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个道理,他很早就知道了。
虽然他不是英雄,可至少知道英雄的故事。
他知道那个发出如此议论的热血男儿,最后为了国家的法度和正气,以垂垂老迈之身拔剑而起,最终慷慨就义,终年六十三岁。
他还知道,那个热血男儿和他所坚信的东西,终究只是他和他的朋友以及后世弟子们心中美好的理想,从未成为事实。
有伟大理想的父亲,吃苦受累是难免的。
跟随这样的父亲在荒野上前行,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苦难什么的,贫困什么的,有什么可怕的?
用魔法来取得信徒?那简直是对父亲的侮辱!
【致幻想奇迹的我:脚踏实地去做事才能获得成功!】
发送的短信,既是对幻想的期冀,也是对自己的鞭策。
——————
【致得意忘形的我:事有反常必为妖,天上就算掉下馅饼,多半也是有毒的!】
他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发来的短信,心中陡然一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啊!不对劲啊!
为什么突然有人来听父亲的讲道了?
昨天还是门可罗雀的,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99down'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看着教堂里面那些坐在座位上激动万分,仿佛目睹基督重生的信徒,满心纳闷。
说实话,父亲虽然理论水平很高,可演讲的水平实在不怎么样——简直就像古代的贤人韩非子一般。身为儿子,他常常为此扼腕叹息。
那样拙于言辞的父亲,怎么会突然就有了这么多的信徒,还这么狂热呢?
更加不对劲的是,为什么大家都没有发觉?为什么大家都似乎理所当然的样子?
如果不是收到那条短信的话,他也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仿佛教堂此刻的热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
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完全不合理啊!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事情呢?”川藤皱着眉毛,手指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敲击,“用GOOGLE都查不到类似的情况!”
因为事情太过诡异的缘故,他甚至不敢和家人讨论,他在学校里面又没什么朋友,想来想去,讨论对象只剩下了川藤幸一老师。
简直就像是几十年之前的电影老片子那样,问题少年只能和可靠的老师谈论自己的苦恼。
这种老套的剧情啊……
但意外地安心呢。
川藤说,不管怎么样,只要以平常心对待就好。
“拿出面对艰难岁月的勇气来,有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呢?”这个热血老师一如既往忠厚地笑着,“你要更积极一点,提醒和支持你的父亲,只要有家人的支持,纵然这次的事情再怎么古怪,也一定可以平安度过!”
说得对!
虽然就像那条短信说的那样,天上掉下来的是毒馅饼,但只要自己能够抵抗诱惑,那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晚饭的时候,他就和父亲说了自己的担心。
父亲沉默了很久。
“你说得对,我被虚伪的繁荣迷惑了。”说出这些话之后,父亲似乎老了十岁,但脸上的表情却轻松了许多,“大约是恶魔在迷惑那些人吧……哈哈!你爸爸居然有资格被恶魔对付了,这可是圣人们的待遇呢!”
看着父亲的笑容,他也笑了。
父亲是真正的英雄,只要不头脑发昏,就算是恶魔也不可能打败他!
【致惶恐不安的我:相信英雄,跟随英雄,支持英雄,这是最好的选择!】
——————
重新变得开朗的父亲,制定了针对家庭成员的严格计划。
那些信徒捐献的钱,全部被封存起来,一文钱都不动用。
父亲甚至放弃了把教堂重新修缮一下的计划。
“时间可以证明一切!”在那个封存献金的仪式上,他用充满磁性的男中音说,“我现在把这些钱兑换成黄金,封存在这里,让可以长久保存的黄金来见证我们的信仰!”
这个仪式影响很大。
很多宗教人士都来了,但没有一个带着善意。
现在的日本,宗教是一个职业而非信仰,宗教人士都是为了赚钱而活动的,一个个都是富翁。
而固执地绝不动用信徒捐献,恪守清贫的父亲,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无论他们怎么劝说,父亲完全不为所动。
即使被教会开除,即使那些宗教人士利用卑鄙手段将他从教堂赶出去,他也绝不屈服。
与之对应的,是父亲在民间的声望越来越高。
“末世的圣者”、“清贫的贤人”、“真正的导师”……一个个光芒万丈的头衔,落到了父亲的身上。
他注视着这一切,满心欢喜。
家里依然很穷,只是靠父亲兼职做翻译的一点收入过活,经常饿肚子。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他觉得很幸福。
这种幸福让他几乎要流出泪来。
【致迷茫中的我:心灵的安宁才是真正的幸福,请不要迷失自己。】
在一天晚上,为了面对即将迎来的甲子园之战而特训到半夜,顶着星光回来的他朝着不知名时空中的自己发出了短信。
然后,抬起头来,他在路边的屋顶上看到了意料之外的身影。
他的妹妹,佐仓杏子。
——————
“这是怎么回事?”
在黑暗的夜里,他注视着穿着奇装异服,还在楼宇间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的妹妹,很严厉地问。
然后他知道了一切。
原来,造成一切的幕后黑手,不是什么恶魔,而是他的妹妹。
而且,为了实现这个奇迹,妹妹付出了可怕的代价。
每天晚上,她都会独自外出,去和袭击人类的恶魔战斗。
那种名叫“魔女”的东西,超乎想象之外的可怕,也超乎想象之外的危险。
“这很公平。”那个叫丘比的怪异生物说,“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成为魔法少女,就是愿望的代价。”
家里的气氛非常紧张。
父亲注视着化身为魔法少女的妹妹,眼中充满了痛苦。
“杏子。”他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们家原来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吗?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爸爸说的明明是对的啊!为什么那些人置之不理呢!”妹妹捏紧了拳头,大声喊道,“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够多聆听父亲的话而已,有什么不对的吗?”
父亲苦笑。
“为什么会这样啊……我的理想……我的信仰……居然害得我的女儿付出这么可怕的代价……”
“我说丘比啊,我们不能退还这个愿望吗?”母亲无力地望着那只白色的生物,用微弱的态度恳求,“我们不要信徒了,哪怕大家都像一切一样不理睬我们也没关系,退还这个愿望吧!”
“那是不行的,既成事实的事情,怎么可能退还呢?”
一家人整晚都在讨论。
但是,没有什么办法。
“反正愿望已经许下去了,爸爸你不如将它好好利用起来吧!”最后,妹妹很坦然地说,“爸爸在白天拯救人们眼中的世界,我在夜晚拯救人们看不到的世界,这不是很好嘛?”
“这份代价……不会那么简单的。”将自己关进书房之前,父亲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
看到沉浸在英雄之梦中的妹妹出门,他连忙追了出去。
妹妹年纪还小,就算拥有了非凡的力量,也未必能够正确地使用。
正如过去曾经收到的一条短信所说。
【即使英雄也需要同伴,不要让她一个人孤军奋战!】
但他更多的却是担心。
那个叫丘比的家伙,怎么看都像恶魔多过像精灵啊!
恶魔的愿望,什么时候带来过好结果呢?
——————
“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做下去吗?”胖胖的和尚满脸油汗,眼神却只有凶狠,“再考虑一下吧,就算佐仓君自己要做圣人,也该为家人着想才是!”
他在门外,一手玩弄着佩枪,一手按着手机的数字键。
【致担心家人的我:或许先发制人也不错,但起码我不能这么做,真是遗憾呢!】
按下发送键,正好那令人厌恶的肥猪被父亲赶了出来,狼狈地走了。
“父亲,他们这是要撕破脸了吧?”他有些担心地看着父亲。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对父亲行为的反对意见不是来自基督教,而是来自于日本佛教。
佛教堪称日本社会的一颗毒瘤,那些不守清规戒律的和尚们完全垄断了日本人的丧葬业,财富之大令人咋舌。他们又勾结黑社会,疯狂打压各种反对的声音。
提倡清廉和苦行的宗教圣人,和蛊惑信徒捐献布施的恶僧们之间,的确是有天然矛盾的。
“嗯,比我预料的要晚很多呢。”父亲笑得很从容,“当年耶稣只传了三年的教,就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他们可是让我从容地传教五年了——我本来以为他们很有涵养,但从今天一开口就威胁的情况看来,原来只是后知后觉罢了。”
“父亲!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除了笑,我们还能怎么样呢?”父亲温和地摸摸儿子的头,“记得吗,当初我刚刚思考新教义的时候,你才十岁,还是个小不点呢……不知不觉间,你都已经比我还高,成为警察了呢……”
“就是因为我是警察,才更清楚那些人的手段!”他着急了,“父亲!你搬到国外去避一避吧!”
“不!”父亲的眼神刹那间变得有如雷霆一般,“我在这里传教,我也将死在这里,这是我的归宿。”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父亲阻止他再说下去,重新坐到了书桌前,开始写布道文,“我早就有所觉悟了,只是……可能会连累你们,真是抱歉——要是你妈妈还在的话,一定会很担心了吧……”
不,要是母亲还在人世的话,那才真的糟糕呢。
因为这家里的所有成员,唯有母亲是没有自保之力的。
父亲以及自己早就已经有所觉悟,为了未来和希望而献身,没什么可怕的。
至于妹妹……
离开了父亲的书房之后,他拨通了妹妹的手机。
“杏子,你是否可以确保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变身?”
“咦?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如果不能的话,现在就设法确保它!”他没有理会妹妹的疑惑,斩钉截铁地说,“现在,立刻就做!”
……
“弄好了,现在无论如何我都能瞬间变身。”妹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早已经历无数战场的她,并不是菜鸟,“告诉我吧,究竟怎么了?”
——————
几个小时之后,大学附近的咖啡厅里面。
“你确定?”妹妹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不是说笑吧?你居然说‘如果有人袭击你,那么立刻动手,先杀了再说’——这种话可不是一个维护治安的警察应该说出来的哦!”
“我首先是佐仓杏子的哥哥,然后才是佐仓警部,不要弄错了次序!”他没好气地抬手在妹妹额前弹了一下,“那些家伙比你想象得更加凶残,你不会想知道自己落到他们手上会有什么后果的。”
“但也不至于要杀人吧……”妹妹似乎还有些不认同的样子。
“杀人好过被杀,更好过被折磨得生不如死!”这个问题没有任何让步的可能,“日本的法律还是很宽松的,就算你杀了人,也不会判得很重……而且以你的本事,只要一心逃跑,世界上哪有什么神通广大的警察能抓住你?”
“话题越来越糟糕了呢……”
“现实比我们的话题更糟糕,你不是小女孩了,应该明白一点事理了吧!”他眉头紧紧皱着,焦急和担心让他的语气有些重,“难道说,小女孩的英雄梦还没做醒吗?那些超级英雄可是有作者庇护的,现实中,力量和残暴都是必要的,你得让敌人害怕你!”
妹妹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哥哥,你知道吗,我的灵核越来越黑了……”
手机突然想起,他连忙按下,收到了一条来自“我”的短信。
【致震惊的我:在惊慌失措之前不妨先镇定下来,担心无助于解决任何问题。】
他连续深呼吸,感觉自己镇定多了。
“灵核完全黑掉的时候,我就会变成魔女。”妹妹并没有介意他的失礼行为——周围的人们早就已经习惯了他随时随地收发短信的怪异习惯。
“不是用悲哀之种就能净化灵核吗?难道你最近都没狩猎到魔女?”
“……一直都在净化,可总是有一些无法净化的,一天天积累下来,现在规模已经很惊人了。”
“那只……叫丘比的家伙怎么说?”
“灵核是灵魂的结晶,灵魂中的污秽就是灵核的黑暗,来自我本身灵魂的污秽,是无法用悲哀之种净化的。”妹妹苦笑着,用勺子搅拌着自己杯子里面的咖啡,“怪不得要找小女孩签订契约呢,大约是因为小女孩心地纯洁,不会有太多污秽吧。”
“那你会怎么样?”
“随着我的成长,心灵的污秽不断增加,变成魔女也是迟早的事情。”妹妹笑得有点勉强,“哥哥,做个约定吧,如果我变成了魔女,你可以帮我解脱吗?”
英雄沉默了一会儿,伸出右手,像小时候那样,和妹妹用尾指相勾。
“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我,在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之前,一定要努力坚持下去!”
“当然!”妹妹临走的时候,笑容依然灿烂,“我还没充分享受青春呢!”
——————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一年里面能发生很多事情。
比方说,可以发生一次大地震,川藤老师爬进废墟救人,死于余震。
葬在公墓里面,正好是父亲母亲的邻居。
母亲在三年前死于疾病,父亲坚持没有动用那笔留给未来作见证的钱。
父亲在新年这天死于车祸,被一个据说是喝醉了的司机撞了。
喝醉了的司机?
他给某个时空的自己发送了短信,提醒对方注意保护父亲,然后开始搜集谋杀的证据。
但还没过几天,他自己也遭遇了暗杀。
如果不是杏子及时赶到,或许躺在公墓里面的佐仓家人,就又会多一个了。
“我们没得选择了。”在加护病房里面,他对连续几天不眠不休保护自己的妹妹苦笑,“那些家伙看来根本就打算让我们无路可走呢。”
“那该怎么办?”杏子的脸色很白,眼神却很黑。
他笑了,笑容很惨很冷。
出院之后,先是忙完了父亲的葬礼,然后给川藤老师也献上一束花,年轻有为的佐仓警部就脱掉了警服,换上一身忍者般的黑衣,趁着丧假还没结束,和妹妹一起出了趟外勤。
“我说佐仓啊,你做得有点过分了。”休假结束回警署之后,须藤前辈抚额叹气,“现实可不是黑道片,更不是美国的超级英雄大片,你要报仇可以通过法律途径,至于杀上门去血债血还吗?”
他尴尬地笑,作无辜状。
这完全是被逼的,难道能怪他们吗?
法律显然无法制约那些家伙们,不反抗的话,难道要乖乖被杀吗?
那天晚上,被逼到了绝路的兄妹二人杀进了恶棍和尚所勾结的黑社会会社大楼,从底层一路杀上去……
杏子比他动作要麻利得多,当他还在和几个歹徒枪战的时候,她已经冲到了顶层。
“比杀魔女容易多了。”等他好不容易击毙了敌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大厦顶层的时候,看到妹妹拄着长枪,站在一架还没启动的直升飞机旁边,脚下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光头。
他认识这家伙。
【致光头肥仔刚刚来威胁时候的我:干掉那家伙!否则他会伤害我们所重视的人!】
按下发送键,他抬起头来,看到站在血泊之中的妹妹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哥哥,你来迟了呢。”
看着妹妹胸口似乎又泛起一丝阴影的宝石,他只有叹息。
——————
秋来春去,到了樱花盛开的时候。
已经是小小分局局长的他,来到了公墓。
“父亲、母亲、川藤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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