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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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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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灯市里撞见,拉他来,他还不来哩!妈不信,问孙伯修就是了。”因指着应
伯爵、谢希大说道:“这两个天杀的,和他都是一路神祇。”老虔婆听了,
哈哈笑道:“好应二哥,俺家没恼着你,如何不在姐夫面前美言一句儿?虽故姐夫
里边头絮儿多,常言道:好子弟不嫖一个粉头,天下钱眼儿都一样。不是老身夸口
说,我家桂姐也不丑,姐夫自有眼,今也不消人说。”孙寡嘴道:“我是老实说,
哥如今新叙的这个表子,不是里面的,是外面的表子。”西门庆听了,赶着孙寡嘴
只顾打,说道:“老妈,你休听这天灾人祸的老油嘴,老杀才!”孙寡嘴和众人笑
成一块。西门庆向袖中掏出三两银子来,递与桂卿:“大节间,我请众朋友。”桂
卿不肯接,递与老妈。老妈说道:“怎么的?姐夫就笑话我家,大节下拿不出酒菜
儿管待列位老爹?又教姐夫坏钞,拿出银子。显的俺们院里人家只是爱钱了。”应
伯爵走过来说道:“老妈,你依我收了,快安排酒来俺们吃。”那虔婆说道:“这
个理上却使不得。”一壁推辞,一壁把银子接来袖了,深深道了个万福,说道:“
谢姐夫的布施。”应伯爵道:“妈,你且住。我说个笑话儿你听:一个子弟在院中
嫖小娘儿。那一日做耍,装做贫子进去。老妈见他衣服褴缕,不理他。坐了半日,
茶也不拿出来。子弟说:‘妈,我肚饥,有饭寻些来吃。’老妈道:‘米囤也晒,
那讨饭来?’子弟又道:‘既没饭,有水拿些来,我洗脸。’老妈道:‘少挑水钱
,连日没送水来。’这子弟向袖中取出十两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教买米雇水去。
慌的老妈没口子道:‘姐夫吃了脸洗饭,洗了饭吃脸!’”把众人都笑了。虔婆道
:“你还是这等快取笑,可可儿的来,自古有恁说没这事。”应伯爵道:“你拿耳
朵来,我对你说:大官人新近请了花二哥表子──后巷的吴银儿了,不要你家桂姐
哩!”虔婆笑道:“我不信,俺桂姐今日不是强口,比吴银儿还比得过。我家与姐
夫是快刀儿割不断的亲戚。姐夫是何等人儿?他眼里见得多,着紧处,金子也估出
个成色来!”说毕,入去收拾酒菜去了。
少顷,李桂姐出来,家常挽着一窝丝杭州攒,金缕丝钗,翠梅花钿儿,珠子箍
儿,金笼坠子,上穿白绫对襟袄儿,下着红罗裙子,打扮的粉妆玉琢,望下道了万
福,与桂卿一边一个打横坐下。须臾,泡出茶来,桂卿、桂姐每人递了一盏,陪着
吃毕。保儿就来打抹春台,才待收拾摆放案酒,忽见帘子外探头舒脑,有几个穿褴
缕衣者──谓之架儿,进来跪下,手里拿着三四升瓜子儿:“大节间,孝顺大老爹
。”西门庆只认头一个叫于春儿,问:“你们那几个在这里?”于春道:“还有段
绵纱、青聂钺,在外边伺候。”段绵纱进来,看见应伯爵在里,说道:“应爹也在
这里。”连忙磕了头。西门庆吩咐收了他瓜子儿,打开银包儿,捏一两一块银子掠
在地下。于春儿接了,和众人扒在地下磕了个头,说道:“谢爹赏赐。”往外飞跑
。有《朝天子》单道架儿行藏:
这家子打和,那家子撮合。他的本分少,虚头大,一些儿不巧又腾挪
,绕院里都踅过。席面上帮闲,把牙儿闲嗑。攘一回才散伙,赚钱又不多
。歪厮缠怎么?他在虎口里求津唾。
西门庆打发架儿出门,安排酒上来吃。桂姐满泛金杯,双垂红袖,肴烹异品,
果献时新,倚翠偎红,花浓酒艳。酒过两巡,桂卿、桂姐一个弹筝,一个琵琶,两
个弹着唱了一套《霁景融和》。正唱在热闹处,见三个穿青衣黄板鞭者──谓之圆
社,手里捧着一只烧鹅,提着两瓶老酒,大节间来孝顺大官人,向前打了半跪。西
门庆平昔认的,一个唤白秃子,一个唤小张闲,一个是罗回子,因说道:“你们且
外边候候,待俺们吃过酒,踢三跑。”于是向桌子上拾了四盘嗄饭、一大壶酒、一
碟点心,打发众圆社吃了,整理气毬伺候。西门庆吃了一回酒,出来外面院
子里,先踢了一跑。次教桂姐上来,与两个圆社踢。一个揸头,一个对障,勾踢拐
打之间,无不假喝彩奉承。就有些不到处,都快取过去了。反来向西门庆面前讨赏
钱,说:“桂姐的行头,就数一数二的,强如二条巷董官女儿数十倍。”当下桂姐
踢了两跑下来,使的尘生眉畔,汗湿腮边,气喘吁吁,腰肢困乏。袖中取出春扇儿
摇凉,与西门庆携手,看桂卿与谢希大、张小闲踢行头。白秃子、罗回子在旁虚撮
脚儿等漏,往来拾毛。亦有《朝天子》一词,单表这踢圆的始末:
在家中也闲,到处刮涎,生理全不干,气毬儿不离在身边,每
日街头站。穷的又不趋,富贵他偏羡。从早晨只到晚,不得甚饱餐。转不
得大钱,他老婆常被人包占。
西门庆正看着众人在院内打双陆、踢气毬,饮酒,只见玳安骑马来接,悄悄
附耳低言道:“大娘、二娘家去了。花二娘叫小的请爹早些过去哩!”这西门庆听
了,暗暗叫玳安:“把马吊在后门边,等着我。”于是酒也不吃,拉桂姐到房中,
只坐了一回儿,就出来推净手,于后门上马,一溜烟走了。应伯爵使保儿去拉扯,
西门庆只说:“我家里有事。”那里肯转来!教玳安儿拿了一两五钱银子打发三个
圆社。李家恐怕他又往后巷吴银儿家去,使丫鬟直跟至院门首方回。应伯爵等众人
,还吃到二更才散。正是:
笑骂由他笑骂,欢娱我且欢娱。
    
    
    
    
    

第十六回 西门庆择吉佳期 应伯爵追欢喜庆

    
诗曰:
倾城倾国莫相疑,巫水巫云梦亦痴。
红粉情多销骏骨,金兰谊薄惜蛾眉。
温柔乡里精神健,窈窕风前意态奇。
村子不知春寂寂,千金此夕故踟蹰。
话说当日西门庆出离院门,玳安跟马,迳到狮子街李瓶儿家,见大门关着,就
知堂客轿子家去了。玳安叫冯妈妈开了门,西门庆进来。李瓶儿在堂中秉烛,花冠
齐整,素服轻盈,正倚帘栊盼望。见西门庆来,忙移莲步,款促湘裙,下阶迎接,
笑道:“你早来些儿,他三娘、五娘还在这里,只刚才起身去了。今日他大娘去的
早,说你不在家。那里去了?”西门庆道:“今日我和应二哥、谢子纯早晨看灯,
打你门首过去来。不想又撞见两个朋友,拉去院里,撞到这咱晚。我恐怕你这里等
候,小厮去时,教我推净手,打后门跑了。不然必吃他们挂住了,休想来的成。”
李瓶儿道:“适间多谢你重礼。他娘们又不肯坐,只说家里没人,教奴到没意思的
。”于是重筛美酒,再整佳肴,堂中把花灯都点上,放下暖帘来。金炉添兽炭,宝
篆爇龙涎。妇人递酒与西门庆,磕下头去说道:“拙夫已故,举眼无亲。今
日此杯酒,只靠官人与奴作个主儿,休要嫌奴丑陋,奴情愿与官人铺床叠被,与众
位娘子作个姊妹,奴自己甘心。不知官人心下如何?”说着满眼泪落。西门庆一手
接酒,一手扯他道:“你请起来。既蒙你厚爱,我西门庆铭刻于心。待你孝服满时
,我自有处,不劳你费心。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咱每且吃酒。”西门庆吃毕,亦满
斟一杯回奉。妇人吃毕,安席坐下。冯妈妈单管厨下。须臾,拿面上来吃。西门庆
因问道:“今日唱的是那两个?”李瓶儿道:“今日是董娇儿、韩金钏儿两个。临
晚,送他三娘、五娘家中讨花儿去了。”两个在席上交杯换盏饮酒,绣春、迎春两
个在旁斟酒下菜伏侍。只见玳安上来,与李瓶儿磕头拜寿。李瓶儿连忙起身还了个
万福,吩咐迎春教老冯厨下看寿面点心下饭,拿一壶酒与玳安吃。西门庆吩咐:“
吃了早些回家去罢。”李瓶儿道:“到家里,你娘问,休说你爹在这里。”玳安道
:“小的知道,只说爹在里边过夜。明日早来接爹就是了。”西门庆点了点头儿,
当下把李瓶儿喜欢的要不的,说道:“好个乖孩子,眼里说话。”又叫迎春拿二钱
银子与他节间买瓜子儿嗑:“明日你拿个样儿来,我替你做双好鞋儿穿。”那玳安
连忙磕头说:“小的怎敢?”走到下边吃了酒饭,带马出门。冯妈妈把大门关上了
拴。
李瓶儿同西门庆猜枚吃了一回,又拿一副三十二扇象牙牌儿,桌上铺茜红苫条
,两个抹牌饮酒。吃一回,吩咐迎春房里秉烛。原来花子虚死了,迎春、绣春都已
被西门庆耍了,以此凡事不避,教他收拾铺床,拿果盒杯酒。又在床上紫锦帐里,
妇人露着粉般身子,西门庆香肩相并,玉体厮挨。两个看牌,拿大钟饮酒。因问西
门庆:“你那边房子几时收拾?”西门庆道:“且待二月间兴工,连你这边一所通
身打开,与那边花园取齐。前边起盖个山子卷棚,花园耍子。后边还盖三间玩花楼
。”妇人因指道:“奴这床后茶叶箱内,还藏三四十斤沉香、二百斤白蜡、两罐子
水银、八十斤胡椒。你明日都搬出来,替我卖了银子,凑着你盖房子使。你若不嫌
奴丑陋,到家好歹对大娘说,奴情愿与娘们做个姊妹,随问把我做第几个也罢。亲
亲,奴舍不的你。”说着,眼泪纷纷的落将下来。西门庆忙把汗巾儿抹拭,说道:
“你的情意,我已尽知。待你这边孝服满,我那边房子盖了才好。不然娶你过去,
没有住房。”妇人道:“既有实心娶奴家去,到明日好歹把奴的房盖的与他五娘在
一处,奴舍不的他好个人儿,与后边孟家三娘,见了奴且亲热。两个天生的打扮,
也不象两个姊妹,只象一个娘儿生的一般。惟有他大娘性儿不是好的,快眉眼里扫
人。”西门庆说道:“俺吴家的这个拙荆,他到是好性儿哩。不然手下怎生容得这
些人?明日这边与那边一样,盖三间楼与你居住,安两个角门儿出入。你心下如何
?”妇人道:“我的哥哥,这等才可奴的意!”于是两个颠鸾倒凤,淫欲无度。狂
到四更时分,方才就寝。枕上并肩交股,直睡到次日饭时不起来。
妇人且不梳头,迎春拿进粥来,只陪着西门庆吃了半盏粥儿,又拿酒来,二人
又吃。原来李瓶儿好马爬着,教西门庆坐在枕上,他倒插花往来自动。两个正在美
处,只见玳安儿外边打门,骑马来接。西门庆唤他在窗下问他话。玳安说:“家中
有三个川广客人,在家中坐着。有许多细货要科兑与傅二叔,只要一百两银子押合
同,约八月中找完银子。大娘使小的来请爹家去理会此事。”西门庆道:“你没说
我在这里?”玳安道:“小的只说爹在桂姨家,没说在这里。”西门庆道:“你看
不晓事!教傅二叔打发他便了,又来请我怎的?”玳安道:“傅二叔讲来,客人不
肯,直等爹去,方才批合同。”李瓶儿道:“既是家中使孩子来请,买卖要紧,你
不去,惹的大娘不怪么?”西门庆道:“你不知,贼蛮奴才,行市迟,货物没处发
兑,才上门脱与人。若快时,他就张致了。满清河县,除了我家铺子大,发货多,
随问多少时,不怕他不来寻我。”妇人道:“买卖不与道路为仇,只依奴到家打发
了再来。往后日子多如柳叶儿哩。”西门庆于是依李瓶儿之言,慢慢起来,梳头净
面,戴网巾,穿衣服。李瓶儿收拾饭与他吃了,西门庆一直带着个眼纱,骑马来家

铺子里有四五个客人,等候秤货兑银。批了合同,打发去了。走到潘金莲房中
,金莲便问:“你昨日往那里去来?实说便罢,不然我就嚷的尘邓邓的。”西门庆
道:“你们都在花家吃酒,我和他们灯市里走了走,就同往里边吃酒,过一夜。今
日小厮接我方才来家。”金莲道:“我知小厮去接,那院里有你魂儿?罢么,贼负
心,你还哄我哩!那淫妇昨日打发俺们来了,弄神弄鬼的。晚夕叫了你去,[入日
]捣了一夜,[入日]捣的了,才放来了。玳安这贼囚根子,久惯儿牢成,对着他
大娘又一样话儿,对着我又是一样话儿。先是他回马来家,他大娘问他:‘你爹怎
的不来?在谁家吃酒哩?’他回说:‘和傅二叔众人看了灯回来,都在院里李桂姨
家吃酒,叫我明早接去哩。”落后我叫了问他,他笑不言语。问的急了,才说:‘
爹在狮子街花二娘那里哩!’贼囚根,他怎的就知我和你一心一话!想必你叫他说
来。”西门庆道:“我那里教他?”于是隐瞒不住,方才把李瓶儿“晚夕请我去到
那里,与我递酒,说空过你们来了。又哭哭啼啼告诉我说,他没人手,后半截空,
晚夕害怕,一心要教我娶他。问几时收拾这房子。他还有些香烛细货,也值几百两
银子,教我会经纪,替他打发。银子教我收,凑着盖房子。上紧修盖,他要和你一
处住,与你做个姊妹,恐怕你不肯。”妇人道:“我也不多着个影儿在这里,巴不
的来总好。我这里也空落落的,得他来与老娘做伴儿。自古舡多不碍港,车多不碍
路,我不肯招他,当初那个怎么招我来?搀奴甚么分儿也怎的?倒只怕人心不似奴
心。你还问声大姐姐去。”西门庆道:“虽故是恁说,他孝服未满哩。”说毕,妇
人与西门庆脱白绫袄,袖子里滑浪一声掉出个物件儿来,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弹子
大,认了半日,竟不知甚么东西。但见:
原是番兵出产,逢人荐转在京。身躯小内玲珑。得人轻借力,辗转作
蝉鸣。解使佳人心颤,惯能助肾威风。号称金面勇先锋。战降功第一,扬
名勉子铃。
妇人认了半日,问道:“是甚么东西儿?怎和把人半边胳膊都麻了?”西门庆笑道
:“这物件你就不知道了,名唤做勉铃,南方勉甸国出来的。好的也值四五两银子
。”妇人道:“此物使到那里?”西门庆道:“先把他放入炉内,然后行事,妙不
可言。”妇人道:“你与李瓶儿也干来?”西门庆于是把晚间之事,从头告诉一遍
。说得金莲淫心顿起,两个白日里掩上房门,解衣上床交欢。正是:
不知子晋缘何事,才学吹箫便作仙。
话休饶舌。一日西门庆会了经纪,把李瓶儿的香蜡等物,都秤了斤两,共卖了
三百八十两银子。李瓶儿只留下一百八十两盘缠,其余都付与西门庆收了,凑着盖
房使。教阴阳择用二月初八日兴土动工。将五百两银子委付大家人来招并主管贲四
,卸砖瓦木石,管工计帐。这贲四名唤贲第传,年少生的浮浪嚣虚,百能百巧。原
是内相勤儿出身,因不守本分,被赶出来。初时跟着人做兄弟,次后投入大人家做
家人,把人家奶子拐出来做了浑家,却在故衣行做经纪。琵琶箫管都会。西门庆见
他这般本事,常照管他在生药铺中秤货讨人钱使。以此凡大小事情,少他不得。当
日贲四、来招督管各作匠人兴工。先拆毁花家那边旧房,打开墙垣,筑起地脚,盖
起卷棚山子、各亭台耍子去处。非止一日,不必尽说。
光阴迅速,日月如梭。西门庆起盖花园,约个月有余。却是三月上旬,乃花子
虚百日。李瓶儿预先请过西门庆去,和他计议,要把花子虚灵烧了:“房子卖的卖
,不的,你着人来看守。你早把奴娶过去罢!随你把奴作第几个,奴情愿伏侍你铺
床叠被。”说着泪如雨下。西门庆道:“你休烦恼。我这话对房下和潘五姐也说过
了,直待与你把房盖完,那时你孝服将满,娶你过门不迟。”李瓶儿道:“你既有
真心娶奴,先早把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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