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孩子爱出汗,生了痱子之后也没有什么痱子粉之类的可用,为今之计也只有在源头上下工夫,尽量让他干净清爽不生那些乖张东西。
晚些时候,天上终于来了一丝乌云,小会儿工夫后,黑压压的铅云便铺盖了满天。
山脚小村里阴暗下来,好似提前进入夜晚一般。
村里人俱都兴奋起来,脸上激动之色难掩,人人奔走相告,恨不得敲锣打鼓热闹一番才好。
这是要下雨了啊,村里人久求不得,如今这雨是要来了啊
院子里正在给驴子喝水的老李头顿住了手,抬眼望了望天,提起精神张着耳朵细听了会儿,
却摇着头叹口气,脸上丝毫不见半分喜色
层层叠叠的乌云只是在天上晃荡了片刻,走了个过场,少顷便被一阵南风给刮跑了。
天色很快便又亮堂起来,太阳依旧老神在在挂在头顶,似乎刚刚那一遭只是逗着大家玩乐了一般。
短暂的兴奋过后,等来的依旧是无边的绝望,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忍不住痛哭出声,连小媳妇壮汉子也耷拉着脑袋,紧邹了眉毛。好似刚刚那一场热闹不曾来过一般。
有了希望,再遭遇失望,便是如此残忍
这一番热闹尽入海棠眼里,她的情绪也随着被撩拨了一番,此刻心里的难过也掩盖不住,唉声叹气过后,也只得掩好柴门,进了院里。
晚饭前,大山带着张二娘回来,也带了些张家庄的消息过来。
清水村的日子不顺溜,别处地界只会更差。听张二娘说,那张家村里孤儿寡母的人家,已经收拾好包袱,准备投靠娘家去了。
就算那殷实些的人家,日子也过的紧巴巴,再不敢胡乱浪费一粒粮食。
尤其让海棠意外的是,张家村的村长居然还限制了水源,一村人每户每日只能用三桶水,再不许多用。村里仅有的一条水塘,也派人盯着,不许谁逾了规矩。
这一举措倒也合理,谁让张家村的那河沟也就那巴掌大,不紧着用,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霍霍完了。
日子已经进入了七月,连天大旱,海棠家屋后的花椒树结出来的果子少了许多,经过一个多月的采摘,也才只得了短短的三斤多。比起去年的产量,少了不止一星半点。
就这么点东西,卖吧,总觉着数量太少了,不卖吧,光留着自己用,也舍不得,家里还有个张二娘盯着,光留着自家人吃,她娘也是断然不肯的。
这一日无事,也是许久不曾上镇里去了,家用的东西缺了许多。海棠便决定带着花椒去镇上走走。
去隔壁老李头家借驴车,海棠顺便问起他家要不要也捎带着卖些出去。
老李头帮海棠牵出驴车,苦着一张脸说道:“你去吧,孩子,今年我这后院里的花椒也没结多少,我便不卖了”
海棠点点头,刚要转身走去,老李头又喊住她,带着半分希翼说道:“你去卖花椒,顺便帮我打探打探,看王老板这趟跑船,啥时候能回来,柱子都出去半年了,没个音讯,让人等的慌神”
“哎,我会问的,放心二爷爷,柱子哥自有老天保佑,不会出啥事”海棠出了门,笑着回道。
“哎,哎”
老李头总算挤出了几分笑,眼角的皱纹褶子又深了许多。
大山正好出来了,背着背篓,跟老李头告了个别,拉着海棠一前一后上了驴车,蹬蹬蹬的往镇上去了。
老李头站在篱笆院门口,目送驴车走远,直到再看不到了,才抬起衣袖抹了抹眼角风干的泪珠子,佝偻着身子进了院里。
天热,驴车走的不算快,一路行来,满目皆是一片荒芜,处处可见龟裂的大口子,路两旁的荆棘野树也没精打采,没了生气。
短短半年时间不到,这世外桃源般的黄羊镇转眼便成了修罗界般,处处透出了一股子死气。
过了几道弯口,驴车终于上了官道,左右两旁也慢慢见了人烟,即便如此,这家家户户也是柴门紧闭,便连以往的狗吠声都听不到了,也不知这屋内是否还有人住着没有。
大山正坐在前方赶车,海棠左右晃动着脑袋,行了一路,也看了一路。走了这么久,这路上也没有遇到几个熟人,入眼的都是几副生人面孔,人人皆是一脸麻木,耷拉着脑袋,如同野地里的那些杂草般没精打采。
进了镇,以往热闹的市集里,人烟稀疏,数的清的三两个行人,便是那卖货的,比买货的还多。
也不知以往的热闹都跑哪里去了
海棠在满香楼门口跟大山告了别,自顾自去里头找王老板了,而她爹大山也往镇上的杂货铺子去采购张二娘吩咐的东西。
几个月未登门,这满香楼里依旧张灯结彩,与以往并无半分不同,此刻还没到饭点,这大堂的伙计们也没有半分闲着,擦桌子,擦地,擦窗户的,忙的不亦说乎。
似乎只有这里还没有丁点变化
海棠跟掌柜的作揖打躬之后,便被带往花厅。
隔了几个月没见,这花厅里也依旧没有半分变化,海棠的心稍微安定了些。看来不管年成如何不好,这吃亏的永远都是穷人,富贵人家还是过的如此逍遥。
第175章:话别
待海棠喝过两盏茶水,吃了一块糕点垫巴肚子之后,王老板终于抹着满脸的汗珠子进来了。
踏脚进门的王富贵瞅见了海棠,一张圆脸便笑开了花,本就细小的眼睛都快眯的不见影儿了。远远望过去,似乎只看得到他脸上圆乎乎的两团肉。
许是天气炎热,他又甚是肥硕,此刻满身的衣裳看着都皱巴巴的,贴服在身上,颇为狼狈。
海棠不动声色拿罗帕轻擦了嘴角,这才笑着站起身来,冲着王富贵打个躬见礼。
王富贵笑着上前虚扶一把,海棠一惊,微不可察往后退开几步,与他保持些距离。
她现在已经长大,早不是那十岁小姑娘家了,古代这男女大防甚重,她这样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抛头露面出来跑生意,已是独一个,再要有什么不好听的传出去,莫说她,便是张二娘,都要遭唾沫星子淹死的。
因此该知道的分寸,海棠自然要拿捏好,即便是在熟人面前,也不能有丝毫疏忽。
王富贵愣了愣神,许是觉着她如此这般,显得生分,但片刻后恍然,了然笑过之后,也不介意,大刺刺坐在了主位上,和海棠谈起了正事儿。
这花椒买卖和王富贵也做了好几年了,这一回还是按照旧日的价钱,没费半分口舌,交货,收钱,片刻后便钱货两清。
王富贵是个有信用的,海棠也不是那墨迹人,在这生意场上,两人之间的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收好银子,海棠接着喝了口茶水,解了解渴后,这才正色道:“王老板,今年花椒生的不好,地里的山药也长势一般般,看来是供不起去年那么多量了”
王富贵眯着眼睛,拿手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了然笑道:“早料到了,这连日大旱,地里都绝收了,你这里怎会逃得脱”
海棠低垂了眼眸,提到大旱,心情也低落下来,“是啊,这日子越发难过了,还不知道会生怎样的乱子”
王富贵突然正了正身子,笑意也敛住了,一本正经的说道:“海棠侄女,下个月我这酒楼便歇业了,年成不好,我要带着一家老小去西河城里避避去,你要不要带上家人,随我同去?”
王富贵这一番交心话可把海棠吓了一跳,一方面她没料到这王富贵还是这么重情义的,和她不过是几面之交,居然便要好心搭救她家一把,这让海棠很意外,也有些受宠若惊,当下也不管他说这话是否出于客套,只当他是真心诚意的了。
再来她没料到,一直以来自己心里的隐隐不安,居然在此刻,在这里提前得到了证实。
有钱人追逐的是安乐,在乱子还没有生出之前,他们便早早嗅到味道,提前逃之夭夭了,哪里会留下来受苦遭罪。
王富贵的短短几句话算是彻底点醒了海棠,多少让她乱了阵脚。
短暂的诧然过后,海棠回了神,她急忙起身,郑重的对着王富贵行了个礼,这才抬头轻声道:“谢谢王老板对海棠一家的照顾,只是只是怕要辜负您一番好意了。家里田地,屋舍,粮食都在那里,我爹娘必不会走的您的心意,我便心领了,谢谢您这几年对我家和村里人的照应。”
王富贵也随之站起来,抬手虚扶一把。
客套一番后,二人又落了座。只是话里扯上了离别,这气氛便沉重了许多。
海棠知道他有钱,他的人脉手段也广,如今要举家搬迁,必定是知道了不少内幕消息,而她也能肯定,这消息到现在一定还是闭锁的,寻常老百姓不会有渠道这么早便知晓。
当下她也不再客气,直接问道:“王老板为何急着搬走,虽说年成不好,但您这酒楼里也是做的富贵人家的生意,必受不了多大的影响的,怎的还要搬走了呢?莫不是城里出了什么乱子?”
王富贵微微一愣,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道:“我就知你是个聪慧的,只可惜可惜了”他摇着头自言自语一番后,又马上严肃了嘴脸接着说道
“黄羊镇相邻百里的曲兰镇,已经有灾民强抢粮仓,死伤无数,城里富户人人自危,跑的早的还好,跑的晚些的,命都丢了。如今这黄羊镇还算太平,只这太平日子也到头了,还是早早做好准备,早些离开吧。下月初一,我便歇一辆马车在这酒楼门口等你,只等两个时辰,你不来,这车也就走了。你看如何?”
海棠还有些犹豫,这王富贵何等精明之人,从他口里说出的话,断然是能够信得过的,只是她也实在没有把握,能劝说得了自家娘亲和老爹。
何况,老爹这边还有奶奶和二叔一家,娘亲那边还有姥姥一家,如何让他们丢开一大家人的性命不顾,独自去逃生呢?
哎
王富贵的盛情难却,她也要给自己留一线生机,当下便点头应了,再次谢了他一番。
临走前,海棠问起出海的柱子何时能够归来,王富贵也说不上来,只说应该快了,这一趟出海的时间有些长,按照以往来看,不出十天半个月,也该到家了。
短暂叙话之后,海棠便离开了满香楼,这一趟出行收获不小,不仅知道了柱子的归期,连着还知道了许多现在的形势,顺带着把自己的后路也解决了,按理该高兴才对,可海棠这心里却还是憋的慌
她隐隐的明白,这王富贵这趟船,她家是指望不上了。她太清楚自家爹娘是什么样的性子了
哎,如果换成是她,她也做不到丢弃爹娘,独善自身的地步
以后的路还长,以后的路也很难,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却也不可有丝毫马虎。
海棠出了镇子,在市集口见着了自家驴车,她爹大山已经采买完了,此刻把驴车赶到了树荫下,倒了小半盆清水给驴子喝。
见海棠来了,大山赶紧收了见底的木盆,把毛驴牵上了官道。
此刻太阳火辣辣的,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街道上再见不到第二个行人了,父女俩个也没多墨迹半分,赶紧上了车,赶车走人。
第176章:蝗灾
父女俩顶着大太阳赶路,午时之前总算到了家。虽然坐着驴车,没出半分力气,两人还是浑身都热出了汗,衣裳也湿透了。
最遭罪的要数这毛驴了,大热天里驮着人跑了一路,现在只会呼哧呼哧往外吐热气,四条腿就差打哆嗦了,看样子累的不轻。
张二娘小心把驴牵进来,往树荫下栓了,又往盛水的水盆里丢了一把青草,防止它喝急了闹肚子。
海棠下车后没来得及换衣裳,急冲冲就去隔壁告知柱子的归期,等到见了老李头那满心欢喜的笑容后,她这才回家来。
换洗了衣裳吃过了饭,海棠便把今日所得的三十多俩银子一分不差的全交给了张二娘,又郑重其事把王富贵那一番要变天的话,原原本本道来。
大山和张二娘听完,俱都沉默下来,然而对于王老板抛下的橄榄枝,这夫妇二人皆没了主意。
果然如海棠预料的那样,两人都舍不得离开这清水村。
“海棠,这日子好好的,王老板该不会是诓我们的,哪里真到了拖家带口逃生的时候啊?”张二娘摇摇头,脸上满是担忧,但还不死心,说出的话虽是问海棠的,却更像是自己说服自己的。
海棠没急着回话,把眼光转向了她爹大山。
大山蹲在门边吸着旱烟袋,烟雾迷蒙,却依旧能看清,他黑黝黝的脸色跟张二娘一样,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般。
海棠叹了口气,说道:“王老板是好人,都这种时候了,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还想着咱们,捎带着咱们。爹娘有顾虑,我也清楚,咱们这点家底,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走,说不得就被别人霍霍成啥样,再一个,咱们的根在这里,您二老也是不会挪窝的”
张二娘和大山附和着不停点头,好似海棠说到了他们心窝窝里。两人也不打断海棠,只拿眼睛盯着她,看她能拿个啥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爹,娘,这一回,遇到这样的天灾,我也没法子了,咱们能做的也都做了,既然不走,咱们就在这过吧,村里人也都在,只希望咱们这穷乡僻壤,犄角旮旯的,那乱子不会生到这边来。”
“哎那可不是”张二娘长出一口气,马上又接着道:“可王老板那边,该如何说呢?”
“不急,王老板等不到人,自然会走了,咱们又不是他家啥亲戚,犯不着候着”
“哎”张二娘又生出了些犹豫,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坐了片刻,便往后院去了。堂屋里烟雾缭绕,人影模糊,大山也长叹一口气,出了门。
时间一晃又是过了五六天光景,这已经是七月中旬了。地窖已经通风干透,大山和张二娘把家里的粮食开始陆续往里头搬运,仓房里只留出三两个月的口粮来,等到粮食都搬进去之后,大山拿水缸把地窖入口堵死,从小院里看,外人断然不会料到,这地底下还大有乾坤。
早上刚松口气,到了下午,出去闲溜的秋婶子便惊叫连连,大叫大喊着往家跑,好似身后跟着无头鬼一般。
这一嗓子把全村人都吓了出来,有心急的赶紧追问道:“秋嫂子,跑这么急作甚啊?”
“不得了,不得了,山神爷发怒了,派了蝗虫下山来收割人命啊”
秋婶子尖叫着说完,也不歇口气,火急火燎朝着家跑去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让人疑惑,还没等众人回神,野地里的一群野小子们也怪叫着跑向家门。
“爹,娘,不好了,咱家地里都是蝗虫,”为首的木头尖叫着,惶恐万分。
身后跟来的一群小子哭爹喊娘的叫唤着,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桩子急冲冲进了门,正跟她娘碰了个正着,张二娘正在后院里择菜,拿了小葱正准备剥呢,听了外头的声响,赶紧起身看个究竟。
“你这孩子,跑的这么急,干啥呢?”张二娘责问道,一张脸拉了老长。
桩子不省心,没少看他娘的脸色,只是此刻他压根都顾不上了,喘着气张嘴便道:“娘,不得了了,咱们庄稼地里全都是蝗虫,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娘,咱们是不是真的得罪山神爷爷了?”
“啊!”张二娘还未听完,便被惊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被赶上前来的海棠扶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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