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川努力回忆起娜娜的面貌,但无法与崔娟的面貌相比,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崔娟是什么模样。在地下停车场看见她时,她倒在地上,头发遮住了大半个面孔。
下午2点,郑川终于打通了那个让人生疑的电话,一个有些嘶哑的男人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喂,找谁?”
郑川迟疑了一下说:“我找娜娜。”
“娜娜?”对方顿了一下说,“你是买墓陵的吧,请问你是现在用还是以后用?”
郑川脑袋里“嗡”的一声,墓陵?什么墓陵?他说我不买墓陵,我找娜娜有事。
对方说娜娜是业余推销员,早已不在这里干事了。你要买墓陵直接找我们就行。我们是松坡墓陵公司,地址在方城大厦18楼,你可直接前来办理。
郑川狠狠地掐断了电话。18楼,就是他公司上面的那一层,真是活见鬼,他怎么和一个推销墓陵的女孩去酒店开过房,难怪他现在遇上一连串倒霉事。
不过可以庆幸的是,娜娜不是崔娟,崔娟是24楼医疗器械公司的财务人员,他与她绝对不认识。
今晚,他有理由说服见面的鬼魂了。他想,见面时她们的样子千万别太可怕,不然,他的勇气一旦崩溃,会在医院里闹出大新闻来的。
高苇坐在办公桌前,面对着一大堆文件资料无心整理。早上出门时,遇见物管员陆地,他的一番话让她有一种倒霉透顶的感觉。陆地说巷口快餐店的老板娘向他询问高苇的情况,并说高苇阴气太重有可能被鬼缠上了。高苇听后想大骂老板娘几句,但近来的经历又使她自觉理不直气不壮,于是将怨气转向陆地,说还不是你将猫烧死让我看见了,猫是有灵的动物,要遭报应也该是你!
高苇心情不快地来到公司,在电梯里遇见办公室的张叶,她说张姐,你好精神啊。张叶穿着一件无袖T恤衫,神清气爽,这让高苇认识到自己目前的工作其实是很晦气的。张叶问郑总多久能来上班,高苇不置可否,她觉得张叶是无话找话。
郑川多久能来上班?高苇心里也没底,不过她已意识到身为总经理的郑川如此病休对他自己很不利。副总经理何林趁机在公司大树威信,他在各种会议上振振有词,俨然一个有能力的决策者。不过高苇也同时意识到,郑川的这次病休非同寻常,也许真是鬼魅拉住了他,让他无力自拔。
进办公室后,高苇照例将郑川的办公桌擦了一遍。正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高苇拿起了电话,是郑川的老婆刘英打来的。
“喂,请问郑川在公司里吗?他昨晚一夜都没回家,我担心他出什么事。”刘英在电话里焦虑地说。
一夜没回家,这有什么稀奇。高苇回答说他没来公司,也许去朋友处喝酒,晚了就住下了,想来不会出什么事的。
“不!”刘英在电话里说,“以前有过这种情况,我给他电话总能找到他。这次不一样,从昨晚半夜过后到今天早晨,我给他打了无数次手机,都是通了没人接听,我有种不祥的感觉。”
“是吗?”高苇心里一紧,“现在是早上8点40分,再等等吧,也许他很快就回家了。公司里如有什么消息,我会及时告诉你。”
放下电话后,高苇立即拨通了郑川的手机,果然如刘英所言,手机拨通后一直到自然中断,始终无人接听。高苇连续试了好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她心里害怕起来。自从接触到郑川邮箱里的神秘邮件并替他去慧灵寺赴约以后,她就知道郑川早年的女友像怨鬼一样缠上了他,虽然郑川后来改了邮箱密码,不再让她参与这事,但她知道这件奇怪的事并没有完结。前天夜里,24楼的周玫就遇见过两个鬼魂,郑川的失踪一定与这起鬼魅之事有关,由于自己与郑川关系特殊,高苇此时也为自己处境害怕,她无法预知一切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高苇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发愣,她做不了任何事情,心里一团乱麻。奇怪的是,今天找郑川的人和电话特别多,她都以代为转告的名义承担了,比较麻烦的是,何林副总要她通知郑川,今天下午去上级主管部门开一个重要会议,这让高苇语塞,她奇怪的表情让何林纳闷地看了看她才离开办公室。现在是上午10点了,她抱着侥幸的心理再次给郑川拨电话,语音提示:你拨的电话已经关机。高苇感到背脊发凉,郑川的手机从无人接听到关机,这说明手机一直在郑川手中,可是,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呢?他在哪里?他遇见了什么?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女人走进了办公室,她的面容和服饰都透着一种书卷气。她说她叫鄢红,《云》杂志社的编辑兼记者,她想找郑川了解一些事情。
高苇略感吃惊。《云》杂志社,这不是林晓月生前工作的地方吗?她告诉鄢红,郑川在病休,有什么事她可以转达。
鄢红平静地说也没什么要紧事。她是来了解地下停车场的灯光及安全的改善情况的。因为《云》杂志社收到读者来信,反映这里的地下停车场从有一个女孩被害死以后,给不少在那里停车的人造成了心理障碍,尤其是在这幢写字楼里上班的女性白领,她们在那里停车和取车时都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鄢红说杂志社与大楼的物管部门联系后,对方制定了一些加强安全的措施。她今天来看看,主要是给读者来信一个回音。她已到地下停车场看了,改善很大,灯也多了,她现在来找郑总,只是顺便了解一下该公司员工们的意见。
“哦,据我了解,大家对地下停车场的管理已没什么意见了。”高苇望着鄢红说道。她觉得只能这样说了,其余的事,比如死在地下停车场的亡灵在电梯里及一些楼层间乱窜,甚至厕所里也有鬼影,这些都是说不出口的事。说不出口是因为拿不出证据,谁说谁就是神经病。
鄢红临走时,高苇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杂志社有个叫林晓月的是不是?”
“哦,她是我们的编辑部主任。”鄢红答道,“去年患心脏病去世了,才47岁,怎么,你认识她?”
高苇摇了摇头。
鄢红离开公司时,高苇送她到电梯口。看着徐徐关闭的电梯门将这位林晓月的同事遮蔽,她感到心里闷得发慌。在电梯口呆站了一会儿,她决定上24楼去找周玫聊聊。
24楼的景象让高苇吃了一惊,偌大的服装展示厅里没有灯光,尽管是大白天,但采光不好的大厅里显得阴暗,无数服装模特儿影影绰绰地站立在各处,给人一种没有生命没有呼吸的阴森森的感觉。
冷不防,从一个服装模特儿的背后走出一个人来。“你找谁?”一声喝问将高苇吓了一跳。
“我找周玫。”高苇有点结巴地答道,那个保安模样的男人用手往大厅深处一指说:“她在那边。”
高苇往大厅深处走,夹道而立的服装模特儿使她分不清哪是真人,哪是假人,以致她看见周玫时,第一眼还将她看成了模特儿,是她突然一抬手的动作使高苇发现那就是周玫,她正在模特儿旁边整理一件服装。
“周玫!”高苇抓住她的手时心里才踏实了一些,“你这里是怎么了,昏天暗地的?”
“突然停电了。”周玫说,“也许是线路出了故障,电工正在检修。”周玫对高苇在上班时间来找她有点意外,高苇望了望周围说到你房间里坐一下好吗?
她们穿过大厅,走过走廊,进了周玫的房间。高苇想这正是前天夜里两个鬼魂出没的地方。刚才仅仅是停电造成的幽暗已经让人像进了迷魂阵似的,那么在夜里,周玫所经历的恐怖可想而知。
高苇并没有对周玫讲起郑川从昨夜到今天上午不见踪影的事,因为事关自己公司的老总,这种事没搞清楚前张扬出去总是不好的。她只是想详细了解一下周玫前天夜里遇见鬼魂的情况,比如说,她们说没说过要将郑川怎么样之类的话。
提起前天夜里的事,周玫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惊恐,她说别提那事了,我昨天去寺庙里烧了香,回来后又在房间里贴了红纸,才保住了昨天夜里平安无事。
高苇这才注意到,周玫的房间门背后和床头的墙上都贴有红纸条。
“我从来不信鬼神的。”周玫说,“可现在不得不信。那个叫崔娟的女孩生前就在这层楼里上班,我们公司搬到这里来真是倒了大霉。”
“但是,怎么又有一个姓林的女人与她同时出现呢?”高苇心情紧张地问道,“那个姓林的是不是一个中年女人?”
“不知道,当时根本看不清她们的面容,她们的脸像一张白纸一样,五官非常模糊……”
高苇发出一声惊叫,她叫周玫别讲了。她对周玫讲了在公司女厕所里遇见的怪事,那个穿白色高跟鞋的人会不会就是周玫遇见的鬼魂?
周玫说这座写字楼里肯定出了问题。她要高苇在女厕所里再遇见类似情况时,一定打开厕位的小门看看,高苇说她不敢去拉那个厕位的门,并且她相信即使开门后,里面一定什么人也没有,公司的张叶就被厕位里冲出来的鬼魂将肩膀撞痛了,可是,站在旁边的她却什么也没看见,张叶自己也没看见任何人影。
周玫吸了口气说:“也许多数人都看不见鬼的。我真是倒霉,从小就看见过鬼,我妈说我身上有通灵的东西。”
周玫讲了她3岁多那年,一天夜里看见两个一黑一白的人影在对面屋檐下一闪,结果当天半夜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老太婆便病逝了。她对母亲讲了这事,母亲非常惊诧,对她父亲说这孩子有点通灵,她当时不懂这话的意思,现在想来,她身上的这东西让她害怕。
“你前段时间常来我办公室玩,看没看见什么?”高苇担心地问。
周玫摇了摇头。
下午刚上班,谭小影在护士值班室接到了高苇打来的电话,她问谭小影上午去郑川家输液了吗。谭小影慌张地说去了,但郑川不在家,他的妻子刘英也很着急,现在暂时还不知道他在哪里,他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谭小影之所以慌张,是她觉得郑川昨夜消失在停尸间里的事,她似乎负有某种责任。毕竟,在进行这场离奇的冒险中,她是他唯一的同谋。她之所以陪郑川作这次冒险,是想证实世界上没有鬼魂存在,而那封约郑川在太平间见的电子邮件仅仅是玩笑而已。她以见惯生死的护士身份坚信这一点,她不相信有鬼魂来太平间赴约。
几乎所有的太平间都在医院里的某个角落,并且有门通向另一条僻静的街巷。这是为了不让殡仪馆的运尸车直接在医院里出现的缘故。谭小影所在的这家医院也不例外,走出住院部大楼,穿过草坪和花坛,林阴中有一条孤零零的小路,没有闲人敢往前走了,只有推着病人遗体的手推车“咕隆咕隆”地滚过,消失在幽深莫测的林阴中。
昨天半夜时分,谭小影领着郑川走上了这条小道。这是一次荒诞而又让人心惊肉跳的约会,谭小影尽量回忆郑川让她读过的那些记叙往事的邮件,从中勾画林晓月可爱而又多情的生动形象,以此来抵消对鬼魂的恐惧心理。对鬼魂的不信和不怕是两回事,在午夜12点,你将走进冰冷的停尸间,去那里证实一场约会的真伪,谭小影感到头皮发麻。她在一棵黑色的树下停下来,理了理白色的护士衫,以此来确认自己的身份和胆量。我必须镇静,她想,不然郑川惊叫起来,会搞得她在医院里没有脸面的。
灰白的小道在黑色的林阴中延伸,仿佛越来越窄。透过树叶能望见夜空中有稀疏的星星。如此寂静的夏夜让郑川在一瞬间恍惚回到早年,那时他和林晓月都在乡下当知青,他们对着夜空争论过,一颗星是否对应着一个人的命运……
“到了。”谭小影指着前面一座“T”字形的平房说,“我去向秦大爷要钥匙时,你尽量少说话,以免引起他的怀疑。”
郑川在黑暗中点头答应,他看了看表,晚上11点50分,离林晓月约定的见面时间差10分钟。他的心“怦怦”地跳起来。前面那座房屋像怪兽一样蹲在黑暗中,房前有一盏灯,发着惨白的光。
这座“T”字形的房子,正面是停尸房,侧面是秦大爷的住处。这个守太平间的老头此刻早已入睡。
“秦大爷。”谭小影敲门叫道。她此前已经了解到今天下午有死去的病人送到这里来,是外科住院部26床的一个老年男性病人。她让郑川冒充这个死者的家属,以便名正言顺地进入停尸房。
也许是职业的警醒,谭小影一敲门里面便发出了回应,接着是屋里的灯亮了,开门,一个瘦瘦的老头子出现在门口。
“这是外科26床那个死者的家属。”谭小影解释说,“他刚从外地赶回来,想看一看死去的亲人。”
“唔。”秦大爷走出房门说,“跟我来。”
“不麻烦你了。”谭小影赶紧阻拦道,“我带他过去,你把停尸房的钥匙给我就行。”
然而,出乎谭小影的意外,敬守职责的秦大爷非要亲自带郑川进去看望死者。完了,今晚的计划一开始就出了问题。午夜12点马上就到,有这个老头子站在房中,一切还会照原样进行吗?谭小影还想阻拦,秦大爷已经“哗”的一声开了停尸房的铁门,他开亮了屋内的灯,对站在门外的郑川叫道:“你进来吧。”
没办法了,谭小影只得用手在郑川背上推了一下,陪着他走进了停尸房。
房子里有一股很浓的消毒水的气味,吸顶灯的白光从头上泻下来,使走进这里的人相互对视时,都发现对方的脸色惨白得吓人。屋里的大部分空间都被停尸柜占据着,像抽屉一样的停尸柜一共4层,每屋有10多个,每个抽屉里是否都装着死人不得而知。
秦大爷在柜前弯腰看着编号,然后“哗”的一声将一个抽屉拉出了一大截。“在这里。”他对着郑川说道。
此刻发生的一切完全不是当初的计划,郑川感到膝盖发软,小腿抖个不停。他硬着头皮走过去,停尸柜里已现出死者的头部,一张没有血色的苍老的脸,上下牙紧咬着,仿佛很痛苦的样子。
“秦大爷,你回屋休息吧。”谭小影急中生智地说,“这个家属也许想在死者身边呆一会儿,他离开时我会将门锁上的。”
“哦、哦,也好。”秦大爷望了郑川一眼,表情木然地走了出去。
谭小影将房门轻轻掩上,走回来将那个停尸柜的抽屉用力推了进去。她对郑川努了一下嘴,表示意外的干扰已经结束。
此刻,郑川已经有点吓傻了,他望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女人说:“你……你的脸色怎么有点吓人?”
“你还不是一样。”谭小影说,“都是这灯光的缘故,这里应该装暖色调的灯才好。”
郑川看了一下表,刚过午夜12点,他望着谭小影问道:“你认为她会来这里吗?她说她死后曾在这里呆过两天两夜,是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谭小影说,“病人死后送到这里来,与我们医护人员就无关了,多久运走,那是家属和殡仪馆的事。”
突然,不远处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好像是虚掩的门动了一下。郑川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却碰在了停尸柜上。
“也许是风。”谭小影说,“林晓月不会来的,我陪你来这里,是要让你相信世界上没有灵魂再现的事。”
“不,你不知道,她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郑川声音发颤地说道,“我是没法躲避才来赴约的,我想真见到她一切也许就了结了。尤其是和她在一起的那个崔娟,她的死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猫叫。
郑川紧咬牙关才没有叫出声来,这声猫叫在寂静的夜半听来是那样让人惊恐。他问:“这里怎么会有猫?”
谭小影也吃了一惊,她知道秦大爷曾经养过一只猫,但后来被陆地偷走了。此刻她不愿对郑川提起这事。她为自己曾经有过陆地这样的男友感到羞耻。
那只神秘的猫在外面叫了一声后便再无动静,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