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冥忽然向我走近几步,凑近我道:“你连走都不愿告诉我,难道那日说要嫁我是在骗人?”
我之所以半夜离去,一是寻思着回道不死山刚好天亮,没人会注意到我,二则是因为怕攸冥说什么也要将我留住,而我又不忍回绝,是以久久不能回去。
踌躇良久,我终是无比认真地仰头道:“将子无怒,秋以为期。”(2)
攸冥眉间始终带笑,一把将我搂在怀中,道:“见你这般,你说我怎忍心放你回去?”
……
总而言之,我终是在天刚蒙蒙亮时策攸冥的鹿蜀离开了樟尾山,原因是攸冥让我将往日里爱吃的、爱喝的,爱玩的如数带上,遂为我打包山珍海味无数,稀世珍宝无数。
对于美酒菜肴,我自是很难拒绝,实在推脱不过,自己也只得恭敬不如从命;对于稀世珍宝,既然人家要送,我若再三推辞,便过于矫情,此番也只得“勉为其难”收下。
鹿蜀日行万里,只是一会,我人便回到了不死山,当我拖着大包小包的山珍海味自后门溜进大殿时,那场景,我一度认为自己回错了家。
只见大清早殿中已是人来人往,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放眼望去,整座不死山无不洋溢在喜庆的海洋中。众人见我出现,除向我行礼外,没别的表情。
我左手提了只鸡,右手提了只鸭,背上还背着一堆稀世珍宝。面对如此景象,我故作镇定,问琵琶宇:“这是何用意?”
琵琶宇闻言,表情很是诧异,道:“魔君您不晓得么?”
我:“难道本座,应该晓得什么?”
琵琶语道:“数日前,您刚离去,攸冥神君便携聘礼来不死山求亲,魔君的娘亲已许了这门亲事,并将婚期定在这个月的十五。”
只听一阵“霹雳哗啦”的响声,我背上的无数稀世珍宝被我抖落在地。他向我娘亲提亲?我娘亲居然一口就答应?
我正惊讶得语无伦次之际,琵琶宇又说了句:“神君还道,魔君会在樟尾山多待些时日,让我等莫要找寻。”
又是阵颤抖,手中鸡鸭落地,登时只觉看谁都是双眼迷离。也就是说自我出不死山起,攸冥就晓得了我的行程,然后安排了这一切。他真是骗得我好苦啊!
我风风火火来到娘亲门前,却在犹豫要不要进去之时,里面话音传来:“飘够了,晓得回来了?”
我一进门,忙问:“娘亲就这样将我许配给他了,何以不问我?”
娘亲扭头,瞥了瞥我,道:“那老娘这就去回绝了攸冥。”
闻言,我忙傻笑道:“我的意思是,是说自己也可以考虑一下。”
……
幸福来得太突然,攸冥如此别出心裁的求亲,让我措不及防的同时也觉着乐不可支,每每想起,总会令人不自觉地笑出声。原来,能嫁给自己心爱的男子,心中的愉悦竟已到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境地。
黄昏十分,我提了壶酒飘进渊源洞,一时兴起,又自墙上刻上两行字,将自己的满心欢喜记录在石墙上,前句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后一句则是:“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不过现在等不到明年的秋天了。这夜,我醉在了魑魅面前,我跟他说了很多话,大多关于攸冥,迷迷糊糊时,我似乎听到了几声长长的叹气,不过,又或许是我喝多了产生的幻觉,崆峒印中的魑魅又怎会说话呢?
娘亲亲手为我缝制了喜服,是一贯的大红色,极为漂亮,因为那是她不舍昼夜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在我看来,乃是世间最美的衣衫。
出于父君与娘亲的关系,父君没来不死山,只是让司命为我送来无数嫁妆,嫁妆之多,竟是数也数不清,抬嫁妆的人自山脚一直排到山顶,一时间不死山被一片金光闪闪、五花十色所笼罩。
我对司命道:“我曾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
司命笑道:“有攸冥那小子在一日,你便没机会享受孤独终老。”
司命还说:“你那天劫,我虽不知有多严重,但应该就这几日了,你……万事小心些。”
我晓得司命很想帮我,但他无从下手,所以只能提醒我一二,然这一切,不是我小心谨慎就能躲过一劫的。
攸冥曾半夜探访过我的小夜轩,他来回荡在树洞中的蔓藤上,不说话,只是微笑。但即使如此,也能让我乐上好半天。
距婚期只有三天时间,越是接近,我这心中越是忐忑不安。正午十分,不死山迎来了个不速之客。
衣衣还是如往日那般,一袭黄衣不曾变过,她不说话,我亦没开口。让我始料未及的是,她忽然抽出长剑朝自己手上用力一划,瞬间鲜血直流,因我隔她本就很近,那血液直溅我脸上。
我大惊,再看向衣衣,她只是扔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去。她道:“你我本该被公平对待,奈何世人眼里却是只有你没有我,每每被罚天雷的人也皆是我。即便是你已沦为魔女,竟也能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做你的影子,既然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
她一番话,让我久久不能平息。事情的开端出在阮芷走了,走得一声不吭,走得决绝。碧池神君发了疯似的来找我时,我正试穿着喜服,虽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但他却是攸冥的友人,听闻也是唯一的友人,所以我对碧池并不觉得陌生。
碧池道:“听闻魔君您曾游历过四海八荒,想必这天下没有你不晓得的地方,您可否为碧池指点一下迷津。”
我忙应了他。爱妻突然的出走,碧池伤心欲绝也是情理中的事,很快我二人便兵分两路开始找寻。
我用追魂器一路跟踪,发现阮芷的魂魄曾在赤水北岸一带徘徊,且一次又一次。听闻她与碧池相识于这里,这说明她在离去时,来此寻找曾经的点滴,也暗示了她或许并非是对碧池无爱,而是另有别因。
不知不觉,我来到了樟尾山,左右是路过,我便有了偷溜进去瞅瞅攸冥的想法,我没有让他发现自己的意思,远远的看看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我自山尖上那个只有他知我知的入口进入,一路躲躲藏藏,避开了不少来往之人才来到大殿。攸冥府邸也是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片。
我左躲右闪寻了好半响,并未见攸冥的踪影,遂只得移步去了后山的竹林。一路仍觉得忐忑,若让别人晓得我在大婚之际仍偷跑来看新郎官,定会道世间怎会有如此不矜持之女子。
只是我人刚踏上阁楼,只闻竹屋内一阵巨响,响动震动竹屋,又一细听,屋内至少有两个人,因担心攸冥安危,我快步上前推开了竹门,一声:“攸冥……”
话未说完,我已被眼前之场景所震撼,屋内狼藉一片,眸子不自觉地移至床榻上,床单被褥凌乱不堪,我愣愣地将目光锁定在了墙角边的一男一女身上。
☆、第88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只见衣衣衣衫不整,香肩外漏,攸冥一手掐着她脖子将她抵在了竹墙上,我看得很清楚,那是掐!只是那姿势,难免令人浮想联翩。
自竹门被推开,二人均扭头朝门边看来,只见攸冥双眼血红,全身颤抖,衣衣却满脸是笑意,那种笑,是娇羞的笑,是满足的笑。
可以说最尴尬的是我本人,我不知是该转身就走,还是该弄清前因后果;我也不明白攸冥看我的眼神为何是惊慌,是难以置信。是没想到我会出现在此,还是没料到会被我撞见?
正在此时,天边忽然一声惊雷,“轰隆”一声,那雷电竟直击我身后的竹林,隔我不过两三米,我知道那雷不同寻常,乃是天雷,专属于历劫之人的雷。
听见雷声,衣衣盯着攸冥哈哈狂笑,竟还笑中带泪。攸冥见状,扭头看向衣衣,因他实在高大,遮住了衣衣,同时已对我施了禁音。我不解,更不懂他二人唱的又是哪一出。
过不多时,“乒乒乓乓”响声传来,只见攸冥重重一拳砸在竹墙上,那面竹墙瞬间坍塌。他转身朝门外走来,面色显得格外地冷漠,身后衣衣始终大笑。
攸冥眼中空洞,看我时眼神有些逃避,但我仍压住心头火,不去问满屋的狼藉原因何在,也没有问衣衣那副模样原因何在;而是追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布条,为他包裹住正在滴血的拳头。
见攸冥仍头也不回地走着,我终是问:“是衣衣又耍什么新花招了么?”
攸冥脚步顿住,回头看了看站在阁楼上的人,他不语,只是摇头。
我一句“那为何……”还未及说完,攸冥已道:“如今这世上越发不太平了,你快些回去吧。”。
看着头也不回的攸冥,我愣在原地,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我始终安慰自己,他之所以这般,定是因为衣衣对他说了什么,也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想到这里,自己不禁埋头苦笑,曾几何时,因为一个人,我竟变得如此卑微,如此小心翼翼。
世间之事,大多变幻无常,世事难料,不到最后,你永远猜不透有些人,有些事。
大婚那日,正是花季年龄,美得一尘不染,当我身穿大红喜服,头戴珍珠玛瑙,满心欢喜等待攸冥上门接亲时,我听到了一个可笑的消息。
此消息是,攸冥昭告天下,今日迎娶的乃是九重天公主衣衣,并非不死山魔君陆离,也不是九重天长公主陆离。
小夜轩不时会有两三抹斜阳自树缝中渗入,熙熙攘攘洒在我脸上,一切显得尤为苍白。一直等到中午,忘穿秋水,仍不见来人。我笑得梨花带雨,笑得面目狰狞,也疼得撕心裂肺。
娘亲在一旁偷偷抹着泪。整个魔宫,无人敢说一句话,甚至不敢大声喘一口气,深怕做错一丁点,都会成为嘲笑我的证据。
眼看拜堂的吉时一点一点接近,我咬破了嘴唇,也咬破了红尘。即使紧闭着眼,泪水仍似洪水般决堤,没经历过的,不会懂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种肝肠寸断的疼痛虽看不到伤口,然而只要一碰,便会流血成河,日益煎熬。
那日见他二人很不对劲,我未追究,考虑到大婚在即,不想节外生枝,也自心里相信攸冥。可是今日之事,纵使我肚中能撑下一百搜船,也觉得如此荒唐事,不配得到原谅。他攸冥今日纵使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该弃我于不顾。
我拖起大红长裙,一步步走出小夜轩,对琵琶宇道:“不惜一切代价,在那二人拜堂之前,将衣衣带来见我。”
琵琶宇一声“是”答得铿锵有力。
与此同时,我飞身前往渊源洞取流沙伞,看见昔日自己自墙上一笔一画刻下的字句,酸楚直抵心头。我本想将那面墙震得粉碎,几次将手抬起,却迟迟下不了手,心乱得将红剑在上面一阵挥舞。
过不多时,一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被我刻得龙飞凤舞。我封了渊源洞,也封住了曾经的少女情怀。
当琵琶宇回来时,做梦都想不到他居然是身受重伤,更没想到伤他之人竟是攸冥。
“郎骑白马入梦来,”,此番这档子事果真成了一个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梦。听闻此事,我拍案而起的同时,也难受得心头血自口中喷出,怒到了极点,反而笑了出来。
我不顾娘亲的劝解,也不顾世俗的眼光,身着大红喜服,策罗罗去了樟尾山。
赶到时,不同于不死山上的冷清,樟尾山热闹非凡,宾客络绎不绝。礼堂上,那一对新人均是一袭红衣,画面模糊了我的视线。
众人见我出现,有的说:“长公主来抢亲了,这下有得看头了。”
有的说:“看她,双眼血红,这是要变魔了么?”
议论声四起,犹如一把把利刃割向我的心头,没走一步,皆是生无可恋的疼。
那二人见我,均扭头朝我看来,像是在看一个笑话,似乎在说我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异想天开。
我没去揣摩攸冥眼中的含义,或许我从来都没懂过。我讽刺道:“时辰快到了,你怎么不去接我?”
攸冥就那般看着我,并不说话。我不想去猜此时他眸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因为从一开始,那信息就是错的。他默了一久,淡淡道:“回去吧!”
我已不能再强装镇定,一抬手,运功以闪电般的速度将衣衣吸了过来,一把呃住她的咽喉。
众人哗然一片,议论声又起。
见攸冥瞬间变了脸色,我那没出息的泪水,陡然落下。一字一句对衣衣道:“犹记得儿时,你算计我,我只当你那是你年幼无知。长大后,我们不吵架也不打架,本座以为那就是亲情,不曾想,你想害本座的心却是从未变过,你为将我引上九重天,特意去找我,说是让我务必要接受册封;你赠本座之物,我曾视作稀世珍宝,夜夜放在枕边;谁承想,那东西却是由妖族的狂水所做,能最快最大力度地将我魔性引出,你为让我发怒,残害香盈袖,将我关进离魂钟,意图让我灰飞烟灭。就凭这些罪状,足以让你死上千百次。”
我咬牙切齿说完多年之痛,衣衣忽然笑道:“有种,你杀了我呀?”
我扣住她咽喉的手又用力了一些:“你以为我不敢?”
“陆离,你不能伤她性命。”
攸冥冲我吼出。我将血眸移向他:“怎么,心疼了?你在樟尾山南岸对我苦诉衷肠,说对我情根深种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她?你既然如此在乎她的生死,当初我替你二人牵红线时你为何不答应?又何以三言两语来撩拨我情意?那日提亲的人是你,今日与别人成亲的人亦是你,你何以如此,当着四海八荒之人的面,攸冥,你欠我一个说法。”
“他的说法就是他耍你呢,其实他爱的人一直是我。”
衣衣仍不知死活地激怒我,诚然,她也做到了,我一扬手,手中人被我甩出去数米,她吐着血妩媚道:“神君,我疼,感觉快要死了。”
攸冥脸色大变,闭上了双眼。我冷笑,原来连看都不愿看我了?他缓缓道:“魔君,往事如烟,望你早些释怀,如若你是来参加婚宴,本君欢迎,如你只为闹事,还请你……速速离去。”
我紧咬着牙关,待他说完,仿佛已过了千年万载那般长。风起,满山红叶飞舞,攸冥字字句句堪比尖刀,杀人于无形。我只是盯着他,难移动半步。又想起那日去看苗人跳舞时,我二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个转身,已是陌路两立。心尖上疼得无法呼吸,眼前的男子,已不再是那个扶桑树下缓缓走来之人;胸中郁闷,没忍住又吐了口血。
许是万念俱灰,我口中念道:“从此萧郎是路人。”
转身欲走之时,衣衣却是一句:“且慢,何不看我们拜完堂再走。”
我原本正寻思着此计无处可消除,奈何总有人不知死活,何以忍气吞声?即使从此便会步入魔道,万劫不复又如何?我挥剑直刺向衣衣,她本能的闪躲,剑尖划在她小腿上,划出长长的口子,瞬间血染大地。
攸冥飞身挡在我二人中间,一声地动山摇的怒吼,拂袖一挥,场上之人瞬间不见踪影。
自我刺穿衣衣,随之而来的便是天边一声惊雷,那雷直击我后背,雷力惊人,强大的力量使得我身子一个前倾,双膝重重跪地。
我仰天大笑,来吧,这天劫来得正好,若能将我劈死就再好不过了。衣衣见状,莫名其妙地拔剑欲往自己身上捅去,攸冥手一挥,她手中长剑不见踪影。
他二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