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疯狂的时刻,我突然看到了一张脸——那张酷似她的迷人脸庞,却是在地底最深处的壁画上,被一团火红色的光焰照亮,她坐在燃烧的车里向我呼喊,那是最后的挣扎,可我看着她无能为力,因为自己也被绑在火刑柱上……后半夜,短暂的激情退潮,欲望如同一个缩小的皮囊,心里空白了一大块。我还能给她什么,除了瞬间的欢愉?未来会怎样?是否还有明天?我不能给她未来,在世界末日谁都做不到!于是,耳边响起了那晚教授跟我说过的话——如果我们在地下生儿育女?我与莫星儿?
听着黑暗中她沉沉的呼吸,我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忽然,传来什么声音。莫星儿也醒了,我装作刚刚醒来,穿好衣服冲了出去。
接着是最恐怖的发现——哈根达斯店里的五个重伤员,有四个被人残酷地杀害了,唯一幸存的塌鼻子老头,说凶手竟是洗头妹阿香!
我与莫星儿、罗浩然,还有应声而来的小光与陶冶,组成一支搜索队,带着各种武器去寻找阿香。我们先发现杨兵因车祸死在地下三层,又在丘吉尔的帮助下,在地下一层接近了阿香。
她主动攻击了莫星儿,我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在扭打的过程中,我抓着她的刀子刺入了她的心脏。
她死了。
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幻想,或是昨晚还未曾醒来的噩梦。可是,我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插在阿香胸口的刀柄、围拢上来的小光与陶冶、莫星儿惊恐的眼神……什么也不用说了!
我仿佛失去知觉,浑身麻木地跪在地上,向死去的阿香磕了个头。每个人都不该轻易地死去,即便刚犯下了深重罪孽。
他们都耻笑我,包括莫星儿,笑我这个三流作家写了许多关于谋杀与死亡的推理小说,却无法面对真正的杀人——也许绝大多数写犯罪的作家,在生活中都谨小慎微,我们只能在文字的想象中,把杀人描写为一项精致而富有艺术气息的工作,就像文艺复兴的大师们在创作《蒙娜丽莎》或《大卫》,但那只是小说!
一旦你杀了人,你的生活就完全变了。
最奇怪的是,阿香明明可以刺死我的,却为何突然停下?刀尖在刺破我的心脏前收回,我才有机会抓住她的刀。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死于刀下。
从阿香临死前的眼里,我看到了些什么。可我不敢回忆,只要回想起她的那张脸,就头痛欲裂。
这是世界末日的第四天,我幻想中的理想国正在渐渐倒塌,就像我自己也因为杀了人而变得千疮百孔。
莫星儿整晚都伴着我,但我不知道这样的时光还能有多久。
如果,还有明天?
这天夜里,我很早就睡着了,直到凌晨,才被三楼走廊的吵闹声惊醒。我披着衣服冲出来,见到莫星儿一身肮脏的白裙,玉田洋子正用毛毯将她裹住。
莫星儿看到我就闭起眼睛,低头剧烈颤抖,我强行把她的脸转过来,抚摸着她带着血痕的脸颊,却没意识到我自己也在不停颤抖。她不愿回答我的提问,甚至不肯让我触摸到她,一直往玉田洋子怀里钻,直到那个日本女人将我推开。
“到底发生什么了?”我狂暴地怒吼起来。
不知是谁轻声地插了一句:“她被强暴了。”
这句话像一把铁锤,重重砸在我的脊梁上,让我几乎跪倒在莫星儿面前。
沉默片刻,她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许鹏飞。”
我要杀了他!
用铁棍敲破他的脑袋?用刀子捅烂他的肚肠?用匕首挑出他的心脏?用锯子分割他的四肢?用钢丝绞断他的脖子?对了,别忘了用瑞士军刀将他阉割掉!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一分钟后,我跟陶冶、小光准备好武器,把莫星儿托付给日本女人。我们依次检查所有走廊和店铺。罗浩然也听说了莫星儿的事,第一次露出愕然的表情。我希望罗浩然能带我们去监控室,因为整栋大楼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进去。但罗浩然拒绝了我的要求,理由是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何况他还要保护大家的隐私。我为此勃然大怒,差点到了动手的地步,但他毫不退让。
“大家听好了!抓到许鹏飞,格杀勿论!”我把上半身探出七楼的中庭栏杆,对楼上楼下的搜索队员高喊。我亲自搜查了未来梦影城的每一个放映厅,幻想用利刃割开强奸犯的脖子,用他的鲜血洗刷我的双手。
我想,我已经疯了。
搜索持续了几个小时,所有楼层全都找过了,却依然没有许鹏飞的下落。丘吉尔原本跟着我们搜索,但不听从我的指挥,又回去找它的主人了。
第六天的清晨,楼下传来了尖叫声。
该死!我们把酒店大堂漏了!
我第一个冲到底楼,穿过那条黑暗的走道,来到未来梦大酒店的大堂,尖叫就是从寄存行李的小房间里传出的。
为什么偏偏是这里?我们抄着家伙冲进去,看到了丁紫与海美,还有倒在血泊中的女清洁工——第八个死者。
凶手已证实是许鹏飞!
小光留下来守着两个高中女生,我与陶冶抬着女清洁工的尸体去埋葬。
地下四层,尸体堆散发出来的腐臭几乎让我们晕倒,将女清洁工安葬以后,楼上似乎又传来了声响。
当我们来到地下一层的超市,发现了许鹏飞的尸体。
我开始还为没能亲手宰了这畜生而遗憾,但看到停留在他眼睛里的电钻以后,不禁由衷地赞叹这个杀人的创意真他妈好!既富有艺术性,又结合了电能与机械,最重要的是让死者痛苦到极点,不仅是肉体的痛苦,更有临死前心理上的恐惧。
更给力的是一群饥饿的猫狗,正把这个畜生的尸体作为早餐,我阻止了其他人的干预,这是一个强奸犯所能得到的最好下场。
然后,我躲到了卫生间里,看着镜子前自己的脸,如同死人般苍白,脸颊上爬满了胡须,头发根根直立,就连眼袋也更为明显。
我知道其他人在用怎样的目光看我。我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再是那个谦逊有礼冷静理智厌恶暴力尊重生命以德报怨的男人,而是一个嗜血暴戾独断专横凶残霸道的变态!
数小时后,我找到莫星儿。
她已换上新的干净衣服,我抱着她想尽一切努力来安慰,可是当我靠近她,总有一种恶心的感觉。我知道这只是心理作用,以为还会闻到那个强奸犯的味道,残留在她的身体表面或者里面。
“星儿,我会永远爱你的。”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其实我对自己毫无信心,我觉得自己是那么软弱和虚伪。
不错,我已不再是我,她也不再是她了!她不再是我心目中洁白无瑕的女子,不再是与我共同在世界末日仰望星空聆听《今夜无人入眠》的女子。
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而是我的罪责。
总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是一个被别的男人强暴过的女人!周旋,你清醒一下吧,她的身体已经被别人占有过了,你触摸到的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可能是那个肮脏的男人触摸过甚至是舔过的!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想得如此龌龊与下流!肮脏的人不是她,而是我自己!真想跑出去扇自己一百个耳光。
可我终究没有再吻过她。
我想,在我与莫星儿之间,已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无论我们还能活多久。
就在我对自己绝望的同时,这座地底的大楼也开始绝望了,最后一滴柴油耗尽,彻底的黑暗笼罩世界末日,动物们开始自相残杀——我们这些幸存的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们快死了吗?”莫星儿痴痴地问了一句。
而我嘴上的答案恰好与心里想的相反。
几天前,我精心规划的地下世界,被寄予厚望的理想国,一下子礼崩乐坏,变成了真正的地狱。
我失败了。
我高估了他们的纪律感、道德心、团结力、忍耐度……同时,我也低估了他们的自私、残暴、肉欲、疯狂、报复心……我也错估了我自己!
所有规则都失效了,纪律全部作废,只剩下最后一条规则——活着。
为了遵守这条规则,人们可以做一切可怕的事。就像现在的我,等到莫星儿睡着,独自漫游在世界末日的茫茫黑夜。我必须拿着铁棍与刀子,否则就会有野狗来袭击我,底楼中庭响彻着狗吠,它们也在进行一场生死存亡的战争。
我戴着口罩穿过那些危险的动物,其中有头特别巨大的高加索,我相信此刻的它绝对是会吃人的。我提着一盏应急照明灯,不时露出藏在腰间的利刃,这头野兽也不敢轻举妄动。
来到地下四层,这里弥漫着地狱的气味,如果不戴口罩就会当场被毒死!尸体堆跟前,我意外地看到了吴寒雷教授。虽然也戴着口罩,却一眼能认出他来。他的目光与我同样绝望,死死盯着那些尸体,手里还有一把刀子,那不是防身的武器,而是厨房里的切肉刀!
转瞬,我明白了他的意图。饥肠辘辘的我冒险来到这里,竟与他想到了一起。
我想要看看是否能吃死人的肉。七天时间不可能全部烂光,肯定还会留下一些可以吃的,只要清理地足够干净,煮得久一些就可以了。
我变成动物了吗?
我和吴教授彼此对看了一眼,羞愧地同时放下手中刀子,低着头离开了末日公墓。
回到楼上的过程中,我感到强烈的倦意,每走一步都很困难,随时都可能晕倒。真的中了尸体的毒气?不知道走了几层楼,应急照明灯掉在地上熄灭了。我摸瞎般走入一个小房间,倒在一大堆纸箱子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声音惊醒。小房间里有人在说话。
先是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仔细分辨确认是小光,然后是罗浩然在回答。
一束微弱的手电光,照出被捆住手脚的罗浩然——怎么他的拉布拉多犬不见了?
我屏住呼吸不发出一点声音,把自己也当作了空气。在黑暗中躲在纸箱堆中,他们应该不会发现我的。何况,小光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罗浩然身上——他对这个中年男人充满了仇恨,就差用酷刑来使罗浩然招供了。
然而,他们谈话的内容却让我毛骨悚然。
十几分钟过去,我的心脏就要停止跳动。藏在距离他们只有一米远的地方,清楚地听着小光与罗浩然说出那些秘密——我想我已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但不是麻木,而是震惊。
最后的审判。
我看到小光掏出了匕首。
刀尖抵着罗浩然的胸口,我在想象利刃刺入他的心脏,鲜血喷溅到少年脸上的刹那。
这个十八岁男孩的双手却在颤抖,刀子丝毫都无法前进。我真想爬起来,从背后推小光一把,帮他把刀尖捅进去,立即执行死刑。
不!
小光手中的匕首掉到了地上,他恐惧地后退两步,看着罗浩然的眼睛——他认输了。
不要啊!我想要爬起来,捡起那把匕首塞回到他手里。但或许在黑暗中藏得太久,我竟已习惯沉默扮作雕塑。
我眼睁睁看着小光为罗浩然松绑,低头转身离开。
罗浩然却从地上捡起匕首。
天哪!
几乎同时,我从纸箱堆中跳了起来,但罗浩然冷酷敏捷得像一只豹子,还不容我眨眼的瞬间,就把匕首扎进了小光的后背。
非常准确,心脏位置!
“啊!”我发出这辈子最凄惨的叫声,即便隔着一层口罩。
就在我扑到罗浩然身上之前,他已飞快地转身,逃出黑暗的小房间。我颤抖着扑回到小光身上。他浑身是血,倒在地上,背后还插着那把匕首。我从地上捡起手电,看到他苍白的脸,无神的眼睛。
抽搐了几秒钟,小光的最后一丝光熄灭了。
他死在我的怀中。
无边黑暗的世界末日,四周拂来阴冷的风,不时响起野狗的狂吠。我抱着俊美的少年,看着他紧闭的眉眼,画出来似的完美嘴唇与下巴,足以迷倒任何少女的细碎长发。他的身体渐渐冰凉。
我从他背后拔出那把匕首——本应刺破罗浩然心脏的匕首,几乎放尽了少年的鲜血。必须让它回到它本应停留的地方去。
接下来,我疯狂地在各个楼层寻找罗浩然,包括那条拉布拉多犬。我明白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何况我这只猫绝对是只瞎猫!既然他能在地下四层底下建造一个微型博物馆,就能在大厦各个角落修建秘密空间——狡兔三窟。
在底楼的哈根达斯店里,我发现重伤的塌鼻子老人已经死了——尸体被咬得残缺不全,几条疯狗一边互相厮打,一边拖出死人的内脏,叼着人骨到处乱跑。
在几乎要被吃光的老人附近,还躺着另一具尸体残骸,已经被猫狗啃烂了,很快会变成一堆支离破碎的骸骨。
他是谁?
当我准备把这两具尸体埋葬到地下四层时,想起一个可能性——那些猫狗会不会去吃死去的小光呢?
我抛下这两个可怜的死者,回到七楼。我将死去的小光背上肩头,尸体当然沉重,但我没感到吃力。
背着他走过地下一层超市,我忽然停下,让小光平躺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两小时后,我仍旧保持这个姿势,直到楼上传来骇人的枪声。但我的双腿已麻木,肌肉钻心地疼痛,挣扎许久才站起来。我担心那些猫狗还会靠近他,整个世界末日的地底,只有地下四层是安全的,猫狗们一旦靠近那堆尸体,就会被腐尸之气毒死。
趁着小光的关节和肌肉还没有僵硬,我艰难地把他驮到背上,往地底的坟墓走去。他的脸就靠在我的脸颊边,细碎长发扫着我的脖子,整个人冷得如同一块冰。
这时,我遇到了丁紫,四一中学的高三女生,算起来还是我的学妹。
丁紫哭着亲吻死去的小光,还抽打我,直到我嘴角出血,我这才告诉她——杀死小光的人不是我,而是罗浩然。
她发誓要杀了他。
我继续背着少年的尸体,少女握紧他垂下的手,一起走到地下四层。我们把小光埋葬在死尸堆中,再没有什么可以来伤害他了,除了大自然。
第七个末日,也是人类最后一个耶稣复活节。
我和丁紫全副武装,分头在各个楼层搜索罗浩然。我发现底楼的动物全死光了,其中不少是被子弹射杀的。这把枪必定在罗浩然手中。
七楼的模型店门口,我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看起来死了没多久,因为有一股血腥味。他的特点是灰头土脸瘦骨嶙峋,而且散发着屎尿的恶臭,无论如何都分辨不出他是谁。
恐怕又是一个陌生人。或许,当我们这二十来个幸存者自以为是最后的人类而挣扎时,在这偌大的地下空间里,还藏着许多人沉默地看着我们。
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送他去埋葬。但我没力气把死人背下七楼,找来一捆尼龙绳,将一端系在尸体上,又把尸体从中庭栏杆外抛了下去。
底下传来一记沉闷的声音。
缓缓走到底楼中庭,这个倒霉的男人并未支离破碎,我抓着绳子将他拖向地下四层。幸好他不像其他尸体那么沉——会不会生前已饿了许多天?
来到地底的坟墓,我匆匆把他往尸体堆边一放,没敢再看小光的尸体。
一整天,除了喝过两口发酸的水,我再没吃过东西,仅有的食物留给了莫星儿。我没再看到过罗浩然与他的狗,吴寒雷教授也已失踪,只能确定陶冶、玉田洋子、正太,还有丁紫依然活着。
晚上,九点。
我相信,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可能活到明天早上。
突然,头顶的穹顶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要么就是我们将全部同归于尽,要么就是——不,难道还有天使吗?在那么多人死去以后,在我也尝到了杀人的滋味以后,在人类的幸存者们作了那么多罪孽之后……不要!特别是不要让罗浩然也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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