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暇给予阿义打气的眼神,因为脸上的汗水已经使我睁不开眼,刚刚还差一点被高压电线绊倒。
终于,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我跟阿义终于趴倒在八卦山山脚下的树顶。
我累得说不出话来,脚,也失去了知觉。
只剩下不停发抖的小腿。
“不怎么好玩。”阿义喘着气,坐在我身边的大树上,靠着树干。
“嗯。”我按摩着小腿,看着郁郁葱葱的树海堆迭着。
树与树之间的距离,比起市区的电线杆间距,近了许多。甚至不算有距离。
我想,若是一股作气冲到八卦山大佛广场那边,应当不必再算计每一次的跨步,只要发狠往上冲就行了。
不必太求平衡,只要踩着粗壮一点的树枝,一路踩、踩、踩、踩。
阿义看着我,我看着阿义。两个人累得像刚刚跟狮子作战后的狗。
“比赛吧。”阿义看着前方。
“有何不可?”我深深吸了口气。
两人同时窜上树海!踏着树叶上的落日余晖往上疾冲!
第四十四章
以前,我总认为阿义是个上等的流氓料子。
现在,阿义却为了要当个大侠,努力燃烧青春。
“真有你的!”我一边瞥眼前方较大的树干,一边大叫。
“当然!”阿义大叫,脚下不停。
“内力差了我一截!还跟我不相上下!”我粗着脖子大叫,像只笨拙的大鸟在树上跳着。
“是你太烂了!”阿义大笑,歪歪斜斜地跳着。
夕阳下,人的影子拉得好长。
人的激情也拉得好长。
“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大侠!”我雄心壮志地大叫。
“我要成为宇宙第一的大侠!”阿义的嗓子更大。
“我要成为……啊……啊!”阿义的声音从兴奋变成惊恐。
我以为阿义踩了个空,往旁一看,却看见阿义吓得大叫:“快逃!”
我一楞,却见一大群蜜蜂从深厚的树丛中涌出。
“他妈的!我刚刚踩到蜂窝!!”阿义面如土色,脚下的速度只有更快!
“啊!”我没空大叫,因为我突然看见“蜂拥而上”这句成语的最佳应用。
大批大批蜂群黑麻麻地向我俩卷来,我当机立断大叫:“师父救命!”
师父来了么?
没有。
倒是蜜蜂扑天盖地的气势更为惊人!
蜂群卷住阿义,逼阿义跳下树。
另一群蜜蜂震耳欲聋的“嗡嗡”声似乎就在我的耳边,我一急,也想跳下树顶,却听见阿义大叫:“树下有人!”于是,阿义满头包地又跳上树。
的确,将蜂群引到树下只会伤及无辜,于是,我猛力踩断树枝,用踢毽子的脚法将树枝踢高,一把抓住挂满树叶的树枝,大叫:“阿义看着!”
我在树干上来回折冲,运起衰竭中的内力舞动手中的树枝,使出我自创的“乙晶剑法”拨乱蜂群。树叶被我的内力所带动,夹着劲风冲乱蜂势。
阿义立即俯身劈断两根树枝,使出他奇特的“绝世好汉剑法”,在乱窜间用大把树叶攻击蜂群。
两个将来的江湖第一大侠,就在树顶演出生平中第一次剑法实战,淋漓尽致地将自创的剑法使将出来,与凶巴巴的蜂群浴血大战。
时间在这种情况下,在任何小说中都会被描述成“过得很慢”。
我必须做个澄清。
在这种情况下,你不会感觉到时间这个函数的存在。
你不会的。
阿义跟我嘶吼着,却被蜂群近乎原子弹爆炸的“嗡嗡翁”声给淹没。
虽谓人定胜天,但,大自然的力量真是不可小觑。
“干!寡不敌众!”阿义吼道。
“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之手!”我哀号着,挥别手中的树枝,再见了!
阿义疲倦已极,干脆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放下早已失去树叶的树枝。
我叹着气,看着哭泣的夕阳,哭泣。
我为什么哭?
虽然我有一身高强武功,但我还是会哭。
被一群蜜蜂撕咬着,谁都会哭。
阿义闭上眼睛,任凭身上盖满了蜜蜂材料的棉被,也是流着眼泪。
夕阳无限好,只是被蜂咬。好诗!好诗!
好不容易,我看着蜜蜂在我俩身上戳戳刺刺,又看着蜜蜂心满意足地散场。
于是,我运起刚刚看着夕阳哭泣时,积聚下来的内力,将令人麻痒欲死的蜂毒裹住,举起双手,用凌霄毁元手将毒质凌空击出。
幸好这群小蜂不是流氓虎头蜂,蜂毒不算厉害,我身上的红肿结块一下子就消了大半,于是我跳到阿义身后,用内力帮助仍在跟蜂毒抗战的阿义。
“没问题了。”阿义虚弱地说。
“你听起来好累。”我说,双掌依旧送出股股内力。
“你看那边!”阿义指着左边的树群,我转头一看,阿义却箭一般冲出,大笑道:“走先!”
我大骂,跟在阿义身后拼命地追。
“大佛!”阿义兴奋地大叫。
“看我的!”我跟着大叫,跟阿义一同来到大佛下。
师父那块写着“成功”的石头,就放在巨大严肃的大佛头顶心。
“要怎么上去?”阿义有些迷惑,但,我更迷惑。
大佛不比电线杆,摔下来会死的!
况且,大佛的身体没有菱角,也几近垂直,要借力跃上真的是很难很难。
“师父既然把石头放在上面,就表示我们一定有办法拿到它。”我说。
“师父有时候疯疯癫癫的。”阿义说。我简直无法反驳。
“不管怎样,趁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我们一定要上去!”我说,看着暗紫色的天空;要是天一黑,看不清楚状况的话,小命可是会丢掉的。
“那就走吧!”阿义深深吸了一口气,磨拳擦掌着。
“看谁抢到吧。不过你可别太勉强,小命要紧。”我说,心中揣揣。
“你也一样。”阿义闭上眼祈祷着。虽然他根本什么教都没信过。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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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但,就当我们师兄弟两人正要翻上大佛的瞬间,我俩却无法动弹。
我跟阿义的“叮咚穴”,已被两块远方飞来的小石子敲中,穴道一封,登时动弹不得。
“不必上了。你们在找这石头吗?”一个苍老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没有眼珠子。
只有一双深邃空虚的黑眼窝。
“带我,去找放石头的人。”苍老的人冷冷地说。
石头,就这样碎了。
好可怕的握力。
我跟阿义发抖着,紫阴色的诡谲天空吞噬了我们。
我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石狮子上,好奇地看着我们。
依旧吃着烤鱿鱼、依旧一头金发蓝眼、依旧灿烂的笑容。
金发外国人的手里,射出一只珍珠板飞机,划过我跟阿义中间。
那只珍珠板飞机,依稀,在哪里见过。
“走。”恐怖的无眼人冷冷说道。
第四十五章
无眼人一手一人,抓起我跟阿义,走出大佛广场。
我已无心神理会:一个没有眼睛的人,是怎么来去自如的。
无眼人像抓小鸡般拎着我跟阿义,往通到山下的树海一跃,我只感树影在脚下流飞,心中空荡荡的。
这无眼人轻功极高,尽管带着我和阿义,脚步却轻沓无滞,但他的身体里,却没有一点生机。
就像是武功卓绝的僵尸。
阿义的脸色死白,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是一般心思……
这个可怖的无眼人,就是蓝金无疑!
既然这个无眼人必是蓝金,那么,我跟阿义就等着被凌虐成碎片吧。
但,师父昨天不是才击杀一个无眼杀手?
难道,蓝金并未死绝,隔了一天又再度挑战师父?
我无法细想。
我只好发抖。
八卦山下,文化中心旁的十字街口车水马龙。
无眼人停了下来,问:“往哪走?”
我无力道:“你昨天不是走去过一次?”
无眼人漠然,又问:“往哪走?”
阿义急道:“先直直走!过马路后还是直直走!”
于是,无眼人拎着我跟阿义,以惊人的身法闪过奔驰中的车辆,往我家的方向冲去。
无眼人的行径到了市区,登即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也吸引出我强烈的疑问。
这无眼人身上的杀气相当隐匿,并没有像昨天一样阴风阵阵、撕咬我的灵魂。
无眼人的身上,也没有受过重伤的迹象。
这会是昨天同一个无眼人吗?
我可不敢问。
无眼人,就站在我家楼下,脸上两个身黑色的空洞,诡异地瞧着大破洞。
我跟阿义,就像两只被拖上岸的小鱼,只能在一旁瞪大眼睛。
“知道我是谁?”无眼人冷冰冰地说,双手放在我跟阿义的脖子后。
我的背脊顿时冻结。
“蓝金?”我勉强吐出。
无眼人站在我们身后,机械地说:“那你们就该知道我的手段。”
果然是蓝金……霎时,我闻到阿义跟自己身上的尿臭味。
蓝金,这个残酷的魔头,正打算在与师父死战前,摘下我们的脑袋祭战。
头一次,我感到真正邪恶的力量。
那是一种,足以摧毁一切希望的恐惧感。
“你……你的眼……眼睛呢?”阿义问,呼吸急促,似乎想拖延一点时间。
“自己挖了。”蓝金的答案,正跟他的指尖一样冷血。
蓝金的指尖在我们的脖子后,一点一点插了进去,像是享受着大餐前的点心。
我看着大破洞,破洞里,并没有透露出师父的杀气。
也许,师父此刻还在八卦山上采摘山味吧。
永别了,师父。
绝望。
危机感。
死亡。
空虚。
但我想到了乙晶。
“崩!”
我往前一倒,一掌击向阿义。阿义跟着扑倒。
蓝金没有料到我竟然能冲破他的点穴,也没料到我一掌将阿义击倒。
就在蓝金想抓住我俩时,破洞中飞出数十枝“小天使铅笔”,朝着蓝金凌厉击去!
跟在漫天“小天使铅笔”后面的,是拿着扯铃棒的超级大侠!
数十枝铅笔插在地上,柏油路喷起无数小碎块。
但蓝金不见了。
蓝金在空中!
一道绿光从上凌击。
一道黑影拔地轰杀。
在昏黄的路灯中,鲜血洒在我的影子上。
“咚!”
师父跌在我身旁,笑着。
咧开嘴笑着。
蓝金,则撞在对面的路灯上,慢慢地、沿着高高弯弯的路灯,滑了下来。
蓝金没有瞪大眼睛。
他没有眼睛。
不过,蓝金的眉心,却插了半根短短的扯铃棒。
另外半根扯铃棒,则紧紧抓在蓝金的手里。
冰冷的路灯柱上,留下一抹血迹后。
就结束了。
我发誓,我要换张棉被。
裹过两个死人的棉被,不算是棉被。
算裹尸布的一种,或说是简易棺材。
师父把蓝金埋在八卦山的深处后,回到大破洞中,看见我跟阿义依旧惊魂未定的,坐在床上发呆。
“今天真是无比惊险。”师父拿出几枚野鸡蛋,说:“今晚加菜!”
我叹了一口气,说:“蓝金真是太可怕了。”
阿义则一个字也不想说。
师父嘉许道:“还好你冲破了穴道,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抓什么时机出手。”
阿义终于开口:“要是渊仔……”
师父轻轻打了阿义的脑瓜子,说:“叫师兄!”
阿义只好说:“要是师兄没冲破穴道的话,我们两个不就会被你丢出的铅笔射死?”
师父摇摇头,说:“要是你们一直被挟持,我只好斩下自己一只手,跟蓝金换你们的小命了。”
我有些感动,但师父又接着说道:“不过,蓝金凶残无匹,多半还是会割掉你们的头示威。”
回想起来,刚刚真是九死一生。
第四十六章
师父将野鸡蛋打破,浓浓的蛋黄流进温凉的火锅里。
我捧起了火锅,交给师父:“我累坏了,冲破蓝金封的穴道,几乎耗尽我所有的内力。”
师父接过了火锅,双手,却隐隐颤抖着。
“师父,你受了伤?”我惊问。
师父昨日、今日连战两个超一流高手,怎能不受伤?
师父轻轻咳了两声,说:“昨天的伤不碍事,刚刚却被蓝金在胸口印了一掌,差点把老命给丢了。”
我跟阿义对望一眼,纷纷伸出手按在师父的背上,用内力为师父疗伤。
师父并没有推却我俩的好意,但,师父仍是满心疑窦,说:“不过,师父很疑惑,为什么蓝金要挖掉自己的眼珠子?”
阿义闭上眼睛,说:“昨天那个没有眼睛的杀手,不会是今天这个杀手吧?”
师父点点头,说:“的确不是。”
我也相信不是。
但,没有眼珠子的人不多。
没有眼珠子的超级杀手更是稀少。
而我们,却连着两天遇到这么两个。
师父沉吟了一下,说:“昨天的杀手很厉害,但差了今天的杀手一截,但说实在话,今天的杀手是不是真正的蓝金,师父困惑得厉害。”
蓝金将自己的眼窝掏空,难道就是为了不让师父认出他来?
这就是最古怪的地方。
蓝金应当是个绝顶自负的人,为何需要毁容隐藏自己的特征?
又,第一个失去眼珠子的杀手,若不是蓝金,又是谁?
蓝金训练出的爪牙?
蓝金训练出的徒弟?
“不会的,蓝金一向独来独往,没心思将武功传给别人。”师父这样说。
师父感到困惑难解,我跟阿义在当时却只是称幸。
当晚的火锅,冒出一连串的大问号。
所幸,第三天,并没有第三个无眼人出现。
经过我跟阿义的严正抗议,师父终于答应将轻功的练习改在深夜。
我跟阿义只想锻炼高深武功,可不想连羞耻心也一起锻炼。
不,这根本不是锻炼羞耻心,而是抹杀羞耻心!
于是,夜深人静时,我跟阿义便打扮成忍者的模样,在市区的电线杆上面呆滞地跳跃、在八卦山的树海上飞驰。
当然,我跟阿义真的跃上高耸的大佛头顶,就在一个挂满星星的夜晚。
虽然基于武学奥秘不宜广宣的立场,我无法透露我跟阿义如何飞上大佛头顶的,但,我可以告诉你,站在大佛头顶看星星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过了一段时间,我跟阿义的轻功颇有小成后,师父就在我俩的腿上绑上铅块,要我们不用膝盖的弯曲力量,就在电线杆间跳来跳去。简单来说,就是膝盖不能弯曲,像僵尸一样地跳。
“为什么不能弯膝盖?这样根本不能跳!”阿义抗议着。
“用内力,就可以跳!若再加上坚实的肌肉,跳的就越高!”师父很有坚持。
“重点是,这样可以练到什么武功?”我感到这是没有意义的练习。
“把腿力练到更高的层次,也可以练出内力的火候。”师父说完,便将我们丢到电线杆上。
不用膝盖跳跃,真是见鬼了。
我跟阿义花了四个晚上都没有成功,只是不断地从电线杆上摔下,还惊动了巡逻的警车围捕。
这个失败的练习,让我们师徒三人的关系降到冰点,连黄昏所做的“排蛇毒练气”、“在房间创剑”的定量练功,常常都是一语不发的。
直到好几个晚上以后,我跟阿义以僵尸跳,成功地连续跳出“十”根电线杆的成绩后,师徒三人才在疯狂的泪水与拥抱中尽释前嫌。
学武功真好!
多年以后,无数个深夜里,我背着巨大的水泥块,在八卦山脉挥汗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