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维的情绪还因为之前对封禛袒露秘密而激荡不已,此刻忽然生出一股豁出去的念头,挺直了腰杆,平和道:“我是同人幽会。我一直在私会封禛。”
方翊臣一脸卒不忍睹。欧阳嬛是真不知道,此刻又惊愕又困惑,估计是没弄懂“私会”的意思。
欧阳宏脸色瞬间变得灰败,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哑声道:“你……再说一次!”
欧阳维见他这样,心里也很愧疚。可是自己所剩时日不多,瞒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爹,我一直在私会封禛。我和他……我们在一起了。”
欧阳嬛满脑袋都是问号,又去瞅方翊臣。方翊臣无奈地叹气摇头。
欧阳宏坐着一动不动,面容晦涩,怒到极点,反而不会爆吼怒骂了。
“你和他在一起了……”欧阳宏说着,不禁笑了笑。那笑声渗人得很,欧阳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这般防,你们和他竟然还能弄出这样的事来……这就是天道,是命缘么?”
“爹……”欧阳维隐约有了些猜测,“你早知道……不对!我和封禛,之前有过什么?”
欧阳宏闭上眼,有气无力地问:“你真那么喜欢那小子?”
欧阳维在姐姐和方翊臣的目光中点了点头,“我喜欢他。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像是同他已经认识了许久了,有一种久别重逢的熟悉感。我知道这样说起来很荒谬,我……”
欧阳宏摆了摆手,“我没兴趣听这个。你下去吧。没我的准许,就在屋里好生呆着。嬛儿和臣儿也下去吧。”
没有雷霆怒火,没有咆哮训斥,居然只是罚他闭门思过?
三个孩子都一头雾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彼此拉拉扯扯地从书房里退了出来。
一出了院门,欧阳嬛就再也忍不住,抓着欧阳维的袖子道:“维维,你刚才在说什么?那封禛是男的吧?你怎么喜欢他?难道你们当初在……”
方翊臣一把捂住了欧阳嬛的嘴,对欧阳维干笑了一下,“幸好姨父这次比较镇定。你就老实在家里呆几天,别乱跑了。”
这次?
可见上一次,欧阳宏震怒过。甚至,他记忆的损失,就是欧阳宏动的手脚。
事到如今,欧阳维也懒得计较这些细节了。他一时冲动摊了牌,现在开始感到后怕。所以趁着欧阳宏反应过来,对他动家法前,他一溜烟地跑走了。
欧阳宏独自在昏暗的书房中坐了许久,直到日头西沉,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才将欧阳宏从沉思中唤醒。
欧阳子丹走到师兄面前,道:“阿臣方才来找我,把今天发生的事都说了。师兄,事到如今,你还觉得凭借自己的力量,能改变天命么?”
“天命?”欧阳宏嗓音沙哑,如同吞咽了沙砾一般,“我的儿子,天命里要和男人纠缠不清?”
欧阳子丹冷漠地注视着他,“你曾说我不知道为人父母的感受。但是我也有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固然希望孩子好。但是,我也一样希望他们快乐。既然没有什么害,那为什么非要阻拦呢?这或许不是你所接受的情爱,但是它依旧是真情实意。”
欧阳宏哼道:“你以为他们就能长久?”
“既然不能长久,那你急在一时做什么?”欧阳子丹反问,“由着他们去,撞了南墙自然知道回来。到时候,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欧阳宏神色有些松动,“这可是个赌博。”
欧阳子丹冷笑道:“师兄连金丹都偷得,却连这也赌不得?”
欧阳宏沉默良久,问管事:“少主歇下了吗?”
“少主屋里的灯还亮着的。”
“我再去和他谈谈。”欧阳宏叹了一口气,“儿女真是要背一辈子的债。”
——
欧阳维其实正在翻书,查阅魔龙的资料。资料里含糊地提点过当今的龙皇乃是开辟魔域来的第四十二代,他自从干掉兄弟登基后,就一直深居龙宫之中,作为幕后者,操纵着魔域。有小道消息,声称前任魔皇的陨落,就是龙皇从中做了手脚。
“这段怎么好眼熟?”欧阳维呢喃,“难道又是以前接触过的?我以前果真同封禛有过来往!”
“维维,”欧阳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没睡吧。爹有事和你谈。”
欧阳维如今一听到欧阳宏的声音就心虚。不过欧阳宏的语气很平缓,不像是上门来动家法的样子。欧阳维定下心,匆匆把书本收起来,开门请欧阳宏进来。
“不用倒茶了。”欧阳宏摆手将婢女们屏退,“你刚才在干吗呢?”
欧阳维讪笑,“胡乱翻些杂书看。”
欧阳宏倒没有什么不悦,而是开门见山道:“今天的事,我后来想了许久。大概爹真的是老了,弄不懂你们年轻人在想什么了。爹认真问你,你真的那么喜欢封禛?你要知道,他极有可能是在玩弄你,来报复我呀!”
欧阳维一笑,坦诚道:“爹,我信任他。他若真心想报复,或许会杀回云降城,屠戮欧阳满族,也不会用这样卑劣的手法。”
欧阳宏不置可否,又道:“他可承诺了你什么?”
欧阳维摇头,“我也没承诺他什么。爹,别一副我吃亏了的样子。我是男人。不是需要某人对我负责的大姑娘。”
欧阳宏苦笑一声,“你在我心中,永远是需要我保护的孩子。”
“爹……”
嘀嘀——记忆备份已下载完成,用户是否立刻更新?
欧阳维一顿。欧阳宏已走到儿子面前,把手搭在了儿子肩上。
“维维,”欧阳宏语重心长道,“爹最后问你一次。”
欧阳维忙道:“您说。”
“你是真的不打算改了?”
欧阳维不禁啼笑皆非,“爹,喜欢一个人,又不是错,怎么改?”
“好!”欧阳宏长叹一声。
欧阳维正要选中对话框中的“更新”,眼前忽然一黑,失去了知觉。
——
万里之外,湖上高空。狂风卷着乌云,惨淡的圆月在碎云后面时隐时现。
封禛一身黑铠,手执狼牙刀,立在虚空之中,猛然转头望去,露出诧异警惕之色。
突然一道利光朝着封禛射来。千钧一发之际,封禛猛地抽身避开,可肩甲还是被击碎了数片鳞甲。
“御敌时还能分神,你当真不将孤放在眼里!”一身金铠的龙太子追了上来,挥刀又是一击。
封禛嘲道:“手下败将,何须我全力以赴?”
龙太子嘴角抽了抽。
封禛不耐烦道:“那老头子究竟想我怎么样?我不要他分毫。除非他去我娘坟前磕头长跪,不然也别指望我能认他。”
龙太子眼神闪烁,道:“父皇希望能见你一面。”
封禛挑眉,“去龙宫见他?”
龙太子丢过来一个锦囊,道:“父皇说,他未曾有一刻忘了令堂。说你看了就知道。”
封禛从锦囊里倒出半枚玉佩,脸色立刻变了。
他虽然对母亲并没有什么印象,却是自幼就配戴着一枚据说是生母遗物的玉佩,正是这玉佩的另一半。后来他被夺丹,回家途中遇到封黎。两人打斗中,玉佩被封黎摔碎了。
“他以为,拿这半枚玉佩,就能证明他同我母亲情深似海?”封禛讥嘲一笑。
“父皇有他的不得已。”龙太子说,“你见了他,自会明白了。所以,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封禛紧握着玉佩,再度朝云降城的方向望了一眼。
——
欧阳宏把欧阳维抱到床上平放好,掏出一枚灵丹,喂他服下,而后手沾朱砂,在他眉心画了一符文。
符文还差最后一笔,有人推门而入,低声喝道:“师兄,我就知道你会善罢甘休!”
欧阳宏悻悻的收回手,扫了欧阳子丹一眼,道:“我这是为他好。封禛他半人半魔,能是什么好伴侣?”
欧阳子丹怒道:“好不好,维维自己可以判断,你替他做什么主?说是替他好,其实也不过是想操纵他罢了!”
欧阳宏道:“你说得容易。明知孩子在犯错,哪里有能袖手旁观的长辈?”
“你又能百分百确定他在犯错?”欧阳子丹道:“你不过是想控制他罢了!”
两人激烈争吵,没有注意到躺在床上的欧阳维倏然睁开了眼,目光投降虚空。
“我只是避免他将来伤心。”
“那也是他人生的一部分!”欧阳子丹痛心疾首,“师兄,你怎么变成如今这个目光狭隘,顽固不化,自私冷酷的人?你简直不再是我当初……当初……”
“当初什么?”欧阳宏问,“子丹,这是我的家事,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多了么?我不希望我儿子爱男人,我就会全力阻止!”
“果真是个说一不二,见不得半点被忤逆的欧阳城主。”欧阳子丹苍白一笑,“你不希望儿子爱男人,那如果我说,我也爱男人呢?你打算对我这个师弟做什么?”
欧阳宏如遭雷轰,愣了好一会儿,哑声道:“子丹,不要拿这等事开玩……”
欧阳子丹一把拽住欧阳宏的衣领,仰头吻住了他的唇。
第72章
嘀嘀——更新已完毕。
欧阳维涣散的目光逐渐凝聚。他转动眼珠,朝床外看去。继而,眼珠子差点滚落到地上!
这这这这这……这简直太丧失了!!!怎么可以在晚辈面前上演这种限制级——好像也不算限制级,只是亲个嘴儿而已……但是等等,那不是我老爹和……
欧阳宏猛地将欧阳子丹推开。
欧阳子丹趔趄后退,撞在案几上,发出砰地一声响。
欧阳宏没料到自己下手重了,张口想问一下,又不知说什么,只得呆站着。
欧阳子丹倒还好,从容地抬起头,整了整衣襟,淡淡道:“师兄可都明白了?”
纵使房间里光线昏暗,欧阳宏的老脸还是忍不住涨红了。
欧阳维屏气凝神,一动不敢动,斜着眼看着。
“你这是……为了气我?”
欧阳子丹嗤笑,“你当我几岁?为了气你,会做到这个地步?”
欧阳宏好一阵子张口结舌。他对着这个师弟,又不向对着儿子那般能吼几句,反而有一种无能为力的心软。
欧阳子丹幽幽道:“我本是山下孤儿,差点饿死,被师父捡回来,让我姓了欧阳,同师兄你一道长大。”
欧阳宏哑声说:“我也一直将你当亲弟弟一般。”
欧阳子丹漠然道:“可我喜欢师兄。”
欧阳宏脸色紫红,又不知该说什么了。欧阳维此刻也挺能理解老爹的。他一个恐同的大直男,活了七八十年,三观都已经根深蒂固了。突然有一天,自己儿子弯了不说,自己一道长大的师弟也是弯的。他又不能将身边最亲近的人赶走,可要他接受,他也一时做不到。更何况,师弟还一直暗恋他!
哦哦哦!好精彩!欧阳维一时忘记了欧阳宏偷偷更改他记忆的旧账,专心看眼前的真人秀。
欧阳宏又震惊又窘迫,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欧阳子丹倒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也拿定了欧阳宏不敢对他怎么样,依旧慢条斯理地说:“我真佩服维儿,他有胆量。我对师兄的情谊,其实如果不是看到他的表现,还不知道这其实就是喜欢……”
“所以说。”欧阳宏额头冒青筋,“你还是被他误导了!”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师兄你看不清自己罢了。”欧阳子丹冷声道,“你再这样一意孤行,面临的只会是众叛亲离的下场!”
“你——”
欧阳子丹把袖子一甩,潇洒地走了。
男神帅毙了!欧阳维在心里喝彩。虽然是主动表白,他却能转败为胜,逼得欧阳宏无地自容。这等从容大气的风范儿,真不愧是我儿时的男神呀!
欧阳宏脸色阵青阵白,站在原地呆了片刻,最后还是丢下了儿子,追着欧阳子丹而去。
欧阳维等着欧阳宏一走,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开箱倒柜,开始收拾东西。
他捏了个传音纸鹤,放了出去。过了片刻,方翊臣匆匆翻墙跑来,看到欧阳维脑门上还有半个没写完的符,一脸困惑。
“你这又要干吗?”方翊臣真是被这对父子折腾得没脾气了,“我说你就不能消停两天么?刚才姨父又和师父吵架了……”
“小臣臣,”欧阳维阴恻恻地笑,“我原谅你帮着我爹隐瞒我失忆的事。所以你也别啰嗦。”
“……”方翊臣安静了两秒,“说罢,你要做啥,兄弟为你两肋插刀!”
“真懂事。”欧阳维摸了摸方翊臣的头,“我要去找封禛。”
“又去找他!”方翊臣惨叫,“你这是来真的了?”
“你难道到现在还觉得这是假的?”欧阳维说,“对了,我原来那个储物囊呢?里面装了我一堆发明的那个。别把脸转开,我知道肯定是我爹收起来了。你知道的吧?”
方翊臣只好把储物囊取了出来,“姨父让我拿去收着,我就一直随身带着的。不过,维维呀,你就打算这样一走了之?”
“现在不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了。”欧阳维接过了储物囊,清点了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子丹师叔给了我很大的勇气。我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应该坚持到底。你替我多劝劝爹……其实也不用,如今有子丹师叔在,就够他苦恼的了。”
方翊臣抱住欧阳维大腿,哭道:“你说得轻巧,姨父要是知道是我放走了你,我和你姐的婚事就吹定了。”
“那你就和我姐私奔嘛。”欧阳维说。
方翊臣:“……”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欧阳维把方翊臣踢开,“这年头,单身狗遍地跑,我能到一个帅汉子,这是稀罕的运气?我可不想搞砸了。阿臣,我爹抹了我的记忆,我都能又和他搞到……呃,重新走到一起。你不觉得这是天注定的缘分么?”
方翊臣无言以对,叹气道:“那你最好跑远一点,姨父气消前,都别回来。”
欧阳维拥抱了一下方翊臣,“好兄弟,本该我的责任,这下都让你承担了,我也很过意不去。”
“这也是我自己想要的。”方翊臣笑了笑,“会回来参加我和嬛儿的婚礼么?”
“只要我爹不砍死我和封禛。”欧阳维笑嘻嘻地,把打包好的东西丢进了储物袋里。
欧阳维把匆匆写好的信用镇纸压着,走出了屋。此时快到子时,月黑风高,确实是个适合打家劫舍、离家出走的好天气。
他挥手望了一眼云降城后的群山,又朝欧阳宏居住的庭院望去。欧阳维有一种预感,这次一别,怕很久以后才有机会回来了。
方翊臣也一脸茫然,同时饱含着对欧阳维离家出走的担忧。他就像是一个操碎了心的大管家,对自家被爱情冲晕了头的少爷束手无策,却并不知道这有可能会是诀别。
欧阳维忽而笑了。会忘记总是幸福的。他这下将所有的担忧放下。
“我爹和子丹师叔的事,你以后别管了。你只用和我姐好好过日子,多生几个熊孩子,将云降城发扬光大。”欧阳维朝方翊臣挥了挥手,“阿臣,你是我的好兄弟,我真高兴能认识你。”
夜色苍茫,欧阳维脚踏一张黑色飞毯,悄无声息地离去,转瞬就融入进了黑夜之中。
——
山下码头边的酒馆里,油灯昏黄,卖唱女抱着琵琶,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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