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简丹,照样等电话。关了门、放轻了嗓音,与唐劲聊天。
还是唐劲知道简丹当晚要起来拉练,怕简丹累着、磕着、摔着、碰着、扭着,絮絮叨叨叮嘱了一堆鞋带怎么系、水壶怎么别、皮带扎多紧的细节技巧,末了恋恋不舍催简丹早点去休息。
简丹蓦然发现,唐劲居然能这么唠叨!
只是唐劲乃关心她,并不是说废话,所以简丹投桃报李,拿出了她的耐性功夫,没跟唐劲抗议——要知道,细节决定成败。平时无关大碍的一些小事,在急行军中,其重要性会被千百倍地放大。
令一个叱诧风云的将军轰然倒下的,除了他更为强大的敌人,还很有可能是他小小的马掌钉。
其实简丹心中有数,对这些细节心中有数;而且简丹清楚,自己现在的体能已经足够好了。拉练只不过二十公里,还是平坦的大马路,有什么需要忧虑的?
不过唐劲担心,简丹自然笑纳,还多“啾啾”了唐劲两下。
——功要赏过要罚嘛!
不不……对咱好,要给甜头;对咱不好,要痛扁!乃至踹飞!
这一晚,半夜一点半,新生们在东操北边、游泳馆南边的篮球场上集合。
简短讲话。各排最后一次检查背包。学生们纷纷换鞋,然后把解放鞋抠进行囊上“井”字型的行军带下。
康柳怡很快完事儿,可她紧张,一会儿看看、过一会儿又看看,翻来覆去又把背包检查了三四遍!
简丹动作更麻利,又不紧张,最后查过一遍,直接背上了,等队伍开拨。
等待的空隙里,简丹数数解闷——他们班男生也有好几个缝了毛巾!
但远不是全部;也有些个偷懒,用了毛巾裹了,却没动针线固定。
简丹暗笑,悠然等着瞧好戏。
……
那边董连职责所在,巡视完一排的新生,也过来瞧了一瞧二排的、三排的。
这本来只是看一眼的事,结果倒好,董排对着三排的学员们无语了!一指刘诚力背包肩带上缝的毛巾、豁然转头看齐排!
孙排发现情况,几步凑了过来。尤自强与陆骥两个对拉练不紧张、还兴奋,也跟了过来瞧热闹。尤自强装模作样大叹“我咋没想到”,陆骥笑骂了一句娘。齐排则嘿嘿笑,嘿嘿嘿嘿笑,眼看董连一直瞪着他,终于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了:“这不违反规定呀!”
是不违反规定。
而且,摸着良心说一句大实话,他们越野训练时背的迷彩行囊,那肩带,比背包带宽多了、厚多了!
所以董连慢吞吞收回了手。教官们也没叫学员们拆下来。但齐排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了——孙排一把扭了齐排胳膊:“你咋不告诉我们!嗯?!吃独食!”
齐排挣扎:“什么吃独食!这不是我想出来的!我也是跟女生她们学的,你看男生这边一大半不肯用!我都告诉他们了!”
尤自强与陆骥立马就瞅简丹。
简丹回瞅他们。
对视。
三秒。礼仪上限三秒。简丹面不改色、目不转睛。
然后四秒。
接着五秒。
两个男生败退,连连摇头。他们怎么抗得住?他们那点脸皮,加起来折叠折叠再折叠,也没简丹的一半厚!
而简丹若无其事,转开目光,微微一笑,瞧上去既无辜又纯洁——哎,她年纪大了,脾气不好!
所以说她喜欢唐劲嘛:那是一好脾气的帅哥。
多好的脾气!多难得!
……
俞灿、康柳怡她们离得近、看得分明,都乐了,一时间倒忘了紧张;三个教官也是旁观者清,齐齐默然。
齐排毕竟是直属上级,相处得多,早清楚简丹不大像另外几个小姑娘,此时免疫力便强了一些,还没什么大碍;董连与孙排可就不成了,一个摇摇头、又摇摇头,一个摸了摸自己脸皮,几乎是无语凝噎。
然后队伍开拨、出发!
61、拉练
城市上方的夜空,并不是深邃的蓝黑,而是淡淡的暗红。
颐和园的树从墙后探出枝来,茂盛蓬乱,上面蒙着一层灰。是马路上一天复一天扬起的尘灰。
住宅楼黑漆漆一片。偶尔有一两个房间亮着等,却是愈发衬得那整幢整幢的楼寂静沉默。
水泥路大致还算平坦,接缝处有起伏。路灯静静亮着。有黄白的,也有蓝白的,不论哪一种,均招惹了无数各种各样的小虫。
小虫们孜孜不倦地扑向光明,却是一次又一次地撞壁……
拉练只是快走,比晨练的竞走步频慢、步伐小,简丹很是游刃有余,所以她也就有闲心留意四下。
入奢容易入俭难,这夜景在简丹的眼里,实在不能算美好漂亮。却真实可及,也与她上辈子年轻时见过的一模一样。
此刻,前方后方都是人,新同学、辅导员,还有教官。队伍沿路往前看,一眼望不到头;沿路往后瞧,尾巴还没拐过弯来。
然而,简丹还是觉得寂寞。
沁凉入骨,如影随形。
倒也没什么难熬的,只是容易想东想西。
简丹没有沉浸在回忆里的习惯,第三部小说的构思也早就在军训期间见缝插针地完成了,所以她只剩唐劲可以想。
可是简丹并不愿意想。
因为唐劲这会儿有可能睡在被窝里,也有可能是奔波在漆黑的夜色里。比后者稍好一点的,则是搭载在冰冷的军械内,直升飞机,或者军车,从这里赶去那里。
所以简丹不愿意想。
而后简丹眼角瞥见前面有个东西。她让开了,低头一看,登时莞尔,脚下不停,直接一俯身捞了起来——是一条毛巾。
褐黄两色,宽条纹。
几个小时之前,这条毛巾还是崭新崭新的;而现在,它被用来擦了两把汗,还被踩上了几个脚印。前掌的,后跟的,侧面一角的。
常宁远好奇,加快几步凑到简丹旁边:“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前方十几米传来了一声“哎呀,我的毛巾掉了”。
是陈志云,她们班的一个男生。个子中等,模样儿也中等。军训一开始自我介绍时,说他自己的名字取自“壮志凌云”。结果大家都乐了,他的名字也很快被记熟了。
常宁远失笑。简丹莞尔。
陈振安慰他:“不就一条毛巾吗,掉了就掉了。”陈志云还不大舍得:“我妈给买的,挺好的。”前前后后的人乐了好几个。刘诚力笑得最大声,边笑边道:“我跟你一块儿去找找。”
常宁远听着更乐了,仔细看了看简丹手里的东西,煞有介事一点头:“嗯,是挺好的。”当即朝前一吆喝:“我们这儿捡到一条毛巾!”
听到的又乐了。简丹眼见陈志云找了过来,顺手就把毛巾递给了常宁远。常宁远一奇看简丹,后面康柳怡和俞灿追了上来:“什么事儿什么事儿?”常宁远就没问了、忙着给康柳怡与俞灿解释去了。
半夜行军,听着可怖,其实绝大部分新生都吃得消:或者逛街一下午,或者春游秋游去踏青,他们一般都经历过接近这个量的运动。
有氧运动。
何况拉练之前,还有规律而健康的军训生活打底。
只不过,因为是集体行动,浩浩荡荡,加上时间特殊,夜深人静,所以大家才会多了几分兴奋与紧张。
简丹捡到毛巾时,是凌晨四点四十多。
之后天际拂晓,东方鱼肚白,天空渐亮,路灯熄灭,金红的太阳在钢铁与水泥的丛林里徐徐上升。
天亮了。
早上六点出头,他们回到学校。此时食堂也开始供应早餐了,吃完刚好回去狠狠睡一觉。
不过并不是所有学生都去食堂。五号楼227B的四个女生,就只有简丹去。另外三个打算回宿舍:宿舍里有热水,她们昨天傍晚特地打好的,还有饼干、牛肉干等零食,随便吃点,擦洗一番,上床睡觉,比拐去食堂里省力、舒服。
可简丹更喜欢正儿八经去吃饭——习惯的力量是强大的,何况上百年的习惯。因为同一个缘故,简丹不仅想去食堂吃早饭,还想要洗个热水澡。
宿舍楼供应的热水是饮用的,得用热水瓶提,不痛快。所以简丹打算先去食堂,而后回自己租的房子。
……
清晨的阳光从高大的杨树间洒漏下来,一块块一团团,映得底下瓜子黄杨近乎透明,碧翠如玉。
两只麻雀在路上觅食,听到有人过来,纷纷避让。一只快跳几步,钻进了黄杨丛里,一只扑棱了一回翅膀,又连着几跳,去了食堂屋檐下。
简丹一路享受这宁静的早晨,顺便估了估那两只麻雀加在一起有几克肉,脚下悠然,拐进了十食堂。
这儿离紫荆宿舍有段距离,附近住的是研究生,此刻只起了寥寥几个;而新生们大都急着回去放包裹,只有少数几个选了这儿。
简丹随手丢下背包占了个位置,也不用担心被人顺手走,直接打餐去了。
这会儿毕竟尚早,有点特色的窗口,肉夹馍米线之类,还没好。幸而包子好了。每个食堂早上都有卖的小肉包子好了。
不过食堂毕竟是食堂:东西说不上精细,但份量足。这包子说小也不小。简丹瞅了瞅,买了三个;又在免费的汤水那儿,接了浅浅一盘小米粥。
等到简丹端着东西回来,她发现自己多了两个邻座。
是尤自强与陆骥。他们坐在简丹左侧靠前的一张桌子上。见了简丹,自然打了个招呼。
尤自强只是笑了笑点了个头,陆骥咕嘟一口吞下了嘴里的东西,乐了:“嗨,你也吃饭那?”
简丹回了他们一笑:“是啊。”真是废话。走了半夜,能不饿吗?饿了还能干啥?当然吃饭了。
陆骥端着盘子挪到了简丹对面:“你打靶很顺溜啊!不是第一次摸枪!”
尤自强有点儿无奈,跟着端了盘子挪了座。简丹也有点儿无奈——这让她怎么回答?说以前打过,这原主儿明明没有;说以前没打过,这两位显然不会信:陆骥的语气分明是肯定。
所以简丹只好恭维这两个小屁孩:“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你们自己,呵?你们俩不也一样。”
“嗐,那又不算啥!”陆骥不屑,“不就是固定靶嘛,还是卧姿,枪都搁地上,没啥反震!只要不是近视眼儿,多试几回,谁打不准啊!”
简丹咬了包子嚼着,玩味地瞅了陆骥一眼——那您还得瑟?
真是小男孩!
不过看在这小男孩还算帅的份上,简丹大方决定:她就不打击人啦。
但她不打击人,小男孩哪里肯消停。陆骥埋汰完,几口吃了一个包子,又问:“哎,简丹,你家里是不是部队里的?否则你怎么会吹子弹壳儿。”
“哪儿跟哪儿呀!”简丹使劲一摇头,“不是!”两辈子的爸妈都不是!不过,咱自己是……
眼看陆骥还要问,简丹找了一句话来堵他的嘴:“我就是玩过子弹壳儿。”
“噢——‘玩过’!”陆骥戏谑地拖长了声儿,连连摇头,又问,“那玩得不少吧,哈?”
简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不多。”
“嗯——不、多。”
“没几个。”真没几个!
他们那批人虽然条件好,全自动靶场免费开放,但枪械射击上的要求并不高——毕竟,他们在靶场里玩的时候,虽然各种枪都能摸到,但是正式配给、随身携带的,仅仅是手枪,且只有两个用处:敌区迫降,拒俘吞枪;休假出行,以防万一。
这上头,唐劲他们那样的,才练得多。室内室外,正面突击、埋伏狙击,用的枪不一样。当然狙击枪不必人人精通,可至少手枪与步枪,个个都得使顺溜了。固定靶移动靶,飞索射击车载射击,还有船舶上与直升机上。不管静止时,还是运动状态下,都要指哪打哪才行。
术业有专攻。
不过陆骥哪里知道!他一撇嘴睨了简丹一眼:“得儿,算我没问!”
狂傲的小男孩。
这要是唐劲,简丹立马趁机下套,连戳带损,使劲玩儿;可这是陆骥,简丹就有一点烦了——倒也不是陆骥有多坏,她只是不乐意去回忆上辈子。
再也回不去的上辈子。
所以简丹吃掉最后一角包子,抬眼直视陆骥,丢下一句:“我妈教书的,我爸开长途车的。”端盘拎包,起身走人。
陆骥一怔,脸上有点挂不住,可简丹都已经离开桌子了,他也不好跟上去吼什么。
尤自强直摇头,装模作样、大叹特叹:“唉——你呀!”
陆骥有点心虚,嘴上很硬:“咋了,我咋了?!”
“你这是查户口啊?有这么追女孩子的嘛。”
“哪有啊!我就是问问!”
“噢,你没有。”
“真不是!她脾气这么大!我就是想问问她家里是不是跟咱们一样。这不就我们俩了嘛,多找几个人一块儿玩也好。”
“是啊是啊,只是想跟她‘一块儿’玩。”
“我说了,我喜欢温柔似水的!就跟王珊那样儿的。”
“可你跟王珊只好了两个月,嫌人家没主意,嫌人家动不动就哭。还有啊,记得《兵临城下》不?咱们那会儿在大头家里一起看的。你也说了,找老婆就要找塔妮娅那样儿的!”
62、高下
尤自强说完埋头喝小米粥去了。他们两个穿一条开裆裤的交情,这种玩笑早不是第一次开了,所以,与以往许多次一样,他还真只是无聊贫嘴,起哄。
可陆骥咬着包子,瞅着小米粥,咀嚼之间,有点儿慢了——他承认,简丹是很出色,长得也好看。
不过,难道他喜欢的其实是这种女孩子?
唔,是这样吗?
有可能吧……
否则王珊那么漂亮,怎么没两个月就腻了呢?
也对。
而且,简丹这样的,至少追到了很有面子,带出去也不丢脸……
这天下午照旧集合,着装要求是迷彩服。
然而新生们毕竟不是军人,他们的迷彩服只有一套,并且刚刚在半夜的拉练里,浸透了汗水、沾满了灰尘……
结果男生们倒也还好些,女生们一片哀叫。
简丹按时到宿舍,正看到俞灿捏着鼻子拎起迷彩上衣来,使劲抖了两抖,好像这样就能把衣服抖干净了似地。
不过显然,此举无效。俞灿皱起了脸,万分无奈地往身上套。
简丹倚着自己的桌子,转着迷彩帽看热闹,幸灾乐祸、莞尔好笑——她正是为了这个才特地上楼来的!否则在楼下等,不就挺好?
康柳怡看看简丹一身整整齐齐,眨巴了下眼,小步凑到简丹身边嗅了嗅——这一嗅就艳羡了!“丹丹你洗过啦?干啦?”
年纪大的人都喜欢逗小孩,简丹也不例外,当即就笑了:“是啊。洗完睡觉,睡醒就干了。”
话音一落,三个女生艳羡无比,几乎尖叫。
常宁远看看自己的,看看简丹的,懊恼得一个劲儿嚷嚷:“早知道我就先洗完、再睡觉了!”
简丹含笑点点头,又微微摇头——你现在睡饱了,当然那么想,不过刚回来那会儿,真能有力气么?
确切而言,力气是有的。可是,真能有那个意志力吗?
而且她是手洗、洗衣机甩甩干,动作快速度随之也快。宿舍这边倒是有公用的洗衣机,不过那玩意儿,一整套程序下来,得一个来小时,就算能撑着把衣服倒洗衣机里,等衣服好了,累惨了的小姑娘,八成也睡死了。
……
这天下午大家走队列。
因为十二号就军训结束兼汇演,这几天纯粹的动作训练少了许多,集体协作的比重加大。
毫无疑问,尤自强与陆骥受过更为严格的军事训练,正步都踢得很好。但尤自强的形象不如陆骥。优中选优,为了二十六连的脸面,陆骥被孙排指为旗手。
这样,二连的陆骥,三连的简丹,加上一连的一个女生,李娜,在前方执旗护旗。
旗手固然光荣,但却也责任深重——他必须压好步伐。因为新生毕竟是新生,一者,正步踢得也就这样儿;二者,大家身高不一。
不像正规的仪仗队,不仅正步踢得齐刷刷,而且选拔人员时,本身就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