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铺子里还没有多少客人,江掌柜便又将这月的账册拿了出来,噼里啪啦拨起了算盘珠子。
这才刚过半个月呢,那白花花的银子就跟流水似的进了兜。
江掌柜看着算盘上最后得出的可喜数目,笑得尖牙不见眼。
这时,忽然有连串的脚步声进了门来。
有客人来了。
江掌柜连头都没抬一下就叫小伙计:“小五,招呼客人。”
小伙计没应声,那客人自个儿走到柜台前站着了。
光线被挡住,眼前一暗,江掌柜不愉的皱了眉。
“小五,干什么呢?死了吗?还不赶快招呼客人?”他一边骂着没动静的小伙计,一边抬头看了不识趣挡住自己的客人,也不待看清楚来人模样,便带着些许不耐烦,说,“有病去东屋诊脉。”他是压根儿不怕得罪客人的,谁叫他后台够硬呢。
若是换了平常,客人多是敢怒不敢言,立刻听话的跑去东屋诊脉了。
可是,今个儿这位客人却好像有些不大一样,一听他语带不善,立刻就恼了,愤然娇声斥道:“有病?你说谁有病?你才有病。”
江掌柜在这保和堂做掌柜也有两年了,一直狐假虎威,也没人敢惹他,脾气可是不小的,何曾被人如此斥过,而且,他听这嗓音好像还是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火气立刻腾地冒了出来,拔高嗓门叫道:“哪儿来臭丫头敢跑到老子这地头来撒野?”
对面的客人也是不甘示弱,立刻尖了嗓子:“哪儿来狗东西竟然敢对本公主乱吠。”
公主?什么公主?江掌柜一听顿时懵了,瞪圆了眼仔细瞧站在面前的女子,一身紫色华服,一看就不是平民百姓,再看脸,可是背着光,都还没来及看清楚,就见一旁忽然飞来一道细长的黑影,紧接着便听“啪”的一声,脸上狠狠挨了一下,疼得他当即“嗷”的一声嚎了出来。
这位娇客微微侧了身,眸光冷冰冰的斜睨了江掌柜一眼,不愉冷哼一声,说:“下次,你要再敢对本公主不敬,可就不只是挨着一下了。”
江掌柜龇牙咧嘴捂着脸,直到这会儿才终于看清楚了这位客人的模样,当即傻住,小腿肚子开始打起颤来。
他的娘咧,这个煞星怎么好端端突然跑来了?
他所谓的这个煞星当然不是别个,正是荣华。
他诚惶诚恐,立刻从柜台后头走了出来,“扑通”朝荣华跪下了,“咚咚咚”不住大力磕着头:“安平公主恕罪,安平公主恕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安平公主,请安平公主大人不计小人过,绕小的一回。”
荣华目光森冷看了他片刻,不快哼哼一声,难得的没跟他斤斤计较:“这次就算了,要是再敢有下次,看本公主怎么收拾你。”
“是是是,”江掌柜又惊又喜,连连答应,“谢公主开恩,谢公主开恩。”
荣华不耐烦冲他摆摆手:“好了好了,别磕了,起来吧,看得我脑袋都晕了。”
“是。”江掌柜应了一声,忙爬起来,瞥了一眼痴痴傻傻呆站在旁边的小伙计,狠狠一巴掌拍上了他的脑袋:“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快给安平公主殿下搬椅子来。”
“是。”小伙计忙回了神应了,还特意跑进里屋去搬了张又大又重,但坐着绝对舒坦的太师椅来,给荣华坐了。
江掌柜见了,点点头,面上终于露出了些许满意的表情来。不错,这小子还算有点儿眼力劲儿。不过,转而想到自己脸上无辜挨的这一下,他的面色顿时又不善起来,狠狠瞪那小伙计一眼,偷偷伸手过去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把。都是这臭小子不是,眼见着安平公主进来,竟然也不给他提个醒儿,害他白挨了这一下。
小伙计在保和堂也干了有一阵了,哪会瞧不出江掌柜那点儿小人心思,顿时委屈的眼泪汪汪。他也想提醒来着,可是安平公主身边的那几个手下好吓人,四个人八只眼八道凶狠的目光瞪向他,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他吓得都不能动来,还怎么提醒他?真要说起来,追根究底,其实还不是得怪他自己,他要是得对客人和颜悦色一点儿,哪至于会不小心对安平公主出言不逊啊。当然,这话他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的,他只是一个小伙计,必须要任劳任怨,耐操耐打。
江掌柜又亲自给荣华奉了茶,然后卑躬屈膝站在一旁,赔着笑,问:“不知安平公主突然光临我们保和堂所为何事啊?”
荣华看了他一眼,给了他个“你怎么这么蠢”的眼神,道:“你们保和堂是药铺,你说本公主来药铺还能干什么?”
江掌柜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开口:“难道……公主是来看病的?”不该啊,公主若有病,该找太医才是,怎么会跑来他们保和堂呢?
荣华听了果然脸色一沉,“哗”的一鸡毛掸子抽在他胳膊上,恼道:“你才有病要看病,你敢诅咒本公主?”
江掌柜吓的浑身一哆嗦,都顾不得揉一下被抽的钻心痛的胳膊,“扑通”一声再次跪下了,“咚咚咚”又是几个响头使劲磕下,一脸委屈的可怜巴巴,说:“小的不敢,就是公主您给小的一百条命,小的也不敢诅咒公主啊。可公主方才也说了,小的这是药铺,除了看病医人,实在不知还能帮上公主什么。”
荣华不悦冷哼一声,这才终于说到正题上:“过段时候就是本公主外公六十岁寿辰了,本公主想寻一枚上年头的极品人参作为寿礼送去,找了几家药铺都寻不到,这才来了你这儿的。”
江掌柜这才恍然:“原来如此。公主的外公?是许相大人吗?”
荣华“嗯”了一声,看着他有些不耐烦起来:“你这儿到底有没有?”
“有有有,”江掌柜连连点头,“前不久,刚得了一枚极品人参,有上百年头。”
荣华听了眼睛一亮,立刻催促他:“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拿出来让本公主瞧瞧。”
“是是是,公主请稍等。”江掌柜连连应了,站起身,小跑着去了后头库里取人参。
不消半刻工夫,他便回来了,手里抱了个大大的红木盒子,打开来,光洁的红绸上摆了一根人参,看着瘦瘦的,不过已然成形,长长的枝根须根缠缠绕绕着,一看便知确实有些念头了。
荣华看了非常满意,点点头道:“不错,这根人参我要了。”
江掌柜也高兴极了,只当是做成了一笔大买卖,一边小心翼翼将那盒盖儿盖上了,一边讨好的说道:“那稍后小的就亲自将这参送到公主府上去……”
“不用。”荣华摇摇头拒绝了,“这参我现在就带了走。”说着,她径自抱了那装参的红木盒子,转手交给了金花拿着,然后转了身就走,其他人亦紧随其后,鱼贯出了保和堂大门。
江掌柜怔怔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二话不说,扭身就走,有些傻了眼,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还是一旁那小伙计看着不解,问他:“掌柜的,这参不用给银子的吗?”
江掌柜这才浑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惊呼一声“银子”,跌跌撞撞追了出去。
保和堂外头,荣华扶了银花的手,踩了脚踏,正准备上马车去。
江掌柜着急忙慌追出来,也不敢去扯她,直在后头转悠,这才不过片刻工夫,脑门上就已经全是汗珠了。
“公主,你还没给银子呢。”他扯了嘴角,挤出抹僵硬的笑。
荣华皱了眉看他,故意装傻:“什么银子?”
诶?江掌柜又是一怔,只觉太阳穴鼓鼓跳了起来,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当然是公主你买那根参的银子啊。”他继续强颜欢笑,“一共三千六百两。”
荣华一听不愉的沉了脸:“那参还要银子?”
果然,她这是打算赖了呢。江掌柜顿觉心在汩汩流血,就算保和堂每日进账不少,那三千六百两可也不是小数目。
“怎么不要银子?买东西不都要给银子的嘛。”他接着说,脸上的笑看着已是比哭还难看了。
荣华却挑眉说:“谁说的?本公主买东西就从来不给银子。”她买东西,向来都是拿了就走的,付银子那是下人的事。
“不可能,这世上哪有这种事的?”江掌柜哭丧着脸,已经笑不出来了。
“在本公主这里就有这种事。”荣华下巴一抬,摆出一脸嚣张模样,道,“再说了,本公主拿你一根参是看得起你,你竟然还敢跟我要银子。滚蛋,没有。”说着,飞起一脚踢开他,径自上了马车。
江掌柜被她一脚踹的往后一个倒仰,跌倒在地,摔得屁股生疼,可是想到那三千六百两银子,也顾不得揉一下、嚷一声了,利索的一咕噜爬起来,上去拽了马缰绳不让走:“不行,你们不能走,要走,先把三千六百两银子留下。”
八两坐在车轼上,皱了眉冷眼看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公主,”他便问了荣华,“他拉了马缰绳不让走,怎么办?”
荣华连面都没有露一下,径直吩咐:“丢开。”
“是。”八两应了一声,跳下马车,走过去,一把揪了他的衣服后领,想要将他拉开。
江掌柜却是憋红了脸,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紧紧拽着马缰绳,死活不肯放。为了那三千六百两银子,他决定豁出去了。
八两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二话没说,直接伸手过去,一把狠狠捏了他的手腕。
只听“咯”的一声,江掌柜顿觉腕上的骨头仿佛都要被捏断了似的,当即疼的“嗷”的一声嚎了出来,手自然也拉不住,松开了。
八两立刻趁隙一甩手将他扔在了一旁,然后飞快跳上马车,驱马离开了。
江掌柜滚在地上疼的嗷嗷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周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多数都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看到借着奉国公府的势,向来嚣张跋扈的江掌柜如此狼狈模样,都乐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他也有今天啊,真是活该。
江掌柜顿时窘的满脸通红,强忍着浑身上下的痛楚,手脚麻利爬起来,飞快掩面躲进了保和堂里。
“掌柜的,你没事的?”小伙计一直躲在保和堂里没敢跟着江掌柜一起出去跟人家硬碰硬,这会儿见江掌柜伤痕累累的回来,立刻迎上去关切。
江掌柜哪会领他这份情,特别见他一身干干净净,自己却狼狈不堪的,更觉羞恼,一脚踹过去:“刚刚不出来帮忙,你这会儿死过来装什么装?”
小伙计耷拉着脑袋,畏缩在一旁不说话。
想到刚才荣华嚣张不可一世的模样,江掌柜又气又恨。打狗还得看主人呢,竟然一点儿不将奉国公府放在眼里。公主又如何?公主就了不得嘛。
“小五,”他默了片刻,很快吩咐小伙计,“你马上去趟定国公府找爷,就说安平公主一点儿没将他放在眼里,闹上门来了。”
第145章 相识(5000+)
小五得了吩咐,不敢耽搁,立刻小跑着去了奉国公府报信。
公主又怎么样?得皇帝宠爱又怎么样?皇帝总会崩的,到时候继位的就是太子,太子帮的可是奉国公府,不是她安平公主。敢得罪奉国公府,以后有她哭的时候。没脑子的傻姐儿一个。
江掌柜在心里头骂骂咧咧一通,总算觉的舒服了些,就去里屋擦了把脸,换了身衣服,便又精神抖擞的坐到了大堂柜台后头,等着顾客盈门。
可是,回去在那儿坐了不少半刻工夫,他的脸就绿了。
就这片刻工夫,门外就聚了好多人,不过不是来看病求医的,却是来看他热闹的,对着他指指点点,好一阵哄笑毂。
起初,他还耐着性子坐着,可没过多少工夫就受不住了。
像他从前风光无限,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铨?
还有小五那臭小子,又跑去哪里插科打诨了?怎么都这么久了还没见把爷请来?
不管了。
他早早关了铺子,从后门偷偷溜出去,亦跑去奉国公府找主子做主了。
见保和堂关了门,也没得好戏看了,围观的人便也就渐渐散了。
保和堂正对面的茶楼上,燕玲凭窗而坐,正正好将刚才荣华闹的那一场看在眼里。
望着对面楼下保和堂门前渐渐散开的人群,她托着腮帮子,疑惑不解的皱了眉。
早听闻越国安平公主最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如今名不虚传,竟然硬抢人家铺子里的东西,连银子都不给。
可是,转念一想到不久前初见时,那位笑得爽朗、好客、体贴的绝色美人儿,她又有些摸不准起来。
她看着明明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啊。难道有什么隐情?
沉吟间,眼角的余光无意一扫,竟在人群中发现了一熟悉的身影。她当即眼睛一亮,倏地坐直了身子,直勾勾盯紧了那道正飞快穿过人群,欲离开的身影,面上露出欣喜万分的表情来。
守了这么些天,等了这么些天,终于让她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了,这一趟建业之行,果然没有白来。
严九,等着受死吧。
眼见着那道身影似是要走远,她不敢再耽搁,很快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咳”的一声放在了桌上,然后一手扶了窗台,一个打挺,直接纵身从茶楼二楼跳了下去。
“嗖”的一声,看的正在茶楼里喝茶的人目瞪口呆,纷纷凑到窗户边往下张望,见小姑娘毫发无伤的轻盈落了地,不约而同爆出一声惊叹来。
“小姑娘,好身手。”
不过,“小姑娘”是听不见了。
燕玲一双眼紧盯着那道身影,飞快紧追上去,随着穿街过巷,也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儿,突然,刚刚还在视线中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她一惊,忙加快步子追上去,站在他刚才消失不见的地方,四下张望。没有,哪儿都没有。
“该死的。”她气咻咻狠跺了一下脚。竟然让他跑了。
不过,大比还未开始,既然已经确定他们来了建业了,她就不信不能再逮住他们,还会有机会的。下次,他可就没那么好运再能跑得掉了。
她丝毫没有发觉,其实,她要找的人就躲在距离她不过一两丈远的狭窄小巷里,盯着她,正是严九的属下阿闻,另外还有一名身着素面青衣短打的女子与他一同,二十出头年纪,瓜子脸,狐狸眼,琼鼻樱唇,生的娇媚,与阿闻一样是严九身边的近卫之一,名唤阿眉。
“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也会跑到建业来。”阿眉看着燕玲纤瘦的身影,不由蹙了眉,“都这么些年了,她怎么还就不知道死心呢?”
阿闻挑眉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没经历过,不懂。”
阿眉不愉斜了他一眼,狠狠踩他一脚,说:“成王败寇,愿赌就要服输,那场大比可还是燕北天自己提出要生死较量的,主公若是输了,还不照样会是死路一条?输不起就别玩命,怪不得了谁?”
不过说了一句话,就被她这样一番训斥,阿闻顿觉很是无辜,,撇撇嘴说,“我只是说她情有可原,又没说他是理所应当。”
阿眉不屑嗤了一声,没再就这话题与他纠缠下去。
眼前着前头人群里的燕玲四下寻不到人,失落的离开,她松了口气,看向阿闻,问:“这事儿要不要告诉主公一声?”
阿闻点点头:“要。”只是……他看了她,一脸无奈,“那安平公主府,你还能想到什么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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