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食者协会 作者:那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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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食者协会 作者:那多-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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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车前,听见车内广播说停靠两分钟,但实际停了不止两分钟。至少有三四分钟。
想明白了,我心中释然,不是什么要命的问题。郭警官这时在电话里问我:“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发了一级通缉令都没能抓到他的尾巴。你知道如果不告诉我具体的消息源,我要说服浙江警方会有点困难。要知道这不是我自己的案子,他们没有我对你的了解和信任。”
他说了不止这些,但后面我已经没在听了。
车笛长鸣。这由远而近的尖厉声响,并不是我面前这趟就快要驶出站台的动车发出的。
我一边往后退,一边转头望去。
在动车流线型的子弹头车尾后不远,一条黑色长龙正疾追而来。那是一列货运火车,除了鸣笛之外,竟似完全没有刹车。动车的车速还没有提起来,追尾已经不可避免,就在几秒之后,而且会很猛烈!
我不禁庆幸自己及时下了车。如果不是收到了郭警官的邮件并且从湖州铁血BBS上发现端倪,我此时还在火车上,而我所在的车厢,正是倒数第二节。
我脑海中已经虚拟出撞击后车厢内的惨烈情境,这惨烈就将在几个眨眼之后上演,也许车厢内会有幸运者,但被托盘盯上的我,赌不到这份幸运。
这一刻,思维的速度如光如电。就在撞击发生前的些微时间里,我脑子里已经近乎本能地盘旋了许多念头。其中一个念头跳了出来,将之前那丝刚刚萌发出的庆幸击得粉碎。
我在乐清站下车是个偶然事件吗?,用掷硬币来决定的吗?不是,我前天提出请求,郭警官今天邮件回复,我根据回复在短时间内找出端倪,遂决定在乐清下车。这一系列抉择有逻辑关系,完全可以预测,如果即将发生的撞车是托盘安排的,它会算不到我已经不在车上吗?不,它一定把这点算进去了!
那么这会是托盘安排的吗?当然是,这样的大事故必将震惊全国,我那么巧遇上?
所以,在托盘的算计中,我在不在车上,都要死!
我把手提行李随手一扔,发力往地下通道里钻,希望这地下通道足够结实。
我人本就站在通道入口处,这时哪还会一步步往下走,跳着往下奔跃,我已经竭尽所能地快跑,神经和肌肉的反应却和刚才的思维速度不能比,只迈出一步,脚刚触碰到第二级台阶的时候,巨大的声响就轰击在我背上。这一瞬间我根本无法分辨那是怎样的声音,甚至第一反应不是这声音有多么震耳欲聋,而是那股毁灭性的力量。这不是什么气流产生的推力,那还没有来得及传到这里,纯粹是声音的力量,仿佛固体一样,拍击在我身上。
我只觉天旋地转,神经系统一片混乱,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摔倒,顺着台阶一路往下滚。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并没让自己停下来,而是在滚落中不断调整姿势,连滚了近十级台阶,才在下一个翻身中成功借助手掌的撑劲站起,接着三步跨了十三级台阶,不要命地冲到底,踉踉跄跄稳住没再摔倒,向前跑去。不知道是之前的声响还在持续,还是我已经短时间丧失了听力,整个世界这时对我是混沌的,没有任何可分辨出的声音。
这片混沌几乎要把我的思维也冻住了,但终于没有。我想,我现在这么冲进地下通道,在不在托盘的盘算内?反应敏捷的正常人,在遭遇这种事故时,是否第一反应也是冲进这类似掩体的地下通道内躲藏?不妙的预感潮涌而来,几乎要把我冲垮。对了,刚才我下车后走的速度慢了,没打通电话时还原地站了一会儿,如果按照正常速度算,我现在本就该走在这条出站的唯一通道里!
所以在托盘的算计中,我就算躲在这地下通道中,也一样要死!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返身冒险往回冲吗?这反应会不会也被算到?要掷硬币吗?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我必须立刻做出决定,就在这一秒,不,就在这十分之一秒内!
不回头,向前冲!
混沌被打破了,我的听力还在,那是一声沉闷如滚雷的响,贴着地而来,甚至这地也随着这声闷响震颤着。
那是什么东西,简直像是霸王龙的脚步。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略小些,却绵延成一片轰隆隆,越来越近。
我没命地飞跑,先前在地面上对那列货车一瞥间留下的影像,此时在脑海中重新浮现。我知道了,那是货车上装的货物,每节车皮上都载着一个圆柱形的罐,一瞧就知道里面是易燃易爆物的那种,其中一个肯定在撞击中掉了下来。如果我刚才返身跑回去,就正和这个滚落下来的巨罐碰上。
但现在也非常不妙!
冲冲冲冲冲。我这辈子没像现在这么跑得飞快。身后的隆隆声忽然一停,然后又响起来,比先前响一倍,并且有碰撞声。我知道它一定已经进了地下通道,正顺着台阶往下滚,加速地滚!
到了,那条岔道!这并不是出站的方向,而是通向站台的另一条路。这就是我的目标,一直在地下通道里跑下去是死路一条,我跑不过后面的怪物,更跑不出托盘的算计,我得回到站台上去!
我跑得太急,根本来不及变向,用尽全力,还是把身体侧撞在了岔道的墙上,这时哪还顾得了疼,振作着往外跑,二十几级台阶之上就是生路……也许吧……
别炸别炸别炸别炸,我大吼着冲上台阶,重新跑到了站台上。眼前的一切让我意识到灾难才刚刚开始,两列火车撞击的余音刚刚散去,空气里全是浓重的钢铁气味,眼前的景象惨烈到像是世界末日,货运火车的车头向外侧出轨,被撞上的动车最后一节车厢完全变形,倒数第二第三节车厢高高翘拱起来,最高处离地十几米,而我跑出来的位置,就在这拱起车厢的下面。
车窗早已经在碰撞时粉碎,我一眼看去就至少有两个人吊在窗外。错了,是卡在窗口,半个身子在外面,头冲下,没有一点挣扎的迹象。动车司机大概最后还是紧急制动了,天知道这措施是正确还是错误,反正现在车还没有全停下,拱起来的车厢被向前拉,吱吱嘎嘎的钢铁撕裂声越来越重,耸起的几节车厢开始向我这边倾倒下来。
我往反方向跑,可是没有一点把握能在被压死前逃出去,阴影转眼就把我全遮住了,这就是泰山压顶!
跑不出去,我没那么快。
下来了。
要死了吗?
还有一点点。
我弯下腰,脚死命一蹬,人贴着地向前蹿出。
照到太阳了!
我的身体重重地拍在地上。不对,是原本平整的地面突然变形,像水蛇般扭曲,仿佛地龙翻身,猛地拱了起来,在我落地前,狠狠把我拍上了天。这是地裂山崩——那罐子在地道里炸开了。几米厚的地面根本隔离不了下面的爆炸,顿时就开了花。
那几节车厢砸到了地上,几乎是贴着我擦过,绝不到半米。而我则被拍了回去,在往上升,与车厢交错而过,这感觉真是奇妙。
这时我只剩了思维还在活动,完全失去了身体的控制力。我看着自己向上升向上升,开始有飞向天空的错觉。地底的爆炸声在这时追上了我,一瞬间我被淹没,失去了意识。
如你所知,我没有死,否则也不会坐在这里写出我的故事。
我在黑暗里待了很久。时间像是凝固了,又似是不存在。其间我醒过几次,但都在努力睁开眼睛的过程中重归于寂。
大约是第三次,或是第四次,我把眼睛睁开来。
我以为会看见一片白色,实际上,也是白色没错,但并不是病房里天花板的雪白,而是带点米色,有许多污渍,还有一溜日光灯,以及耳畔不算喧闹但也绝不算安静的人声——那是由许多低低的哀号组成的。两条腿在我旁边走过,走得远了些我才瞧见她的上半身。那是个护士,而我正在医院的走廊上。我并没有躺在病床上,走廊上有很多病床,但我没占着,只是睡在一排座椅上。
让一让,让一让。伴随着这样的声音,一辆平板车推过。我看不见车上的人,只看见垂下来的白布。
我这才回忆起让我昏迷的那场巨大灾难。眼前的景象,到底是死了多少人?
我翻身坐起来,感觉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好像没断胳膊腿儿,真是奇迹。一眼看过去,走廊里放了五六张病床,但病人远不止这些,有像我一样躺在长椅上的,还有直接铺张白被单睡地上的,一个挨着一个,竟塞了二十多人。几乎人人身上都染了血,衣服破碎,简直有哀鸿遍野的感觉,彷佛进了一个战场上的前线野战医院。
我刚站起来,一股晕眩就让我又坐了回去。一个护士瞧见了我的动静,赶过来让我赶快躺好。我说我感觉还好,她说我头部受创,严重脑震荡,本来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呢。
她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后脑勺疼,手一摸,头发硬硬地板结了一块,出的血已经凝固。
我问颅骨有没有事,护士说没有,我说那就好,我觉得没事了,我得赶紧离开,有急事。
说到这里,我心里却想,对啊,我有很急的事情,但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护士很决绝地说不行,不能离开,要再观察一阵子。我争辩了几句,她最后说,外面有武警,把医院封锁了,要等领导来视察。
我呆了一下,这才猛然意识到什么。
这一次的事故有多严重,瞧瞧这满走廊的伤残和几分钟前被退走的死者就知道。我所在的那节车厢是满坐的,那是倒数第二节,我昏迷前的记忆,最后一节车厢被撞烂了,倒数第二三节被拱起来又坠到地上,再加上爆炸,这几节车厢的乘客,能活下来一半吗?当地政府再开明,也会把现场和医院严格控制起来,以防被记者抢先曝出来。
护士也没时间再和我多说什么,我追着问了一句厕所在哪儿,她给我指了一个方向。
作为这场大事故的亲历者,又是一名记者,我有控制不住的报道欲望。但我总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真奇怪,有什么比写这篇稿子还重要的呢?这么惨烈的事故,死了这么多人,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我的脑袋又开始晕起来,该死的脑震荡。
反正,总得先想法子出去再说。
我再次试着站起来,这下有了准备,总算是站稳了,摇摇晃晃往厕所走。躺着的时候不觉得,一走起来,全身上下的酸痛就开始泛出来,特别是腰,肯定是摔下来的时候伤到了,步子稍微大一点就痛得不行,走到厕所时,汗都出来了。
我在洗手池前的镜子里瞧见了自己的模样,真是够狼狈的,脸是花的,洗干净了才发现左脸颊有道伤口,辣辣地疼。衣服裤子全都破了,牛仔裤倒也算了,多个洞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设计的,外套左袖管扯出的一尺来长的口子可就没法装了,这件衣服算是彻底废了。
我把自己关在隔间,脱了外套扔在地上。既然想要混出去,就不能让人一眼看出我是伤员,最好的办法无疑是扮医生。我指望着能等到个医生来上厕所,脱了白大褂往隔间门上一搭,到时候我一把顺走,穿在身上就可以大模大样地走出医院大门了。
我等了足有二十分钟,都不见一个医生进隔间上厕所。这个计划果然是太想当然了,我从隔间走出,在镜子前整理好仪容,挺起腰板忍着疼,快步走了出去。
怕被认得的护士看见,我特意绕开了先前那条走廊,往另一个方向去。一路上与好几个面色凝重的医生错身而过,面色如常却提心吊胆,终于有一个人停下来看着我问道:“你是?”
眼见躲不过,我从口袋里摸出名片夹,抽出名片递给他。
“你好我是上海晨星报记者那多,请问……”
他明显吓了一跳:“上海的报纸,晨星报?没怎么听过。”
然后他反应过来:“记者?你怎么跑进来的,外面不是看得很紧的吗?”
“那就是我的本事啦,请问一下这次……”
“别别别。”他连连摇手,“别问我,我回答你的话饭碗就没啦,你还是快点离开吧,会有正式发布会的,我们不能私下接受采访。”
“就一句,现在已经死了多少人?”
他快步走开,边走边说:“你快点出去吧,再这样我叫保安了,你别影响我们的抢救工作。”
“哦,好的。”我长出一口气,转身离开。
“喂,你在往哪里走,出医院该走那边!”
“哦,谢谢。”
走出急诊楼的时候,我觉得腰都要断了。一路经过医生办公室时,我都注意往里瞄,可惜没看到一件白大褂。刚才那个医生好打发,守在门口的那些门神可不好过。倒不是说我亮出记者身份他们会怀疑,我本来就是记者,再货真价实不过,可是他们绝对不会把一个混进医院不知采访了多少真相的记者就这么放走,肯定得请去喝喝茶做做客,变相限制一段时间的自由,免得出现一篇“失控”的稿件。那样对我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因为我有万分紧急的事情要去办,虽然我还是没能想起来,那是件什么事……
急诊楼的出口在医院大门的斜对角,我一眼就能看见守在大门口的那些便衣。好在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外面,没人往里看。我猫着腰,尽挑他们的观察死角走,绕到了院墙下边。我抬头观察墙的高度,直接就愣住了。墙高两米多,以我这正痛着的腰伤,根本不可能翻得过去。但我不是因为这个楞,而是太阳。我一抬头,正瞧见了太阳。太阳的位置,意味着现在是……上午。
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茬,原来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我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先不去管那么多,想法子出去再说。我的确翻不出去,这没关系,我只要能“翻过来”就行。
我挨着墙根偷偷摸摸潜行到离大门足够近的地方,大约二三十米的样子,用力往上一跳,下来的时候头朝里面往下一扑,“哎哟”叫了一声。
门口的那些“守卫”立刻被惊动了,但等他们转过头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好像刚从墙上跳下来的男人,从地上爬起来以后,正一瘸一拐地往急诊大楼跑。
毫无疑问,我立刻就被拦住,在被护送出去的途中,我还一直挣扎着大喊,我要找我老婆,我老婆就在医院里,我要知道我老婆有没有事这类的话。
被架出去之后,许多等着的记者围上来,被便衣们拦开。然后我被带到一边,有一个中年人跑来做我的思想工作,问我的情况。我说老婆坐在出事动车的最后一节车厢里,生死不明。他很是安慰了我一通,希望我配合。我自然配合,他高度赞美了我的通情达理,请我不要随便接受记者的采访,我连连说明白。其实我只是想赶紧结束这一切,好给郭警官打电话。
没错,我终于想起来了,就在那人要我留电话的时候。我把电话号码写给他,心里情不自禁地想,我的手机还在不,又或者在撞击中损坏了,我都一直没有检查过。然后,我就顺理成章地想起了出事前我在打的那通电话。想起了郑剑锋,想起了刘朝华,想起了D岛。
我的手机不见了。大概是在拼命飞奔时随手甩到什么地方了。我找了个路边杂货店打固定电话,背不出郭警官的号,辗转通过查号台打到上海公安局的总机,转特事科,留下我的名字和电话,请郭警官赶快回电。
十几分钟后,电话铃响起。拿起来,耳边响起郭警官急吼吼的声音。
“那多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查到你在那趟动车上,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脑震荡,刚醒过来,行李啊手机啊都没了。我昨天电话里和你说的事情,你通报给浙江警方了吧,现在郑剑锋应该被抓住了吧?”
“啊……”
我一听他这口气就急了:“什么情况,难道你没和浙江警方说,还是那边不相信?”
“你先别急,是这么个情况。昨天你电话断了以后,我就直接和那边联系了,把你的情报都说了。那边也说会立刻就布置下去。不过毕竟这消息源不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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