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两个在这小院里,各自忙着各自的,偶尔相视一笑,岁月好似定格在了此刻,一切安好
一晚过去,当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时,海棠睁开了眼睛。
脸颊底下,鼻端处,皂角香味清新好闻,那是她枕巾的味儿,屋中静谧,洋溢着丝丝干花儿的气息,那是临睡前张二娘帮着她泡上的。
以前野地里有鲜花时,她喜欢摘鲜花放在家里,蝗灾之后,到处空落落一片,她便在房里泡上了干花儿,没想到她娘居然这样贴心,连她这小女儿家的小习惯都能摸得一清二楚。
心里再次甜滋滋的,海棠把脸埋在枕头上,连着翻滚了好几下,还是舍不得起来,这样的好日子,如同做梦一般,真是舍不得醒过来。
纠结过后,再次强打精神,强迫自己起身站桩。
一晃十多天过去,自从离开家,她就再没有站过了,但她却从未想过真把这好习惯给断了。这站桩是修身养性的好把式,也是她能够在这乱世之中安身立命的根本。不管再怎么懒,她都不会把爷爷留给她唯一的东西给丢掉。
日头慢慢升上来,村里依旧静悄悄的,听不到一丝声响。
海棠来后院吃了饭,陪着张二娘闲坐,逗早起的阿福玩儿。
见了海棠,阿福高兴的大叫,趴到她身上把她抱得紧紧的,都不肯撒手。
屋子里大山和桩子也吃过了饭,此刻二人正把地窖上空的水缸挪开,准备把屋子里一些惹眼的家当再往里头搬些进去。
昨日一屋人闲话的很晚,为了以防万一,海棠还是建议把家里的地契,现成银子,银票这些东西都收进地窖。
包括家里的棉被,棉袄子,被褥子也要收起来。这些东西虽然不是粮食,可也是值不少银子的,如果放在眼跟前,平常没啥事,这慌乱年月,保不准就被人惦记上了。
这一日海棠带着弟弟在家里,哪儿都没去,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村里突然传来惊天哭喊。大山出去打听了一番,原来是秋婶子的一个娃儿刚刚咽气了。
海棠听了有些难过,刚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太不厚道,要不要告知张二娘,让人把这艾灸防病的法子在村里宣扬一番,可不出半个时辰,这想法儿就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原来这秋婶子死了娃儿,她居然拿了菜刀砧板,跑到海棠家门口哭丧来了。
秋婶子哭喊一句,就拿菜刀剁上一番。
简直让人气疯!
张二娘眼珠子冒出火光,如同吃了炮仗一般,急冲冲一阵风似的跑到门外,撑着腰大骂道:“你死了娃儿,你咒我家做什么?是我家让你死娃儿的吗你做人能不能讲些良心?”
秋婶子手底下更加用力,把个砧板剁的“砰砰砰”直响,边剁边大声嚎道:“乡亲们啊,大家都来看看,都是这家灾星啊,养个女儿是个祸害,害得大伙没了吃喝,现在还要害人命啊,老天爷,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这灾星一家没人收,为何偏偏收我那苦命的儿走啊呜呜呜呜呜”
第204章:骂街
清水村里拿刀子剁砧板骂街,那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儿,这意味着两家人结下了死仇,没法解,只能用刀子打架解决了,不死不休。
秋婶子是个寡妇,没了男人做依靠,婆家这边也无叔伯依靠,如今她敢这般嚣张,拿了刀子出来骂街,还是仗着海棠一家现在是众人眼里的臭虫,料到他们挨了骂也只有吃瘪的份儿,才敢这般放肆,放在以前,她断然没这般胆量。
秋婶子这一番举动在清水村里再次掀起波澜,村头巷尾,呼啦啦一下子围过来许多人,都来围观,却没人说一句公道话。
张二娘气的要命,正要骂回去,隔壁老李头颤巍巍开口,抢在她前头说话了,
“栓子家的,你这话骂过头了啊,村里得病的不是你一家,这也是谁都不想的事儿,你怎能怪到大山家里?
娃娃刚闭眼睛,你还是积点口德吧,你家里还有个小娃娃瞧着你呢”
老李头不帮腔还好,这一说话,可把秋婶子像炮仗一般给点着了:
“我家的事要你这外来的老不死管?你还不是收了那小妖怪的恩惠,帮着她说好话?我的儿不是她害死的,还是谁?她要是祭了天,就不会害得一村人家破人亡了如今好,我儿被害死了,我也要她的儿来偿命,乡亲们,你们都给我评评理啊,看我有没有冤枉她家人”
秋婶子吼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双手甩着菜刀飞舞,如同魔怔一般。
周围看热闹的都站远了些,生怕离的近了遭殃。
张二娘肺都气炸了,再不管老李头什么反应,跳起脚来骂道:“你这老寡妇,你这丧门星,你怎么不说你克死你男人,又克死你的儿?我闺女是妖怪,她要是妖怪,第一个就不该放过你,让你这嘴毒的妇人烂嘴巴,扒开你的肚子看看你是不是黑心肠,吃饱了撑得尽在这放臭屁”
前院一番吵闹尽入了海棠的耳朵,她气的手脚都哆嗦起来。
她从来不知道村里人骂起架来居然如此恶毒,更没料到张二娘是这般能骂人,可是此刻她恨不得她娘的嘴巴再利索些,把这秋婶子骂的毫无还手之力才好。
她更气她自己,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敢上前去护着她娘,还必须躲躲藏藏,不能让人看到她!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娘孤身一人,像个单薄的力士一般,守卫着这个风雨飘零的家。
何等残忍!
村东头的一番骂战持续了不长时间,便结束了。
远松姗姗来迟,总算在事态闹严重之前赶到,他呵斥了秋婶子一顿,让她赶紧回去准备她儿子的后事。
村长的威严让秋婶子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收了砧板刀子,走了。
远松回头,冲着张二娘看了几眼,却一句话没多说,摇了摇头回去了。
没了热闹看,周围的乡邻也三三两两的散开了
老李头弓着背,走到气的浑身直哆嗦的张二娘跟前,安慰道:“他婶子,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就别气了,村里人现在有话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就忍忍。忍忍就过去了,不管如何,总算没把海棠祸害进去啊”
听了老李头这一番安慰话,张二娘眼泪唰一下就掉下来了。
真是日久见人心,平日里能赚钱的时候,村里哪一个不是把她家的人高高捧着,说些好听的奉承话,如今她家落了难,居然连说句公道话的人都没了。
更让她寒心的是,同在一个村住着,婆婆和弟媳妇都不说来帮衬她一把,让她一家被人这样欺负,还不如隔壁老李头一个外人
张二娘寒了心,摇着头对老李头说道:“她二爷,我懂,如果不是为了孩子,我刚刚都要跟她打起来了这叫什么事儿啊,她家没落到好,都要怪到我闺女身上,我闺女是吃了她家的肉了,还是喝了她家的水了?我想想都替我儿不值啊”
老李头点点头,也跟着惋惜叹气,说道:“好好的一个村子,如今闹成这样,这以后,该怎么办怎么办”
张二娘擦了把眼泪,勉强打起精神,问道:“他二爷,柱子还没啥消息?”
她不提还好,这一提到柱子,老李头的背似乎更加佝偻了几分,“没有,我都跑镇里三趟了,哎,说好快回来的,这都过了一个月,还是没消息我这把老骨头,再经不起折腾了”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张二娘也就没多打探,扶着门框子进了自家院门。
堂屋里,大山拉着桩子和阿福,没让他们出去。妇人的骂战一般都不会有男人掺和,桩子年轻气盛不懂事,跑出去闹大了,真见了血,更不好收拾了。
张二娘赶紧过来,把阿福抱在怀里,对着气红了眼的桩子无奈道:“孩子,没吓着你吧,娘也是没办法,骂这些恶毒话哎!”
“娘,她就是欠骂,您骂的对”桩子大声说道。
“这孩子,妇人骂人,你可别学了去,男人要有个男人的样儿”张二娘脸上带着疲态,还是冲他挤出了几分笑意。
桩子轻声嗯了一声,转头背着张二娘,拿袖子抹了抹眼睛。
一家人好好的气氛,全被这一场无谓的骂街给搅合了。
栓好门,一家人回到后院,海棠见了被气着的娘,又跟着掉了一发眼泪。
屋子里已经有些昏暗,张二娘掌灯,望着屋外越来越黑沉的天色,心里也如同被罩着黑雾一般,看不到半分光亮
自从翻年过来,滴雨未下,如今已有大半年之久,到处干涸一片。
清水村里,终于在海棠偷偷归家两日之后,彻底乱了
半夜里,村西头一年轻汉子去丈母娘家探望一番后夜归,被好几个流民跟踪到了家里,抢跑了粮食不说,还怕被村人发现追踪,居然点火烧了茅屋,很快村里一户连着一户,好几户都着了火。
睡梦中的村人从滔天大火中醒来,拿了陶盆瓦罐,从蓄水池里舀水救火,村里一时火光四起,哭喊声不断。
海棠家住在村东头,听到惊叫哭喊,一家人赶紧爬起来看个究竟,等出了屋子,这才惊出一声冷汗。还好她家是在最边边上,就算烧过来,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可能。
第205章:人祸
张二娘和大山赶紧嘱咐家里几个孩子都穿好衣裳,说完夫妇两个就拿着瓦盆跑村西头帮忙去了。
这种时候,平日里那些磕绊都被丢到了一边,帮别人就是帮自己,毕竟家家户户,墙根挨着墙根,房子又都是茅草屋子,一旦烧起来,谁家都甭指望能幸免。
大火持续烧了后半夜,等到天光破晓时,半个村子都没了。
从远松家到海棠家这村东头的十几户人家还算幸运,勉强幸免于难,不过家家户户的水池子都空了大半,能留个底儿的已经不错了。
失了屋子的抱头痛哭,不知如何是好,没丢房子的村人,心里的庆幸还没过去,转头回来看到空空如也的水池子时,也傻眼了,一下子回过了神,没了水,跟没了屋子有何区别!
村里村外,哀嚎声一片。
海棠家的池子算挖的最深的,可如今也只剩下可怜的底子在了。
昨日的大火实在是太猛,如果村人不是用家家户户自留的水扑火,真等跑河沟提水过来,说不定这一村的屋子都要烧完。
没了屋子,还能几家挤一挤,凑合着过,可没了水,如何凑合?
绝望如同滔天巨浪,排山倒海而来,萦绕住整个村庄,好似再也看不到生的希望
太阳刚刚露脸,鼻间烈火焚烧秸秆的气味儿还未散去,偶尔还能听见没被彻底扑灭的暗火发出的“哔啵”之声,清水村里,已有村人开始收拾行李,挑着娃儿,装着简单锅碗瓢盆,衣衫背篓,准备离乡背井,投靠附近的亲戚去。
秋婶子一家前脚刚刚办完娃儿的后事,后脚房子便被烧了,此刻她瘫坐在地上,抱着从大火里抢出来的半袋粮食,欲哭无泪,仅有的那个小儿围坐在她身旁,病怏怏一副无神的模样。
比她家更惨的是李癞子媳妇儿,她家房子紧挨着那天杀的倒霉汉子,是第二个着火的,为了背她那哭天喊地的婆婆出来,硬是折腾了半宿。
如今好了,老婆婆是背出来了,房子里的家当被烧的精光,半分不剩,一点都没抢出来。
李癞子媳妇儿麻木着神情,对着弟妹两口子说道:“我啥都没了,你们哥还蹲在牢房里,我也没啥指望了,娃娃你们要,便要去,不要,我就带回娘家去了”
大牛夫妇对看一眼,皆沉默下去,被救的老太太慌了神,“哎,大媳,你作什么,你要拿脚另嫁也不能带着我的孙子走啊?”
“我留下来谁还能给口吃的我?”李癞子媳妇回了神,咄咄逼人质问老太。
“那你你也不能带着我孙子走,那是老大的根,不能断了香火”老太把头转到一边,语气依旧强硬。
“二叔,弟妹,你们两个养的活我这三个大小子不?爹娘以后也得靠着你们了”
李癞子媳妇转过头来,语气生硬,质问大牛夫妇,好似把憋了一晚上的怒火都要发泄出去般。
“这这爹娘跟着我们,也只能喝口稀的,哪里还能养活这多人”大牛媳妇吞吞吐吐含糊说道。
一旁的大牛痛苦的蹲下身子,拿手揪着头发,恨不得把满头毛发揪光才好。
李癞子媳妇冷笑两声,再不看任何人,牵着几个小的,一摇一晃,朝着村东头走去。
老太太急了,哭嚎道:“你作死你就去,不能害我的孙子哟”
李癞子媳妇连个盹都没打,自顾自走了,徒留下老太太哀嚎。
一上午工夫过去,满村的人走了一半儿,空气里溢满伤悲的气氛
海棠家虽然幸免于难,可水池里剩下的水,也不够一家人吃十天半个月的,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自家人也要随大流,要逃难去?
海棠急的前后屋子转悠,却没有一点儿办法。
昨日晚上她一不小心露了头,幸好大家忙着抢救屋子,也没人有多少精力说要抓她,而今村里最爱挑事的几户人家已经走了,剩下的人也病的病,死的死,连大火都烧过了,农人们最后的那一丝希望已经彻底被掐灭,现在再没谁有心思和力气来批斗海棠,她也算因祸得福。
辰时,海棠奶奶来了,带着一个陶缸。
张二娘对老太太意见很大,堵在门口问道:“您上我家来做什么?”
老太太脸色灰败,半晌才吞吐道:“大媳,昨日里火大,家里的水都用光了,你就做做好事,给点水做饭吧,不然这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了”
张二娘气的咬牙,厉声道:“呵,现在记起我来了,昨日里我挨着骂,被人堵在家门口要死要活的时候,您哪去了?”
大山闻见声响,上前来。
迟疑片刻后,不声不响接了他娘手里的陶缸,往后院去了。
张二娘跟在大山身后,高声喝道:“当家的,你这是作什么?家里就那么些水了,你给了老的,这一屋子小的还活不活了?”
大山顿了顿身子,红着眼睛转头,冲着张二娘沉声道:“我也不能看着老娘渴死”
“你”张二娘被堵得一句话都没法说出来。
以往大山沉默寡言,以往他也事事都听她的,可绕了一圈到现在,这男人还是这般,把他老娘如此挂在心里。
想到一些不堪的往事,张二娘心里的心酸委屈,再也忍耐不住,一股脑儿涌了出来。当下就挡在门口道:“好,你说说,你到底要给到什么时候去,家里就这点水,你给了这顿,下顿是不是还要给,你是不是不让我们娘几个活了?跟着你没落着好,成日被人欺负,如今连你也欺负上我了,啊”
大山舀满水,站在门口,脸憋红的跟个虾子一般,受了张二娘一顿数落,他也没发脾气。
两人不依不饶,僵持了一会儿。
大山终于妥协,轻声道:“水也没剩下多少了,就把这一缸水给娘,剩下的都是咱的”屋子里海棠带着桩子和阿福都出来了,海棠也替张二娘窝火,可她更知道,以大山以往孝顺的性子,眼睁睁看着老娘受罪,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因为老太太这些日子做事太狠,一点都不相帮,张二娘也不会对她这般绝情。
想到这里,海棠便开口劝道:“娘,您就随了爹吧,日子已经不好过了,这一缸水也吃不了几天。您要再和爹怄气,阿福又该吓着了”
许是海棠的一番话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