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 作者:蔡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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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变 作者:蔡骏-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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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光!”她喊出少年名字的同时,身后发出隆隆的巨响,随着一片更为凄厉的尖叫声——混杂不少男人的惨叫,一阵冷风带着灰尘掠过后背,世界再度陷入黑暗。

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可以说是惊天动地。小光非但没放开她,反而抓得更紧,重重地将她按倒在地。

接着是更多的呼救声,凌乱急促的脚步声,各种物体破碎和断裂的声音。为避免被人踩到,他们摸到一个墙角,蜷缩着紧紧挨在一起。

这里是地狱。

混乱持续了至少五分钟,直到大部分人安静下来——丁紫心想,大概永远地安静了吧。

丁紫和小光重新起身,各自用手机照着对方的脸,看起来都没受伤。不计其数的人乱七八糟地躺着,不少人头破血流,面目全非,还有人发出痛苦的呻吟,更有人僵硬地挺在地上——幸好她的胃里已没有东西可以再吐出来了。

她倚靠在少年的肩上,蹑手蹑脚绕过几具尸体,用手机照亮商场的出口处——门厅彻底看不到了,只有堆积到二楼的瓦砾废墟。在这堆破石烂砖以及扭曲裸露的钢筋之中,露出死人的肢体,显然是刚才拼命往外挖掘的男人们。

根本就没有什么救援队。男人们挖到一定深度,挖空的部分承受不了上部重压,结果发生坍塌。冲在前头的人被废墟吞噬,再也没有存活的可能。那些准备跟着逃出去的人吓得往后逃窜,应急照明灯正好熄灭,漆黑中发生了更大的悲剧——踩踏!

最要命的悲剧!地上的死者都是被身边的人踩死的。这样的死法,肉体上一定非常痛苦,内心里也是悲哀与无奈。

终于,丁紫蹲下来干呕了几下。她擦了擦嘴角,继续大胆地用手机去照地下——她希望不要照到海美的脸,即便照到,也希望没有被踩得血肉模糊。

手机屏幕光太微弱了,看不清死了多少人,有些痛苦的受伤者,多是骨折之类的重伤,也不知去救哪一个才好。他们没有急救知识,只能随便抬起一个伤者,手忙脚乱地搬到旁边。这个人大约三十岁,因为体形瘦削才搬得动。他穿着一件沾满血迹的白衬衫,鼻梁上架着副破碎的眼镜,胸口吊着某跨国公司的工作证,看来是九层以上写字楼里的白领。除了左臂在流血,看起来并无明显外伤,他喘了口气说:“外……外面……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已经……毁灭了……”

第十一章

4月1日。星期日。夜,22点50分。

“外……外面……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已经……毁灭了……”

陶冶举着两支手电筒,穿过黑暗的底楼中庭,尽量避免踩到尸体,听到角落里传来一个男人虚弱的声音。光线照出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的背影,搀扶着一个穿着血迹斑斑的白衬衫、胸口居然还有公司吊牌的男子。

距离地震发生已过半个小时。

五分钟前,卡尔福超市的理货员陶冶,与《黑暗日——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作者吴寒雷教授,最后撤离了地下二层。刚到底楼,便发生了商场大门坍塌的灾难,幸好两人及时退到墙角,否则非死即伤。

陶冶的背包里装满了手电筒和矿泉水,一边肩膀上还挎着从店长办公室里翻出来的急救包。那对年轻男女回过头来,本能地遮挡刺眼的手电光。等他们将手放下来,陶冶才惊艳于这两人的漂亮——穿着运动装的女生,看来是高中生的脸上有一双过分成熟的眼睛,目光中含着不易察觉的敌意。男生长长碎碎的黑发底下隐藏着乌黑的双目,配上高挺的鼻子、白净的脸颊,看来不会超过二十岁。

“有人受伤了吗?”陶冶大胆地蹲下来,靠近墙角的男人。

“你是医生?”帅到让陶冶也不免多看几眼的少年沉声问道。

“不,但我带了急救包。”

陶冶拿出绷带与酒精,虽没受过专业训练,但这些年看美剧《迷失》与《越狱》,也学会了不少急救手段。那对少男少女帮着他忙活,给受伤男子清理伤口并消毒,小心翼翼地缠绕绷带。

白领男子连声道谢:“我叫许鹏飞……在十二楼的美国公司上班……请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我叫陶冶,在卡尔福超市上班。”老实巴交的陶冶自报了家门。那对年轻男女却沉默不语,互相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许鹏飞抓着他的手说:“我会报答你的!”

陶冶留给他一瓶矿泉水:“不要乱动,我去看看其他受伤的人,有事你就大声叫我。”

他走入伤亡最惨重的地方,四下检查,地上的尸体大多血肉模糊,也有人奄奄一息,仅靠他贫乏的急救知识是肯定救不回来的。

陶冶蹲在一个将要死去的女人面前。她大概三十来岁,衣服已被血浸透,看不出职业和身份,只有左手还有些知觉。他紧紧握住那只手,发觉她正渐渐变冷。他的另一只手抓着手电照亮她的眼睛,仿佛要给她生命最后的光亮和温暖。她感激地眨了眨眼睛,眼角似乎有两滴混浊的液体滑出。她用尽全部力气,挤出无力震动声带的气声——“我……只是……进来……躲雨的……”

说完这句万分悲催的话,她的眼珠便不再转动,慢慢变得暗淡无光。陶冶想抽出手,却发现已被她紧紧攥住,怎么也抽不出了。

难道,这个女人从没真正爱过一个男人,于是把生命中触摸到的最后一个男人,当成唯一爱过的人,直至生命结束也不放走?

冷汗,滴落到刚刚死去的女子脸上,陶冶慌乱地拉扯自己的手,却始终无法从死人手中挣脱。他用力去掰死人的手指,那坚硬无比的感觉就像自行车的环形锁。但他又不敢用更大的力气,害怕会把死人的手指掰断。

忽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处于几十具尸体中间,一只手还被死人牢牢抓着,如果背后有人拍你肩膀,你可以想象那感觉……毫无防备的陶冶惨叫起来,战栗着倒在另一个死人身上。

一秒钟内,他恢复了勇气,猛然抬起手电筒,想要照亮某具僵尸的脸。但手电的光晕中心,却是一张美丽而生动的脸。

他记得这张脸,地震发生前后的超市地下二层,两次见到过这张脸。虽然,现在每过一分钟都好像过了一天,但这张脸记忆犹新,以至于他确信自己将再也无法忘怀。

“你——怎么了?”

没错,就是她的声音,陶冶清晰地记得她带有日本腔的汉语。

他不想让她发现自己尴尬的样子,更不想让她看到那个死人抓着自己的手不放,低声道:“我没事,请不要靠近我,这里都是尸体。”

“我已经看到了。”这个日本女人大胆地跨过一具尸体,蹲下来靠近陶冶。

“不要!”陶冶不知该怎么拒绝她。

而她的双手已伸到他的手上,相比抓紧他的死人的手,她的手是多么温暖。不但温暖,而且有力。她在帮陶冶掰开那几根死人的手指。

陶冶害怕地闭上眼睛,只感到自己的手不住颤抖,他感受到她靠近自己的脸颊的温度,嗅到她长发飘散出的气味。

几秒钟后,他听到一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还好,他没有感觉疼痛。

陶冶的手恢复自由了,而那只死人的手,有两根手指被掰断了。

眼前的日本女子严肃地双手合十向尸体鞠躬,嘴里用日语念念有词,可能是佛教的祈祷词。

无法想象,她是如何把两根僵硬的死人手指掰断的。或许,她从前也做过相同的事?

陶冶颤抖着站起来,手腕还残留死人的指痕。他低声问道:“你儿子呢?”

这个大约二十八九岁的漂亮妈妈指了指墙边黑暗的角落,那里闪烁着微弱的手机屏幕光,隐约照出一个男孩的身影。

“快回去吧。”终于,轮到陶冶来保护她了,穿过一路的尸体和废墟。他仔细地看着四周,期待还能发现一两个生还者。

他们来到墙边,陶冶看着六七岁大的日本男孩——不知是心理暗示还是错觉,这孩子的肤色过分地苍白,就像……那些倒在地上的死人!

陶冶皱起眉头,放慢语速向这对日本母子说:“你们待在这里别动,我很快就回来。”他给母子俩留下两瓶矿泉水,便举着手电向中庭另一边走去。在地下二层工作了三年,自然对头顶的商场了如指掌,他知道底楼有家店铺专卖各种小礼品,其中有家庭装饰用的蜡烛。陶冶很快找到了——粗大的红蜡烛、细长的白蜡烛,以及高级餐厅常用的小蜡烛杯、家用的大蜡烛台……他从店里挖出一个大购物袋,装了许多。

回到墙角里的日本母子身边,他在地上立起一个金属烛台,将几根白蜡烛插到上面,用打火机点燃。

烛光,先是像几只夏夜的萤火虫,随后如一串夜空下的流星,最后变成几团跳动的火焰。

看着自己亲手点亮的烛光,陶冶忽感难以形容的疲惫,无力地坐倒在日本女人身边。为节约有限的电池,陶冶暂时关了手电,身边的日本女人也关闭手机。笼罩他们的只有那几点烛光,如古老地宫中的长明灯,将要为墓主人守候一千年,直至盗墓贼或考古队员光临。

“非常感谢!”她深深低头致意,烛光照亮她略带湿润的眼睛。

“别客气,我叫陶冶。陶瓷的陶,冶金的冶。”他相信对方可以理解他的意思。

日本女人回答:“我叫玉田洋子,这是我的儿子,他叫正太。”

“正太?”陶冶看着这个白到有些可怕的男孩,不禁笑了一声,“果然是个正太。”

“请多多关照。”

没想到男孩的中国话说得比妈妈更好,简直和中国小孩没什么区别,大概是在中国长大的。正太应该也很累了,倒在妈妈怀里,一会儿就不声不响地睡着了。玉田洋子亲吻儿子苍白的脸颊,转头看了看身边的陶冶。

他没说话,怕吵醒刚睡着的孩子。

她的嘴角流露出一丝感激。为那几点温暖的烛光?还是为地下二层超市里给他们以帮助?或是单纯地感激他能在此时此地坐在自己身边?烛火照耀下,玉田洋子的脸颊仿佛涂抹了一层亮亮的又异常柔和的颜料,像一层神秘的轻纱,让人看不清她真实的目光。

忽然,他颤了一下。地板并没有震动,墙壁也没有晃动,附近除了那些尸体以外,根本不可能有人在活动——是他的心颤抖了一下。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但仍可看到她那张脸。于是,他再度睁开眼睛,她还是那副表情——藏在朦胧的烛光下的眼睛,依然无法猜透。

他把头靠在墙上,全身放松下来。他暗中期待她也能完全放松下来,慢慢把身体倒向一边——他这一边,慢慢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仅此而已,他不是那种一下子想要很多的小孩。

可惜,他明白自己终究在幻想。她始终保持原来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抱着儿子,偶尔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烛火跳动了几下。陶冶警觉地将头转向一边,听到几个人的说话声。他相信还有不少幸存者藏在黑暗中。玉田洋子也睁开眼睛。他对她低声耳语:“我过去看看,你守着正太不要动。”

陶冶打开手电,带上急救包,沿着墙根走到那些人跟前,听到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世界末日!”

“什么?”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身上裹着一件大大的羊毛披风御寒,仍在瑟瑟发抖。陶冶敢肯定这是从底楼的品牌女装店里拿出来的。“你说的是真的?”

“没错。”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黑暗日——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作者,大名鼎鼎的吴寒雷教授。他的面色严肃冷峻,眼镜的一块镜片碎了,但毫不妨碍他像在电视上那样侃侃而谈。

“什么世界末日?全是骗人的鬼话!”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年轻男人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拿着大号手电筒,焦虑地看着外面黑暗的世界。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个中年女人,穿着打扮像是清洁工,看上去受了些轻伤,皱着眉头不说话。

“不,我们要相信吴教授!外面的世界已经毁灭了!”地上还躺着一个伤者,左臂上绑着陶冶亲手包扎的绷带,是那个叫许鹏飞的白领。

那对容貌俊美的少男少女不知去了哪里。

“我知道,虽然大家都喜欢看我的书,热衷于听我的末日演讲,但真到了世界末日的关头,却又不敢相信我所说的一切!”吴寒雷冷眼看了他们许久,直到许鹏飞加入,才苦笑一声,“这很正常!每个人都留恋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即便灾难已到面前,仍然妄想还能化险为夷,不过是可怜的自我安慰。”

“你是说我们已死到临头?”裹着羊毛披风的女孩说话了,她双眼恐惧地看着吴教授。

“未必吧——不过,外面的世界确实已毁灭了!我们不要奢望会有人来救援,现在能够做的,就是在这个地下空间里,尽量地生存下去!”

“不可能!你说世界末日就末日了?是不是《2012》看太多了?”

“关于世界末日的理论,你们可以仔细看我的学术著作——全中国已经有一千万人看过我的书了,如果加上手机版和其他电子版,那么可能超过了一亿人!”

“我相信吴教授书里写的都是真的,那些最权威的数据都不会说谎,就连美国官方最权威的科学家也证实了吴教授的计算结果!”许鹏飞又插了一句,想来是吴寒雷教授的忠实读者。

教授淡定地解释道:“我的论据可不是什么玛雅预言,而是根据最近几年来地球上的反常气候,以及全世界各地发生的怪异地质灾害,加上对地球以及太阳系过去几十亿年来的数据分析的结果。我不相信诺查丹玛斯,也不相信任何邪恶组织,更不相信电影里的胡说八道,我只相信宇宙间唯一正确的标准——科学。”

羊毛披风里的女子不依不饶:“你说的都是些大话空话,凭什么一个钟头前,我还好好地在九楼的电影院里看恐怖片,现在整栋大楼就真的变成了恐怖片中的场景?”

第十二章

4月1日。星期日。夜,23点20分。

烛台上的三支白蜡烛已烧了小半,缓缓流下的烛泪冷却凝结。

黑色的中庭深处不时吹来阴冷的风,烛光在微弱的风中不断颤抖摇曳,背后墙上的影子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忽而歇斯底里。

玉田洋子紧抱熟睡的儿子,两眼痴痴地看着三点烛火,想象自己的脸也被烛光笼罩,发出动物油脂般的温润反光——这并不是想象。

她还想象——自己苍白的脸颊,在冬日清晨的暗光中冻得发红。钻出厚厚的被窝,看到遥远的窗外,蒙蒙亮的天际线上,亮起某种美到极致的奇异光芒——到死都不会忘记那个瞬间。

那一年,她十三岁。

寂静的清晨过后,身下的榻榻米剧烈晃动,半分钟后她家变成了一片废墟。

她在残垣断壁中恢复意识,庆幸自己居然还能爬行。一道横梁架在头顶,替她遮挡了致命的木石砖瓦。寒冷刺骨的空气中,她面对灰色的苍穹,爬到一堵倒塌的墙边。她看到一个女人血肉模糊的身体,还有一个埋在瓦砾中的男人。泪水模糊了双眼,干枯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她竭力伸出一只手,穿过一大堆散落的书本,抓住爸爸还能活动的手指。

还记得爸爸看着她的眼睛几秒钟后变得混浊暗淡。她无法抱住被压在废墟下的爸爸。当她听到搜救人员的叫喊声,想要爬出这片坟墓,却发现自己的右手已被死去的爸爸牢牢握紧,无论如何不能动弹,几根弯曲的手指,竟如钢铁般坚硬,不舍得放走女儿。

她知道这也不是想象。

十七年后。

玉田洋子摊开右手,掌心在烛光下发出白得耀眼的反光——刚才为帮助那年轻的中国人,自己这只柔软细长的手,竟掰断了两根死人的手指……突然,刺眼的亮光在头顶闪起,她下意识地闭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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