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行为的麻烦。一小时后,他在自己家里再次给门卫室打去电话,问他们在24楼发现什么没有。对方说,什么也没发现,你是谁呀?是不是故意折腾我们?郑川急忙挂断了电话。
这天晚上,郑川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电梯里的女人总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很奇怪自己后来为什么会上24楼去,按理说,他应该避得远远的才是,可为什么竟有了去找她的好奇心呢?他觉得这不像自己真实的决定,一定是在电梯里中邪了,在这种情形下,人是身不由己的,表面上是自己的决定,实际上受了别的意志控制。想到这点他更加害怕,心想从明天起得让自己的行动更谨慎才行。
每天早晨,高苇总是提前半小时来到公司。她先将郑川的办公室收拾了一下,然后将一束新鲜百合插进花瓶里。人们都说总经理办公室有一种儒雅气,除了两大柜精装书外,这个清代的花瓶和冰清玉洁的百合对氛围的形成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她是在读大四的时候认识郑川的。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去为一处楼市开盘做兼职礼仪小姐,这样,她认识了这家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郑川。这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和她握手时夸她漂亮、身材好,并留给她一张名片,说是毕业后欢迎她到公司来工作。这是一家国有企业,开始时由政府操办,后来实行企业化与政府脱钩后,仍然有着不少先天的优势。公司的经营范围很宽,房地产、餐饮业、商贸以及风险投资,郑川的运筹帷幄给高苇留下很深的印象。当她作为秘书第一次跟随郑川去香港谈一笔生意时,在飞机的起飞与降落之中,她为自己的职业生涯感到有点兴奋。走出机场时,望着郑川的背影,她感到这个男人的魅力已经抓住了她,成功男人所散发出来的磁场对女人有致命的诱惑力,尽管他们之间年龄悬殊有一倍之多,她却从他的身上感到活力和安全感。
一切发生得太快,到达香港的当天晚上,她怎么就委身于这个男人了呢?也许是酒吧里的萨克斯和红酒让她非常脆弱,也许是酒店客房的隐秘性和自由感让人可以卸下种种束缚,她接受了他。仰望床头灯时她感到那光像摇曳的火炬,它旋转着晃动着,使她浑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
不过,这燃烧现在是早已熄灭了。郑川每天在公司里仿佛就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她想也许是这身一成不变的职业装使她变得呆板,而周围的人却说她这种个子高挑的女性,穿这种西服套裙很有韵味。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断变换内衣的颜色,在领口露那么一点点来增加女性的魅力。
郑川一走进办公室便闻到了百合的幽香。在办公室的茶几上摆放百合是他多年的习惯,高苇配合得很好,隔几天更换一次,他对此非常满意。此刻,高苇正坐在黑色的皮沙发上对着百合发愣,像有什么心事似的。郑川也无意多问,他将昨夜改定的一份合同书交给她,让她送给商贸部的张经理。
高苇出去后,郑川凑近新换上的百合嗅了一下。同时用手摸了摸古香古色的陶瓷花瓶。这个清代的花瓶是他从古董店里买来的宝贝,花瓶上绘有一幅古代仕女图,图上的女子刚走进后花园的样子,背景是幽深的庭院和开在院墙上的一道圆门,近处是迷离的怪石和花草。郑川认为看着这个花瓶能让人安静下来。世事繁杂,人际熙攘,有这个花瓶在他的视线内,再加上百合的幽香,他在忙乱之余也可获得一种休息了。
不过,近来发生的怪事让他对这个花瓶产生了疑惑。前几年他的一个朋友老是生病,后来怀疑是否是家里的一只玉镯在作祟。那只玉镯也是古董店里的古货,谁知道它在几百年前被什么人的手腕戴过呢?郑川的那位朋友越想越觉得玄乎,便将那只玉镯卖掉了,没想到,自从玉镯离家后,他的病也好了。这位朋友由此判断,被前人使用过的东西是有灵性的,它能保佑人,也能诱惑人,甚至能害死人,关键看你和这个物品之间形成一种怎样的对应,而这是命中注定,你自己做不了主的。
郑川坐下来,仔细端详着花瓶上的仕女图,图上的仕女一会儿变幻成知青时代的那个女生,一会儿又变幻成昨夜电梯间里的白衣女子。女子主阴,这花瓶长期放在这里是否阴气太重了呢?况且,这花瓶一定来自清代的某座深宅大院,佳人上吊、丫环投井的事在那种深宅里难免不会发生,而这些气息烙在花瓶上,经过几百年的沉淀,谁知道它具有什么灵性呢?
郑川并不完全相信这种推测,但也不敢全部否定。重要的是,他近来被两个死去的女人缠上,他得想法走出这个迷局。
郑川打开电脑,他想再读一遍林晓月发来的第二封邮件。早年的经历像别人的故事一样让他惊讶,若不是这个女生记载得这样详细,他的记忆已永失了这些恍若隔世的东西。
往事
那时我们多么年轻。刚17岁,便来到乡下,像随风吹起的草籽飘散在泥土中,没人知道我们将怎样生长。我们孤独、惧怕,只有大自然的蓬勃生机撩动着我们生存的热情。那时我们心中装有太多的神秘,对地平线,对星空,对爱情,我们在朦胧的敬畏和向往中渴望了解其中的玄机。即使生病,那病中的经历也是含义无穷。你还记得你生病后我来看望你的那个下午吗?
你的茅草屋藏在川西特有的苍翠竹林中,门上贴着红纸,你说那是好心的农民替你贴在门上驱邪的。这病也确实让人生疑,额头仅仅是在坟地里碰破了一点皮,第二天怎么就发起高烧了呢?我觉得这是我的责任,是我将你推倒在黑夜里的。
我坐在你的床边替你倒水服药,我帮你掖好肩膀和下巴处的被子,我的手停留在被子上久久未动,我希望你抓住这手。我们的住地之间相隔了好几里路,我走来看你就是为了感受你的气息。
可是,你的眼光总躲着我。你的脸颊绯红,不知是发烧还是为昨夜路上的鲁莽举动而不安。我感觉到你希望我离去,你的身体在被子下微微发颤,你无法面对一个在黑夜中被侵犯过的女生,你觉得在光天化日之下自己的过失暴露无遗。那一刻我对你陡生爱意,可是你不知道。我走出你的房门后,在竹林边偷偷地掉了几颗眼泪,这眼泪里有一点点委屈,一点点欣喜。
唉,那是多么遥远的人生细节了。多少年来,这些轻如羽毛的细小事比许多大事更让人难以忘怀……
郑川读完这封邮件后揉了一下眼睛,这是他早年发生的事吗?这些事陌生得让人不敢相信。他努力回忆林晓月这个女知青的形象,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在他眼前闪了一下,这种辫子与现在的女性再也无缘了。
郑川将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仿佛从梦境中醒来似的抬起头,猛然看见高苇正站在办公桌的前面。她进来一小会儿了,看见郑川正专心读东西,便站在那里没有惊动他。
“有什么事吗?”郑川问道。
高苇在办公桌对面的黑沙发上坐下说:“刚才大楼的保安打电话来,请各层楼注意安全,尤其是下班后要关好门窗。我听说昨夜有陌生人进入第24层楼,一个保安上楼去查看却一直没下楼来,另一个保安再上楼查找,发现第一个保安昏倒在过道上,他说他遇见了鬼,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在走廊上对他笑了一下就消失了。尽管这很可能是一场虚惊,因为这个保安是从农村来的,平时就很迷信,每到夜里,整座大楼空荡下来以后,他就从没敢一个人去各处巡视过,所以,昨夜的事很可能是这个胆小鬼自己看花了眼造成的。不过,大楼管理员还真接到过电话,说是24楼有陌生人。不管怎样,保安提醒各公司加强安全防范。”
郑川大吃一惊,看来昨晚真有鬼魂似的女人在这大楼里游荡。他忍不住对高苇讲了他昨晚在电梯里和24楼上的奇怪经历。
“这太可怕了!”高苇惊恐地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郑川奇怪地看着她问道:“你?你怎么了?”
高苇说,她是对她自己害怕了,因为她的梦老是应验。她梦见公司办公室的张姐只穿着一件内衣走进公司来,两天后,张姐就掉了钱包。她梦见一个女友的屋子里全是蟒蛇,第二天晚上便接到这个女友的电话,说她出门时忘了关水龙头,水流了整整一天,她的几间屋子都被水淹了。现在,郑川又在电梯里遇见了白衣女人,而这正是她前几天梦见的,一个白衣女人在坟地里拦郑川开的车。她的梦怎么就这样灵验呢?她不想这样,她怕有什么东西附在了自己身上。一个人如果预感到有某种神秘与自己搭上界了,那是让人害怕的事。
“我怎么了?我和正常人不同吗?”高苇漂亮的眼睛此刻流露出孩子似的恐惧,“我不想这样,我的女友现在都怕被我梦见,她们说我梦见谁谁就要出事。”
“没那么严重,也许是巧合。”郑川抚摸了一下高苇的脸颊安慰道。女人在无助时的楚楚可怜最令他心动,尽管他自己对这种事也感到不可思议。
“如果反复出现,就不是巧合了。”高苇疑惑地说,“我先在梦中看见她的,那女人会来找我吗?从今天起,我不敢一个人去乘电梯了。”
下午,郑川在古董店里欣赏一面巴掌大的铜镜。这是乾隆年间的东西,拿在手里冰凉而沉重。自从郑川在这里买走那只清代花瓶以后,古董店的王老板便常向他推荐新货。这天快下班的时候,郑川接到电话说有一件宝贝值得他来看看。
“这可是个好东西,我刚收购到的。”王老板说,“你看这背面有工匠留下的年代、有专家的鉴定,货真价实乾隆年间的东西,说不定曾被哪个妃子用过呢。”
郑川在古董店的雕花红木椅上挪了挪身子,他端详着这面古老的铜镜。被妃子用过的?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对着眼镜悬垂在鼻梁上的王老板说道:“东西倒是真货,只是这些被死人用过的东西,会不会有什么不吉利呢?”
王老板扶了扶老花眼镜,大惑不解地说:“郑老板你说外行话了,凡是古董,肯定是被古人用过的东西,这才值钱呀。用了它沾祖先的光,只会大吉大利的。”
郑川说:“王老板,不瞒你说,我买回那只清代花瓶放在办公室后,老是发生不顺心的事。这面铜镜虽好,我也只有割爱了。”
“郑老板你多虑了,凡事总有波折,这不关花瓶的事。我还记得瓶上的那幅仕女图,栩栩如生的,一定出自名家之手……”王老板正在解释,却看见郑川已将头转向了店堂的另一个方向。
原来是一个20来岁的女孩正在弯腰欣赏玻璃柜里的古董。这背影不知触动了郑川心里的哪个角落,他望着这背影,心里升起一种淡淡的惆怅。这女孩穿着花布长裤配乳白色的小衫,这种邻家女孩的装扮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她柔韧的腰和浑圆的臀部牵动着郑川的视线。
郑川很久没有被女人的身影打动过了,那女孩为什么吸引了他呢?他纳闷地想着,一直到走出古董店以后才突然明白,这正是30年前,林晓月留给他的印象。这个和他一同下乡的女生,他当时远远瞥上她一眼也会迷醉不已。而现在,他们都已人过中年,在许多年没有联系以后,她的邮件却来到了他的邮箱中,而她所在的杂志社却说她已于一年前死去,这可能么?除非人真有魂魄存在。
他突然想起母亲去世后几年内,他好几次在睡得迷迷糊糊时听见母亲的声音:“小川,起床了。”猛地睁开眼,天已大亮,而他正有重要的事要做,若不是母亲的声音,他很可能睡过了头。
郑川走出古董店后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一直到在停车场找到他的车后才告诫自己清醒一点,开车时可得精力集中才行。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高苇打来的,她说她在办公室整理资料忘了下班时间,资料搞完后才发觉公司里的人都走光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在17楼,不敢下楼,她怕在电梯里遇见那个死去的女人。“你来接我下楼吧。”高苇在电话里像小孩似的央求道。
没有办法,谁叫他给高苇讲了电梯里的恐怖遭遇呢,他只得驱车直奔方城大厦。照例将车驶进地下停车场的F区后,他硬着头皮走进电梯后安慰自己道,现在天还没黑,这楼里就算有鬼魂也不会现在出现吧。
电梯上行。郑川记起那白衣女人上次是在3楼进入电梯的,他想这电梯在3楼千万别停下。正想着,电梯停下了,刚好在3楼。郑川的心猛跳起来,随着电梯门“哗”的一声打开,有凉风贴着地面吹进来。外面没人,郑川赶紧按关门按钮,电梯门缓缓关上,他松了一口气。他感到自己一个大男人吓成这样真是有点狼狈。
电梯在17楼停下,郑川走出电梯后才彻底松了口气。他咳了一声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推开公司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整个办公区呈“井”字结构,4条走廊上现在都寂静无声,下班后的写字楼仿佛一下子成了无人区。郑川的办公室在南边走廊尽头,办公室是一个套间,他在里间,外间是秘书高苇的办公室。
办公室房门紧闭。郑川敲了敲门,轻轻的敲门声在寂静中显得很响。高苇开了门。
“你将门关得这么紧干什么?”郑川不解地问道。
“我怕。”高苇说,“你别笑我,我一想到死在停车场的那个女人会出现在电梯里就吓得不敢出去。”
高苇上身只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肚兜。郑川走进办公室后,她便赶紧关上了房门。她说下班后楼里的中央空调就关了,说是搞检修。这样的大热天,都说七月流火,没空调简直热得不行。她指了指搭在椅背上的西服说,我还是第一次在办公室不穿外套,怎么样,好看吗?
郑川望着她胀鼓鼓的胸部,感到了一阵难以克制的冲动。他抱住她,手在她赤裸的背上抚摸着。这光滑的肌肤上只有一条连接肚兜的丝带。他的手往下移动,隔着裙子压在了她的臀部上。他的眼前闪过古董店里那个女孩的曲线,那女孩的形象完全就是林晓月的化身,30年前的女生,他从没接触过她的身体。
郑川的热烈让高苇有些意外。除了她刚到公司那段日子外,郑川很久没和她在办公室里做过爱了。她躺在沙发上和郑川缠在一起,气喘吁吁中她突然说道:“有人在看我们。”
“谁?”郑川感到莫名其妙。
高苇用手指了指茶几上的花瓶,瓶上的仕女图正对着沙发的方向。郑川爬起身,走过去将花瓶转了一个方向。高苇说我开玩笑的,你还这样认真?郑川说那古代女子看见这种事,也许我们会倒霉的。高苇笑了笑,没想到郑川还挺迷信的。
两人一番热烈过后,天已黑了下来。郑川打开了写字桌上的台灯,坐到转椅上点燃一支香烟。
高苇的脸颊红扑扑的。她一边拿衣服一边说:“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有另外的女人追你是不是?好像是你的旧情人吧?”
郑川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是高苇看过他的邮箱了。他的邮箱里平时都是一些商业信函,需要高苇处理的,所以她知道他邮箱的密码。
“是的,30年前的情人了。”郑川坦白地说,“不过,她已经死去一年多了。”
高苇大吃一惊:“你骗人吧,那几封邮件都是最近才发来的。”
郑川说正是如此,他才感到非常纳闷的。他说林晓月死前在《云》杂志社做编辑,至于现在收到的电子邮件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让高苇替他查一查。
“我哪有这种本事呀?”高苇说,“死去的人会发来邮件,这只有阎王爷才知道底细。”显然,高苇认为郑川说的不是实话。
高苇穿好衣服后便向门口走去,说她去洗手间,回来后他们就一块儿下楼。“电梯里的女人才是死去的人,是吗?”她在门口回过头又丢下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