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一阵沉默,好似都等着远松给个掏心底的实话。
“不容易啊,咱们在外头没靠山,逃到哪里呢?”远松一袋烟抽完,终于又开腔了。
“要我说,还是往西河城里去。哪里有大夫,有善人,咱有病还能有人治,善人放粮,咱也能有口吃的,而且这西河城离咱这里近,驴车一日,咱腿脚走着去,快些的三两天就到了。”村里一个刚成亲不久的半大小子刚说完,后脑勺上就挨了他老子一巴掌。
“叫你瞎出主意,你长这大,还没去过西河城呢,走路三两天,那是光人走,如今拖家带口,不走个五六天,能到?那城里的富人就那样好的心肠,专门等着你去了给你放粮食吃?甭做白日梦了!”半大小子的老头絮絮叨叨说了一顿,气不过又抬手拍了儿子一巴掌。
“哎哟,爹,我都是大人了,你还打我”半大小子也虎着脸,捂着脑袋不满嚷道。
“我是你老子,啥时候都打得”老头梗着脖子,抬手还准备教训。
众人眼看着要闹起来了,赶紧拉了两人劝和。
小闹了一番,这逃荒的事还是没商量出所以然,众人想走,也怕孤身而去,没个依靠,总希望跟着远松,心里有主心骨,可远松却是铁了心肠,不松口。
如此再商议了片刻,依旧没有得出啥一致意见,大山见再说下去,也说不出个道理来,也就默默离开人群,往家去了。
在这压抑的气氛下,一晃眼又过了四五日,这一天早上,天光已经大亮,却不见桩子起床。
张二娘抱着阿福往西屋来查看。
亮堂堂的床榻上,桩子居然还拿被单子蒙着头,睡的人事不知,张二娘气的不打一处来,高声呵斥道:“你这小子,越发懒了,日头都要晒屁股了,还不起来,指望着在床上吃中午饭啊?”
张二娘声音洪亮,说教了这一通,床上的桩子依旧没有半分动静,这下可把张二娘气坏了。
放下阿福,来到床前,她撸起袖子揪起桩子的耳朵就往上拧,边拧边道:“臭小子,老娘的话你都不听了,你是要反天啊?”
床上的桩子只支唔了一声后,又没了声响。
手底下桩子的耳朵烫得惊人,张二娘突然觉着不对劲儿,她心跳猛然顿了下,一个不好的预感浮了上来。
张二娘慌了,伸手往桩子后背探去,手心依旧烫的惊人。她着急大喊道:“桩子,桩子”边喊边赶紧摇晃起儿子,这会儿经过这一番摇晃,桩子蒙在被子里的头总算露了出来。
张二娘抬眼一看,倒抽一口凉气,桩子眼皮肿的跟个桃子一样,脸色红的堪比煮熟的虾子。
桩子这是病了!
张二娘惊吓的不行,赶紧出了屋门,抱起门口的阿福,急匆匆往后院里找大山去了。
海棠刚刚洗好一屋人的衣裳,从外头进来,正准备来后院晾晒,这一下听了张二娘的叫唤,慌得一把丢下木盆,小跑着往西屋查看去。
海棠是亲历过瘟疫的,也亲手给病人治疗过,当她把手按压到桩子肚皮上时,刚要按压,桩子就忍不住高声呼痛,此时海棠已经能够完全确定,桩子染上这莫名瘟疫了。
屋子里张二娘吓得瘫软在地,哭喊着:“这这可咋办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儿等死啊”
海棠稳稳焦躁不安的心神,轻声道:“娘,你赶紧把阿福抱走,屋子里我留着给桩子治病。这里以后除了我,谁都不要进来了。”
这节骨眼上,张二娘怎么肯听她的话,也压根没听仔细,她哽咽着说道:“海棠,还是娘来守着桩子,桩子病了,娘不能看着你也病啊”
第209章:救治
张二娘这是急昏了头,忘记海棠曾经告诉过她,她在柳家庄避难时,出手救人的事了。
好在大山反应了过来,一把抱起阿福,一手拉起张二娘,说道:“她娘,咱赶紧出去吧,海棠有法子给桩子看病呢,咱留在这添乱不说,还怕给阿福也染上呢”
这一番话总算让张二娘清醒过来,她脸上稍微恢复了些人色,当下就顺从了大山,出了西屋,顺便把门也关上了。
西屋里,病床前,海棠看着人事不知的弟弟,心里的焦虑再次汹涌上来。半个月前,她在柳家庄,给那些病人看病,从来都是心态从容,有条不紊,可如今,看着桩子躺倒在床,她这心里却没了半分底气。
姜片已经切好,针孔也打上了,屋子里袅袅白烟升起。
肚脐两旁的天枢穴已放了姜片灸上,肚脐也灸上了。现在桩子高热和腹痛齐发,海棠也只能先把他腹痛这一桩先稳下来。
海棠记得前世的爷爷曾经说过,高热在中医看来,属于正邪相争时的一个表象,并不能完全算疾病,既然如此,那稍后些再解决它,应该不会出大事。
海棠聚精会神,除了注意手底下燃烧的艾绒,防止它烧灼到皮肤外,还得盯着他的脸色,看他的变化。
小半个时辰过去,桩子起先紧邹了眉头,脸庞痛苦扭曲,经过灸火的熏熬,渐渐一点点松懈,平静了下来,海棠提了半天的心,也随之慢慢落回原处,松快了不少。
可她却不敢完全松懈,以她那些治疗经验,艾灸只能把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她的手段不够,要想完全把桩子治好,还得找大夫才可以。
可即便如此,这也算是难得的一点依仗了。
艾灸需要背风,没了前世艾条安全方便,现在条件落后,只有采用这种直接烧灼的法子,虽然效果显著,可也有许多弊端,海棠必须时时保持精神,施灸时不敢有丝毫分神,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烫伤柱子。
一个时辰过去,海棠大汗淋漓,出了房门。
张二娘早就守在堂屋里,一见着她的面儿,腾一下站起来,拉过她的手焦急问道:“桩子咋样了?还烧不烧啊?”
大山递上来一碗水,接话道:“你就不能让孩子歇口气儿再问”
张二娘这才注意到海棠满头满身的汗水,又心疼万分说道:“哎哎,你快喝水,娘这一着急,就犯糊涂”
海棠笑了笑,也没多说话,抬手就把一碗温水倒进了肚子里。
把碗递回给她爹,海棠这才笑着道:“暂时没事了,他烧褪了些,还没全退,肚子没疼了,等到了下午,这肚子还会再疼,再灸上一次,就能压制住。”
听了海棠这番话,张二娘也跟着吐出一口长气。
酉时初,果然如海棠预料那般,柱子又开始叫唤起来,幸好海棠一直守在他身侧,紧赶着给他又灸上了。
入夜,清水村再次恢复宁静。
堂屋里,海棠和她爹娘商量桩子的病情。
“什么你,你是说不管用,还得上城里找大夫?”张二娘蜡黄的脸上再现焦灼,还没等海棠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
“娘,别急这瘟疫很是凶险,我这艾灸的法子也只能保住性命,要拔出病根,还得指望大夫”海棠难为情的挠了下脑袋,“要怪,也只能怪我没啥本事,当初当初在回春堂的时候,就没用心听人家大夫好好说,不然现在也不会像这样般,跟个半瓶子水一样,治得不上不下了”
海棠撒了个弥天大谎,几年前,她骗她爹娘这艾灸之法是从回春堂那里得知的,此刻当然还是继续这样编排,可有一点确实没说错,艾灸是能拔出病根的,只是她没那辩证取穴的本事罢了。
上辈子爷爷把艾灸之术运用的炉火纯青,啥样的毛病都不在话下,总能让那些登门寻医之人满意而去。可她当时就是个半吊子,皮毛都没学上,也就跟着看看热闹而已。
如今好了,算是吃了自己的亏,自己没上心,没本事把这毛病治好,她当然不能把责任推到这治疗法子上去,只好当着爹娘的面承认是自己学艺不精。
“看你说的,你又不是大夫,跟着人家能学到这些本事,那也是咱家的造化了”大山劝慰道。
听了海棠这话,张二娘揪紧的心再一次松快下来,只要桩子能保住性命,别说上西河城,便是上刀山,她都不怕。
“哎,看来咱家也不得不上西河城了”张二娘叹一口气,“我还琢磨着,咱们还撑一阵,总能撑过去,现在看来,一点退路都没了”
“她娘,我看这回去西河城,就我带着桩子去,早去早回。”大山皱着眉,提议道,“现在外头不安生,阿福又小,海棠又是个姑娘家,如何能跟着折腾?”
“不行,爹,这路上时日太长,我得时时跟着,万一桩子发病了,我还能给他管着呢。”海棠赶紧出声提醒。
“那既然这样,你就随着我一同上路”大山想想,回了一句。
他本不想让海棠受罪,可这治病是大事,他一窍不通,可不敢拿桩子的命来儿戏。
“你们都走了,就留我娘两个在家担惊受怕?我看还是一家人一起去吧。”张二娘把怀里熟睡的阿福搂紧了些,回了一句。
她眼瞅着他们爷俩个嘀嘀咕咕,自说自话,好像把她给撇到了一边,当下就有些不情愿了。
“那可不成,阿福小,怎能折腾?”大山马上反对。
“留我娘两个在这里,你也放心?”张二娘反问一句。
“有啥不放心的,娃娃爷爷奶奶还在村里呢”
“呵呵,你还做着白日梦,指望着他爷爷奶奶帮着咱们那?不帮着村里人欺负咱们都不错了娘现在看我不顺眼,怪我没把海棠交给村里人呢,哼!不是她生的,她自然不疼”
不提这茬还好,一说到老太太,张二娘就如那斗鸡,全身的毛全都翻起来了,这会儿语气激烈许多,说出的话丝毫不客气。
大山被张二娘堵的无话可说,他也不是那能言善辩之人。
他脸色红白交错,过了好一阵,才弱弱的吐出一句:“那就一起走吧”
第210章:上路
一家人前往西河城的决定就这么敲定了。
可说要上路,没也这么简单。
这一趟西河城之行,还不知会遇到什么凶险,走之前,总要告知下海棠的爷爷奶奶,也要往张家庄去一趟,给海棠姥姥家报个信儿才好。
现在灾荒,家里剩下的水和粮食,也不能送人去,他们十天半个月之后回来,还要接着吃用,藏这些东西,收拾一些零散的家什,总要时间。
大山和张二娘分头协作,这几天忙的团团转,海棠只用照看桩子就好。
经过几天尽心尽力的调养,桩子现在的情况总算稳定许多,腹痛已经消失,高热也退了,只是莫名的咳嗽,还有全身乏力,不是海棠能解决的,这也是他们要去西河城的原因了。三天后,村东头的黄土小路上,响起了一身鞭响,驴车咕噜咕噜在黄土路上前行,朝着未知的远方疾驰而去。
茅屋,古树向后倒去,小院渐渐也看不清了。
土路边上,二叔二婶,爷爷奶奶的身影越来矮小,直至模糊,直到再也看不清了,海棠才正了正身子,转过头,不再留恋。
此刻天光未亮,驴车在黄土路上狂奔,带来丝丝清爽的凉风。
海棠挨着她爹大山坐前头赶车,身后的车棚子里,桩子躺在铺好褥子的铺塌上,张二娘抱着阿福守在他身旁。
这驴车是借的二叔家的,而这车棚,是昨日大山临时加盖的。
虽然已经进入了九月,太阳却依旧火辣,这一路上还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做个棚子,也能让一家人少受些罪。
车棚里头是封闭的,里头堆塞着一家人的家用。
因为不知道要在西河城耗费多长时间,海棠便让张二娘把前几日打包好准备逃荒用的包袱都带了来,如今也一起堆放在驴车里头,鼓囊囊的一大包,看着就实沉。
一家人都没有多说话,大山专心赶路,张二娘则看着两个孩子,只有海棠,余留了心思,左右四处观望。
这一条去黄羊镇的路,她走了好几年了,如今总算要换个地方去看看了。
有些兴奋,可更多的还是担忧。
她还记得前世的时候,看过冯小刚导演过的一部电影,名字忘记了,大体内容讲的就是饥民大逃荒的事儿。那份艰辛,那份磨难,那份对未知的绝望,她此刻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
虽然他们是为了上西河城看病,不是去逃荒,可与难民也没啥分别了。
前路有什么未知的凶险等着她,她不知道,到了西河城,能不能顺利找到大夫,城里的瘟疫又有没有控制住,她也不知道。
但她相信,全家一起从清水村走出来,绝不会错。
这一早出门,除了二叔一家,他们再没有惊动任何人。经过王仙姑那场祭祀,海棠一家和村里,已经有了隐隐的沟壑,虽然表面上大家还相安无事,可海棠已能隐隐看出,她家已经被排挤出来了。
轻轻叹口气,海棠有些难过,为了她,全家人都跟着遭了不少罪,受了许多委屈,她实在是为家人不值。
该给的好处,他们不知给了村里人多少,于公于私,她觉着自家人是不亏欠村里人分毫了。
至于别人如何想,是不是要把灾害都归咎到她头上,是不是要把死人怪罪于她,那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了,无愧于心,坦坦荡荡的活着便好了。
想通透了这一层,海棠这心里竟好受了许多,好似自己变成了那受困的鸟儿,终于挣脱了樊笼,飞翔入天,从此海阔天空,任我翱翔
日头渐渐上来了,土路颠簸,躺着并没有太舒适,桩子坐了起来,依靠着被褥,小声和张二娘说着话。
野地里一片空旷,没有一丝一毫绿意,秋风阵阵,却在大太阳下丧失了大半威力。
一路行来,未见半个人影,直到快进黄羊镇,才见了几辆驴车,如他们这般,拖家带口的,与他们一个方向,也向着镇里而来。
海棠有些意外,出门在外,她心眼子格外多,此刻也不放心,偷眼细细打量起身后跟随着的三辆车。
这三车皆破旧不堪,那拉车的驴子也老迈无比。车上的坐着老老小小,娃娃三四个,还带着上了年纪的老人,几辆车皆是如此。
车上娃娃们衣裳褴褛,妇人身上的衣裳还稍微光亮些,赶车的当家男人穿的,简直都要看不出颜色来。
海棠也不知这几人是家里果真如此穷困,还是故意这般打扮成这样的模样。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她,等会儿就得找个地方,把一家人都换身破败衣裳才好。
他们现在穿的,在平日看来,也就是普通衣裳,可如今这荒年,这身普通衣裳竟然还是出格的了。
出格不好,出格了就等着当出头鸟,头一个挨宰。
海棠慢慢往身后挪去,挨着张二娘坐下,把刚刚所见嘀嘀咕咕往她娘耳朵里灌下。张二娘听完,使劲儿点点头,赞同了海棠的想法。
这边海棠娘儿两个正在说些悄悄话儿,身侧已经有一趟车追赶上来,和大山走了个肩并着肩。
赶车的男人看着憨厚老实,冲着大山露牙一笑,说道:“兄弟,你这也是过不下去了,往外头逃去的啊?”
大山侧头,报以微笑,说道:“是啊,我也是逃去的,不过我这还不一样,我家的孩子生了病,这着急赶着去城里找大夫呢”
赶车的男人微微一愣,脸色就僵下来了。驴车的速度也慢慢落了下来。
他又笑着道:“呵呵,兄弟着急,我就不跟你抢路了,你先走,先走”
大山也不多客气,笑着扬起鞭子,朝空中甩了一个空鞭,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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