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小的时候,承安就知道,自己不是苏家的承安,他是南夏的皇子,可惜是个至今连名字都没有的皇子。
当年兰妃遭害,火烧观月阁,忠叔冒死救得兰妃,连夜逃到北辰的冀州避祸,临盆产下一子后去世,当时忠叔发誓,要给戚家满族报仇雪恨,却不能只躲在这里抚养幼子。
探听的苏府的周姨娘即将临盆,便买通了产婆,临盆换子,因此兰妃之子便成了承安,忠叔一刀结果了贪财的产婆,抱着真正的承安回了南夏,召戚家旧部夺云州,立足南夏朝堂之下,也不过为了迎接幼主,回去报仇雪恨。
可谁知却一催二催,催了这一年,承安还是一天拖着一天,询了老七,他也是没说出什么因由,戚忠派遣暗部直接潜入北辰京中探听消息,才知道,是承安恋着苏府一起长大的小姐苏宛若,不舍离别。
男女之情自然难舍,戚忠不也是一辈子,都看不破一个情字,只是戚忠不觉得这位苏家小姐,适合当幼主的妻子,南夏未来的皇后,可以不是名门望族,但也绝不能是敌国之人。
思来想去,唯有这位苏小姐死了,承安才能断情回国,戚忠遂下令,让暗部的杀手,趁着南苑行猎分作两拨,一拨来杀宛若,一拨去刺杀慕容宇。
忠叔太清楚,不能让北辰南夏有缓和的意向,慕容宇若是受伤或死在北辰,南夏就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嫌疑,这样一来,南北这一仗必然开打,这仗一打起来,戚家报仇雪恨才有机会,这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
戚忠却忽略了承安的用情至深,他甚至可以去用他自己的命,去换那个苏宛若的命,差点铸成大错,好在,虽然没杀了苏宛若,却也达到了目的,承安答应一个月内,寻机会返回南夏。
戚忠计量着承安才多大,不过少年心性,转眼即变,等回了南夏,给他选几个可心美丽的人侍奉,时日久了,说不准就丢开手了,戚忠却忘了他自己。
迅速想明白其中缘由的承安知道,如今唯有自己离开,才是最佳的选择,他这时没能力,没地位,更没权力,他护不住他的宛若,即便他能帮她挡箭,可他也只有一条命,能挡的了几回,只有令自己迅速强大起来,强大到无人能及,才能护住宛若一生无忧。心里明白是明白,只是这离愁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宛若在他面前挥挥手:“承安,心里琢磨什么呢?这样出神,我说的话,你可听着了?”
承安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过去,两人一起坐在琴凳上:“若若来抚琴,还抚这首阳关三叠给我听可好?”
宛若笑了,却也没拒绝,眉眼弯弯闪了闪:“好,可先说好,若是抚的不好,你不许笑我……”
她笑颜如花,落在承安眼里,心里更是说不出的苦涩难当,阳关三叠很繁复,尤其里面所蕴含的那种深沉的离愁别绪,宛若没有切身体会,即便技巧儿还过得去,指法也算熟练,却无太真实可感之处。
一首阳关三叠,被她抚的还不如刚才承安涩然的琴声得真意,却奇异的,疏散了承安心中些许离思。
一曲毕,宛若巴巴抬头看着他,这是两人的习惯,承安都记不清多少年了,每次她抚琴之后,都这样看着自己,让自己点评好坏。
宛若的琴技一半是琴师教的,另一半却的归功与承安,其实如今想起来,宛若哪件事不是承安亲手教的,习字,画画,抚琴,骑马,射箭……在他这十四年的光阴里,几乎日日有她,时刻不离。
宛若见承安又出神,不禁嘟嘟嘴,不满的道:“我先说好了,不许嫌弃我抚的不好,故此,即便不好,也不许你说出来”
真正霸道不讲理,外间的如意,都撑不住低笑了一声,承安怕她真恼了,急忙把她的手握在手里道:“我没说不好啊!这曲子你抚的很好,我满腹的离愁别绪,被你这琴声消下去大半了。”
宛若一愣,歪着头道:“离愁别绪?承安哪里来的离愁别绪?难不成你要远行?”
承安目光闪了闪,含糊道:“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若若倒当了真,我是想着,南北这一仗,这次定是免不了的,到时候……”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宛若打断:“你要去打仗?怎么会?”
“怎的不会?”承安笑了:“你不是说过,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的吗,若是真打仗了,我前去杀敌报国,也是应当的。”
宛若气的点了点他的额头,没好气的道:“你傻啊!这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场面话,你才多大,不过十四罢了,就急巴巴要去送死不成?”
“若若忘了吗,八皇子现如今就在清江呢,皇子都去打仗了,我不过一个侍郎之子,焉有安生的道理。”
承安这话说的句句在理,只是宛若不想去承认罢了,对战争,宛若有本能的惧怕,在宛若印象中,战争就意味着死亡,就意味着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埋骨沙场是自古以来男儿的志向,可她不希望,那些有志向的男儿里有承安。
她没那么伟大,她很自私,自私的想过好自己的安生小日子,自私的想承安能一辈子呆在她身边,即便不可能如此,她也不希望他战死沙场,可惜变数频生,又岂是宛若能决定的。
南夏太子慕容宇当胸一箭,拼了北辰太医院所有太医的性命,才勉强保住一命,连夜送返南夏,十日后,南夏宣战,十万兵将临江布阵,大战在即,风声鹤唳。
皇上急任命彦玲之父柳长清为兵马大元帅,与南夏在清江摆阵对峙,又下圣旨让各大臣之家,凡嫡子之外子弟者,皆入伍当兵。
圣旨一下,京城简直一片愁云惨雾,尤以苏府更甚,皇上的圣旨上写的明明白白,凡嫡子之外子弟,苏澈虽只有承安一子,却是庶出,而非嫡子,因此这圣旨,势必是躲不过去的。
苏澈更知道,就算自己愁白了头也没用,三皇子四皇子八皇子都被皇上派去清江,何况承安?他无能为力,到了无可转圜的地步,也只能望好处想。
换个角度想想,承安是十一皇子的伴读,这去了清江,也不至于真把他派到前面,刀对刀,枪对枪的打仗,侥幸些,或许能保住性命,只要保住了性命,等仗打完了,说不准,苏家还能跟着承安显达起来。
可这些毕竟是侥幸的想法,还是无法真正欢喜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错字太多,亲们指正啊!!!
☆、郊外送别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杜甫的《兵车行》真是颇为贴切,京郊夹道两边不说哭声震天,却也牵衣顿足难舍难分,各大臣的家眷,三三两两,守着自家子弟话别,这还是皇上的恩旨,特准五品以上的朝廷命官家眷在京郊送行。
天刚蒙蒙亮,宛若就跟着父亲在这里等着了,不仅苏澈,还有许久不见的周映雪,周映雪被苏澈从庄子接出来给承安送行。
苏澈也是怕承安这一去,若有万一再无返时,也是母子一场,怎的也要见上一面。六年的岁月,几乎摧毁了一个女人全部青春,周映雪看起来为憔悴苍老,身上依旧穿着她最喜欢的粉色衣裳,只可惜这样鲜嫩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更显出几分老态。
男人的恩情薄如水,即便周映雪给苏澈生儿育女,可在庄子上终于盼到苏澈来接她的时候,苏澈脸上那明显的嫌弃,根本就不想隐藏。
周映雪心里恨,恨苏澈薄情,恨王氏抢了本该她的地位,恨宛如不争气,恨承安不理会她这个亲娘,更恨宛若……
细细想来,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宛若造成的,就是从宛若落水后变得懂事起,王氏开始起了争斗之心,回了京城,承安更被宛若糊弄住,置她这个亲娘于不顾……
这一切恨意积累了六年之久,到了今日,早就化成了毒,只不过,她现在不知道该怎么报复,没有机会,也没有实力。
知道承安要去清江打仗,周映雪不禁不担心,反而觉得这没准是个机会,若是承安立了军功回来,说不准就是她唯一的希望了。仿佛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忽然看见了丁点儿光亮,即便那光亮很浅很淡,却依然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周映雪却没想到承安对她如此冷,那种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止冷,甚至可以说是无视和不屑,他看不起自己这个亲娘。
周映雪不禁恨恨瞪了眼宛若,承安的眼里只有苏宛若这个贱丫头,也不知道她给承安吃了什么迷魂药。
苏澈知道她姐弟两个向来亲近,情分不同,便和周映雪,进了后面的马车里,留下宛若和承安两人说会儿体己话。
宛若最不喜欢送别,实际上,她一向是个喜聚不喜散的性子,只可惜人生哪有不散的宴席,即便夫妻,也不见得能相携到老,何况她跟承安只是姐弟,还是伪姐弟。
可宛若心里的确不舍,她对承安的感情很复杂,甚至她自己都弄不太清楚,他是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最信任的人,他是弟弟,也是兄长,是朋友更是知己,所以即便凉薄如宛若,也会不舍。
此时的承安背光而立,微微低头望着宛若,眼中荡漾着千万种内容,不舍,担忧,害怕……种种情思堆积在一起,几乎快要从他胸臆间爆开,他真想跟宛若清楚明白的说出来,可那些在心里滚了千万遍的话,到了嘴边上,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初升的朝阳在天边缓缓上移,红通通金灿灿几乎染红了东边的天,承安的一侧也被染成了金红色,厚重的盔甲穿在他身上,宛若觉得好像重逾千斤。
他才十四岁,十四就要征战沙场,生死难料,而且他不是别人,他是承安,她的承安,宛若眼里忍了许久的泪还是滑了下了,她真怕他死,怕他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承安有些手忙脚乱,想去擦拭她脸上的泪珠,手里却没帕子,只能用手指去拭,却越拭越多,颗颗晶莹的泪珠,仿佛落在承安心窝里,灼烫的他一颗心生疼生疼的。
他的若若何曾如此哭过,她总是灵动俏皮,笑颜如花,这样的若若,承安真想带着她一起走算了,可他的理智还在,南夏到底怎么个境况,他并不清楚,他不能把他的若若置于险地,总会想见,总能重逢……
马车里的苏澈,远远望着这边两人的情景,不禁皱了皱眉,虽然听不清他们姐弟说的什么,可两人如此亲近的模样儿,苏澈怎么瞧着都有些不大自在。
“别哭,别哭……若若……若若……”承安有几分挫败,他想把他的若若抱在怀里,紧紧的抱在怀里,可现在,他却只能站在她面前,连安慰她的话都说不出……
好在宛若只哭了一小会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抽出自己的帕子,抹了抹眼泪,回身扫了眼如意,如意便走过来,把手里捧着个包袱,宛若接过递到承安怀里:“我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就找人做了这个东西,若真上战场,你就穿着,比你身上的盔甲轻便一些,或许有些用处”
承安并没有打开包袱,他从来都信他的若若,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总能点石成金,号角声响了起来,宛若上前一步,拽住马缰:“走吧……”
承安点点头,翻身上马,宛若把缰绳递给他,仰着小脸叮嘱:“承安,记得平安归来,我等着你……”
宛若这句话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她自己兵没觉得怎样,承安却不禁一阵狂喜,晶亮的眸光仿佛朝阳,璀璨夺目:“若若,这句话我记下了,无论多久,你都要等着我,不许反悔”
“嗯!不反悔。”宛若惦起脚尖,承安俯身,两人像小时候一样,伸出手指拉钩……不远处,车里苏彻不禁摇头失笑,可不还是两个孩子,只是想到打仗的凶险之处,脸色又一暗,重重叹口气。
承安带住马缰,一夹马腹,闪电扬蹄嘶鸣一声,冲了出去,带起一路烟尘,眼瞅着快没影儿了,宛若刚转回身,忽听后面一阵急促马蹄声,“姑娘……”如意惊呼一声,宛若回头,已被承安抄在马上……
“承安,宛若,你们姐弟胡闹什么?回来,还不给我回来……”
苏彻气急败坏的跳下车,喊了几声,哪还有影儿……宛若觉得耳边呼呼风声响起,风刮在脸上,根本睁不开眼,更别提说话了,可奇异的,她一点不害怕,因为身后有承安……
马跑了不知多久,才调转马头向回跑,远远看到那边苏府的车马家人,承安才把宛若放下马,定定望着她,说了一句:“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若若,我会记住你的话,等我……”
“承安……承安……”
宛若从梦中惊醒过来,如意听见动静,急忙掌了灯,从外间走了进来,陇起床帐,挂在一侧的金钩上,见姑娘果然已坐了起来,满头脸都是热汗意急忙寻了帕子给她拭了去,又去倒了一盏温开水过来,宛若就着她的手吃了半盏。
宛若往里面挪了挪,空出床这边的地方来道:“如意,你在这里陪着我吧!这会儿我却不大困了,咱们说说话儿。”如意点点头,服侍着她躺下,自己把几上的灯吹了,躺在宛若外侧。
灯熄了,不大会儿就能看见碧纱窗外的月光,清清淡淡浮浮荡荡的从纱帐透进来,显出有几分萧瑟的清冷。“如意,你说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这一晃都快入秋了吧!清江那边也不知道是冷是热?军营的伙食如何?承安可吃的顺口吗?”
如意道:“这打仗谁说得准长短,一年两年,十年八年,都是可能的,不是说柳将军跟南夏前面那一仗打了个平手吗?”
“平手?”宛若哼了一声:“不过是自己糊弄自己罢了,即便我不懂,也知道,南夏那边多年来野心勃勃,操兵练马的,哪里像咱们北辰,只知安逸苟全,这仗还没打起来胜负已分了……”
如意急忙道:“姑娘可莫胡说,这话若是传出去,说不准就是大祸了,”宛若叹口气:“我只是担心承安罢了!”
如意劝道:“姑娘且宽心些吧!您就是这样日夜惦记着,承安少爷也回不来的,前些日子,不是还有报平安的家书传回来?”
宛若道,“那可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如今却连半点儿信儿都没了”如意劝解她:“姑娘昨个念得那首诗,不是还说什么;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想来,官道难行,信使不至,也有道理的。”
宛若沉默良久才幽幽的道:“不知怎的,这两日我这心不定的紧儿,总是惶惶的,仿佛有什么祸事,我记得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里有这样的话;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如意;明儿你去老太太那里;帮我借过来,我抄几遍经书,也好静静心。”
如意倒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姑娘向来不信神佛,怎的这次倒巴巴抄起经书了?”
宛若长长叹口气:“不过是病急乱投医,若是真有用,能使承安平安归来,我情愿抄一辈子心经……”
☆、睿亲王妃
翌日,果然如意给宛如寻了经书过来,宛若在屋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抄着,那分外虔诚认真的模样儿,如意一边研磨一边叹息,不禁用眼睛偷着打量她家姑娘。
她家姑娘自来是个心大想的开的主子,也就承安少爷真入了姑娘的心去,别提旁人,便是她自己的事都没上过心的。
承安少爷,如意倒不很忧心,横竖年纪不大,又是官家子弟,也不可能真上阵杀敌,想来不过在后面支应些事罢了,她愁的是她家姑娘的亲事,这眼瞅着就及笄了,这亲事可还没着落呢。
说起来,那位心眼子忒坏的苏家大姑娘倒有些运气,赶上两国交战,皇上有心笼络柳府,那恩赏就没断过,变着法子的给柳府好处,就她一个不懂朝政大事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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