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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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地牢-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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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难说。但除此以外,我也没有方法。”

    匪首又低头想一想。他的眼角仍在活动,在偷眼窥察我的神色,似要测度我的说话是否实在。我说的是实话,当然不会有异样的表情。

    一回,他决意地说:“好,就这么办。来,你坐到这书桌上去。我来口述,你照着我写。”

    我走到书桌旁边,坐下来,开始使用这难得经用的书桌。桌面上盖着薄薄一层灰。我也不拂拭。匪首给我取过一张白纸,又把墨盂和笔预备好。我提起了笔,他便口述那封信。

    “弟已处在险地,急吩兄来调解。见信立随来人同月来,一切可保无虑。若兄不至,或有亏待来使之举,则弟有性命之虞。切切。”

    他口述完毕,我又加上称呼和署名。他取起纸来仔细念一遍,接着又叫我写信封。我写好了,匪首便把信用胶水封好,顺手放在暗蓝呢袍的袋里。

    他回头向麻脸大汉撅撅嘴:“老王,把他送进第九号去,等我的命令再动手。

    路上小心些。“

    “是。”那大汉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摩一摩他的黑大衣,马上走近我的身旁。

    那黄脸人也走近匪首旁边去,似乎发表什么意见,不过语声很低,我听不清楚。匪首停着目光想了一想,瞧着糙米大衣的小朱说话。

    “也好。你陪他去,的确更妥当些。”

    瘦子伸手到袍子袋里去,摸出一只小皮夹,从皮夹中取出什么来交给小朱。

    小朱接过了,回转身来,同样走到我的身旁,把枪管对准着我。

    他低声喝道:“对不起,现在不能不再给你上一上眼罩。你小心,如果动一动,就没有命!”

    七、笼中鸟

    我第二次被他们挟上了汽车,又不知向什么地方进行。这时我心中思潮的起伏比车轮的行动还迅速。他们要怎样处治我?那匪首所说的第九号是个什么所在?

    他取了我这二封信去骗霍桑,霍桑可会得当真进他们的圈套?我起先希望他得了信息可以设法营救我,现在这刁恶的匪首又把我移换地点,我的希望岂不落了空?

    那末我还是束手听他们摆布吗?或是想个方法自己脱身呢?

    种种疑问攒刺我的心房,我的血液几乎要沸腾。事情已经急剧地转变,我不能不有个迅速的决策。

    我的眼睛被扎住,瞧不出我左右二人的情形怎么样。

    不过我若使要自救,只有趁这个机会。要是等他们把我送到了另一个地点,匪党一多,我就更不容易动手。怎么办?我冒一冒险,和他们拼一个死活吗?

    我自从被绑以后,始终没有抗拒的表示。故而这两个人在防备方面,比起初时疏懈得多。上车时,我的右肋边有一支枪口抵着,这时那枪管已经撤去了。又有一阵阵的烟臭从我的左首里发出。我从呼吸的粗细上辨别,显见那吸烟的是老王。我又觉得眼睛上裹着的白布,缚得并不算紧,只须我用力一扯,立刻可以脱落。

    我开始反抗策划,打算第一步一手把眼睛上的白巾拉下来,一手夺取一支手枪。

    若是能成功,就开枪把二人打倒,然后再对付那个开汽车的车夫。万一失败了,我们在车中争斗起来,或者因此会惊动外面的警士或路人。只要有人来干涉,那我也可以有自由的希望。即使不幸完全失败,我也很愿意。

    主意定了,我的精神更振作。略一犹豫,我的脑海中仿佛发出一声命令。

    “动手!”

    我的两手立即应声活动——左手用力把眼眶上的白巾一拉,果真应手而下,我的右手早也向右侧的肋部里摸过去,希望抢住那小朱手中的手枪,不料摸一个空。

    我横目一瞧,那黄脸人的手枪已经藏进了衣袋里去,并不拿在手中了。

    “喔,你想逃?别动!再动,我马上开枪!”

    黑髭的麻子是拿着手枪的。他的枪口已经抵住在我的左肋。我笑一笑,装做屈服地把背靠着车座。这一来我的肋部离开了枪口。麻子也松弛些。我采取的策略是“欲擒放纵”。就在我略略退后的当儿,我的左拳突然抬起来只用力一拾,拳头就打中老王的右腕。

    阁笃!麻子的枪给击落了!

    小朱也动手了。他想捉住我的手。我避过了,我的左手疾忙从背心袋中取出那把便用刀来。我的右手刚把刀片拉开,麻脸的吼一声,早伸手过来抢夺,我乘势一刀,恰巧刺中他的右手腕。他不禁一声怪叫。

    “哎哟!猪猡,你凶!”

    正在这时,我的右肋猛觉有一种东西抵住了。那是小朱的手枪。但是我不顾利害,仍举着利刀,准备回过来刺那黄脸汉。不料那大汉的巨掌奋命地握住了我左手的手腕,我手中的刀便失了活动的自由。同时小朱的另一只手向我左手的脉案上用力一拳,我的刀便不由自主地落在车守。我有肋里的手枪虽没有开放,却始终抵住着。我再也没有抵抗的能力了。

    唉!我到底失败了!

    “猪猡,你真要找死!”

    老王受了我的一刀,怒极了。他又骂了一声,忽把另一只没有伤的左手,紧握着拳头,向我的脸部打过来。小朱忽然伸手架住了,又发声喝住他。

    “住手!这是什么地方?你能动手?”

    大汉果然缩住了手。我没有吃眼前亏。这一幕小小武戏,也就告一个段落。

    当大汉怪叫的时候,汽车曾略略停顿,接着仍继续进行,速度比先前增加些。

    老王既被喝住,默坐在一旁,取出一方半黑半白的手巾,自己裹扎他的伤腕。

    小朱重新将手巾给我裹眼睛。那手巾虽被我拉下了,仍套在我的头颈上。这时他的一只手把手巾给我重新拉上面部去,一只手里的手枪也移在我的胸口。我还想趁势夺取手枪,但转念一想,这一着势必九死一生,未免太不值得。我第二次又屈服了。

    汽车到达了目的地,车厢门开了。两个人各握住了我的一只手,挟着我一同下车。这时比上车时严紧得多。这一次我觉得只有三层阶石,一进门口便觉有一阵药物的臭味。我的眼睛既然失了效用,自然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所在。老王在前面引导,小朱却贴近我的身旁,腰部的枪管始终没有离去。转了几个弯,似乎经过了好几间屋子,忽而觉得有向下的阶级。我默数那阶级共有八级,地面似乎是水泥。这里面还有地室呢!果然一到下面,一股潮湿气味刺鼻难耐。又转了两个弯,我就给推进一间小室。

    我的眼睛恢复了自由,才瞧见我所处的地方是一间只有六七尺见方的小室,四壁都是水泥造的,只有一个通道,是一扇五尺多高三尺多阔的黑黝黝的门。小室的一角里放着一只板榻,榻上铺着被褥,榻前有一只半桌和两只方凳:像是一间优等囚室。上面有一盏电灯,这时正自亮着,光线不大亮。我计算这当儿谅来还没有过正午十二点钟。这里既在地下,除了这一盏幽暗的电灯以外,真是暗无天日。

    我坐定在板榻上。老王向我凶狠狠瞅一眼,先退出去,他到了门外,站住了似在和什么人谈话。小朱仍站在我的面前,瞧着我高声吩咐。

    “安静些。要是你轻举妄动,只有自己讨苦吃。你领会吗?”

    我默然不答,只冷冷地向他瞧了一眼,他向我笑了一笑,也就退出室去。接着,室门关上了。滴喀一响,外面下锁了。我就成了笼中鸟!

    我怎样对付他们呢?事实上可有什么办法?我为公众服务,结怨了匪党,此刻落在他们的手中,生死原不在心上。只是我一想到我的妻子佩芹,未免有些儿不安。

    伊一定以为我此刻还在霍桑那里,怎知道我已经身处绝境。我可能通一个消息给伊吗?莫说办不到,就算办到了,伊得信以后又将怎么样?我又想起霍桑。

    他此刻是否已经接到我的信?如果信已投到,他将怎么样应付?据情势推测,这班匪党的组织如此严密,确实厉害。他们又有这样秘密的地牢,若不深悉底细,谁又能够直捣匪穴?我瞧那匪首的头脑确是很冷静的。他既能干那大华银行的案子,可见他所说的他手下人才众多,确也不是虚言。不过他们既然没有把我一枪打死,我自然还有希望。“一息尚存,此志不容稍懈。”这是霍桑的人生观,我也有同样的抱负。

    我开始准备用我自己的力量,设法脱出牢笼。我站起来,先把指头在那水泥的壁上轻轻地弹击,都是很坚实的,休想有脱逃的机会。我又走到室门旁边,视察那扇门。门是用铁皮包的,里面是某种坚木,门外有铁闩反锁着,显然也没有法子想。

    我支用脚踏踏地,地的坚实更甚于壁。只有上面暗黑的承尘,我还把握不住。

    不过希望也一定很少。怎么办?这是个坚实的地牢,我赤手空拳,有什么法子呢?

    砰!

    一声枪响从铁皮的门外传送进来。我心里一惊,不由不倒退两步。有什么变端来了罢!

    八、冒险行动

    “是霍桑来了罢?”那是我那时候的第一种意念。以为霍桑来了,匪徒们阻挡他,也许外面已发生了争斗,因而有枪声。接着我又自觉我神经过敏。霍桑既然不知道我的所在,怎么就会跟因而至?

    我再敛神听听。没有声音。太奇怪!开了枪怎么会静下来?我轻轻地踱到门边,用手推一推那铁皮门,冷得像冰,但是依旧锁着不动。

    刮搭!

    我吃一惊,赶紧把身子蹲下去。声音是从门上来的。

    我抬头一瞧,铁闩上忽然露出一方小洞。有一个人面就在这小洞口中显露出来。

    那是个监守人。他的面貌虽不仔细,但那种凶恶粗丑的状态一望而知不是善类。

    他向我狞笑着说:“喂,你忙什么?想逃走?嘿嘿嘿!”

    笑声中充满冷气,使我的皮肤上生粟。我不理他。他说下去。

    “知趣些罢。无论如何,你逃不掉。就算你走了出来,你也休想活命。我劝你安逸些睡一会,倒是最实惠的。”

    又是一声刮搭。那人把铁门上的方洞重新关拢了。我站直了,看见铁门上另有一个小孔,才知道我在里面的举动,外面都瞧得见,刚才的枪声分明是一种示威。

    这是个最恶的场面。我处在这个四壁坚实的黑暗的地牢中,除了外面有人来救我,我自己简直没有逃生的机会了。不是我自己气馁,实际上实在无路可走。

    这班匪党不但手段厉害,组织也特别严密。别的莫说,这种秘密的地室和严密的布置,实足使侦探们束手无策。我所处的一室握说是第九号,不知一共究有多少号数。假使每一号中都有一件票案,这匪党的气焰也足够教人心惊。我这时虽还存着扑灭这个匪窟的雄心,不过我手无寸铁,又没有一条出路,怎么样着手,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

    正当这个时候,电灯忽而熄灭了。这又使我吃一惊。

    又有什么变化吗?我知道电灯的机钮装在门外。他们熄灭了灯,将有什么动作?

    我处在这黑牢中,生死末卜,加着霉湿的空气刺鼻难受,我感到的烦闷惶惑也可想而知。静!是死一般的静!黑,是坟墓般的黑!我简直像一个给活埋的有呼吸的死人!

    我绝望吗?不!霍桑常常说,“希望是同呼吸一起存在的。”我在万分困难中,忽然想得一计。那门外的看守人我可能运动一下吗?如果成功,不但我的性命可保,也许还可以成全我的打破匪巢的奢望。这不是值得试一试的吗?

    于是我又冒险走到铁门背后,希望听得门外的脚声走过,然后招呼他谈话。

    不料我的耳朵刚要贴在铁皮门上,电灯忽又通明,那铁门上的方洞也跟着拉开了。

    我急忙把身子一侧,才见从方洞中送进一只长方形的小盘,盘中着一个面包,一方块牛肉,还有一杯热水。我连忙接住了盘,乘势从方洞中低声说话。

    “朋友,我和你谈一句话,行不行?”

    那人果真住了步,把头凑到洞口。“你要说什么?”

    我忙接续道:“朋友,你若使能放我出去,我一定重重谢你。”

    那人忽冷笑一声。“书呆子!你谢我多少呀?你卖掉了老婆,能值得几个钱呢?”

    “不,我有钱,你要多少,我都依。”我赶紧补两句。

    他仍站着不走。“喔,你有钱?有多少?”

    “我给你一千块!”

    没有反响,有的是静默。这不是希望吗?同意了?还是还嫌少?

    “喂,朋友,我还可以多给些——再加五百也行,只要你马上放我:”

    有回音了!声音很低。他的头仍凑在洞口,两只黑眼闪一闪。

    “喔,你肯给一千五?”

    “是!”

    “现货交易吗?”

    “哦——我身上没有现钱。你一放我出去,不妨跟我一起去拿。”

    “跟你一起去!嘿嘿嘿!”

    方洞合上了,他走开了!

    我急急补充说:“喂——喂,我有金表——喂,还有墨水笔一一”

    没有回音!

    完!这计划不成功,我只空欢喜了一场。真懊丧!我把食物盘放在半桌上,刚才坐下,电灯忽又暗掉了。我那里吃得下?无聊中我但把热水饮了一口,接着便倒在板榻上面。

    我的身体一经躺平,脑中的思潮越发起伏得厉害。我的希望是稀薄了,不能不想到归宿。

    人生百年,谁也有个归宿,死原不足畏惧。我想起了十九那天早晨,霍桑因批改罗隐的蜜蜂诗而发表的几句话:“生存在这个时代的人,谁也应得有‘为人’的观念。”霍桑和我历年来竭尽心力,企图荡涤些人群的渣滓,扑灭些社会的毒害,让大众们走一条更平坦光明的路,就因此和那班歹徒恶棍处于势不两立的地位。现在我不幸落进了匪手,就算牺牲了性命,总比马援说的“卧床上、死儿女子手中”

    更有意义。不过人也是有情感的,生离死别,对于生平所亲呢的人也不能不有所系恋。

    第一系恋的是我的妻子佩芹,第二便是我的老朋友霍桑。我死在这里,这两个人连消息都没有一个,“生死存亡两不知”,想起来最觉难受。再进一步,我又替霍桑担忧。此番他即使不会得因着我的字条而落入匪徒的圈套,但这班悍匪和霍桑不共戴天,随时都有暗算他的可能。假使他又失去了我的助力,单身双拳,无论他怎样机智出众,也许也不免要步我的后尘罢!

    我躺着,呼吸有些艰难。时间在一分分一秒秒过去。

    内和外一片黑,一片静。

    我这样似梦非梦地胡思乱想,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

    我的耳朵中忽感受一种异声,仿佛室门外的铁闩有人在那里开动。我不由不坐直了身子,把我全身的精神都运用在听觉上面。

    嘎吱……嘎吱……!

    似乎是铁闩拔动的声音,不过非常轻微。怎么?莫非刚才那个看守人受了我的运动,表面上虽不理会,此刻却来暗暗地放我逃走吗?不,不会。这意念未免太如意了。

    那末可是有人要悄悄地进来,致我的死命吗?

    铁皮门果真轻轻地开动了。这仍旧是我的听觉的警报。电灯仍不明亮,使我无从防备。我缩住在一壁,留神地听。那铁门显然在扩展,等到拉开了半扇以后,外面有一缕细而长的灯光射进来。隐约中我瞧见一个戴鸭舌帽的黑形佝偻着缓步走进来!

    我仍把身子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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