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都不用跳跃就能直接走进去。
一老一小两个穿着草原人皮袍的女人正在井边打水,见了他们这么多士兵,停下手,有些惊慌的看过来。十几只羊等在旁边要喝水,见主人迟迟不动,都不满的叫了起来。
看起来,这应该是哪个贫穷的小部落聚集地,十几顶帐篷最多也就能住百十个人,这么小的部落难以和大部落争夺好草场,扎在这贫瘠的草绺子地上也就不奇怪了。
胡毕达里出身贫穷,一看到他们就有些同情,不过军人的谨慎仍在。他先命八个游骑上前围着帐篷外面转一圈检查了一遍。又叫十人站在高处四下眺望,承担警戒工作,见没有什么异动,这才带人走过去,暂时歇歇。
他们早惊动了帐篷里的人,一个满脸胡子的牧民走出来,他脸庞是牧民常有的那种黑里透红的颜色,一脸都是风霜侵蚀的皱纹,都不大能看出年龄来。他身穿一件破破烂烂的皮子长袍,毛都磨得精光锃亮,也分不清是羊皮还是马皮,见了胡毕达里明显有些畏惧,只是木讷的笑。
胡毕达里问了他几句,得知这是乌驼部落的一个小分支,已经在这片无人的草绺子地上住了几个月,因为今年冬天不打算迁走,所以年轻人都出去割冬草了,现在账房里都是老人和孩子。
胡毕达里听他说已经在这里住了几个月,忙把箫图南的外貌形容一番,问他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又问拔密扑、可贺敦人,或者比较大规模的军队。
这牧人一概摇头,什么人也没见过。只有问到闻名草原的恶魔马匪,这牧人才点头说听过,却也没有亲眼见到。
胡毕达里很是失望,这里不是西瞻都城聘原附近那种城市集中地带,而是地广人稀的草原。草原实在太大,要在茫茫草原上找一个人,和大海捞针没有什么区别。像这样居住几个月的部落都看不见箫图南,他们还能找到吗?
但是他又怎么能说出放弃的话来?眼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好略略休整队伍,便起身开拔了。
部落里有滚热的酥油茶,有新鲜的马奶和干肉,胡毕达里让士兵们补充了一些干粮,又在井里取水装入水囊,喂饱了马匹,扔下一些钱来便继续上路。他们已经有些绝望,却绝对不能停下的寻找。
那两个打水的女人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年纪小些的那个突然咧嘴一笑:“这就是西瞻禁军?也不过尔尔嘛!你们要是听我的,在水井中放点狼毒,这几百人也就没了!”
她的声音略像含了饴糖一样含混不清,要见识很广的人才能听出,这是北褐话特有的团舌头音。
刚刚答话的牧人摇摇头:“别闹了,快收信吧。”
小姑娘答应一声,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啸。天空飞中很快便出现几个苍灰色小点,近了才能看出是三只大鹰,不同于箫图南的黑鹰,这些鹰毛色苍灰,形体却更大了三分。
有三只呼啸着落到地上,还有一只不肯落下,只围着大树上的白色布条盘旋鸣叫。
小姑娘哀叫一声:“又发现了!这已经是第七个了!都是假的!我们都把这十几天草原上落单的人抓光了!”
牧人脸色阴沉:“我们答应了别人,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知道了,东北方向,三十里。”小姑娘没精打采的放出一只小鹰,这只鹰也是一身苍灰色的羽毛,一双脚爪却是雪白颜色,它顺从的等着小姑娘给它脖子上挂上竹筒,便展翅飞了出去,大约一个时辰,那只鹰又飞了回来,脖子上已经没有了竹筒,它安静的等着下一个任务。
“又一个!”牧人也轻轻叹了一口气:“人还是不要太好奇的好啊。”
第二章 明朝且莫做思量 第 29 章
2。 联句
山中是另外一个世界,草原上的波澜影响不到这里。
又过了三天之后,距离那场大火已经半月有余,箫图南和青瞳在山洞里也住了十几天的时间。平静生活无可奈何的走到了尽头。无论是他还是她,都不可能真的就此长居山中,做个平凡的猎人夫妇。向老天偷来的宁静,被老天发现了,只好还给上天。
翻过重重山岭,前面就是一片不平整的草场,再前面就是那一小片曾经卷起龙卷风的沙海了。
箫图南和青瞳二人坐在马上,眼望四周。
“我想好了。”他微笑着说。
“什么?”青瞳望着他。
“平安绕过草原,我就送你回去。”箫图南静静道:“严格的说,这次我不能算赢了你!所以我也没有资格带你走!但是草原不发展壮大就会落后,战争对于我们是生存的必须!就算不为了你,我也别无选择,只能南侵!所以,你不和我赌一年之约,我明年也会来!”
青瞳眉头一皱:“那我也只能……”
“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明白的,你不要说出来!好吗?”
箫图南微笑:“顺其自然,青瞳,随其自然吧,我们会遇到到时候,可能会有各种情况,那时候,你我心里怎么想,便怎么做好了!只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也不要恨我!”
“好!遇到事情,我心里怎么想,便怎么做!”青瞳也微笑,眼睛里却闪烁着泪光:“现在我想的,就是千万别遇上追兵,我们要是双双死在这里,那真叫冤枉!”
一个上午过去,天地茫茫,还是只有他们二人在前行。
“白那么小心翼翼了,一个追兵都没看见。”青瞳叹道。
“草原这么大,找了十几天,便是几万人也散开了,没遇上也不奇怪。”箫图南道
“或许拔密扑以为我已经死了,已经不找了。草原上至少有几百具尸体踩得分不出面孔,烧死的更加无法分辨。我们只有两个人,目标很小,进山之前扫平了足迹,又小心藏匿了这么久。他找不到我们毫不稀奇,能找到我们的可能性倒是很小的。”
“大概我疑神疑鬼惯了。”青瞳自嘲的笑笑。
箫图南指指地上:“第四处了,断不可能是巧合,现在可以去了吗?”
青瞳迟疑片刻,才道:“还是再看看吧。”
箫图南摇摇头,却依言带马相刚才所指相反的方向走了下去。
地上有一些衰草被烧焦,留下杂乱的痕迹,粗看就像支起锅灶留下的印子,似乎有人在这里点燃篝火烧烤野味了。这在草原上也很常见,四处流浪的牧民猎获黄羊野兔,由于很难携带,多半都会大餐一顿。
同样的痕迹他们今天已经看到四处,为了避免引起草原大火,支篝火都会先在四周挖个隔火带,但是这四处痕迹的隔火带都不甚规整,带着一个尖儿,这是西瞻军中振业王亲自定下的暗号,除了他的亲卫,便是高级军官、帝国丞相也不知道的秘密。拔密扑却如何能够知道?
只要顺着尖儿所指的方向,就能和大部队汇合,可是他们现在走的是相反的方向。
他们决定遇上关于他们的事情便随其自然,但是遇上别人,当然还是要用尽心机。
在青瞳的坚持下,两人又顺着河流向西方走出半日,实在没有什么危险,青瞳只好承认自己神经过敏,两人这才离开河流,上了平整的地面,一边搜寻草甸子上的篝火痕迹,一边向西南方向走去。
越来越多的痕迹表明,他们已经踏上了正确的路线,就要和大部队汇合了。
他们面前横亘着起伏不定的草原,视线开阔平坦,长空如同飞练,身后藏身了十几日的群山已然渐渐变小,如同一条卧在地上的青灰色苍龙,长风将苍龙的身躯吹得曲曲折折,正低低的趴伏着,用脊背顶起头顶上的蓝天。
这一片草原也被牧民割过,放在家中做了储备过冬的牧草。那种野草翻卷着波浪,一层层风吹过,牛羊在风中起伏的景象是不见了。但割剩下的草摊如同一块巨大的垫子,厚墩墩,黄橙橙,顺着地势起伏,带着人呼吸般的韵律。天一色、地一色,中间毫无阻碍,却更显得天地豪迈,人生如歌。
这样的草原,好像给人的心安上了翅膀,只要身上长腿,□有马,就会控制不住纵马飞奔,翱翔云天。
“来到草原上,人心都开阔了不少!”青瞳抓缰绳的手越来越松,马儿也越跑越快、越跑越顺,冷风扑面如刀,却也让精神爽利无比,她搓搓冻的红彤彤的脸颊,大声道:“阿苏勒,我们来联句吧!”
不等回答,她便指着天空大喝道:“碧洗洗,长空是我锦雕梁!”
此时不需要多么文采斐然的句子,便是这种简单直白,才衬得起这番美景。
箫图南虽然从小便学习中原文化,却学的都是有用的学问,吟诗作对那是一次也没有试过。然而一个人的胸怀并不和读书多少有关,诗词这东西却又和又人的心性关系很大。
他们剩下的路已经不多,汇合了大部队,安全了可也拘束了,还能有多少并骑策马的时候?何必扫兴?箫图南略想想,便指着草原道:“坦荡荡,秋草胜过白玉床!”
“有床便有帐。”青瞳笑道:“冷啸啸,东风撩开轻纱帐!”
此时金乌西坠,时近黄昏。夕阳在天空喷出一道饱含红色的云霞,殷红如血。箫图南脱口道:“赤火火,落日红烛耀满堂!”
“好!”青瞳也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
夕阳就在他们正前方,大的好像再走几步就能一头撞进它的怀里。
这天地,在他们眼中,可不就是他们的雕梁画栋,醉时仰卧之床,醒来驰骋之地吗?
两个人突然同时住口,互相望去,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如果他们成亲,便要这天地作帐篷,太阳做喜烛,那才衬得起!也是这苍天知道他们没有名正言顺生活在一起的机会,便用这青天雕梁、落日红烛来装点他们的喜堂!
青瞳心中突然有一股泪意,她强迫自己吸了一口气,强笑道:“再来,你这句倒是好,我得想个好的才能超过去!”
四下张望,她一指远方长河:“浩渺渺,万里烟波吞……”忽然,她的眼睛瞪的滚圆,呼道:“鹰!”
“呵呵……我不懂多少诗词,可也知道你这句不押韵了。”
“我说鹰!”青瞳急道:“鹰!你快看!”
箫图南凝目一看,果然,远处天空现出两个个芝麻大的苍灰色小点,速度极快,如同霹雷闪电一般飞速而至,转眼就能看见鹰的轮廓了。
离近了可以看到这两只鹰都是灰色的,羽毛如同铁铸一般贴在身上,一双脚爪闪着刀锋般的寒光,那一对鹰眼,是奇异的金黄色,就像融化了的黄金一般,当中一点黑亮的瞳仁,冷酷的盯着他们。
天空中传来一声响亮的长鸣,其中一只雄壮的大鹰直直冲过他们马头,然后猛地打了个盘旋,翅膀扇起的烈风吹的人睁不开眼睛。
就在青瞳认为它把他们当做了猎物,会当头抓下的时候,谁知那只鹰却一个转折又飞回天际,转眼消失在云中不见踪影。
另一只鹰却在半空的高度停下来,它控制自己的速度不超过马匹,也不被落下,就那么缀着两匹马不紧不慢的飞着。
“快走!”箫图南脸色一变,大声喝道。
第二章 明朝且莫做思量 第 30 章
3。 鹰飞
“不对劲吗?”青瞳拨转马头,打马便走,却边走边问。
“一般鹰没有这么大,这是训鹰!鹰有两只,一只缀着我们,另一只定然是回去报信了!”箫图南边跑边喊。
“训鹰?那不是你的鹰吗?是不是你的人马找来了?”
“不是!我的八只鹰我都认得!这只不是,比我的鹰还大一些!我们快跑!”
可惜马匹的速度怎么可能敌得过这草原之王,这一纵马飞跑,鹰立即发现了他们的意图,竟然一个俯冲飞了下来,围着马匹盘旋一圈,发出警告似的厉叫声。
常听人说,苍鹰苍鹰,青瞳看了这只鹰便知道,为什么苍鹰才是天空之王。箫图南那八只黑鹰已经神骏非常,可是和这只铁灰色的苍鹰一对比,便高下立断。
两匹马都被吓到了,惊惶的嘶叫不已,几乎不敢举步。青瞳勉强带过缰绳,向另外一个方向窜了出去。鹰飞过了头,却毫不在意,翅膀用人眼几乎看不见的幅度的动了一下,便在天空中划了个完美的弧线,又飞到他们面前,控制他们的速度。
要说这不是训鹰,只是感兴趣追着他们玩,那简直是自欺欺人!
箫图南飞快摘下长弓,右手一只箭几乎立即飞出,那只苍鹰大概知道厉害,翅膀一扇便冲上半空,那支箭上到高处,终于力竭落下,并没有伤了一根羽毛。
两个人都不说废话,只是狂奔,然而鹰到了,追兵还会远吗?茫茫草原,他们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草地上的痕迹越来越多,西瞻的大部队有可能只在百里之外,然而咫尺之间都可能如同天涯,何况这或许有或许没有的安全?头顶鹰鸣又起,显然是那只苍鹰又一次毫不费力的追了上来。
箫图南只好又射出一箭,换的片刻喘息之机。
这支箭同样只是将鹰追击的势头缓了一缓,两人抓紧时间疾驰,但是很快,一阵厉风吹来,随即阴影又笼罩在他们头顶。
“我们跑不过它!”青瞳尖叫:“能不能躲进河里?”
“不行!”箫图南大吼:“鹰的视力最好,你就是躲在河底它也能看见!”
“那怎么办?”青瞳急道:“训鹰不是只有军队才能用吗?怎么拔密扑也有训鹰?”
箫图南表情一僵,仿佛凝固了一般,手中用力,那匹马也被他勒住。青瞳已经冲出十几步,身边一空,她不由回头叫道:“阿苏勒,你干什么停下来?快跑啊!”
只一停下,那只硕大的苍鹰已经带着响亮的鸣叫,又飞到他们面前。
箫图南咬咬牙,突然抽出五支长箭,一起向鹰射去。
这一下用了全身力气,五只箭都带着难听的长啸声,那苍鹰发出一声刺耳长鸣,用比箭支更快的速度飞上云霄,瞬间便直飞的没入天空,消失不见。
“射不到它,何必浪费箭支!”青瞳不同意这种做法,却也没有时间争辩这个,只趁着这点空隙打马飞跑。
忽然身边一马奔来,一直栖身到近前,青瞳回头,见箫图南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东西,不由分说便系在她手臂上,如同白云一般轻薄的料子让青瞳立即就认出,这是她那件绣了白梅花的亵衣。
“你干什么?还不赶紧跑!”青瞳急的叫起来。
“青瞳!我们跑不过它的。”箫图南神色平静:“不如这样吧,我们分头走!这只鹰追不了两个人!”
“这……”青瞳一时间心乱如麻,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可想。
“就是这般吧,我走这边!”
却见箫图南已经一夹马腹,打马便走:“我们这般来去纠缠,不如索性将命交给上天,它追谁,就是谁的命!”
“冰雪寒梅,此生长伴!”只留下这么一个声音,人已经跑出很远了。
他竟然就这么撇下她走了!如果是周远征,如果是任平生,甚至是离非,在这种情况下,都绝对不会抛下她,即便和她一起死,也绝不会抛下她,去找那二分之一的生机!
只有西瞻的振业王箫图南,才会这么决然离去。
两个人必然活一个!死一个!
二分之一的生机,可能是她的,也可能是他的。一个逃出生天的代价,是另一个人的粉身碎骨!谁能在这种情况下毫不犹豫?谁能在这种情况下雷厉风行?只有他,西瞻的振业王!青瞳这辈子最大的敌人和爱人。
“好!它追谁,就是谁的命!”青瞳一咬牙关,她也受够了,柔肠寸断,心思耗尽,这百般的无奈千般的纠葛,索性就交给这只畜生选择吧!
她打马便走,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只是向着一个方向全力的奔跑。
风从前面狠狠扑过来,再从她身边呼啸着飞走,抓走了她的意识,抓走了她思考的能力,也许下一刻,就有一只黑影当头罩下,将她抓成碎片。也许再跑几步,就迎头冲进可贺敦的伏兵中,被利刃分成无数片。那是她的命。
也许就此逃出生天,从此天高海阔,顺利回国,立下赫赫功勋,建起万世基业,那也是她的命!
跑出好远好远,头顶一片清净,并没有鹰的啸声传来。青瞳慢慢放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