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配了一头牛!彼时年少无知,自认不是谁都能驾驭坐骑的,便引以为豪,长大后方知悔恨,奈何为时已晚。
佩玖自诩是谦谦君子,不屑与我抢那些有的没的,这让我倍感欣慰。我万分不舍的离开了二十载从未踏出过的宋山,硬生生逼出一把鼻子一把泪,此一去生死未卜,再会,我敬爱的师父;再会,我心爱的家乡……
日落西山,临近黄昏的时候我们抵达少室山山脚下,佩玖自阿牛背上跳下来时,我始终有些迷糊,我们什么时候对调的身份?
佩玖拍了拍皱得不能再皱的的粗布麻衣,一脸得意地道:“一会儿上山后,你紧跟在我后面,我护你周全!”
我有些想笑,佩玖自幼胆小,真正发生什么事指不定谁保护谁,见他有如此诚意,我怎好意思让他一颗雄心付诸东流。配合道:“英雄仗义执言,奴家此生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方能报答!”
佩玖定没料到我会这般,目瞪口呆地道:“不对,不都是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么?”
我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一巴掌拍在他脑门儿上,“对心仪之人方道以生相许,道来世做牛做马的都是客气话。”佩玖楞了楞后险些跌在地上,好在我深明大义提前拉着他裤腰带。
天色已晚,佩玖提议暂且在山下小住一晚,诚然拆穿他的胆小与我而言并无好处,是以,我便应了他。各自找了块青石板,便睡了去。
次日,卯日星君依旧按部就班,凉风习习,是个降妖除魔的大好时光。山下虫鸣鸟叫,帝休树枝繁叶茂,漫山遍野皆是数不胜数。我有些迷茫,上哪儿去找那颗成了精的帝休树?
佩玖牵着阿牛哼着小曲儿走在前面,进入山中,瘴气弥漫,我有些没牛奖橐暗牡坌菔鳎蹲慈缪睿渲ξ遽椋╭u)。佩玖左手牵牛,右手持桃木剑,转头与我道:“山中迷雾环绕,定有蹊跷,想是那树妖幻化的迷瘴。”
这次我坚定地点头,在这些方面佩玖比我出息,师父传授的口诀他一字不漏的背得,当然会不会使用又另当别论,就凭他这几句颇有折服力的谈吐便值得歌颂。“你说这帝休树在这少室山没万年至少也是千年,早不成精晚不成精,为何偏偏这个时候?且只有那么一颗,难不成其余的都是脓包树?”
佩玖后背抖了抖,牵着阿牛跨过一道鸿沟,道:“瞧你这话说得多没文化,不论那帝休妖早成精或是晚成精,总得有个时候罢?就算是万儿八千年后你依旧会生出这般疑问。至于其余的树是不是脓包容我打个比方罢,譬如我和你,自慧根而言便是有别,我自是比你厉害那么一丢丢。是以,也不能说你就是脓包罢!”
我跨过鸿沟,一脚踢在佩玖屁股上:“脓包你大爷…”
战战兢兢地踏进少室深山,迷雾未散反而更深了些,佩玖眸子凝重示意我当心。忽闻林间琴声委婉,余音绕梁。未曾想帝休妖竟有幻音琴,幻音琴乃上古神器。琴音会根据人的内心谱曲,譬如壮志凌云者的内心激昂,琴音便如“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今听着陶醉于大获全胜的喜悦;再譬如向往风月事之者,琴音便如“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今听者享受其中无法自拔。
我感叹于佩玖内心竟干净至此,只有心如止水方能谱出这般袅袅之音,犹如“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一旁的佩玖似是听得沉醉,两道殷红自他鼻中流出,我大叹不好,吼道:“你个二愣子,赶紧捂上耳朵。”佩玖如梦初醒,赶忙以手捂住双耳。
敌明我暗,我自怀中掏出一面铜镜。此镜乃当年师父途经求如山时万里挑一寻来的神镜,因年幼时我生性顽劣且确实有那么一丢丢脓包,是以人鬼难辩。有一次,我与一只女恶鬼同塌数日未觉,师兄姐发现我印堂发黑,告知以师父。师父收了恶鬼,体恤我只是肉体凡胎,遂将神镜赠于我。
铜镜能百里之内辩真假,我手持铜镜随身转了一圈,此间琴音未断,想是那帝休看我不为琴音所动,便奏得五花八门。只见铜镜中,东南方向高大的帝休树下坐着一位白衣翩翩公子,以手抚琴,模样生得俊俏。我这厢还未及反应,身旁便闪过一抹粗布麻衣,一阵风吹过,那厢佩玖提桃木剑已冲了过去。我一声“且慢”还未吼出来,佩玖已经淹没在迷雾中。
林中迷雾越发浓厚,帝休妖有神器在手,佩玖又被浓雾吞没不知所踪。我楞楞地站在原地,此时的心情已由恨铁不成钢荣升为恨钢不成铜!!!
☆、第3章 相见已然不相识
“你究竟是何人?”
究竟是何人?这是帝休妖道的第一句话,声音着实有些动听。我楞了半响,没弄清楚他道这句话是什么缘由。我寻思着他这般问,大抵是有些怕我罢?是以,我清了清嗓子对着迷雾道:“大但帝休,竟敢做这般伤天害理之事,你将我那师兄撸去何处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那帝休久久未语,我牵着阿牛试探性地往浓雾深处走去。心生揣测,想着此妖成精不过数日,若能痛快打上一场,指不定我能赢。
幻术由心而生,而心则是经眼睛会意。我将阿牛安置在一旁,它很是配合,安静地趴在地上打盹,这让我很是欣慰。自怀中取出白绫将眼睛蒙住,师父曾道:仙者应耳听八方,目视千里。我自认凡胎肉体目不能视千里,然耳听八方自诩已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手中的桃木剑捏得更紧了些,此剑由万年桃木所制,内镶玄铁,师父取自大荒之中的豪山。剑可随时变幻,斩妖是用桃木面,除魔时可用玄铁面。
感受到西南方向的异动,我飞身一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持剑刺去。帝休被迫现身本能地往后退出数米,只听他道:“我有心放你一马,你却咄咄逼人,那些人贪婪至极,摘我族帝休族之果,剐我帝休族之皮,挖我帝休族之根,乃罪该万死之者。”
闻言我不由心生怜悯,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能成精想来不易,凡事皆有因果。而今只要你放了宋山一干人等,便算积德行善,他日必有大用之处。”我往日里算是不学无术,这套说辞乃是师父每次降妖伏魔必备之词,我竟也能说得头头是道,若不是情势所迫,真该膜拜一下自己。
那帝休默了一久,似对我的话很是受用。这厢我还等着他放人致歉,那厢他已狂吼道:“你竟不被幻音琴所控,想来也非泛泛之辈,今日不论你究竟是何方神圣,那些人必死无疑,休想阻拦于我。”
至于幻音琴对我不起作用之事我还想好好问问这妖,问他到底是在哪里弄的赝品。
一时间狂风大作,满山的帝休树枝疯狂地朝我蔓延过来,帝休妖持刀向我杀来,招招致命。彼时,我哪里晓得这妖会忽然发狂,我顺手扯开白绫,只见迷雾已散,幻境已退。多年不曾打架,桃木剑舞得有些吃力,这厢刚斩断蔓延而来的帝休树枝,那厢帝休妖便趁机砍向我,尖刀锋利无比,好几次险些将我捅个窟窿,被我险险避过。此时我尚且还算占着上乘,然它们的树委实太多,自午时打到日影西斜。
我身上虽没被捅出大窟窿,浑身的伤可谓是血痕淋漓。纵是我有滔天的灵力,也敌不过这满山遍野的帝休树。诚然我并没有滔天本事,若今日便魂归离恨天,我得捏只蛾子去给师父道个别。
迷离之际,半空一声惊雷,自九天之上传来一声长啸,长音划破苍穹,叫声委实娓娓动听。突如其来的狂风今眼前模糊不清,还未看清来者,便被狂风卷了出去。尽管如此我亦硬生生挤出一抹笑意,离恨天那种地方暂且怕是去不成了。
迷迷糊糊的醒来时,我险些又被吓死。我竟躺在一片祝余花海之中,满山靛青色的花色险些亮瞎我的眼睛。我一度认为我是被大风挂到了招摇山上,据我所知,祝余草其状如韭(ji)而青华,食之不饥。四海八荒内也只有招摇山长这种草。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此番我到山前必有洞。起初我想,若是个狗熊洞的话,我好生与它商量一番,借此贵洞修养一番身心。瞻前顾后的进入洞中后,眼前一亮,险些滑倒在地,诚然是别有洞天。于我而言,山不在美,有洞则可;洞不在大,有床则暖。我安慰自己洞中主人外出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便借此宝洞用上一用。
我从善如流地爬上床,慢悠悠地将被砍得破烂不堪的山茶红色上衣退去。伤就是这么回事,厮杀的时候即使被捅个大窟窿也不觉得疼,事过后,那是疼进了我心窝子里去,疼得我脑门一抽一抽的抖动。
我伤口正处理得欢快之际,撇见洞口飘进来的一抹玄衣衣角。我瞬时觉得天灵盖被一道钻天雷劈中,目瞪口呆地楞在塌上。脑子里闪过无数个此时作为一个矜持女子该有的反应,按理应该立即抓起被褥挡在胸前,再配上一声响亮的尖叫声。但这样又显得我太过于柔弱,指不定眼前之人便会像饿狼扑食一般扑过来,此乃下下策。是以,我便不慌不忙、淡定且从容地用手指挑起外衣,一个潇洒的甩手将外衣披上。
不曾想来人却是出奇的淡定,只瞟了我一眼,便自顾自地走到一旁。此等反应倒是今我有些挫败,因为别人眼中的波动决定了我的姿色。我自是不会承认自身的姿色不佳,是以,便笃定来者指不定心中已是翻江倒海、强力控制。
自男子到来,洞中更加明亮了几分,他似一颗偌大的夜明珠,一身的光环,竟让我生出此乃天神下凡的错觉。
玄衣男子盯了我许久,突然嘴角微扬,似笑非笑的道:“只是四五千年未见,魔君便如此不堪,竟能被那帝休妖打得落花流水!”
话音回荡于山洞,我大概理了一番话意,就字面之意而言,眼前之人铁定认错了人。魔君?这身份委实不错,于是乎,我便故作高深莫测,洋装道:“本座且是那无能之辈?只是往日里本座觉得生活过得太顺,遂越界找找挫败感罢!不曾想尔等这些后起之辈也过于泛泛了些,本座封了灵力那帝休妖竟也拿我无可奈何。本座甚为这天下苍生担忧呀!”
只见靠在墙边的男子皱了皱眉,再皱了皱眉,浅笑道:“魔君指责的是,小仙颇为受用。即魔君这般神通广大,此时天色已晚,还望魔君能将那床榻让于小仙,小仙仙力微弱,受不得夜寒。”
我撑在床上的手一软,身体险些倒下,不留痕迹的坐直身子,有些后悔没装作“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柔弱女子。不等我开口,玄衣男子又道:“怎么?魔君不肯让塌?那也无妨,小仙晓得魔君需养精蓄锐,是以小仙在洞外凑合一晚也没甚不妥。”
当然,强占人床榻委实有失魔君风度,我硬生生挤出一抹微笑:“仙使哪里话,本座这就让塌,区区寒夜,无足挂齿。”
我跌跌撞撞摸下了床榻,寻思着去哪个角落里蹲一宿,这样即能伪装练功打坐,又能避避寒夜之凉。内心对自己的崇拜又荣升了一个层次。我窸窸窣窣下了床榻,半遮半掩的往角落靠去,只叹这魔君洋装得甚是心酸。
却又被走近床榻边的男子叫住,“魔君似是忘了什么东西!”
我忍不住回头看去,这一看,岂止是天灵盖被雷劈中能形容?只见里衣、再里衣、裹胸被玄衣男子一把拾起。见他面无表情地将衣物递过来,星眸微动,衣角微飘。我浑身的血只差自脑门喷出去,无法掩饰的脸红。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楞了半响,男子薄唇开启,玩味地道:“魔君这是怎么了,莫非这不是你的衣物?”
正当他手即将收回之际,我终于忍不住,如饿狼扑食般抢过衣物。内心悔恨交加,潇洒不过刹那便沦落成这个境地。
玄衣男子倒也识趣,颇有风度地转过身去,此番我内心又挣扎了一番,暗自诋毁了一遍自己,怪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手忙脚乱地将衣服套好,再看玄衣男子,已是有模有样的坐于床榻上,我有些不舍的盯着白净的床单被褥,那是我的,理应是我的。再对上男子有些凌厉的星眸,他似是察觉我心怀不轨,我赶忙转移目光,环顾四周,锁定东南方位的角落,在哪儿不是睡觉呢。
见我蹲在角落,玄衣男子眯眼道:“我熟知的魔君可不是这么个样子!”
他也改了自称,我反驳道:“哦?诚然你觉着该是什么样子?”
玄衣男子一副轻狂模样靠在塌上,莫名其妙的甩了句“魔君想必已过了桃李之年,可有婚配?”
闻言,我听见老腰咔嚓一声,似是折了!婚配你个大爷,你全家才是婚配了。转念又想,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哪里不对。
玄衣男子起身将一根布条扔于我,打趣道:“适才路过少室山正巧碰上你那牵着牛的师兄,似是思念你得很,托我务必将这书信交到你手上!”
脑中已被绞成浆糊,趁热正好方便下肚。我不晓得此时躺地上装死来得及否?老腰似乎又折得更厉害了些。诚然此人从始至终就知道我不是什么魔君,故意看我笑话么?那此人委实有些欠揍。若此时我再做尴尬委实有些掉面子,是以,我便脸不红心不跳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淡定地打开布条,再淡定地捏了口诀,布条上的字渐明。这是我与佩玖不能说的秘密,乃属我的独门秘方,方便瞒过师父慧眼,合伙下山干些摆摊算命的勾当。
对于佩玖歪瓜裂枣的字体我已是习以为常,再见时依旧为他捏把冷汗,甚是担忧他今后漫漫人生路该如何走完。
信中写到:
☆、第4章 苍梧渊上缘难续
忘尘吾妹,为兄已备好荆条,时刻准备向你请罪。为兄没能护你周全,愧对于成华门上的列祖列宗;愧对于师父二十个春秋的谆谆教诲;更愧对于自小对我不离不弃的你。闻你被狂风卷走为兄深感痛惜,愿上天眷顾,助你逢凶化吉。帝休妖已被不死山的攸冥魔君感化,所抓之人皆放回宋山。是以,我再做逗留便有愧于大老远赶来少室山救我于危难中的攸冥魔君,徒增麻烦并非君子所为,请记住,为兄乃是被情势所逼方回的宋山……
之后的大抵是让我自求多福之类的!佩玖这二楞子也忒没良心,兄妹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我自兜中掏出进洞前拔的祝余草,祝余花能令食者不饥,而今这光景也只能已花充饥了。床上便是那不死山的魔君攸冥,我虽不才,他的事倒是略知一二。听闻他乃居于赤水北岸章尾山上的烛龙攸冥神人,四千多年前为抢不死山那块宝地,与年仅两万岁的陆离魔君大战于苍梧渊上。那场实力悬殊的比拼,终是陆离魔君魂飞魄散。而这位神人便理所当然地霸占了不死山,且心安理得地当上了魔君。
我心里正在鄙夷着攸冥,一不留心表情写在了脸上。只听他道:“你似乎对我很不满?”
“我该如何称呼你?神君亦或者魔君?”
那攸冥云淡风轻地娓娓道:“我无甚要求,你高兴即可!”
我为了突出此时内心的鄙夷,掐了朵祝余花扔进嘴里,目光投向别处,答非所问地道:“你为什么要去抢那魔君之位?”
感觉有道目光一直射向我,许久未语。是以,我便将目光投向他表示疑惑,不曾想眼眸相撞间,他竟笑出了声,黑色星眸硬生生笑成一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