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圈才七荤八素的停下来。
再看那一人一骑已在百步以外,红马轻盈的步子毫无声息,就如同踏着雨柱飞起来了一般,他就是扑向火光的飞蛾!
暴雨一起,青瞳不由暗自大喜,终于又能找到方向了。
她骗过了那个裨将之后,本来选了北边一处高坡作为落脚地点的。这片草原不大,只有方圆几百里,昨日西瞻士兵为了避雨选择高地扎营,已经走到草原的边缘了,大约三十里外就有一处高坡,纵马半个时辰即可到达。
迷雾中纵马奔跑,马匹会如果遇上高坡会本能避开,除非骑马的人有意驱使,是不会主动爬山的,上了高坡就能避开敌人,等她翻过这座山坡之后就一切都安全了。茫茫草原上别说扔进去一个人,便是千八百个也很难找到。
青瞳身量较高,又说的一口流利的西瞻话,化妆成西瞻人毫无破绽,即便箫图南是堂堂振业王,在她有心躲避下,想找到她也极难。
可惜她想的倒是很好,却没料到那裨将根本没有听她的话,将追兵都引去西北,而是如同疯马一般在草原上乱跑起来,引得成千上万的士兵一起疯跑。
混乱之中,头脑发达比不上四肢发达,此刻她比那个万人追逐的裨将更危险。
好在青瞳久居军旅,对马蹄声十分敏感,听到有人要靠近就急忙避开,一时三刻倒还没有碰上敌人。
青瞳骑马的姿势是被称之为‘镫里藏身’的那种。便是将身子整个隐藏在马腹下,用手扣住马的兜带,用脚别住马镫稳定身形。
不仔细看的话,都会以为这是一匹空马。
草原上赛马的时候,经常会有自诩骑术很好的人为了炫耀马术,经常奔驰中突然就来这样一个镫里藏身,好像马上的骑士突然不见了,然后再在人们的欢呼声中突然变出来一般,通常都能赢得满堂喝彩。
青瞳此刻当然不是为了炫耀骑术,只因为这是乱军中最安全的姿势,整个人离地面近,让她比别人更早听到马蹄声,同时也因为重心低、露出的面积小,也更容易躲避流失。
也有两次躲避不及被人发现,可两次都被人当成一匹没有人骑的战马,轻易便放过了她。战斗到现在,死了主人的战马到处都有,这一匹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同。这个关键的时候,人人都在为生命奋斗,没有人顾得上一匹马。
但是这个姿势对不会武艺的青瞳来说实在太累了,她的汗水和着雨水一起流下,眼前也早就在发黑,手臂哆嗦的就像在弹琵琶曲秋风落叶那一轮急弹,她用最大的抑制力告诫自己不能翻上马背歇息。
如果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战场上,她苑青瞳就对不起自己的姓氏,对不起自己经历的那些风雨!绝对不甘心就此而死,所以她一定要活下来!
一个人的韧劲和耐力并不一定和体力成正比,昔日青瞳可以在沙漠里背着萧瑟走两个时辰仍然不放下,如今她为了自己的生命更加不会轻易放弃!所以至始至终,她始终保持着那个身体强壮的男人也未必能长久保持的姿势!
因为她比别人更早俯下身,所以她也比别人更久留住命。
战斗至现在,遇到险情也不少,但她都一一避过了。但是避过几次之后,青瞳就发现自己迷失方向了,大雾之中什么也看不见,没有一点能参照的东西,青瞳记得那个高坡在北边,但问题是现在那个方向才是北边?
蹄声越来越密集,喊杀声越来越靠近,青瞳知道原地打转绝对是不行的,只好咬牙认准一个觉得最有可能的方向跑了下去,对不对只能听天由命!
可如今暴雨一下便好了,这么大的雨一时间不会被土地吸收,过一会儿必然会形成水流,北边是高坡,水流应该是向下的,只要等水流形成,她逆着水流方向走便可以了。
暴雨化成水流还要一会儿,她当然不能傻站着等,便是为了安全考虑,她也只能顺着先前的方向再走一会,即便错了也比站着不动强,行进中的目标比静止的目标更难瞄准,而且只要她顺着一个方向走,至少她会离战团中心越来越远。
暴雨淋下,她眼睛都很难睁开,一身衣服湿的透透的,要是此刻有人有闲心去看,恐怕也有很多眼福了。
不过青瞳自己此刻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是否雅观的闲心。雨中能见度要强过大雾,她必须更加小心谨慎,稍稍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就立即避开。如是几次,她又不敢保证自己走的是一个方向了。唯一有点安慰的是,从渐渐稀少的战斗声中,她判断自己现在至少偏离了战团中心。
就在累的几乎神志不清的时候,耳边却隐隐传来水流的声音,青瞳不由精神一振,水流下来了吗?她勉强驱马向着声音而去,越来越近,水流声越来越大。
这时青瞳知道不对了,就算再大的雨,也不能让山坡上的水流出这么大的声音来,这分明是那条河,她想去的是北方,但是几次转弯之后,却来到了西北方向!
第一章 此别难重陈 第 21 章
21。 急雨
此刻百里外,河的下游就是西瞻的营地。
振业王刚刚绝尘而去,乌野手中的红色马毛显示他的决心。
乌野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策马狂奔,跟了过去,蹄声得得,无数士兵都默默的跟了上去……他们是士兵,保护振业王是他们的任务,战斗是他们的宿命,是水是火,是生是死,都交予天神决定吧!
箫图南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些忠心的部下,不管结果如何,这些人中注定有些会一去不回!但是这些对于西瞻振业王不算什么,他从来不缺乏对他忠心的人,也从来不重视生命!
风愈急,雨愈大。
“呜……!”号角声还在继续,过一阵便吊魂般吹一下!只是那声音中也透着气急败坏有气无力,在大雾大雨里更显得飘忽如同鬼魅。
吹号的人太坏了!在这个鬼天气里,可贺敦人开始把他当成最明显的目标,认为他在哪里,敌人就应该在哪里,于是每听到一声号角在哪里响起,他们就跟着杀到哪里。
谁知此人如此狡诈,竟然没头苍蝇一般乱跑,将他们好好的队伍跑成一锅散花汤,之后就更加没有条理,不跟着号角声跑吧?雾雨之中什么也看不见,这是唯一明显的目标了。可跟着号角声跑吧,又随时会一头撞进自己的队伍中。
每个人都知道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他们知道的消息是吹号角的人后面带着足有几千人的部队。可贺敦有一支千余人的分队听到号角声从自己身前百丈外掠过,立即高度戒备起来。
后面蹄声果然如鼓点般密集响起,可见不知道多少人马跟过来,他们不想让这么一支军队靠近缠斗,于是立即拉满了手中的弓!
利箭离弦发出的一声尖啸,密密麻麻的黑色飞羽直奔前方,迷茫中只见跟在号角声后面的队伍齐刷刷倒下一片。还没来得及为胜利庆祝,对面剩余的人猛扑上来举起铁棍砸下,这支千人队这才从兵器中知道刚刚射错了,那是自己人的队伍。
然而他们的举动已经被对方视为敌人,为了自己的妻儿老小,为了拔密扑许诺的牛羊骏马,这些亡命之徒毫不犹豫的挥下了手中铁棍,对面射箭的士兵没有来得及说出一句话,立即就被吞没。
“不知谁喊了一声,找到了!振业王在这里!我要发财了!”
哄的一声,两边人马一起挤了过来,争先恐后的吼叫着向前冲。
大雨激烈,能看见不对的只是最前面百十个人,后面的人不过是在雾气雨气里跟风而行罢了。
然而越是不明所以,破坏力越大。两边的人各自奋力涌了上来,前面的马已经一匹挨着一匹,彼此挤在一起,前面的人已经绝对无法停下脚步,只能在后面人马的推动下义无反顾的向前冲,将包围圈的中心越围越死。
挤到前面的人早就发现不对了,但是在人人都向中间挤过来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能力退出。最中间的十几个人马已经被活活挤死,却仍然屹立不倒,他们前后左右都是想冲出去的人群,嘶吼着争取一线生机,可是后面却仍然不断挤上前,一波波前仆后继,如同海浪一般迅猛,且一往无前。
此处的骚乱吸引了更多的人靠前,加入战团。他们早就在迷雾急雨中越来越慌乱,越跑越心虚,迷雾中队伍穿插不定,如同厉鬼,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敌人出现。这种不确定的威胁太可怕,他们宁愿实打实的打上一仗。
幸运是有隐藏条件的,青瞳能在大雾中逃到河边,和她最开始就有明确的方向有关,和她藏身马下有关,和这个把越来越多人吸引过去的大战团也有关。
就在她听到河边水声的时候,更大的骚乱在远离她的战团中心爆发了。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挤过来,求生欲望使陷入战团中心的人认识到,要想活命就必须冲出去,既然不能退后,那就只有向前。
于是,从几个人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向身边的人挥舞起武器,这次不是误伤,而是明明白白的,向刚刚还战斗在一起的同伴挥出武器。
冰冷的雾气将血腥味带往四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秩序彻底崩溃,人们的目标从杀敌变成没有任何目的的杀戮。
前后左右都是刀枪剑戟,不时还有冷箭横飞。如今已经没有敌我之分,你在草原上碰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敌人,都必须舍命战斗。停下来你会被人射死,退缩了你会被人砍死,倒下了你会被人踩死!
没有人低下头去看看,自己马蹄下践踏的那团肉是属于一个卑贱的农奴,还是属于一个高贵的埃斤,此刻支持人战斗的甚至不是求生的欲望、杀敌的目标,而是血管里流淌的一种本能。那是贫瘠的草原上,长久以来,人们为了繁衍与各种艰难环境搏斗下产生的那种生而能战、生而必战的本能。
这样的疯狂对西瞻士兵和可贺敦的战士一样不利,然而留在战局中的西瞻士兵人数远远逊于可贺敦人的数目,吃亏的还是可贺敦人。
眼看可贺敦近万人竟然要在内斗中消耗殆尽,拔密扑见势不妙,亲自冲进战团,一边高喊着事先预定的口令,一边满草原乱转,尽可能多的收拢士兵。
混战已经形成,一时三刻,他也不能收拢更多。大雾已经化为大雨,拔密扑在雨中不停穿梭,听到他呼喊的可贺敦‘马匪’小股小股的回归部队,他们捡回性命,个个惊魂未定、疲累不堪,来到拔密扑身后,只是不停喘气。
忽地一个惊雷响起,暴雨中似乎飘过一朵红云般,拔密扑只觉眼睛一花,那红团已经直扑到他面前,红光中乌黑色一闪,一道刀光当头劈下。
拔密扑在马背上急急仰头,同时将手中马刀奋力一架。只听嚓的一声,那道刀光顺着他鼻尖划过,在他左侧脸颊开了一道血槽。
拔密扑这才看清,对面骑着红云一般马匹的人,正是他一心想对付的箫图南。
箫图南被他大叫口令的声音引来,一刀劈出未能杀了他,眼见拔密扑周围十几个人一起涌上将他护住,已经没有了下手机会,他不肯浪费时间,脚尖在马腹上一点,红马四蹄几乎离地般跃起,向斜后方冲了过去。
那个方向虽然有很多人,却都是拔密扑刚刚收拢回来的残兵,刚刚的死里逃生让他们失去斗志,眼看箫图南向自己从来,居然齐齐散开,给他让出一条通路。
箫图南粗粗一看,队伍中并没有那个身影,不肯恋战,转身向暴雨中另一处有人影的地方冲了过去。
“青瞳!”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刀劈开一个‘马匪’的皮甲,又叫:“青瞳,你在哪里?”
拔密扑脸上肌肉剧烈跳动,他厉声喝道:“快追上去!杀了他!”
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天知道箫图南患了什么失心疯,居然只身一人出现在自己眼前,这是儿子在天有灵,指引仇人到自己面前来的!他决不能让箫图南就这样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决不能看着他就这么嘴里叫着奇怪的声音消失在自己面前!
“青瞳!青瞳!你在哪里?”
他越走心就越往下沉,草原上到处是倒在地上的人和马,尸体白惨惨的躺着,鲜血都被暴雨冲刷干净了,甚至有些人被马蹄捣蒜泥般捣成一坨糊糊,那糊糊也是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丝鲜血。
如果青瞳已经死了,他很可能连她的尸体都认不出来。
运筹帷幄,冷静智慧全都是屁话,箫图南现在找人的方法和那个吹号角的裨将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发了疯一般瞎转。
“青瞳!”他又使劲喊了一声。
他不能放弃!不能放弃!
也许有一柄长刀正悬在她的头顶,也许有一只马蹄正对着她的身体踏下,只要他再努努力!再努努力!他就能找到她了!就能把她拥在怀中,就能把一切危险挡在背后!只要他再努努力去找!有可能下一刻,她就夜空闪电般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这么能放弃呢?
可是,如果他在东边的时候,她恰好在西边遇到危险该怎么办?如果他向前的时候,她恰好在躺在他身后一个小坑里怎么办?
青瞳,谁能告诉我,你现在在哪一个方向?我该往什么地方去找?
“你在哪里啊?青瞳——!”那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绝望而危险。
突然,远处一片壮观的战团吸引了箫图南的视线,他咬咬牙,掉转马头,直奔而去。
第一章 此别难重陈 第 22 章
22。 烈火
拔密扑的人马刚刚向箫图南追过去,身后大地震动,一个侍从回头望去,顿时脸色大变:“酋长!不好了!西瞻兵追来了!”
拔密扑转头一看,全是黑衣黑甲的西瞻士兵,暴雨打在盔甲上面,仿佛罩了一层白光,这群人个个咬紧牙关,气势惊人,领先一人双目如同烧着两把火焰,正是乌野。
乌野率领的西瞻生力军此刻也跟了来。他们的坐骑比起箫图南那匹奔雷兽相差甚远,要不是箫图南忽左忽右连跑带叫,他们现在也跟不上来。
“停下来!接成方阵!我们和他拼了!”拔密扑脸色狰狞的大喝。
可贺敦人停下来,握着铁棍嗷嗷直叫,现在只有拼了!
兵刃相交的声音顿时盖过暴雨,双方都带着极度的凶狠表情,用尽全力挥出手中兵刃!拔密扑的人马收拢还不足千人,又都是久战之下的疲兵,人累马也累。被西瞻这些和玩命没有区别的生力军一冲,很快便不敌溃败。
拔密扑暗想此番休矣,谁知西瞻人的目标根本不是他,打开通路后便一匹接着一匹,毫不犹豫的在他队伍里穿过,乌野甚至就从他身前五丈处掠过,也没有回一下头。
拔密扑一时模不着头脑,他现在身边很多马匪打扮的人,要说事情败露,可为何乌野却没有和他拼斗?要说事情没有败露,乌野见到他这个看上去身陷‘马匪’之中的可贺敦酋长,为何没有施以援手?
却见西瞻士兵个个双目圆睁,却没有一个向旁边扫上一眼。
拔密扑这才发现,刚刚箫图南劈了他一刀之后,他就被士兵们一层层护卫在中心,因他身材有些矮胖,这些西瞻士兵又太过心无旁骛,竟然压根就没有看见他。一个个都只盯着远处那匹红色的骏马,向那个失控了的大战团冲去。
逃得性命是好事,但被人忽视的滋味却异常难受。
“萨满呜诃!”拔密扑低低对身边亲信吩咐了一声,眼睛里全是浓浓的杀气。
“什么?”那个可贺敦亲卫惊愕的看着自己的主人,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我叫你去准备萨满呜诃!”拔密扑一脸狰狞。
“可是!酋长,那里面大多都是我们自己人啊!”
“反正他们也出不来了!”
“可是……海蓝珠小姐去诈营,如今不知下落,很可能也在里面!酋长,世子已经去了,要是小姐也……”
“我叫你快去!”拔密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还不明白吗?我现在想停也不能停下来了!现在已经不是我一家的事情,我们把他们全杀死在这里,就可以推给草原马匪、推给薛延陀、推给额那期,推给谁都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