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巴巴地跑到泉水旁,探头巡视了番周围,见四下无人,心中无比畅快,正是洗澡好时节。我这一得意便容易忘形,遂边轻解罗裳,边哼起了小曲儿: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
览冀洲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1)
这厢我哼着小曲儿将外衫退了去,欲纵身一跳,忽发现波光凌凌的水中,有一人影与往日大有不同,我定神一看,心中更是惊涛骇浪。
只见那水中之人眉间一抹红花细,娇艳欲滴,煞是好看;一双眸子英气外漏,唇瓣赤红,宛然便是那玉相复活;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轮廓,诚然是我本尊,比起往日,此时的我,说妖艳也不为过。
我顶着无数惶恐匆匆跳入水中,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我浮出水面,终是明白今日佩玖之反应来自何处,也清楚了门中一众兄弟姐妹的惊讶!适才水中之人样,我曾在梦中见过,竟与那陆离魔君如出一辙!
彼时我心已不在山水之上,身着一层薄薄的里衣在水中一阵捯饬,恍惚间只见周围浓雾袅绕,仙气横生。因我心怀他事,便已没多做探索,寻了个良地半坐在水中,这一坐,不禁让我眉毛微皱,软的!!!
眸子扫过四周,见无甚异常,我琢磨着许是地底下冒出这块石头乃是块仙石,遂又在仙石上蹭了蹭!水中泡了许久,内心的浮躁渐渐退了去。
我迅速出了清泉,正寻思着如何将湿淋淋的自己弄干,岂料我人才踏出水,只觉身上已无潮湿的痕迹。禁不住回头看向那一汪清泉,又摸了摸身上,我不过一半吊子罢了,何时这般神通广大过?
我火急火燎将携带的外衫套上,已顾不上门中那不成文的规定,转身欲向师父的旧故里飞去,飞身之际,耳中好似飘进一阵似有若无的叹气声……
此番跃身而起,身轻如燕,只觉全身经脉无比通畅,我试着用力一挥手,百米之内的茂密森林竟齐齐倒下。我大惊,琢磨了番自己的双手,停了步伐,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顿时百感焦虑,此番狼藉的场景,若被师父知晓,指不定怎么处置我,心中嗟悼,这可如何是好?我试着心中默念,再一抬手,须臾,耳边又掠过无数刷刷的声音,再定神看之,四周完好如初,茂密树林犹在。
我再不能淡定,飞身而起!大步流星进入旧故里时,殿外无门童看守,我直径进了大殿,见师父正悠闲地坐在桌案旁指点江山,他老人家仍旧一身粗布麻衣,一把山羊胡倒是长了不少。
不待我开口,师父一声略显沧桑的话音响起:“此行有何收获?”
我又走近了些,给师父行了礼,晓得师父所指狂山一行。我满脑子疑问一时不晓得该从何说起,我一声:“师父,弟子惶恐,弟子……”
“哈哈哈哈,这步棋妙哉,妙哉!”
我脑瓜子一阵抽抽,师父正盯着他的棋盘,南辕北辙的自言自语,我没忍住,开口喊到:“师父,弟子惶恐,求师父指教!”
师父终于注意到我,转头看向我,并不惊讶我眉间的红花细,亦不好奇我一身不知来自何处的惊人之力。高深莫测地顺了顺他那山羊胡,乃道:“看你这般,也算是不虚此行,切莫惶恐于自身!去之责释然,来之责接受。”
我似懂非懂,一边思索着师父的话意,一边问:“师父,这厢弟子是中邪了还是撞鬼了?”
师父竟大笑,自己吃掉一颗白子,又拿起一颗白子踌躇一阵,再吃掉黑子,喃喃道:“忘尘,你不过去狂山积了一桩阴德,此乃上天给你的报酬也,何苦庸人自扰?”
这天上掉下如此大饼,我竟没被砸死,着实令我欣慰得很,然我这张脸……“师父,今早门中不少兄弟姐妹被我吓得不轻,您能否想个法子将我这红花细给抹了去?”
我等了一久,许久未闻有人语,我轻手轻脚上前一看,人还未走近,阵阵打呼噜声已传来,师父他老人家又睡过去了。我只得无奈叹息,垂头丧气欲出门去。我这前脚还未踏出门槛,只听师父又精神道:“能抹去你红花细之人来也!”
我猛转身:“啊?”
与此同时,身边一阵风扫过,玄衣之人已自我身旁掠过,直径坐到棋盘边,修长白暂的玉手举起一颗黑字,再落下!
自始至终,攸冥别说正眼,就连瞟都没瞟过我一眼,那态度,分明在表达相逢何处曾相识?我因眉间平白无故多了东西,怕被他看了去,硬是对我扔出句从此天涯是路人。遂自打他进来,我便一直锤头不语。
我正锤头嗟悼往日种种眉来眼去是否只是黄粱一梦,耳中再次滑进师父沧桑之语:“不知后山的清泉神君觉着如何,能平心乎,静气乎?”
师父此话一出,攸冥笑得爽朗清举:“甚好!甚好!”
语气像是朝着我说的,我没忍住抬头看去,攸冥一双眸子正盯着我,眉间笑意犹存!面如冠玉很是养眼。四目相对,我倍感窘迫,只得笑而视之。
这笑才笑到一半,我灵光一闪,似是想起了什么,清泉,后山?方才……
我一个错愕地猛抬头,那厮已不再看我,侧面看去,只见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嘴角上扬,舞动着臂膀,与师父抢江山抢得颇为欢快!
☆、第35章 思公子兮未敢言2
毕竟有师父他老人家在,我也不好贸然上前,只得寻个角落稍作等待。
我这一坐,便坐到了师父往日写书的案几旁,随手寻了本书打发时间。就手感而言,我敢断定此乃师父所出之新书,一时起了兴趣。
我兴致冲冲地翻开首页:“宾客名单”?接着便是第二页:“九重天老怪,攸冥小生,四条龙,天吴怪神,眉姬美人……”
我边看边为师父捏把汗,撇开这名单用处何在不说,单是这些名单上的称呼便足以令人捧腹大笑。我好几次想问师父门中近来有何喜事,竟请了八荒中这么多有头有脸之人。然也,我支支吾吾了半响,始终没寻到个插入点。
那厢二人桌上江山打得不亦乐乎,根本无暇顾及我这只苍蝇。师父与攸冥下棋堪称是出神入化之境界,一室的寂静,静得我眼皮子直掐架,一阵空前绝后的琢磨后,不如容我先打盹儿……
椅子上打盹儿委实是个技术活,既要保证不载在地上,又要顾及女儿家的形象,是以我也只算半睡半醒。
不知过了多久,感受到头上投来的炯炯目光,我一个猛睁眼。看见站在两米开外的攸冥身子轻微一晃,此等神人失态不过刹那,随即竟甩出句:“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只听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许是我睡得太久,手麻脚麻,一时没把拿捏好力度,竟将桌椅给拌倒了!我心虚地扫过四周,屋内明亮,窗外暖阳。
不知何时师父已离去,独留我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执念山上形势紧迫,种种暗香浮动皆不足以说明其中原委,此番攸冥这般直抒胸臆,我竟有些心慌意乱地无言以答。
“怎么,害羞啦?”
神游间他也走到我身旁,感受到灼热的起息环绕于耳边。我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原来并非黄粱一梦,狂山一月多的相处,此人越发狂妄了!
我期期艾艾终是憋出了句:“我有好多问题要问你,方便一一解答否?”
攸冥人已走到案旁自倒了一杯茶,似笑非笑道:“愿闻其详!”
我言归正传:“我师特父邀尔等德高望重之人前来所为何事,吉玉的狂水之毒可解了,我为何会晕厥一个月,我这身莫名其妙的修为以及,以及我眉间的这红花细究竟是个缘由?”
攸冥抿了口茶,微微皱了皱眉,手指轻敲桌面:“忘尘你一下子问这么多,你道我该从何说起?”
我只是微笑,他是何许人也,会不晓得从何说起?是不想说罢!似是见我不甚愉快,他缓缓道:“吉玉狂水之毒已解,此番也与帝休常伴青山绿水间了……”
我正听得起劲,他却久久没下文,不说也无妨,我就在这成华门内,还怕我自个儿问不出么?想起适才师父之话,遂又说:“听我师父道,你能除去我这眉间的红花细,果真?”
不曾想攸冥竟很是粗鲁的半坐半靠在桌案旁,明明像极了痞子,却又笑得很是优雅,今人好生羡慕,只听一句:“为何要隐去,如此岂不更美?”
我一声冷笑未控制住直接蹦出嘴边,讽刺道:“是更美?还是更像你那红颜知己?”
闻言,攸冥站起了身,直径朝我走来,速度之快犹如一道闪电,纵使我已是身怀绝技也来不及后退。不待我发作,他手已快速掠过我发梢,瞅着我:“犹记得远古时期,赤水北岸边上有只泼猴,那泼猴有个习惯,发怒时总爱揪自己尾巴,久而久之,尾巴没被它揪掉,尾巴上的毛倒是被它拔得精光!”
我顺势摸了摸头上,居然是我的珠花,怎么会在攸冥手里?头顶一阵轻笑传来,我直觉心尖儿一阵抽抽。心中虽已有底,一时未忍住,吞吐吞吐:“方才,后山清泉,你在?”
那厮:“嗯!”
许是我已到了言不由衷的境地,锤头盯着脚尖儿,又不知死活地问:“你,你在哪里!”
那厮:“树上!”
我窘迫:“为何不躲开?”
那厮挑眉反问:“为何要躲?”
我:“……”
直至门童将攸冥领去客房,直至我出了旧故里,仍旧惊魂未定,仍旧未琢磨通透攸冥说那泼猴的故事缘由何在。重点是攸冥道若要隐去我眉间这玩意儿,务必要去一趟樟尾山,只有樟尾山上的碧池潭水方能暂且消去我眉间之物。
虽说这红花细在我眉间犹如那点睛之笔,委实美哉,妙哉!然,我虽不才,却有自知之明,天上的馅饼也得选择性接受。取舍若无度,迟早怕会吃不了兜着走,是以我明日需要得随攸冥去一趟樟尾山。
此时正值正午,卯日星君火辣辣地普照大地,我趁路上无人,脚步走得忒快,这幅尊容就怕光天化日下吓到我那些善良的同门,早上算是不知者无罪,改日再一一登门致歉,也显示我为人师姐的风度,传扬师门美德……
路过小凉亭的拐角处,只听一声呼喊:“忘尘!”
我未及反应,怕吓着人,未敢答应,捂着头,一股脑儿地继续前行。方才那人又叫了我:“忘尘!”
留心一琢磨,这声音好生熟悉,是那种悦耳动听的熟悉。我一副贼样儿侧头看去,一时大喜,手舞足蹈:“芜荒!你何时来的,住的可还习惯?”
因之前受过她的恩惠,此番她既在门中,我定是不会怠慢,得好生尽尽地主之谊!芜荒渐渐走近我,脸上先是错愕一阵,随即挤出一抹微笑,温文尔雅道:“一月前你自麒麟阵中晕厥,回宋山的路上佩玖怕他一大男儿照顾不了你,是以叫上了我!”
我晓得她吃惊我眉间这玩意儿,当下才吃惊,那说明晕厥期间不曾有,大抵是今早醒来之际冒出来的。再看芜荒,我顿时领悟,佩玖终于开窍了,竟以我为借口将芜荒撸来宋山。
这么说……心中委实激动,显些喜极而泣,舞动着三寸不烂之舌:“芜荒,皇天不负有心人啊,这几日你注意保养,放平心态,好生歇歇。”
见芜荒一脸茫然的样子,我寻思着女儿家难免会有腼腆,随即又交代了几句。便举步往雨纷园杀去,佩玖这厮忒不够意思了了。
我健步如飞抵达佩玖的雨纷园,一个潇洒推开房门时,只见屋内空空如也!以往这个时候他大多在午休,今日竟不见人影?此番我自身难保,实在不方便在门中大张旗鼓地寻他,一番角逐后,我只得暂且回了千古流芳。
日暮十分,霞光万丈,凉风习习。我正坐在院子里悲秋叹春,一个转头,见佩玖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肩上挂着两壶酒,手里还拎着两壶酒杵在墙角边!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见我愣住,佩玖直径走到石桌旁,打开酒盖,空气中的瞬间清香扑鼻,十里飘香。我终是没出息地巴巴走上前:“哪里弄的好酒?竟如此诱人。”
听我夸赞,佩玖乐得很是浮夸,乃道:“师父藏在地窖中的琼浆玉露!”
我面上故作惊讶,心道这是佩玖能干出的事,端起酒芍一饮而尽,连连生叹:“好酒,即是师父他老人家的,那还等什么……得赶紧毁尸灭迹才行!”
佩玖瞟了一眼,很是无奈地摇头:“听闻你明日将赶往樟尾山,这厢我特意来给你践行!”
我端起杯酒,抿了半口:“啧啧,瞧你这话说得跟那生离死别似的,我明日去,后天也就回来了,还赶着回来喝你跟芜荒的喜酒勒!”
那厢佩玖许是练功练得太久,手有些不稳,那尚好的琼浆玉露撒了不少,真是暴餮天物。他也不瞅我,喝水似的一杯接着一杯,半响后冷不伶仃扔了句:“就当生离死别罢!”
我愣了愣,只得无奈的摇头,佩玖这酒力越发不行了,我这才刚开始,他竟已宣告结束。又想着许是因为他即将成亲,内心不甚惶恐。这厢我开解的话才到嘴边,佩玖又莫名其妙地盯着我说:“二十个春秋,足以!”
我本能地伸手欲探探他可是头脑发热,是以才会词不搭调,不曾想那厮却巧妙地避开我伸过去的手。
见状,我梨涡浅笑:“你我自小便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此番你要成亲了,竟也晓得避嫌了呢!”
只见佩玖已到嘴边的酒芍顿了顿,桃花眸子直射像我,那眼神竟令我忍不住颤抖。除前次掐架外,这是他第二次眼藏玄机,眼前的佩玖好似山那中浓雾,深不见底,越发让人琢磨不透了。
我手指轻敲桌面,似笑非笑地问:“记得你说,待我圆滑了帝休与吉玉的命格,你便告诉我我想晓得的!”
佩玖一仰脖子,又灌了一芍酒,随即直接扔掉酒芍,抱起酒壶继续喝。我禁不住眉峰紧锁,也仰脖子喝下。
听见句:“现在套我话,未免太早了罢!”
本是他有言在先,当下他这态度,反倒让我觉着自己有窥探人家私生活的恶习,不禁觉着有些理亏。灵光一闪,左右寻思了一番,佩玖言外之意,如果他醉了,或许能告知我一二,是以我也扔掉酒芍,抱起酒壶,自行与他碰了个杯:“那再喝!”
我二人你来我去,硬是从远古说到至今,自总角谈到成人,从八荒之首说到八荒之尾,直至我眼前开始飘忽仍没套出佩玖半句话来。
迷离恍惚之际,只记得我喋喋不休地谈天论地,佩玖却出奇的安静,话不多,时而沉默,时而摇头叹息。最终是我醉倒在桌上以失败告终,朦胧之间,耳中似是飘过一句长叹:“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第36章 惶恐滩头说惶恐
今早花香阵阵,虫鸣鸟叫,清风徐来。我匆匆去师父的旧故里请了安,拜了别。师父他老人家一副慈眉善目笑得很是和顺,山羊胡须被他顺得更加油亮了。
我本以为师父会再给我个什么锦囊以备不时之需,奈何他只是笑而不语!我一句成华门近来可是在筹划佩玖的婚礼还未及道出。余光便瞥见一抹玄衣自门外飘进来,攸冥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