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开的药?”看到她左右捧着两碗污泥似的药,晴雪皱鼻地问.
“剑仁姊和琴守哥呀!他们的医术不是你教的吗?你昏迷不醒又不可能起来医治自己,幸好有他们在,喏!”非烟坐到床边,尽责地将两碗药送到她眼前,再附带一提.“剑仁姊和琴守哥特别交代,一定要逼你喝下去,然后感觉一下谁开的药最有效!”
谁开的药最有效!这两个家伙在搞什么,这种事也能拿来一较长短!有时候晴雪真怀疑,剑仁和琴守最大的仇家不是彼此,而是她这个老大!
“其它人呢?”最怕非烟那小可怜似的目光,晴雪只得先接过药放在一旁.
“宝儿和剑仁姊加强部署山庄的安全,琴守哥看你情况稳定后,就到千刹执行你交代的事.头一天你把大家都吓死了,没一个人睡得着,大家全围在你床边讨论,看要怎么处置那个——”
“非烟!”晴雪出声唤她.
非烟却越加滔滔不绝地继续道:“真的,结果大家提议对那个家伙做出各种残忍的处置,尤其他害了你,让你——”
“非烟!”晴雪拉住妹妹的手,柔声而坚定地道:“别再说下去了,姊姊在你身边,姊姊不会离开你的!”
非烟梗然,双眼泪红地扑到她怀中,哭喊道:“我好怕,好怕喔,你吐那么多血,流那么多血,脸色白得像纸,不说话也醒不来,就像娘走的时候一样,我怕你也跟娘一样离开我,非烟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姊姊……只剩姊姊而已……”
“姊姊也是呀,在这世上,唯一的血缘之亲,只剩你,不惜一切代价我都会保护你!”非烟有过受创的童年,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治愈,可是只要一受到紧张的压力威胁时,不是退回自己那段茫然的意识,就是开始不停地说话,每当这个时候,晴雪总是拥着她,心疼地抚着她的发,妹妹的一切,何尝不是自己造成的?
“姊姊……你说我们是同一个爹?”在她怀中的非烟突然问道.
“嗯。”
“我常想,爹……可能不喜欢我。”她沮丧地说.
“为何这么想?”晴雪征住.
“娘说我才刚满月,爹就离开了,从此就没再回来过.娘说爹后来被坏人杀死了,可是……他居然一点音讯都没派人送来过,如果他心中有我和娘,就该早有安排的。”非烟嘟囔地说,曾有的童年印象几乎都是娘为了盼爹,而年年日日倚在门口,遥望远方.
晴雪一震,父亲当年戚然落泪的哀伤浮出脑海.代爹对那可怜的孩子说一声:“对不起,爹……不是不要你……”
“姊姊!你怎么了,伤口很痛吗?我去叫宝儿和剑仁姊!”见到晴雪突然盈泪的眼,非烟吓了一跳,在她印象中的姊姊从来不曾流泪.
晴雪摇着头,紧捧着她的脸,泪潸然滑下.“对不起,非烟……对不起……对不起……”
“什么呀!姊姊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看到她那如断线般的泪,非烟几乎快要跟着哭起来.
“爹……不是不要你……不是不要你呀……非烟……”她抱紧妹妹,父亲当年的声音像在脑海中回荡.
“我知道,我知道,我以后不说了,姊姊你不要吓我——”她拚命摇头.
“我们有最亲,最亲的血缘关系,我们的爹是武林盟主官卿宏,他不只一个女儿,不只一个……”晴雪的面庞摩挲着妹妹的发.“我们是亲姊妹,谁也拆不散的……我们是亲姊妹……”这个小了她八岁的妹妹,从晴雪十六岁时救出她后,便负起教导的责任,多少年如母如姊的情分,让她深切地明白失去怀中的女孩,会比杀了自己还要痛苦,她要将妹妹保护好,不惜生命,不惜代价!
当亭内的抚琴者又见到那团飞扑来的小黑影时,他清峻的面庞柔和地笑了,待他一伸出手臂,“堆堆”就毫不犹豫地跳上他的肩.
“小家伙,你的主人呢?”高云朗话才刚说完,非烟那气急败坏的声音已经传来.
“‘堆堆’!太可恶了,每次一接近这里就丢下我先跑了!”她气喘吁吁地拍着胸口.
“你追它的时间倒是一次比一次快。”
“你这是讽刺我没有一次能抓到它吗?”非烟气一顺,瞥向他的目光挺没耐性的!
“这是说小姑娘的轻功进步了。”高云朗不以为忤地一笑道.
“喂,姑娘就姑娘,你不要动不动加个小字好不好,多小,我明年满十五都可以嫁人了!”对这个拿了她香袋不还的人,她就是没好感,讲话更从没客气过,奇怪的是他明明长着一张冰块脸,却始终对她笑颜相向.
“是在下唐突了,非烟姑娘已是亭亭玉立的俏红妆了。”
“够了!”非烟指着他用力纠正.“只有自家人才可以叫我的名字,你不要随便叫我的名字,只可以叫我白姑娘,白小姐,就是不要叫我小姑娘,还有非烟。”
“一切依白姑娘之意。”高云朗笑道.
“还有不要一直笑好不好,一点都不适合你的造型,疙瘩皮都掉满地了。”
“是,白姑娘还有其它吩咐吗?”他有礼地问着.
“当然有呀!”非烟斜睨他一眼,接着转为可怜兮兮的合掌哀求.“把香袋还人家啦,少室哥哥说,你一天不还,我就得来一次,持续到拿回来为止,万一你一年不还,我得来三百六十五次,会累死我的,不是这么狠吧!”真倒楣,晴雪姊姊不知为什么,醒来后突然仔细追问她近来的行踪,一知道香袋落入一个白衣男子手中后,便要她持之以恒地奋斗到拿回来为止.
“天天见我,不好吗?”高云朗笑着迳自坐到筝琴前.
“你觉得好吗?能开胃还是下菜?”她垮着一张脸.
他扬声而笑,优雅的手指抚上筝琴.“每天听一曲,能净化你的心灵,陶冶你的性情。”
“是吗?我只感到瞌睡虫从原本的几只泛滥成群。”非烟习惯地坐在一旁的椅子,无趣地支着下巴.
一如往例,只要筝音响起,她就开始叨叨念.“美化性情也该是剑仁姊吧,叫我这么温和纯良的来干么,都不晓得,这些东西听多了,体内的瞌睡虫已经从小卒子变成大将军了,啧!”
夕阳已沈,晴雪斜靠在窗棂上,幽邃的褐瞳映着绚丽的云,回忆一幕幕涌来……
当年的她在高家主母的保护下,顺利地在高家成长,且为了避免江湖人土的追寻和一切不必要的麻烦,官晴化名为高晴雪,她的冰雪聪慧很快便嬴得了高家众人的疼爱.
在高家,有真心关爱她的义父母,景仰她的云弟和受人尊重的身份地位,义父更是视她为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往事的噩梦彷佛都离她远去,直到十六岁她奉命上华山时,命运之轮才又开始推动……
挺拔峻秀的华山,峻峭奇险,五座高峰各踞一方,耸然对峙;天成的神韵,远远望去,华山五峰好似一朵五瓣莲花,凌空怒放.
一道飘逸的身形立在西峰最高处的“摘星台”,俯瞰着秦川,万里的黄河,那曲折的蜿蜒犹如自天际而来,势浩云天.
“西狱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上来.华山不愧为奇险天下第一山!”赞叹者是一名极为清绝儒美的少年,浓眉下的眸瞳中却又流露少女的雅致,一身淡绿白纱交系的锦袍,散发无与伦比的出尘风姿.十六岁的高晴雪已具有相当的内敛气度,那翩盈的身形伫立于峻岭时,几乎教人以为她是一则灵踪仙迹.
华山是许多修道之土结庐养道的地方,偶有几许零散的山户座落,一日当她行至山径时,细微的哭声吸引了她.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独坐在树干上,脸蛋紧埋在屈起的膝盖,小小的身躯蜷成一团,不停地抽泣哽咽.
“小妹妹,怎么了,调皮上来而没胆下去吗?”
突然听到这温和悦耳声,小女孩吓一跳,一抬眼见到那不知何时坐在身边的少年时,更是吓得连哭都忘了,瞠目结舌地望向眼前人.
“怎么了?”见到眼前的女娃儿眨圆了眼后,随即又颤抖地皱着一张小脸,边掉泪口中还念念有词地往里缩,晴雪不禁有趣地移近她.
“神明呀……玉皇大帝,观音娘娘……土地公公……妖精出来了……鸣……鸣……”
一听清楚她的童言稚语时,晴雪哑然失笑.“小妹妹,姊姊长得这么可怕吗?怎么一见我就拚命求神明保佑。”
“姊姊?你……不是哥哥?”一看到眼前之人微笑颔首,小女孩更是抖得厉害了.“呜……呜,呜…………如来佛祖……阿弥陀佛……救命呀……”
就在她搬出的神只从道教改到佛教时,整个小身形已被抱到晴雪怀中.
“现在你已经落在妖精手上,乾脆一次哭个够吧!”晴雪好整以暇地道.
“唔……”小女孩梗着紧绷的声,就在晴雪以为这小家伙真要大哭时,那双小手臂却突然圈上了她,放声哭叫.“我不下去——我不下去——我好怕喔,以为不会有人来了——”
接着,小女娃那原本流个不停的眼泪鼻水终有着落似的,不停地往抱着她的人身上而去,向来冷静自持的晴雪举着双手,完全怔住不敢妄动!
“你怎会跑到树上去的?”晴雪牵着小女孩的手往回家的路上走.
“我在追一只兔子,为了想看清楚就爬到树上去,结果下不来了,晚餐也飞了!”她鼓着嘴,小脸在泪水擦净后显得清秀可人.
“你还这么小,怎么会由奶出来追捕猎物呢?”
“爹在我很小就没了消息,家里只有我和娘两个人相依为命,娘好辛苦,我当然得帮娘担起家务。”她说得天真,却也道出一个小女孩和母亲相依为命的辛酸.
天下间这样不幸的小孩何其多,晴雪无来由地对小女孩感到心疼,她抱起身旁的女孩,捏捏那可爱的小鼻子问:“为何一见我就说我是妖精呀?”
女娃儿嘿嘿笑的吐着稚气的舌头.“谁教你好看得不像人,山脚下的李爷爷说山上有好多修练成精的怪物,他们都会变化成很美的样子出来骗,你明明穿得像哥哥却又说是姊姊,当然就更像会变化的妖怪了!”
“你这个小丫头可还真能推理。”晴雪抱着她,两人笑笑闹闹地来一座小屋前.
“非烟——”一个神色忧急的中年美妇由屋内走出,一见到她们惊喜地唤着.
“娘——”晴雪怀中的女孩扬手回应的跳下,朝来人奔去.
非烟!晴雪震住,深埋在脑海的记忆瞬然涌出——
晴儿,你有个妹妹才刚满月……对非烟……代爹对那可怜的孩子说声:“对不起……爹……不是不要你……”
“你这孩子,吓坏娘了,一早起来就没见到你!”中年美妇抱紧女儿道.
“人家看娘最近身体不好,想去打几只野味嘛,结果陷在树上下不来,是这个姊姊救非烟的喔!”
“真的。”中年美妇温柔地拍拍女儿的面庞,抬头望来.一见到彼此,晴雪和对方显然都吓了一跳.
娘!晴雪差点冲口喊出,这个妇人和她娘白蝶是如此相似,但,绝不是她已逝的娘,更不会是她无缘一见的阿姨白萍,因为眼前的人有一股女子身上少见的刚毅.
而这名女子一见到她,竟冲着她叫出:“官晴!”
“他真的死了,这几年武林中一直流传着这样的风声,没想到……”小屋里,紫玉凄然地摇着头.
晴雪面对眼前的女人,父亲临终之言不停地在脑海回荡……
为父欠你太多,可是这唯一的遗愿还是请你完成,到华山找一个名唤紫玉的女子,告诉她,别等我,这一生,我的感情注定负了她……
当年的官晴始终认定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是自己,而今的晴雪面对眼前这个与母亲极为相像的女子,她突然感到一股窒息般的难受!
“对我为何会认得你感到意外吗?”紫玉看着温柔地道.“我看过你八岁时的模样,你和小时候一点都没变,而且你有卿宏那股冷静的神韵,不愧是父女。”
晴雪抿着唇,像在斟酌该如何回答,第一次她对即将开口的话感到艰涩.“你……和我母亲……很像。”
紫玉明了道:“我知道,在你父亲眼中,我一直是你母亲的替代品。”
晴雪愣住.“你为何——”
“甘愿如此是吗?”紫玉柔颜一笑.“我爱他,纵然在他的心中我只是一个替代品,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无怨。”
晴雪心中一片茫然的空白,完全不知道对这个痴情的女子该如何回应.
“他是怎么死的?”紫玉突然问道.
“什么?”晴雪愕然抬头.
“卿宏怎么死的?武林中传说他和你母亲双双被仇家杀死在红枫林,他武林这么高,怎么可能…………到现在我还不相信!”
爹娘怎么死的?晴雪瞳眸狂张!当母亲猛然朝她扑来时,一大片鲜红飞溅,洒遍了她的发,她的脸……
父亲抱着她,不停地哄着惊惶不已的她,却还是在泪眼蒙离中离开了她,火焰吞噬了父母的身形……。
“他……真的是被仇家杀死的吗?”
晴雪润着乾涩的唇.“是!”
紫玉难过地支着额头.“那……那些杀他的人呢?”
“他们……”晴雪深吸着气.“都被父亲杀了!”
“都死了……总算苍天有眼。”听到这消息,紫玉才欣然低语,继而喟然地问:“告诉我,你……父亲有任何话托你转告吗?”
“父亲……”往事再回忆只让晴雪难受地闭上眼.
告诉她,别等我,这一生,我的感情注定负了她……注定负了她……
这句父亲临终交代的话,晴雪对着眼前的女子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她咬牙道:“没有!”接着转身冲出屋子,未理屋后的非烟跑出来拚命地叫唤,展开轻功飞驰离去,她再也无法面对屋中人,更无法再对自己逃避多年后竟说出了一句这样的话!
想到一心追求权势而至万劫不复的母亲,深爱母亲到最后却逼妻子自尽的父亲,还有这个痴守在山中小屋候着爱人归来的女子,这一切她不知该如何厘清!当年的父母,从原本的相爱,同心到最后的形同陌路,甚至刀剑相向,然而,他们真的对彼此都情尽意冷吗?父亲连情人都找个酷肖母亲的女子,母亲到死前都只想知道父亲心中的真意,最后他们每一个都离她而去,真正可怜的是谁?不自觉地,非烟缩成一团哭泣的小小身形浮起,竟教晴雪揪心了!
当晴雪再上华山小屋时,已是一个月后,甫一推开门,便发现了眼前躺在血泊中的身躯.
“紫玉!”晴雪连忙扶起她,发现她早已气绝多时.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屋内一片凌乱.非烟!这一惊让晴雪大喊的搜遍整个屋子内外,唯有门前篱笆留着勾破的衣摆和杂乱的脚印,有这唯一的线索她毫不犹豫地追去!
是谁带走了非烟?仇家吗?她马上排除这个想法,紫玉隐居于山上甚少和外界接触,何来仇家?江湖大盗也不会对一个贫乏的山户下手,那究竟是谁带走非烟?在那破碎的衣摆上还留有淡淡的血迹,会是非烟的血吗?一想到那小小的身躯染血,晴雪的心就感到裂楚,当她欲加脚步时,一阵叱叫声吼来——
“狗贼哪里走——”
感觉到劈来的剑气,晴雪甩过手上的绿箫格开一道攻击,旋即而来的绵密剑光毫不留情地疾刺向她,她飘洒的身形灵巧地一一避开.
短暂的交手在双方皆保留地以虚晃一招时,各自据立一方,打量彼此.
“雪艳的少年姿态,飘盈似羽的身形,你是高家晴雪!”对方一扬手,剑已回鞘,知道眼前的人并非自己要找的.
晴雪看那一身劲装爽朗的少年,潇洒的笑容有几分不拘和直率的朝气,然而在那一身粗犷中犹带几分巾帼英姿,她亦明白道:“以女子之身有这般的侠义豪情,在当今唯有四大家族中的陆剑仁,也就是陆家这一辈中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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