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蜜明白,他们,指的是同龄的小孩儿。她看着他,嘴巴张了张,还是没说话,心里滋味莫名。她虽然不希望自家弟弟送上去让人欺负,可真当他远离了那些玩伴,便也意味着,从此后,他将没有童年。他这个年纪,放在她那个年代,还是个无忧无虑地五六年级的学生呢。
“姐,我会努力的。”还有,谢谢你。田川在心里补充。
田蜜便笑了笑,遥遥对他握了握拳,点了点头。
“我先回去了,你第一天上工,小心些。”这一次,他没那么别扭了,自自然然地说完,摆摆手,转身跑回了客栈。
田蜜按照张老板的给的地址寻找,并没费多大功夫,就在宽大街,仁慧药坊的对面,找到了得隆药坊。
得隆药坊的门面并不宽,只有两个铺位,店里陈列着一排一排的货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药草,每样一株,以作参考。
刘管事见有人上门,赶忙迎上来,田蜜说明了原委后,刘管事没领她进店,而是先带她去了帐行。
行有行规,行有行会。官府造册,行会记名。但凡入商户做帐房的人,都要先被帐行登记在册,以便管理。
田蜜觉得,这古代的帐行,有那么点像现代的会计协会,算是行业自律组织。
“田蜜?”坐在案几后的老帐房虚着眼睛打量了田蜜一番,摸着胡子笑眯眯地道:“你就是那个胆敢当街叫板的小姑娘啊。”
田蜜尴尬地笑笑。
老帐房这一句,引来了同屋几人的注视,几人面前均摆着算盘,看田蜜的眼神各异。
人怕出名猪怕壮,若是后台硬还好,人们可以找到能接受的理由。但若是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姑娘,这可就不一样了。
便有人恍然开口道:“就是那个气得万小子三天吃不下饭的小姑娘啊?徐会长一直想看看她是何方神圣来着,不巧,他人在德庄府,没赶上。”
有人严厉接口:“妇孺之流,竟逞强好胜。尚未入行,便挤压同僚。此等品行,也亏得隆敢收!”
有人哈哈笑道:“你们别说了,小姑娘要是哭了,谁来哄?”
田蜜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老人家将她的资料填上去,周遭的哄闹,她仿若未闻。
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她从小就懂。前世她从小到大都名列前茅,人人都夸她优秀,可人人都不愿跟她做朋友,恶意中伤的事情,更是屡见不鲜。可她从来没想过要低调,因为,她要奖学金、要学杂费全免,要靠自己找到一份好工作,而这些,不够拔尖都不行。所以,不管要为此付出些什么,都得等她得到她想得到的再说。
田蜜自有一番不动如山的镇定,让一些人看着,暗自点了点头。
一刻钟不到,老帐房便记载完毕,他将资料推到田蜜面前,在田蜜拿起毛笔,笨手笨脚地要往上写名时,他突然按住田蜜手腕,神色肃穆,万分郑重地问道:“小姑娘,你真的想好要入这行了吗?我再清楚地跟你说一遍,一旦你在这帐籍上画押,便意味着从此你就是这行的人了。是低贱的工商业者,而不是良农。日后,你若要议亲,恐怕也难以找到一个好婆家。如无意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田蜜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她虽然很清楚地知道士农工商这森严的等级。但老实说,实际的感触却是一点没有的。因此,她没有任何挣扎,很淡定地点了头,挪开老帐房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帐籍上写了名,然后用大拇指按上印泥,盖上去。
田蜜签字画押后,老帐房又让刘掌柜在商户那里印下得隆药坊的印鉴。如此,算是完事儿了。
“好了,去吧。小丫头,好好干。”老帐房拍拍田蜜的脑袋,很是慈爱。
“嗯,谢谢您。”田蜜客气地行礼,无视那些刺一样的打量目光,镇定地跟着刘管事往回走。
得隆药坊铺子窄货架多,让人倍感逼厌。然而,从侧门走进去后,整个感觉却完全不同。
一出侧门,仰面便是一个非常宽阔的院子,院子里晒着多种药品,有几个工人在旁边忙着挑敛,大院旁边是成排的屋子,具刘管事介绍,有储物房、炼药房、厨房、议事房……
整个转完,刘掌柜才领着她进了其中一间屋子,屋子不大,却比刚才走过的任意一个地方都干净整洁,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正在案几后悠闲喝茶。
“这月末一过,老杨就悠闲起来了啊。”刘管事熟稔地上前拍着他肩膀,寒暄了几句后,指着田蜜说道:“这小姑娘叫田蜜,前几天闹得轰轰烈烈的斗算你听过吧?这就是那位。不过,小姑娘虽然厉害,到底还是不如你了解咱们药坊,该带的你还是得带,可不许偷懒。”
“田蜜。”刘管事招呼了一声,向他介绍那位,“这位是杨贤杨帐房,在我们药坊好些年了,你以后就好好跟着他学,他会照顾好你的。”
杨贤慌忙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老刘你只管放心,您只要照顾好外面生意就好,这些内里的事,万不敢劳您费心。”
刘管事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鼓励性地对田蜜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第三十四章 杨贤此人
田蜜环视了她新的工作环境一眼,见杨贤惬然喝着茶,根本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便在剩下的那张案几后坐下。
她前世虽没在企业工作过,但她在事务所时,却帮不少公司做过账,也去了不少公司审帐,因此对企业的那套流程,也是熟得不能再熟,运转起来,并不是什么问题。
得隆虽说是富华数一数二的药坊,可这财务分工却相当简单,近乎没有。整个帐房就她和杨贤两个人,估计她没来之前,所有的事情的都是杨贤在负责。不像现代有些大企业,还分出纳员、会计员,以及财务人员,会计员中,又细分为许多岗位,比如,专门管应收账款的,专门负责库存的,等等。
详细的职能分工,虽会增加薪酬增加成本,但却是不可或缺的,因为监督与制衡对财务来说非常重要。像得隆这种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一人,才危险。最低最低,管钱的和记账的绝不能是同一人。
不过,她现在操这份心也没用。田蜜视线一转,看向了案几。
案几上有朝廷仓管的出库单,有签字画押的各种买卖契约,有税务司的纳税证明,还有几本账册。
这些东西虽然都一叠一叠地放着,但并没做好归类整理。她初略地瞟了几眼,发现很多单据记载事项不全,有些甚至有破损现象,账册也记载得有些不清楚,很多地方都容易让人钻空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手上正快速翻着,冷不防听到一个声音,很是不悦地道:“田丫头,没看到我这杯里的茶水都见底了吗?怎么回事呢?还不快去给我斟满。”
田蜜手一顿,一时间没反映过来,直到那声音再次不耐烦地催促道:“你愣着干什么呢?叫你干事儿呢!”
田蜜深吸了口气,忍了忍,认命地走过去,拿起他的茶杯,到处找水。
等田蜜找到水参上,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正待转身回去时,杨贤又发话了:“这么急,忙什么呢?小丫头骗子还真以为自己做得了帐房了?也不拿镜子出来照照,看看自己像样吗!去,把你桌子上的东西统统给我搬过来。”
“那我做什么?”田蜜一时没忍住,多了句嘴。
“嗤……你,你边上呆着绣花去。好好的姑娘不安心在家呆着,学人家跑出来做什么帐房。”见田蜜呆愣的脸色,杨贤恍然大悟般拍了拍手,道:“怎么能让你绣花呢,好歹你能掐会算不是?你等着啊。”
他拿起钥匙开了锁,从身后的柜子里翻出一叠契约来,丢在田蜜面前,道:“既然你那么会算,你就把这些通通算一遍好了。”
田蜜拿起其中一张,看了眼日期,疑道:“这个,是去年的吧……”
又不是审帐,算去年的有什么用?这杨贤是在消遣她玩儿呢!
“是啊。”杨贤毫不在意她难堪的脸色。一个小姑娘,他着实没看在眼里。再说了,他杨贤在得隆是什么地位,就没有人不知道的,他有什么好顾及的?他赶苍蝇般挥挥手,道:“反正你也没事儿做,先算着吧,等有需要了,我再叫你。”
田蜜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回想起刘管事与他熟稔的架势,再想想自家的情况,终是没说什么,拿起东西,回到自己的位置,当真认认真真算了起来。
田蜜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好欺负的,她抬头看了杨贤一眼,唇角凛凛一勾。
去年的就去年的,最好别让她查出这些帐有问题,不然……
杨贤显然不认为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威胁,他坐了会儿就坐不住了,端起茶杯正要出门,打眼就看到一人拿着张契约进来,忙回身坐下,笑着道:“哟,哥儿,你来了啊。”
他接过契约一看,皱了皱眉,道:“这药铺不是咱们的老顾客吗?怎么这次比以前定的药少这么多?说起来,咱们最近卖出去的货,着实是少得可怜。入不敷出,再这样下去可怎么了得?”
那人就笑,嘴巴向着外面努了努,道:“没见对面的仁慧药坊吗?人家本家可是在德庄府。德庄府那是什么地方?你站在楼上仍个花瓶,砸到的十有**是个富商贵坤!那就是个富贵天堂呐!你想想,白玉为梁,黄金铺地,华府豪宅,琼楼玉宇,那货品是琳琅满目,商铺是鳞次栉比,公子何等风流无双,美女简直交织如云……”
“来来,先擦擦口水。”杨贤嫌恶地看着他嘴角的口水,从那人怀里强行掏出他的手帕递给他,不耐烦地道:“德庄府就别想了,那等地方哪是我们这等身份的人挤得进去的?除非每天露宿街头吃糠咽菜!现实点,说重点。”
“哦哦,重点是,对面的仁慧药坊是家分铺,本家在德庄府也算小有名气。人家比我们有钱,后台比我们硬,草药种类也比我们丰富,一来就跟我们掐价抢生意。这不,连老顾客都被拉走了,就一些低价的药草还从我们这里进。”那人显摆完了自己所知的,又愁眉苦脸了起来,泄气道:“人家可是从德庄府来的,咱得隆就能在富华这等小县城威风一把,真说起来,算个屁啊!凭啥跟人家挣?我看啊,迟早得关门大吉。”
“怎么说话的。”杨贤谨慎地看了眼门外,见没人后,方皱眉道:“可是前几天我才听刘管事说,东家这回找着了门路,要做笔大生意来着。”
那人哈哈大笑,乐道:“这话是没错,可他知道找门路,人家不知道啊?他看上的生意,盯上的人多了去了。咱东家,悬咯!”
杨贤苦着脸点点头,那人见此,拍拍他肩膀道:“你也别这副表情,来,笑笑,告诉你,这趟生意,你也得跟东家去。竞卖宴呐,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举办的,那席位,可是相当的难得。有此一事,东家必得时时把你这个大算盘别在裤腰带上啊!到时候就看你的了。要是能帮东家扳回一城,东家定然重重有赏!”
杨贤显然不如他那么乐观,他苦笑道:“你既说那仁慧药坊来自德庄府,想必他们帐房亦是如此。能在德庄府混的人,哪能没点真本事啊?我只盼着自个儿报的价莫要差人家太远,莫太给东家丢脸。你说,咱东家本来就被对面压了口气在,我这要再一失手,这气还不都撒我头上?这以后……唉!”
“你杨贤是谁?你有什么好怕的?说白了,你要说天是红色的,东家都信。安啦安啦。”那人笑着拍拍他肩膀,摆摆手,出去了。
杨贤忧心忡忡地坐下来,抬眼见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瞧着他,他烦躁地丢出半吊铜钱,语气极为恶劣地道:“你,去青花巷子给我打二两酒来,再去集市给我买半斤花生。”
这杨贤,倒也挺奇怪,一会儿耀武扬威底气十足,一会儿又灰心丧气要死不活。
田蜜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拿起铜钱,出了门。
她抛着铜板,大眼沉静幽暗。
在德庄府那等大地方混得开,就一定在富华这种小地方站得稳脚跟吗?不同的环境适用不同的战略战术,照搬是行不通的。
第三十五章 抢你饭碗
田蜜想起仁慧药坊里那一排排金装的锦盒,以及名贵的丹丸,不由得摇摇头。仁慧药坊根本没做好产品的定位,更没深入调查过目标市场,完全不了解富华县与德庄府的差距。
不过,这些都不关她这个新伙计的事。刚刚那段对话,足以显示这段时间,领导们的心情有多不美丽。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还是能有多听话就多听话吧,受点委屈算什么,总比丢了饭碗强。
田蜜咽下喉间的不适,眨了眨泛光的眼睛,拨开袖子里的糖人,含进嘴里。
少顷,板着脸嘀咕道:“骗子,明明还是苦的。”
她撅了撅嘴,却忽而失笑,提起劲儿来,迈着两条小短腿,任劳任怨地给杨贤打酒。
药坊中午是管饭的,伙食虽算不得太好,却比田蜜在家吃的好多了。田蜜拎着厨房打来的饭菜,先把杨贤那份提到他面前,才转身回自己的位置。
“喂。”杨贤用筷子敲了敲饭碗,清脆的响声引起田蜜的注意后,理所当然地道:“你人小吃那么干嘛?浪费粮食啊。快拿过来。”
田蜜愕然,久久无语。
跟人抢饭这种情况,她前生今世都没遇到过。但她想起自家稀拉的汤饭,便能想像这里的生活水平不高,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有的事。
其实,得隆还好,厨房还给分配,要搁工地码头,那就是一锅抬出来,先抢到的有得吃,后来的喝西北风去,为一个馒头争得头破血流的事儿屡见不鲜,实在不足为奇。
理智上虽理解得通,实际上田蜜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她想,一个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程度呢?前辈抢晚辈的饭,这真的像话吗?
田蜜垂了垂头,长长的睫毛轻轻眨了几下,琉璃般的眸子沉淀下来。她静静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在杨贤不耐烦的催促声中,安静地走回去。
田蜜把自己的饭食打开在他面前,看着他肆无忌惮地扒了她大半的饭菜到自己饭碗里,等他挥手赦免后,才抱起的自己的吃食,默默走回去。
从始至终,她没有抗议过一句,就像个木偶娃娃般,提一下,动一下,万般乖顺。
杨贤很满意。
于是,一整个下午,田蜜都在晕头转向的跑腿中。杨贤一个大男人,却总有办不完的琐事指使她,被外人看到了,便说在教导她,收到了不明真相的群众们无数夸奖,充分贯彻了‘无耻无止境’这条法则。
到下工时,田蜜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其实,也没做什么高难度的技术活,就是觉得浑身没劲儿。她来的时候,是斗志昂扬,到这会儿,已经只剩下满腹无奈了。
一出侧门,便见两个人在铺子门口说话,其中一个是刘管事,另一个体形偏胖,疑似张老板。
不一会儿,那个疑似张老板的人便匆匆走了,刘管事回头见田蜜出来,便笑着慰问道:“今天感觉如何啊?”
“还好。”田蜜微笑,尽量打起精神,让自己看起来干劲十足,她挺直身板问候道:“刘管事现在还不回家吗?”
“东家都没回家,我哪里敢啊?”刘管事努努嘴,指向刚才那人去的地方,眉宇间有几分忧愁,叹道:“东家这几天整日都在外面奔波,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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