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细从柜子里拿出一罐啤酒,又拿出一把咸花生。他打开电视机,转到体育频道。××体育频道正在直播英超比赛。利物浦对曼联的大战。老细一直是利物浦的粉丝,难得碰到与曼联这样的强队对决,他当然不会错过,坐在电视机前津津有味地观看起来。
足球带给他的快乐令他暂时忘却了潜伏在黑夜中的危险。
越过红线就会死的禁忌也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安静的黑夜,一分一秒的流逝也不过是一连串渺小的滴答滴答声。
夜更深了。
球赛进行到下半场,即将完场。利物浦获得一个宝贵的角球机会,这时它以二比三落后。老细紧张地注视着电视镜头捕捉到的罚角球球员,以及利物浦队长杰拉德。
千万要进啊!
老细心里默念着。他的注意力完全在球赛上,根本没留意到小卖部外面,有什么正在逼近。
诡异的风来回席卷,苍凉的气息四处逃亡。
电视里,角球开出,足球飞至门前,杰拉德从后一个冲顶——画面却就此中断!
“妈的!什么破电视台啊!”
老细气得几乎抓起椅子就摔过去,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着急地走过去检查一下线路。插头什么的并没有脱落,他懊恼地拍了几下电视机箱,但是电视机画面依旧是一片雪花。
“狗屎!”
又一句脏话。
话音刚落,突然,铁皮屋顶发出一阵砰砰的巨响,老细刚惊慌地往上望,四面的墙壁也随之晃荡起来。四周都在响,铁皮剧烈地晃动,刺耳而夸张的金属声充斥了狭小的空间。这实在很可怕,可以想象,一间简陋的铁皮屋被龙卷风吹袭的情形。
老细深信他遇到了这种恐怖的自然灾害。
天崩地裂的声响一直在持续,房屋并没有受到巨大的破坏力而支离破碎。这不是龙卷风!龙卷风不会长时间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它的威力足以将这样的房屋摧毁成碎片。但墙壁只是在响,铁皮只是在剧烈地晃动,整个世界好像都在跳舞,货架的食品经受不住晃动而散落一地。
老细面如死灰地蹲在地上,他抱紧脑袋,吸了一口气,呼出来,又吸了一口气。
这个男人的脑子里掠过了一个可怕的字眼——死。
等候在红线外的东西来找他了。
……………………
怪客拜访
……………………
红线又逼近了。
在星期天早上七点钟,它被人发现又向前移动了十几米左右。
这一次,它离教学楼只剩不到十米的距离。它刚好经过一个篮球架,金属制成的篮球架居然也断开两截,这不得不让人敬畏它强大的破坏力。它可以摧毁这世上任何坚硬的物体,恐怕就连金刚石也不是它的对手。
认清这个事实,只会让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迟早,它会将教学楼也劈开两段。然后,它会越围越小,从一百多平方米的圆圈缩小到十几平方米,不可能有人在这样狭小的圆圈内度过一辈子,但它还会继续缩小,平方分米,平方厘米,被包围的人们最终只会被压缩成一团肉酱!
即使不越过红线,也将是死路一条。
教室里有人大声叫起来——
“我的方便面不见了!还有矿泉水!”
“我的食物也被人偷了!奇怪,昨晚睡觉前我明明放在课桌的抽屉里的。”
教室里顿时起了骚动。
林淼淼和张子朗检查了大家的损失。钱包还在,贵重物品还在,只不见了几瓶矿泉水和几包方便面,但这已经是大家所有的食物了。
很显然,窃贼的目标只是食物,这说明,他不是外部的人,极可能在他们当中。
“谁会偷食物啊?又不值多少钱。干脆把钱包偷去不是更好吗?”楚瑜对此感到不解。
“说不定那人是第一次偷东西呢。又胆小,就偷一些食物,即使被抓到也会因为罪名很轻而得到饶恕吧。”
“说得有道理。”
张子朗十分同意林淼淼的说法。他用目光迅速察看了一下在场的人。
这种时候,他实在不愿意怀疑这里的任何人,但要说谁最有嫌疑,只能是曹云海母子了。他们再没有多余的钱,如果没有食物,他们怎么撑下去?张子??承认自己这样推测的理由只是因为他们的贫穷。他竭力说服自己要公正些,当他再度用怀疑的态度去分析每个人时,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对站在一边的母子身上。
会是他们吗?该死的是,曹妈妈和曹云海总是习惯低着头,这个时候张子朗不能分辨出他们低头不语的原因是自卑还是做贼心虚。
如果提出搜他们的身,而又找不到任何失窃的食品,那对他们将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没必要为了一些廉价的食物而去怀疑他们,即使他们真的偷了……
“我们再去老细那里买一些就是了。”他最终说道。
不为人知的黑暗中,谁松了一口气。
“还用得着买吗?”戴太太忽然想到什么,笑了。“我们真是笨,竟然为了这些被偷的食物而折腾半天。要知道,我们现在大可以免费拿小卖里面的东西啦!因为他肯定死了!”
是啊,老细已经死了。
家长们立刻露出转忧为喜的表情。
对一个人的去世,他们表现出人性最黑暗的冷漠。
“我们快去小卖部!”
那里有数之不尽的东西任由他们抢掠一番。
林淼淼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一群野蛮的兽类,他们贪婪地从教室里冲了出去。
绝境会激发人类最丑恶的一面,每个人心中都有潜伏在黑暗中甚久的恶魔,无论你平时伪装得如何天真善良,到了保命的时候,你会毫不留情地撕下脸上的面具。
大家赶到小卖部时都惊呆了。
不见了——
操场边的小卖部居然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铁皮屋,连同屋里所有的食品,都凭空消失了,地上躺着一个人。惊愕的人们走过去,发现那是老细。他好像睡着了,但更像是死了。
事情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
根本没有人想到铁皮屋会消失!他们又落入了绝水绝粮的境地!
“完蛋了!”
戴太太绝望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空地,她已不再骄傲自大,而是像卑微求生的可怜虫。
“铁皮屋呢?小卖部呢?我们的食物呢?!”
绝望的家长们歇斯底里地哀叫,又哭又笑,身体不停地发抖。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任何残酷的事实。漠视别人生死的人其实是很懦弱的,因为他们只爱自己,自私自利,只为自己而活,随之衍生的便只有永无止境的怯懦。
“Miss林,我们怎么办?”
学生们焦急地聚集在林淼淼的身边,他们只有十八九岁,可是他们经历了别人一辈子也无法体验的恐怖与绝望。林淼淼爱护她的学生,可她也束手无策。
她转头向张子朗求助,张子朗亦一脸无奈。
天空好像下雨了,林淼淼抬起头,没有预期中的雨点,只是一阵阵的凉意丝丝缕缕地飘下来。她拉紧了衣领,感觉空气凉起来。
一间铁皮屋的消失,终究十分诡异。
就在操场上这群人无助绝望之际,一个男人从校门口快速地走了进来。
那个男人看到奇怪的现象而停下脚步。断裂的大树和篮球架,地上的裂痕,以及划过校园的红线。这让他觉得好奇不已。他蹲下去,仔细察看地上的红线,他还是没能弄清楚这所学校怎么了。
但是他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为了抓到那个家伙。
如果这所学校还有人,他们遇上那个家伙,那么他们就危险了!
男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
接着,他发现红线上有个脚印。
可能是那家伙逃进来时不小心踩到了红线上,而前面的地上也留下一连串的小红点,显示出那家伙的逃窜路线。这使他精神大为振奋,只要跟着这些踪迹就能找到那家伙。
男人站起来,他再次摸了摸腰间。
手中的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
“喂,喂,找到那家伙了吗?”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急促地问道。
男人回答道:“还没。不过,我在香云中学里发现了那家伙的脚印。他逃不掉的。”
“很好。记住,千万不能伤害那家伙,他对我们很重要。”
“知道。”
言毕,男人拿着通讯器,继续跟踪地面上细微的红印,但红印越来越模糊。根据这些杂乱无章的红印,可以推测那家伙当时惊慌失措的心情。进入一所陌生的学校,又是在黑夜,他当时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彷徨。
跟着红印绕着校园兜了一大圈,男人最后在通往操场的校道上停了下来。红印就消失于此。男人无法得知他接下来是往教学楼去了,还是逃向了操场那边。
翻过操场的围墙倒是可以继续逃跑,不过,也不能排除他躲在教学楼里的可能性。
男人驻足思考了片刻,他决定先去操场上看看。
倘若那家伙真的翻过围墙逃跑,一定可以在围墙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还没到操场,男人便听见越来越清晰的鬼哭狼嚎般的声音,这让他心里发毛。他犹豫了几下,手再次摸向腰间,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后,他屏息敛气地走了过去。
操场上有一群焦躁不安的人,有些人在祈祷,有些人在哭泣,有些人在咒骂。不知为何,他们显得十分绝望,其中还有些人穿着校服,看样子应该是这所中学的学生。
凭经验,男人认为这些人不足以构成危险,甚至他们可能还需要帮助。想到这里,他紧贴着腰间的手松开了。
“喂!”他走过去对那些人大喊,“怎么了?!”
他的突然出现把林淼淼等人吓了一跳。大家回过头,看见一个穿警丅察制服的男人正走过来。
得救了!
坐在地上喊爹叫娘的戴太太见到警丅察,立刻转涕为笑。她利索地爬起来,冲到男人面前。她的妆被眼泪鼻涕弄得一塌糊涂,气势汹汹的模样比巫婆还要可怕。男人心中惊叫道:妈呀,疯女人!他连退几步。
“阿Sir,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怎么了?”
男人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家伙可能又犯案了。那个连续杀人犯,至今杀死了十二个人,而且全是无目的杀人。这就是说,死者和那家伙素不相识,那家伙之所以杀掉他们,只是为了一时的快感。在遇害的人中,既有老弱妇孺,亦有强壮的男人,所以,不管什么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目标。
“是不是有人死了?”男人问道。
“阿Sir,你怎么知道?”
十有八九是那个连续杀人犯干的,然而,男人很快发现事情比他推断的迥然不同。
大家说,是那红线杀人。
“越过红线,就会死?”
男人瞪大了眼睛。这是他一生中听到的最荒唐的故事。作为一个刑丅警,他被培养成对任何事情都必须抱有科学分析的态度,所以,他认为这些人绝对是在说谎。
但是,他们看样子又不是在说谎,而且他们没必要说谎。他们绝望无助的样子不是能轻易装出来的,除非他们是一群演技甚好的演员。就算他们是演员,他们对他撒这个谎又是为何?
他只是碰巧来到这里,而且,捉弄警丅察可不是开玩笑的。
“红线,指的是校园里的那条?”
那条红线的确十分怪异,而且令人印象深刻。
据这群被困的人所说,电视里出现的一个陌生女人告诫他们,越过红线就会受到惩罚。而小李和老细都是因为这样才死去的,更恐怖的是,老细的小卖部也凭空消失了。
原来这里还有个小卖部?”
男人感到惊愕不已,他所见到只是几十平方米的一块空地,但还是可以从地上的痕迹判断出这里原本有间房屋。现在,人们口中的小卖部没有了,地上只躺着一具尸体。
要说这是一件谋杀案,凶手也太费周折了吧。
男人走近尸体,伸出脚踢了一下。
“哇啊啊啊啊啊——”
地上的尸体突然死而复生,直挺挺地跳起来,大喊大叫。
男人吓得跳后几步,把腰间的抢拔了出来。
他身后的那些人则是大气不敢出,面如死灰。
“你,是人是鬼?”男人握紧扳机问。只见那个人们称为老细的人好像刚做完一场噩梦似的,满头大汗,他脸色苍白,眼睛里满是血丝。在浅灰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是那么恍惚没有焦距,毫无血色的脸部好像用蜡制作而成,僵硬极了。
“好可怕!好可怕!”
老细喃喃自语。他呆滞的眼神愣愣地注视着面前的人们,鼻子抽搐着,白色的唾沫顺着牙缝流下来:“好可怕!它好可怕!它来了!它要杀死我!”
恐惧扭曲了他,使他意识混乱。他的声音骇人,像癞蛤蟆的怪叫。他看到了别人没看到的东西,那东西绝非任何人能够想象出来的恐怖,它就在这里,空气中到处流淌着它的气息,只是别人闻不出来。
人们知道的唯一事情是老细还没有死。
那东西昨天晚上来过,没有要他的命,但是把小卖部摧毁得一干二净了,连块碎片也没留下。
“老细!你没事?!告诉我,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张子朗跑过去,抓住对方的手臂,他觉得老细的身体冰凉而僵硬。这也许是在露天睡了一觉的缘故,又或许是内心的恐惧催生出来的寒冷。那身体的战栗传递给他毛骨悚然的触感。
“它来了!它来了!它不会放过我的!因为我……我越过红线了!”老细说。看样子他已经失控。
“妈的!见鬼了!”
警察把枪重新插回腰间。老细虽然已经疯癫,但还不至于拔枪相对。
“他好像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警察分析道,同时回过头对大家说,“不管怎么样,我得保护你们离开这里。”
“可是,我们要怎么越过红线啊?”林淼淼担忧地说。警察纵使有能耐,手中又有武器……但是,等候在红线外的那个东西绝不是人类所能对抗的。他们的对手根本不是人类,而是如同死神般强大而邪恶,无形无影的怪物。
对这个问题,警察似乎早已思考过了,或许他根本没有去思考。他说:“我有同事在外面,叫他开车进来,载我们离开。”
这从某种意义上说,不算越过红线,但是,更严格地说,他们的身体还是越过了红线,只不过中间多了一层障碍物而已。
“警车一次载不下这么多人,恐怕得分三次,才能把你们运走。”
警察又掏出通讯器。他呼叫同伴。
张子朗紧紧地搂住恢复缄默的老细。
深灰天空下的校园此时如同一个无法形容描述的停尸间,静谧而苍凉。
通讯器发出呼唤。警车已经开进校门。
人们离开操场,看到了那辆警车正徐徐朝这边开过来,它离红线还有一段距离。
“我们得救了。”
跟在人群后面的张子朗搀扶着神志不清的老细,小声安慰他。突然,老细忽地睁大眼睛,瞳人里划过一抹流星般亢奋的光亮。
“哈哈哈——”他狂笑着推开张子朗。
未等张子朗反应过来,老细已经拔腿向前冲去,他高兴地大叫,但语句含混不清。老细就像个收到礼物的孩子,兴奋地拨开前方的人群,跑向那辆警车。他的异常表现就像那里有个人在朝他招手,引诱他跑向死亡的地狱。
见鬼!那是什么啊?!哇啊啊啊啊——”
警察的通讯器突然爆发出同伴惊恐的叫声。
“小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警察着急地询问对方。
“梁Sir!梁Sir!有只大手!好恐怖的大手!”
“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呜哇——呜哇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驾驶警车的小黄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怪物,发出凄厉的惨叫。至于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