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滚开!”
半晌,听得“扑哧”一声,贺鲁居然忍不住笑了。“你这点劲儿,留着去打蚊子吧。”
卫子君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又欲扑了上去,想了想又忍下了,自己这般赢弱身体非但打不过人家,反而给人留下笑柄,深吸了一口气,一转身进了房间。
关上房门,便扑向李天祁,“二哥,都是我害了你!”
又气又委屈,加之担心,一股脑涌来,望着他昏迷的脸,红了眼圈。
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被人挟持,捆绑,听命于人,犹如奴隶。
向来要强的她,从来都是发号施令。以前的下属们敬佩她的能力,都对她毕恭毕敬,就连那上了年纪的元老、公司里最自以为是的男人,在走廊撞见她,也都垂低高傲的头,打了招呼,侧身让路。
而今居然被这样一个一千四百年前的突厥蛮夷欺负,这口气真是咽得艰难。
好在疾医来得及时,喝下药后,神志昏迷的李天祁在辰时便褪了热,人也醒转过来。
因为他的病,卫子君坚持着不肯上路,也不准他起来。
直到李天祁躺得实在受不了,央求她要起来走走,她这才答应。
见他起身披起外袍,卫子君制止道:“等等!把这个穿上。”解开自己的长袍,褪下来,递给李天祁,“这件小些,穿在里面。”
“不行!你赶快穿起来!别冻着!”李天祁哪里肯穿。
“二哥,这房内有炭火,又不冷,我不出去就成了。再说,我已经叫小二出去帮着买厚衣裳了,你这病还没好,别再凉着了,先穿起来,要不然就躺在被里吧。”
连哄带威胁,一点都没用,李天祁还是不肯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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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能答应,他大冷天的护着她,就是怕她冷着,她万一再冻着了,他这病不是白得了。
“二哥莫不是嫌我这袍子脏?哎!真是让小弟心寒哪!”假意的哀声叹气,威胁都没用,只好换个法子。
“谁说的!二哥怎会嫌你!你的袍子不但不脏,还很香!”
“你别再说我香!你若是不穿,我便把身上这件也脱了。”这次的威胁起了作用,李天祁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出,无奈只好穿上了那长袍。
这袍子穿在卫子君身上宽松舒适,别提有多潇洒,可是穿在李天祁身上,马上变了味道。
眼见那紧绷的衣襟大有合不拢的趋势,卫子君还是不依不饶的将衣襟扣好。再看那超短的衣袖,挂在那两条手臂上,说不出的滑稽。
实在忍不住,卫子君乐得在滚倒在榻上。
李天祁是又气又乐,死活让人穿的是你,穿了又笑话人的又是你,看今日怎么收拾你!
转身欺身向前,双腿夹住她留在榻外的双腿,双手欺向她的腋下一顿猛攻。
卫子君双手护胸,笑做一团。想跑也跑不动,想翻个身也不成,只好哀哀求饶:“二哥,二哥。饶了我吧!哈哈…”
李天祁哪里肯饶,两只大手再次欺上,又要发起一轮进攻。
卫子君两手疾出,分别抓住他的两手,就势一拉。突然失了重心的李天祁,跌向她面前。
就要压到她的时候,他手肘急擎,止住压向她的身体。一张脸也悬在她脸上半尺处。
突然拉近的面孔,让空气瞬间凝固,两人呆呆互望,一时忘了反应。
就在此时,房门突然打开,贺鲁走了进来,当望见眼前情景,一双脚钉在了地面。
[第一卷 鹿城篇:第五十六章 断义]
眼见来人,两人惊醒,分别从榻上下来,李天祁也抓起外袍穿了起来。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走到哪里都忘不了干这些勾引人的勾当。”贺鲁冰冷的眸中似是升起一丝薄怒,将那丝薄冰瞬间烧溶。
“你休要胡言乱语!”李天祁缓缓系好衣襟,冷眼看向贺鲁。
“呵!真是郎有情妾有意呀?你倒是护着他,但,你知道他是谁吗?他今日如何在你怀里献媚,以前就如何在别人怀里献媚。”贺鲁满脸的鄙夷与不屑。
“你……你胡说!”卫子君一脸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你出去——”李天祁伸手揽住卫子君,他不想听到任何诋毁玷污她的言语。
“胡说?哈——哈——哈——”贺鲁仰天长笑。叹道:“你们这些可怜的男人!”话锋接着一转,又道:“既然话说到这儿了,我也不妨告诉你…他的来历。想必,你也定是被他隐瞒欺骗吧?我不妨做做善事,拯救你这身陷不论之恋中的情种,你?想听吗?”
“我不想听,请你出去!”李天祁早已满脸冰寒的愠怒,双瞳中迸出一丝森冷。
“你不听,我也要说!”贺鲁有些激动地吼起来,神色由不屑陡然转为冷峻。
手指卫子君,厉声道:“他——就是西突厥大名鼎鼎的左贤王——卫风!大昱大名鼎鼎的第一叛徒!”接着语气充满了暧昧,“当然,也是西突厥可汗的红人儿,西突厥可汗的床伴,闻名西突厥的第一男宠!”
卫子君和李天祁当时愣在当场。
她真的是这样的吗?居然有这样一个不堪的身份吗?一定是错了,他们认错了,可是,真的错了吗?以她在战场上的身份,她的确是名异族将领,以她后来的了解,那场战役的确是大昱与西突厥的一场战役。而那左贤王的确于那场战役被刺,而她的确由那场战役中逃生。她还会是别的人吗?世上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吗?
贺鲁转向卫子君,轻蔑道:“哥舒伐说你失了记忆?我看你装得倒是像啊!连自己的亲信部下也不识得!躲回大昱做你的逍遥掌柜!可我们的可汗可是想你想得紧啊,一日没你伺候在床畔,他寂寞难捱呢!”
“既是如此,如何证明你不是胡说?你有何证据?”李天祁掩饰着心中的波动,这样的身份令他震惊,他不愿相信,也不能相信,但是,他需要知道真相。
“哈哈哈——没有根据我岂能胡说!你不妨问问她,如何出现在鹿城?可是因为那场鹿岭山战役?你不妨再问问她,可是身受重伤险些死去?而又侥幸生还?你不妨再问问她,他受伤之时可是在鹿领山上?可是身穿银白色的突厥战衣?”
“够了!住口!”掩饰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有什么在心头呼啸而来,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卫子君。“他说的不是真的,对吗?告诉我他说的不是真的。”
卫子君默默的望着李天祁,闭上了眼眸,深吸了两口气,缓缓睁开,她真的是左贤王卫风,原来真的是,但她真的有那么不堪吗?她叛国?男宠?她该如何同他解释?无论如何解释都无法释清以前的过错啊。
看着她的表情,李天祁一颗心凉了个透彻。真的是这样吗?卫风?
心中突然有什么碎掉,一拨拨的钝痛突来,她清风般的容颜突然模糊,有什么紧紧扼住咽喉。
他终是骗了他,骗了他。
他骗了他……
“子君?他在说慌,是吗?”李天祁一双幽谭黑眸紧盯着她,生怕遗漏了她一丝表情。
“我不知道,二哥,我不知道我以前什么样,真的不知道。”卫子君痛苦的摇头。
“那你告诉我,你不是卫风,没有出现在鹿岭山!记得,你告诉我你晕倒在荒原,是吗?”那声音渐渐没了温度,如一片秋风中的落叶,瑟瑟飘落。
“二哥——你,别问了。”叫她说什么?告诉他没错;她的确出现在鹿领山?她就是卫风?她怎么能说出口。
“这么说你是了?可你说你晕倒在荒野!不是鹿领山!对吗?”李天祁的声音冰得没有一丝温度,那双黑眸射向她的脸颊,似乎就要把她刺透。
“对不起,二哥,我不是有意要骗你,我只是不想暴露师傅的住处。”卫子君抬眼望着他,那双眸清澈明亮,好似一汪水,却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你骗我!你为何要骗我!我是你二哥呀!”李天祁长叹一声,大手掩上面颊,遮住了那对黑眸,好似有风拂过那衣袖,将那衣襟也吹得微微抖动。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吗?难怪,大哥当时率兵围住中箭的他,举起手中利剑之时,面对那俊美姿容竟是不忍下手,当他回想起大哥口中描述的他,那样的风华除了他还会是谁呢?
他,居然是他的敌人,不可饶恕的敌人。侵略他的国土,斩杀他的爱将与至亲兄弟的仇敌。
他永远忘不掉,射入振右眉心的箭,他曾抱着他冰冷的尸体发誓要为他报仇,亲手杀了卫风为他报仇,而今,仇敌就在面前,可是为何是他,为何是他。
他终是骗了他。
良久,放下双手,眼圈通红,冷声道:“你说是师傅给你起的名字!可是却依然姓卫?依然知道自己姓卫,哈哈——却编了个名字来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没有编名字,我原本就叫卫子君!”真的有了什么就叫她来承担吧,谁让她背负了这样一个身份。
“哈哈哈哈——好啊,终于自己说出来了!原本就叫卫子君,却要骗我说,不记得名字了。”那声音仿佛由碎裂的胸膛发出:“你记得,你什么都记得,只是,你却骗了我,为何要骗我!?”
听到他碎裂的声音,卫子君心中一痛,一丝酸涩滑过眼睫,“对不起!二哥!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不是存心要骗你。”
“哈哈——左贤王卫风——真的是你吗?,亲手杀死我爱将的左贤王卫风?叛国的卫风大将军?一人斩杀我大昱数以千计热血男儿的左贤王卫风?杀害我至亲兄弟的凶手?突厥可汗的男宠?可你为何要骗我——失去记忆?灭门惨案?你倒是真会编啊。失忆?哈…哈…也许是吧!但你以前的行径与禽兽有何分别?卫子君——从今以后,你我不再相识,回你的西突厥去吧!别再让我看到你!”
冰冷的眸再没有一丝温度,曾有的灼热全部尘封,那一霎,窗外寒风呼啸,卷起千堆枯叶,呜呜咽咽,漫过了天边。
“刺啦”一声,李天祁撕下袍衫襟角,抛向卫子君,在空中悠悠飘转,滑落她的肩头。“从今以后,你我犹如此袍,就此断义,我不再是你二哥!在我眼里,你只是仇敌,可耻的叛徒,可恶的骗子!无耻的男宠,哈——哈——男宠!亏我还以为你不懂情事!男宠——哈哈哈哈——”
那凄怆笑声昭示着一颗碎了的心。
“二哥——”卫子君忍着心中那丝纠痛,眼中升起一丝薄雾。“别这样说我,二哥——我不是那样的。”
李天祁最后用力盯了卫子君一眼,转身毅然走出房门,不再回头,冷然而决绝,冷风吹开了他的袍角,卷起细细碎碎的枯叶,幽黑眸中那片水雾,被风吹得弥漫开来,又瞬间蒸干。
从今以后,你我不再相识。
不再相识……
探手拂过肩头的碎片,柔滑的缎面由手中飘落,大敞的房门,吹来一阵风,凉了眼中的灼热。
“二哥——”卫子君的声音有些沙哑。
“外面冷……你回来……”明知那人已听不见,再也听不见……
“二哥——他还没吃药!”似是突然想到,就欲追出去,却被贺鲁一把拖住,卫子君挣扎着终于哭了出来,“让我追回他,他还没吃药,他会冻坏的……”
“你们为何不去捉他,他跑掉了,快去捉他回来!”好似突然升起一丝希望,卫子君抓紧贺鲁的胳膊,晶莹的眸光望向他。
“他与你断义,也不会再管你的事了,也不会报官了,既然如此,何苦还带着个累赘,我们捉回他,带回西突厥对他有什么好处!难保他到那里不反抗,难保他不被杀,看他伤情可怜,放他条生路吧。”贺鲁转身对那几个壮汉吩咐道:“马上赶路。”
“我不走,我要等他回来!他冷了就会回来的。”卫子君甩开贺鲁的手臂,语气无比坚定。
冷了,就会回来……
他在生病,他穿了那么少,她不能抛下他。
在贺鲁终于领教了她执拗的脾气后,只好妥协。
晌午的饭,粒米未进。
一直等到下午申时,李天祁也没回来。再等等,他晚上困了便会回来了。
等到晚上,依然没有回来。这样的夜晚实在难熬,她躺在榻上,外面偶尔的声响,都搅得她心中一阵乱跳,但每次都不是他。
熬到后半夜,终于累到极致,睡了过去。
梦中,他推开门回来了,走至榻前捏了捏她的鼻子,然后像往常一样脱了靴,从她脚下爬进里侧。
她转过头,却空无一人,只余旁边空荡荡的睡枕,孤零零的躺在那里。她焦急地四下张望,却见他站在敞开的窗外,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开着窗呢?
她起身走到外面找他,窗下却不见了他的身影,她四处寻找张望,在前方的一个岔路口发现他的身影,她兴奋地奔跑过去,那身影却一晃不见了。
她站在路口四下张望,只见来往穿梭的陌生路人,却再也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再也没看见……
也许是前一晚也是半宿没睡,这一觉一直睡到太阳老高才起身。
强迫自己喝了一晚粥,当她再度被带到马车旁时,她问道:“一定要带我走吗?不去不行吗?”
“这是可汗的命令,我们不能违被。好好的妥协,少遭些罪,否则便把你绑了去。”贺鲁转头冷冷道。
“那我死了呢?”
“他知道你没死,所以你也要给我好好活着。”
“如果你带回一具死尸呢?”
“你休想!”
“我不能去突厥,我的师傅会找我的。如果换作你,你突然失踪,你的家人会怎么想。”
“你的家在西突厥。”
“不,我不是突厥人,”
“以后就会是了。”
“我不想去突厥。”
“不想也没办法,实在不想,就当可汗的面去说吧!”
为了加快行进的速度,也为了防止她一个人有何不测,贺鲁抛下马车,将卫子君抱至胸前,与她共乘一骑。
嗒嗒的蹄响扰得卫子君心绪烦乱,迎面凛冽的北风令她裹紧身上的毛皮重裘。
这么冷的风,他只穿了那么少,会不会冻坏?他会在哪里呢?知不知道去哪里躲避一下寒风呢?
[第二卷 突厥篇:第五十七章 高昌]
十一月的北国,已是冰寒刺骨。
被积雪覆盖的官道上,一行七人骑着快马奔驰而过。绕过大昱敦煌郡,沿着丝绸之路直奔突厥高昌。
高昌,世界宗教文化荟萃的宝地,西突厥最大的城市,也是西突厥少有的城郭,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多年以来,相聚有阚、张、马、麴氏凭着坚城在此地称王,控制着丝绸之路上不可取代的路段,独占商业贸易之利。太宁二年,西突厥可汗灭高昌王麴文泰,统一了西突厥。
晴朗高广的北国碧空,冷得没有一丝云彩,积雪反射的辉光刺得卫子君半眯了眼眸。那座始建于公元前一世纪的城墙巍峨高耸,在寒冷清澈的蓝天白雪之间绝然孤傲。
公元前一世纪,距时下的太宁四年已有六百多年了!卫子君心中一阵感叹。
这丝绸之路上的古城,看尽了人世繁华,已是露出稍显斑驳的面孔,寂寞不堪。
入得城来,繁华的街景让卫子君有些吃惊,这是一座规模浩大的城市,室内房屋星罗棋布,作坊、市场、庙宇、居民区一应俱全。
几人在一处饭庄下了马。贺鲁将马匹交给一个小厮,“好生伺候着,喂些上好的草料。”
小厮应了一声接过缰绳。
“等等。”贺鲁补充道:“别碰它身上任何地方,它不准别人碰,否则会踢伤你。”
卫子君并没有注意贺鲁所言,望着累得喘息不止的马,有些心疼地上前摸摸它的脸。这匹马驮着两人奔跑,依旧健步如飞,未有一丝停歇,一日何止千里!难怪他们行进的速度如此之快。她虽恨那贺鲁,但畜牲是无罪的。
当手抚过马脖子,她惊诧地发现,在马的肩颈处渗出红红的血液。
汗血马!这就是那千斤难求的传奇之马吗?原来流血汗并非杜撰,果真名不虚传啊。
惊奇下仔细端详起这匹马,但见它全身雪白,四蹄黝黑,皮毛亮过缎子,在阳光照射下,却泛着金光,马身高大,清细,体健,腹瘦,颈长头小,蓄势勃发,那气势,俨然是一个王者。
卫子君越看越是喜爱,情不自禁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