌。那些黑藻似乎也感觉到了不祥之兆,纷纷退却。朱翊凯还在挣扎,洞窟的震动更加剧烈,龙初夏后背发凉,再这样下去,他们都要活埋在这暗河之中,她故伎重施,游过去扣朱翊凯背后的穴位。就在往那穴位猛然按下的瞬间,脚下的洞壁居然塌了,豁出一个大口子,水流卷起一切能够卷的东西,朝那豁口涌去,二人只觉得脚上仿佛缠了铁索,一股大力将他们往下疯狂拉扯。旋涡的力道极大,两人还来不及挣扎便深陷其中,随流而下,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后面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不过是陷入昏迷,然后突然醒来,二人已经躺在了岸上。虽说上了岸,但并没有出洞穴,只是进入了一个更大的溶洞,这一带是喀斯特地貌,到处都有溶洞,四周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钟乳石。龙初夏从防水背包里摸出一个手电筒,看了看四周,钟乳石很美,若不是刚才的遭遇太诡奇,她会有心情游玩一番。
朱翊凯也醒了,龙初夏忍不住在他脑袋上狠敲了一拳,这小子天赋异禀,念力能引得地动山摇,却无法进退有度,一不小心就是山陵崩,后果不堪设想,偏偏他这个人没有多少弱点,就是有洁癖,两相影响之下,就悲剧了。
朱翊凯自知理亏,恭恭敬敬挨下这一拳,然后向龙初夏讨教对付巨蟒的灵符究竟是怎么回事。龙初夏白了他一眼,回他一句:“用塑料袋包好不就不进水了吗?”他顿时惭愧难当,龙老师就是龙老师,总是能另辟蹊径,化险为夷。
两人查看了一下装备,背包里的东西都在,氧气罐破了,自然不能再用。两人换下潜水衣,又找出药品将龙初夏的伤腿包扎好,还好没有伤到骨头,朱翊凯扶着她,二人一瘸一拐地往溶洞里走,寻找出路。
C市有不少开发后用来旅游的溶洞,二人都曾去过,深知这些洞窟看起来美轮美奂,其实危险丛生,迷路算是小儿科,最可怕的是里面那些天然陷阱,无底洞、隐蔽潭随处可见,一个不小心跌下去,必死无疑。
还好龙初夏早有准备,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失踪的司马凡提,二人倒不担心他被巨蟒吃掉,他右手的那条银手链是一道封印,在之前的精神病院惨案中,他曾挣断手链,化身为龙。朱翊凯至今都忘不了那天晚上在山中飞腾的那条银龙,那几乎摧毁了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这也是为什么听说水下有蛟龙,司马凡提便第一个跳下去的原因。
“难道老大没有发现那条巨蟒?”朱翊凯说,如果发现了,他难道不该将这个极具研究价值的史前生物抓住吗?龙初夏苦笑两声:“就算发现了,他也未必就能战胜它。”朱翊凯并不知道,化身为龙是需要代价的。
这代价,司马凡提能避则避。
她不再多言,掏出早已备好的司马凡提的头发,点燃一张灵符,灵符化为一只蝙蝠,拍打着翅膀朝溶洞深处飞去。朱翊凯微微皱眉,洞中没有阳光,能跟得上蝙蝠吗?龙初夏却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一路走来,居然没有跟丢。
这就是所谓的操控得益,进退有度吧。朱翊凯在心中不禁又对这位老师高看一分,她在他们面前是藏了本事的,不知道她身上还有多少令人惊讶的技艺。
跟着蝙蝠在溶洞里面小心前进,朱翊凯的精神高度紧张,始终用手电筒照着脚下的路,就怕一脚踩空,万劫不复。洞中有各种各样的岔路,每一个分岔口都像一个黑洞洞的嘴,能随时吐出可怕的怪物,或者一吸气,将他们吞进肚去。但这一路却非常的顺利,顺利得让人心惊,没有怪物,没有鬼灵,就像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溶洞。
忽然龙初夏步子一顿,朱翊凯问:“怎么了?”
龙初夏回答道:“蝙蝠飞进那边的洞里了。”
朱翊凯举起手电筒仔细看,那个洞口很低矮窄小,看起来就像个狗洞。朱翊凯扶她靠着墙壁站好,然后矮身朝洞里看。
这一看不要紧,他惊得几乎抓不住手电筒。
他看到了一台电视机。
没错,是一台电视机。
这座形成了千百万年,很可能千百万年都没人来过的溶洞,居然有电视机?朱翊凯觉得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他沉默片刻,让龙初夏在外面等待片刻,自己进去看看。龙初夏没有阻止,看着朱翊凯钻进洞窟,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洞内大概有两间房般大,没有其他岔路,朱翊凯举目四顾,发现东边有张石床,床上有条已经腐烂的毯子,床头有杯子和碗筷之类,都是便携式的。他心中为这些东西画出了个轮廓,看来曾有一个登山者进入过这个洞穴,因一时没有找到出去的路,就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这里没有尸体,他或许是逃出去了,或许是死在了某个无底洞中。
但是,这个故事有个致命的弱点。
这台电视机是从哪里来的?
不会有登山者带着电视机爬山吧?他仔细打量那台电视,是九十年代初的那种黑白电视机,屏幕是球面的,上面锈迹斑斑,他突发奇想,这台电视还能用吗?
电视机的屏幕是对着床铺的,也就是说,曾经住在这里的那个人看过这台电视,可是这里没有电,更不用说电视信号了,电视机如何运作?
他将那电视里里外外看了几遍,终于忍不住好奇伸手朝电视开关按去。
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一惊,回头看见脸色严肃的龙初夏。这位年轻的女老师皱着眉说:“这东西看起来很不正常,还是少惹为妙。”
朱翊凯鬓边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在心中低骂自己太莽撞,俗话说反常即为妖,这台电视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龙初夏抬头看了一圈,眉头皱得更紧:“蝙蝠停在洞顶。”这下子连朱翊凯都不免开始皱眉头了,由符咒变化而成的动物是不会轻易停止不动的,除非没有路了。
他抬头看着洞顶,老大在这洞窟之上,却没有上去的道路,这怎么办?总不能把洞顶给弄垮。思考良久,他还是冷静地说:“老师,你腿上有伤,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脚上的疼痛早就让龙初夏精疲力竭,脸色苍白得可怕,她点了点头,在石床上坐下,用手电照着查看伤口,白纱布上都是血,不过好在流得不多,好歹是止住了。朱翊凯用自己的便携小杯接了些钟乳上滴下来的水,喝了一口,确定没有问题后递给她:“老师,吃点儿阿司匹林,免得伤口感染。”
龙初夏吃了药,浑身脱力一般躺在石床上,看着她苍白的面庞,朱翊凯心中歉疚,想要道歉,张了张嘴,却总也开不了口,沉默良久,刚下定决心,就听龙初夏说:“肚子饿了,给我点儿吃的。”
朱翊凯忙去掏背包,心中一阵轻松,忽然头上咔嗒一声,两人紧张地抬头,布满钟乳的洞顶发出一连串的咔咔声,难道是洞顶要塌了?朱翊凯忙起身去扶龙初夏,那声音掠过头顶,忽而消失无踪,几乎与此同时,身后响起沙沙的电流声。
朱翊凯的背一下子凉了,鬓角渗出冷汗,他缓缓回头,洞窟里变得亮堂起来,白色的光映照着他的脸,将他的脸色衬得惨白。
电视机,居然开了。
有一瞬间朱翊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电视屏幕上没有图像,只有雪花,沙沙地响个不停。两人呆了半分钟,又对望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讶异。朱翊凯犹豫片刻,走到电视背后,插头跌落在地上,根本没有插电。
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开始在洞窟里蔓延,像疯狂生长的葛藤。
“凯子,把电视关了。”龙初夏说。
朱翊凯连忙按下开关键,屏幕一黑,洞穴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人类都惧怕黑暗,这是从远古时代的祖先那里遗传下来的特点,黑暗,意味着未知的危险,在黑暗中,极容易被野兽袭击。但对现在的朱翊凯而言,来历不明的光亮,恐怕更危险。
“老师,此地不宜久留。”他扶起龙初夏,两人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刚走到洞口,只听啪的一声响,电视居然又开了,雪花屏幕一闪一闪,时不时跳出一个信号极差的画面,又恢复了雪花。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第三部 第二十二章 警惕第三人
“扶我过去。”龙初夏忽然说。
“龙老师!”朱翊凯想要阻止,龙初夏摇头:“没关系,扶我过去。”朱翊凯无法,只得将她扶到电视旁,她端详了半晌,调了一会儿频道,屏幕闪了几闪,竟然出现了画面,信号依然不好,但依稀能够看到是本地电视台,正在播报新闻,显示的日期是8月22日。
“现在播报一条本地新闻……17日在鹿景山失踪的师生……一人获救……另一人被杀……”画面跳了跳,又恢复了雪花,两人面面相觑,今天是8月17日,电视里却是8月22日,难道这播的是未来新闻?17日失踪的师生,说的不正是他们吗?也就是说,他们会在五天后得救,但获救的只有一人。
另一人被杀,被谁所杀?为何被杀?
龙初夏勾了勾唇,笑道:“我还以为有什么高招,原来是想挑拨我们自相残杀。”
朱翊凯看了看床上的水杯:“杯子有两个,难道以前住在这里的也是两个人,被这台电视逼得自相残杀而死?”
龙初夏冷笑道:“愚蠢,不值得怜悯。”
朱翊凯无言以对,这个时候,龙初夏忽然抬起头:“蝙蝠动了。”
头上阴风一扫,蝙蝠振翅而飞,龙初夏忙说:“快,跟上。”两人疾行而去,那电视屏幕又跳动了一下,忽然现出布满密密麻麻雪花的画面,画面上是一张狰狞而笑的人脸。
洞窟幽深而漫长,朱翊凯觉得自己像在地狱之中穿行,龙初夏步子一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朱翊凯竖着耳朵,四周异常安静,安静得只能听到水滴声和自己的心跳。听了半晌,他摇头道:“什么都没有。”
“是吗?”龙初夏若有所思,“可能是我听错了。”两人又随着蝙蝠走了一阵,龙初夏脸色骤变,“不对,这里真的有东西!”话音未落,便听见咔嚓一声,然后是翅膀扑腾和牙齿嚼碎骨头的声响。她抽了口冷气说:“我的蝙蝠被吃了。”
头顶上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蜈蚣在钟乳石上快速爬过,而且,不止一只。两人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朱翊凯搂住龙初夏的腰,打横抱起,撒腿就跑。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地面,他跑起来却游刃有余,那无数双脚蠕动的声音渐渐远去,世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他终于停下来,喘着粗气:“龙老师,回去把啤酒戒了吧。”
龙初夏没说话,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你看。”朱翊凯抬头,顿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一个狗洞般的洞口,一台老旧电视机,跑了一圈,他们又回到了那个房间。
“不可能。”朱翊凯喃喃自语,龙初夏苦笑道:“没什么不可能,我们迷路了。既来之,则安之,你很累了吧,我们在这里睡一觉,休养好了再想办法出去。”
事到如今,也的确没有其他办法,他只得抱着老师钻进洞里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风干了的腊肉,两人的肚子都咕咕地叫起来。龙初夏用手电筒往气味来源照了照,顿时大惊,那原本空荡荡的床铺上,现在躺着两个人,不,是两具尸体。
说躺着并不形象,因为两人一个躺着,一个骑在他的身上,互相卡着脖子,上面那个用匕首刺进了下面那个的胸膛,而上面那个有半边脑袋是塌陷的。
这是两具人腊。
朱翊凯恍然明白那腊肉味从何而来,胃里又开始翻腾,脸色铁青,捂着嘴钻出洞外大吐特吐。龙初夏的脸色也不好看,她仔细查看四周,确定这就是之前所待过的那个洞穴,心中不免疑惑,这两具尸体从何而来?总不能是自己走来的吧?
电视机还开着,她调了一下频道,仍是雪花,又围着电视转了一圈,看到地上的某个东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正好朱翊凯吐完回来,便听她说:“这不是之前那个洞穴。”
朱翊凯一愣:“为何?”
“插头的位置。”龙初夏说,“我记得在那个洞穴里,插头旁边有个小凹陷,积了些水,这里却没有。”
“你的意思是——”
龙初夏脸色一冷:“这溶洞中除了我们,还有一个人,这个人隐藏在暗处,将电视和水杯等物搬到了这里,造成我们回到原点的假象。而那两具尸体,原本就在这个洞穴里。”
朱翊凯皱眉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如此大费周章,难道只是为了吓我们?”龙初夏沉默一阵,仔细观察那两具人腊,他们身上穿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蓝布衣服,一个年纪大些,一个较年轻。她小心地在人腊的衣兜里摸了一阵,从年老的人腊裤兜里摸出一张暗黄色的纸来。
说是纸,那东西用手摸来却很粗糙,更像是风干的羊皮,看起来年代很久远了,皮上用钢笔画了一个符号,墨水浸进皮子里,因岁月悠久而变得深暗。朱翊凯凑过来看了看:“是个篆字?”
“在篆文里,这个字是‘它’。”
朱翊凯暗暗一惊,它,指动物,这个字是指那条巨蟒,还是……想起那在钟乳石中爬行的多足昆虫,他头皮一阵发麻。
“不过在占卜中,这个字还有别的意思。”龙初夏抬头看他一眼,眸中神色阴暗,“要警惕第三者的存在。”
朱翊凯脸色骤变,如果这张羊皮纸是人腊所留下的遗言,那么他所说的第三者是谁?他潜伏在这个溶洞中,究竟想要做什么?那些漫山遍野的尸骨,又和他有什么关联?
脚步声,沉重的脚步声,在这死寂的溶洞中显得尤为刺耳,两人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