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奔赴大西南
去多明镇,曲添竹不需要跟赵靖商量。
11月26号是星期五,这天赵靖正常下班了,他骑自行车到西山宾馆接上曲添竹,两个人一起回家。
曲添竹在后边说:“明天你陪我出去一趟。”
赵靖说:“明天上午我加班……”
曲添竹说:“下午的火车。”
赵靖说:“那就好了。去哪儿?”
曲添竹说:“筒晃,贵州的筒晃。”
赵靖说:“贵州?那么远!”
曲添竹说:“最近我心情不好,想出去散散心。”
赵靖说:“哪天能回来?”
曲添竹说:“我也不知道。星期一肯定回不来,到时候再给单位打电话请假吧。”
赵靖说:“行。”
就这样,第二天一早,曲添竹去火车站买了两张车票,然后回家收拾东西。下午的时候,她提着旅行箱走出了家门,正像后来公安局调查的情况一样,她在小区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然后直奔毛乌素健身俱乐部,拉上赵靖,去了火车站。
火车站人来人往。监控摄像头藏在各个角落,记录着每个人的表情——有的急匆匆走过,有的东张西望,有的坐在行李上闭目养神,有的举着手机哈哈大笑……
曲添竹想不到,就因为她和赵靖,这些录像后来被公安局反来复去看了无数遍。
他们坐上了开往贵州的1655次列车,顺顺利利地出发了。
两张软座,赵靖靠窗。
火车开动之后,曲添竹对赵靖讲了她的真实目的。
赵靖几乎听傻了。
最后,曲添竹说:“哎,你信吗?”
赵靖使劲点头:“我信!”
曲添竹又说:“照片出来之后,你希望谁睁着眼睛?”
赵靖的大脑转速并不是很快,他说:“是睁眼睛的先死还是闭眼睛的先死了?”
曲添竹无奈地拍了一下额头:“睁眼睛的!”
赵靖说:“那……我希望我睁着眼睛。”
曲添竹说:“这种事儿男士优先。”
赵靖说:“我这身体,活100岁都没问题。你要是死在我后头,那你就能活120岁!呵呵。”
曲添竹说:“我愿意舍出100年,只换10年青春。”
赵靖说:“活着多好啊!”
曲添竹说:“我跟你没共同语言。”
晚上的时候,曲添竹和赵靖吃了两份盒饭,天就沉沉地黑下来了。
赵靖用手机上网看笑话,曲添竹望着窗外发呆。
赵靖时不时就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说:“哎,我给你讲个幽默——”然后他一边看手机一边念道:“小明在家弹钢琴,他爸爸的同事张叔叔来了,找他爸爸谈事儿。小明一看有客人来了,弹得更起劲了。张叔叔说,小明啊,你应该上电视!小明听了,非常高兴。张叔叔又说,你要是上电视的话,我就可以把电视关掉了……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的笑是突然爆发出来的,把邻座几个乘客吓了一跳。那是几个说粤语的人,在满车的方言中显得很稀奇,不知道他们去贵州做什么。
曲添竹静静地看着赵靖,说:“小明,你觉得这个段子幽默吗?”
赵靖愣了愣:“你怎么管我叫小明啊?难道它不幽默吗?”
曲添竹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把你的蛋借我用一下,让我也疼一疼。”
赵靖又嘿嘿地笑了:“咱俩的幽默感不一样。”
曲添竹也笑了一下:“不解释。”
接下来,赵靖继续欣赏他的笑话,曲添竹继续望着窗外发呆。
夜渐渐深了,车厢里安静了许多,火车和铁轨的撞击声渐渐大起来。有伴的人在用方言小声聊天,没伴的人倦倦地打起了瞌睡。赵靖终于把手机收起来,说:“哎,我睡了啊。有事你叫我。”
曲添竹说:“睡吧。”
赵靖靠在椅背上,用毛巾盖住了脸。曲添竹在心里数数:1,2,3,4,5,6……还没数到30,他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这家伙吃得多,睡得好,没心没肺。
曲添竹继续望窗外。夜色深重,不见一盏灯火。此时,1655次列车正顺着那三个盲字组成的路线奔跑,奔向那张冥婚照片的原址,奔向那个多维空间的神秘坐标,奔向那个阴阳交界口……
她忽然有些惊惶不安。她第一次意识到,别看赵靖一身疙瘩肉,实际上,在他身边是最没有安全感的。
第二天傍晚,两个人终于到达了偏远的筒晃,这一天是11月28号。
当时,赵靖又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脸上盖着毛巾。曲添竹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叫醒:“大哥!到站啦!”
赵靖迷迷糊糊坐直了,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多少天之后警察顺着这趟车查到贵阳去了,他们哪里知道,曲添竹和赵靖在这个小站下了车。
曲添竹在前,赵靖在后,两个人走出了车站。筒晃没有高楼,夕阳在天边悬挂,像剪纸一样清楚。车站广场有很多卖小吃的摊儿,热气腾腾。大街上人不多,他们的脸色很接近,黑里透红。黄昏中的小城散发着一种异域的气息。
一个阿姨走过来,曲添竹上前问路:“阿姨,这里有汽车站吗?”
阿姨操着方言说:“你要去啥子地方?”
“多明镇。”
“不晓得。”
“噢,谢谢……”
跟狐小君一样,接下来,曲添竹又问了问出租车司机,他们竟然也不知道多明镇!曲添竹傻了。
这时候,有个出租车司机主动走过来,他20多岁,穿着一件酱色夹克,留着小胡子,额头上有一道疤——对,你认识这个人。
他对曲添竹说:“你们去啥子地方?”
曲添竹赶紧说:“多明镇。”
那个司机说:“我带你们去吧!”
曲添竹一下高兴起来:“多少钱?”
那个司机说:“80块。”
曲添竹想了想说:“好吧。”
接着,她就和赵靖钻进了车里。这天没有雾,外面亮堂堂的,一进了车里就变得黑糊糊了。不过,两个人并没有留意。出租车很快就出了筒晃,驶上了一条窄窄的公路。
曲添竹跟司机聊起来:“师傅,多明镇是不是举行过一场冥婚?”
司机:“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曲添竹:“举行冥婚的那个房子还在吗?”
司机:“早扒了,盖了一个宾馆。”
曲添竹:“那宾馆叫什么名?”
司机:“多明镇就一个宾馆。”
出租车走过一个个的岔路口,前面终于出现了房屋。传说中的多明镇到了。
赵靖朝前探了探脑袋,问:“那是什么?”
司机:“哪个?”
赵靖:“好像墓碑的东西……”
司机:“这是本地的风俗,只要有人去世,都埋在小镇的四周。一代又一代,墓碑越来越多。”
曲添竹的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还没等她看清那些墓碑,出租车已经驶进小镇了。路边立着一个蓝色的牌子,上面写着——
本地邮政编码:142857
43、长夜
曲添竹和赵靖下车之后,赵靖付了车钱,出租车掉了个头,走了。
曲添竹和赵靖一边慢慢走一边四处张望。正如那个盲人所说,现在是“一天之末”,她似乎感觉到了某种阴阳混杂的气氛,看看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她甚至怀疑一半是活人,一半是死人。
一个老婆婆推着婴儿车慢腾腾地走过来了。是的,这个老太太你也认识。
她走到曲添竹跟前的时候,曲添竹问了一句:“老婆婆,麻烦您,这里的宾馆在哪儿?”
老婆婆朝旁边指了指:“邮电所后头。”
“谢谢。”
两个人绕过邮电所,果然看到了那个两层的宾馆,这里就是那场冥婚的原址了。他们走进去,来到前台,两个女孩面带微笑,好像专门在等他们。
赵靖问:“有夫妻间吗?”
那个高个女孩说:“抱歉,我们宾馆都是两张床的标准间。”
赵靖看了看曲添竹,曲添竹说:“就要标准间吧。”
登完记,他们拿到了109房间的钥匙——你应该记得,狐小君和长城拿到的也是109房间的钥匙。
曲添竹和长城踩着暗红色的地毯,找到了109房间,走进去,看到了两张床,两台电视,两个卫生间,两个衣柜……
曲添竹很高兴。不过,她不喜欢这个宾馆的床,看上去很不舒服,有点像医院里病人或者死人躺的那种轮床。
她是个急性人,从箱子里拿出相机,对赵靖说:“来,现在就试试。”
赵靖说:“你洗洗脸吧?”
听了这话,曲添竹忽然感觉不太吉祥,说不清为什么。她说:“洗什么脸,又不是拍婚纱照!”
赵靖说:“那我去洗洗。”
然后,他就去了卫生间。
曲添竹等了一会儿,赵靖终于出来了,他不但洗了脸,还梳了头。
曲添竹把相机设置了自拍,放在电视上,然后站在了两张床中间。赵靖跟她并肩站在一起,两个人一起看镜头。
今天是星期日……
142857×7=999999……
曲添竹在心里对自己说:放松,放松,放松,正常眨眼睛……两个眼皮却越来越不自然。
“咔嚓!”
他们被定格了。
曲添竹一步跨过去,拿起相机,把照片调出来看了看,她愣住了——两个人都睁着眼睛!赵靖也凑过来看了看,迷惑地问:“这算……怎么回事?”
曲添竹又设置了自拍,然后把相机放在电视上,说:“再来!”
两个人又站在了两张床中间。
10、9、8、7、6、5、4、3、2、1……
在这10秒钟里,曲添竹一直在做着一件事,那就是不停地眨眼,拼命地眨眼。她不是为了改变命运,她只是不服气,大老远白跑一趟吗?她要试一试,看看这次照片出来她是不是还睁着眼睛。
“咔嚓!”
他们再次被定格。
曲添竹又拿起相机看了看——果然,照片中的她闭着眼睛。
赵靖也过来看了看,嘴巴一下张大了:“你先……”
他又搞错了,以为闭眼睛的先死。曲添竹没有更正他,她的心里突然很乱很乱。
答案已经出来了——那个盲人说她和长城不会离婚,但也不会白头到老,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两个人有一个先死。现在看来,先死的人是长城。一切偶然都是这个结果的必然条件,包括那个盲人的出现,包括她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小镇寻求答案,包括她因为得不到答案而恼火,在第二次拍照的时候不停地眨眼睛……最终,答案在第二张照片上显现了。
这就是命运。
你以为是你安排的,其实那是命运安排你那样安排的。
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吗?
曲添竹又想,长城会怎么死呢?被杀?艾滋病?中毒?车祸?溺水?
赵靖忽然想起来了,他低声说:“噢,不是你先,是我先……”
曲添竹看了看他,他的头发上还挂着一颗水珠。曲添竹的心一沉——刚才,他为什么要去洗脸、梳头?
她的心里有些难过,说:“别想太多了,这只是胡扯。”
赵靖认真地看了看她:“你不说那个盲人很神奇吗?”
曲添竹说:“拍第二次的时候,我一直在使劲眨眼睛!”
赵靖说:“真的?”
曲添竹亲了他一下,说:“走吧,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就当来旅游了。”
赵靖的表情依然有些消沉:“走吧……不过,我吃不下。”
曲添竹晃了晃他的脸:“你怎么跟小孩似的。”
两个人走出宾馆,在小镇里转了一圈,天刚黑就回来了。这时候,宾馆外墙下的地灯亮起来,就像天崩地裂之前的天光,把小楼映照得鲜红鲜红。那一幕深深刻在了曲添竹的大脑里。
回到房间,曲添竹去卫生间洗漱,赵靖依然闷闷不乐,脱了衣服,躺在里面的床上,把对着他的那台电视打开了,默默地看。
曲添竹一边刷牙一边想,如果赵靖真的半路就死掉,那么,他还剩下多少日子了?14年?2年?8个月?5个月?7天?
他会不会被那个老女人的丈夫给整死呢?他的顾客都是有钱人的老婆,人家丈夫一旦发现老婆和他有染,说不定就雇个杀手把他给杀了,然后大卸八块,扔进江里……
平时,赵靖在身体上永远如饥似渴,这一天却异常,曲添竹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他的脑袋歪在枕头下,已经郁郁地睡着了。电视还开着。
曲添竹没有惊动他,悄悄在靠窗的床上躺下来。这个房间的窗帘也是墨绿色的,点缀着白色的碎花,和曲添竹新房里的窗帘一模一样。这种巧合并不多见。那么多纺织公司,生产出来的布匹图案各种各样,她的新房和这家宾馆竟然买了同一款布!
现在,窗帘没有拉上。
曲添竹拿过电视遥控器,想把电视关掉,突然停了手,电视里正在播一个关于多明镇的专题节目,屏幕左上角显示着“筒晃电视台”字样。两个播音员,一男一女,坐得端端正正,穿着也十分正式。一般说来,两个播音员应该你一句我一句地播音,这个节目却有点怪,一直是那个男播音员在说,而那个女播音员坐在他旁边,始终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由于一张广为流传的冥婚照片,吸引了很多青年男女,从全国四面八方来到这个不知名的小镇,揭秘探幽。多明镇是个古老的小镇,据史料记载,最早这里是个自然村寨,人丁稀少,明朝宣德年间,也就是公元1428年五月初七,古播州的土司正式将该地设立为镇……”
又出现了那组神秘的数字——142857!
“如今,多明镇杂居着汉、苗、土家、蒙古、仡佬、彝六个民族。这里的汉族人有个传统,他们把故去的亲人埋在小镇四周,希望得到护佑。这种风俗在全国独一无二。上个世纪初,多明镇确实举行过一场冥婚,120岁高龄的周德东老人就是一个见证者,他也是那张冥婚照片的拍摄者……”
那个一直苟延残喘的老人叫周德东。这个曲添竹不害怕,她压根不知道有个作家叫周德东。我害怕!
“如今,这位老人依然健在,据他回忆,新娘叫叶子湄,家里牛马成群。新郎叫王海德,家境贫寒。两人均为汉族人。叶子湄尚未过门,就染上伤寒死了。在叶家的强迫下,王海德和叶子湄的尸体举行了冥婚。直到现在,在多明镇的南面,还能找到叶子湄和王海德的合墓。冥婚这种风俗在古代就被禁止过,不过,作为一种奇特的民间婚俗,周德东老人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图像资料……”
一直都是那个男播音员在说,那个女播音员坐在他旁边,始终面带微笑,一言不发。难道她忘了台词?不像。难道她是个实习生?不论是什么身份,既然不说话,就应该躲到幕后去,为什么坐在镜头前?
男播音员继续说:“据周德东老人猜测,叶子湄很可能不是死于伤寒,而是被王海德害死的。
他说,叶子湄虽然家里富庶,但是个子很矮,长得很丑;王海德却是个俊男,高个子,五官清秀。他和叶子湄的婚姻属于家庭包办,他喜欢的是邻家的小女儿姜春花。叶家觉得女儿死得可疑,才强迫举行那场冥婚。当时,叶子湄的尸体被绑在木架子上,立在王海德身旁。后来,王海德并没有娶到姜春花,在叶子湄死后不到一年,他就被怪病缠身,不久也亡故了。据说,在他死之前,夜夜梦见叶子湄,穿着新娘装,背着木架子,哭着喊着追赶他,嘴里一直在重复一句话——”就在这时候,男播音员旁边那个女播音员突然接过话来,对着镜头号啕大哭:“我死的冤哪!!!——”曲添竹吓得猛一哆嗦,一下就把电视关掉了。女播音员的哭喊声戛然而止,房间里一片死寂。
曲添竹就像丢了魂儿,过了好半天大脑才转动起来。电视中明明是一个正式的人文节目,女播音员的表现为什么如此异常?
想来想去,她怎么都想不明白。
只有一种可能——那不是什么探索类节目,而是一个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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