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根没据的话,小孩子别瞎说”张二娘正色道。
“娘,您想想,前年他家好生生的,如何发家了?您还信在赌坊里头能发财?去年村里爹爹叔伯们去打猎,他没去,恰恰第一晚就都被偷了东西,二爷爷家全都被偷了,您说说,不是咱们村的,怎会知晓二爷爷的底?
今年咱们刚刚挖上盐巴,爹就被贼人盯上了,咱们如此隐蔽,怎么还是被盯上了呢?依我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人,被抓也是早晚的事。”海棠一气说完,嘴里苦涩味儿依旧重,她赶紧捏了个葡萄,丢嘴里去去味儿。
张二娘和大山沉默下来,没吱声。
桩子插嘴说道:“姐姐说的对,我也觉得那二癞子不像好人。”
“小孩子,瞎说什么”张二娘虎着脸,训了桩子一句,“这以后在村里玩儿,可不能瞎说话,听明白了不?”
桩子委屈,看着他娘的脸色,却不敢分辨半句,只轻轻点点头应了。
海棠摸了摸他的大脑袋,笑着道:“娘,您别吓唬他,瞧您说的,哪有那么吓人”
张二娘神情依旧严肃,眼神凌厉,看着姐弟二人,海棠被这样的张二娘盯得有些发毛。
“海棠,桩子,祸从口出,这些话也就咱们私底下说说,千万别传出去了,可听明白了不?”张二娘再一次叮嘱。
“嗯,听到了”
为了不让张二娘担忧,海棠赶紧点头应承。桩子也跟着附和。
张二娘见二人还算听话,似乎松了口气,神色也跟着松懈下来。
夜晚起了一阵凉风,温度终于降下来,张二娘收拾了铺盖,跟着大山回东屋安睡,海棠和桩子也各回各屋。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村里经过这一番变故,很不安宁,海棠打猪草时,总能听到大家的闲言碎语。
经过二癞子被抓这一事,他家现在彻底被大家孤立了,村里人生怕惹祸上身,再不敢跟他家有半分来往。
听说二癞子母亲的病更加严重,他媳妇也成日精神恍惚,没好神色
别人的日子过的如何,海棠不操心,反而是自家,现在也要开始忙碌了
现在已进入七月,这些日子,后院的花椒成熟了好几批。
眼下家里能够赚钱的,也只有这花椒和山药,山药早在四月底就卖光了,只留了些种在地里,今年的收成还得等到秋天。
现在正是花椒成熟的时候,盐巴已经没了指望,唯一靠的住的花椒倒是没出茬子,生得比以往还好。海棠伺候的很精细,采摘的时候更是仔细小心,生怕伤了枝垭。
采好的花椒全都晒在前院里,一批晒好,正好接着采收第二批。
如此虽然忙碌,却并不慌乱,只是成日手脚不得停歇。
这一日黄昏,家里只剩下海棠一人。
天色不早,火烧云铺满大半个天空,映衬得村里一片绯红。
海棠拿了笤帚,把簸箕上的干花椒小心翼翼往布袋里装拢。这些花椒经过三个大太阳的曝晒,今日收起,就能放入仓房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身轻唤:“海棠”
这声音像柱子的柱子不是出海未归吗?
海棠疑惑,停了手里的活计,转身朝门口张望。
大门外,果然站着一身粗布坎肩着装的柱子,正含笑朝她看来
海棠大喜,丢了笤帚和布袋,惊叫着去开门:“柱子哥,你啥时候回来的?”
柱子含笑进来,“刚到,还没进家门呢。”
“啊?”
海棠仰着脸看他,眼神灼灼。
几个月没见,柱子又壮实许多,跟她爹一样是个壮实汉子了,脸上的青涩已褪,内敛沉稳不少,胳膊上的肱二头肌也厚实的很,看着就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他成日在海上跑,全身都晒成了古铜色,便是身上的衣裳,似乎也带着一股子海风的味道。
柱子进了院子,朝她靠近,压抑感增强,似乎这小院太小,两个人都站不开
海棠觉得脸有些热,慌忙往边上靠靠,离他远了些。
终于能顺上气儿来,她抬眸笑道:“柱子哥,怎么现在过来?二爷爷不在家?”
院中树荫下有个小杌子,柱子跺过去,坐下,放了肩膀上的简单行囊,依旧看着她,嘴角的弧度轻扬:
“刚到家,累了,想吃你做的饭。”
定是老李头下地去了,家里无人
海棠赶紧收拾了簸箕上的花椒袋子,有些手忙脚乱,“行啊,你说说吃啥,我给做去,现在地里头干着呢,二爷爷一定是去担水了”
柱子点点头,看着她忙活,没有挪眼。等到海棠收拾的差不多了,他才轻声说道:“有啥吃啥,你知道我不挑”
“那成,你坐着歇歇脚,我烧好饭来叫你”海棠把袋子口打了一个死结,急匆匆
抱了花椒小心放进仓房,心里雀跃不止。
第163章:大米
海棠已经好久没见着柱子了!
这两年,似乎每年见他,都变一个样,他越来越不像个粗鄙的庄稼人,似乎印象中那爱跟她抬杠的少年人。也越来越远了
海棠叹口气,半是辛酸半是高兴,这样的柱子,越来越陌生了,也越来越不可靠近了。不过看着他越出息,她也真为他高兴,他能有好日子过,老李头也能多享几天福气啊
东想西想了一通,厨屋里,海棠手中的活却没有停歇,柱子长途跋涉回来,找她要口吃的,家里不如镇上买菜方便,新鲜肉食没有,好在家里现成的食材还多,现做起来也容易。
中午剩下半锅玉米面粥,热热就能吃,现在天气太热,太干的窝头也吃不下。
后院桶里还有一些河虾,是今日上午桩子抓回家的,太多吃不完,便养在桶里了。
仓房的屋檐下,还挂着腌制的猪肉,这些是过年时候的。
海棠简单一盘算,心里有底,手里的活计也做的利索。
洗锅,生火,热粥,趁着这个空当洗虾,洗菜,一盏茶工夫过去,三个小菜便上了桌子。
一个红烧河虾,一个豆角炒腊肉,一份蒜蓉青菜。
都是家常小菜,没有什么出挑之处,但胜在食材新鲜,水质清甜,做出来的色泽香味倒是浓郁的很。
做好饭,她又有些犯了难。海棠一家原本都是在厨屋用饭,但今日家中无人,她一个半大的女娃跟一个男人同处一室,不太好。
犹豫一番,她干脆把菜都端到前院,把木桌搬进小院里,让柱子就在院子里吃饭。
太阳已经落了山,火烧云遮盖的天空,再生不出灼热,空气中有了丝丝凉意。
院中木桌旁,柱子端坐,大口大口吃着饭菜,似乎饿了许久。
海棠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心酸,眼角不知不觉红了。
柱子再大,也只有十七岁。
无父无母,跟着他爷爷长大,性格还算阳光,并不乖张。去年老李头出了那一桩事,他受的刺激不小,总算挺过来,他长了本事,出了海。
别人看着他风光,只是海棠闭着眼睛也能猜到,这半年来,他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平日里吃口热乎饭菜估计都难,常年风里来雨里去,担心受怕
如今能够安然归来,该是祖宗积德了
海棠抹了抹眼角,轻声说道:“柱子哥,下半年就别出去了吧,把这跑船的差事辞了,还是安心在村里呆着,也能照顾上爷爷。”
大口扒饭的手顿住了,咽下嘴里的饭菜,柱子放下筷子,拿了一旁海棠准备好的布巾擦了擦嘴角,他轻声开口道:“答应了的事,这般轻易就推了,那我岂不是成了无信之人”
“可也不能冒险啊,你都不知道,二爷爷日日担心着你呢,我和娘也担心你呢”
海棠不待他说完,着急插话,似乎说晚了,他便要改主意了
柱子眼睛亮了亮,冲她眨眨眼,笑道:“没事,不冒险哪里有好东西来,你过来,看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柱子的话成功转移了海棠的注意力,她忘了絮叨,凑头过来疑惑问道:“你又给我带什么了?”
“上一回出门,你不还找我要酿酒的粮食吗?”
桌上的饭碗被搁置到一边,柱子弯腰拿起脚边的行囊,放置在面前,轻轻打开
“这是真的”柱子的话响在耳侧,如同天籁,海棠激动不能自抑他居然帮自己弄到了粮食
海棠的心跳明显快起来,雀跃不已。
“当然是真的,哥哥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骗过你”柱子抬头,得意满满。
包袱如同刚出锅的水煮蛋,终于一层一层被剥开,也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里面东西不多,简单几间换洗衣裳,随意散放,一个小布袋引起了海棠的注意,这布袋不大,却裹了好几层。
柱子挑出那布袋,小心翼翼一点点解开袋口,递到海棠眼前,“看看,是不是你要的”
袋里白花花一片,颗粒饱满,色泽晶莹。
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稻米,还是去了糠皮的稻米
掏出一小把,海棠放鼻端闻闻,确实是那个味儿,魂牵梦萦了好几年的味儿
海棠闭着眼睛,狠狠吸了一口,鼻子突然有些发酸。
“你要这些作甚?”
柱子见她举止怪异,忍不住问道。
“没事,没事,就是觉着,这应该能吃”海棠赶紧摆手,扯谎道。
粮食归了海棠,柱子吃完饭,没有久待,回了隔壁。
海棠收拾完桌上的残局,心里的唏嘘依旧难忍。
这粮食看着有两斤,要这么吃了,有些不舍得,但不吃,去了谷壳的也不能作种。
海棠思量一番,还是拿回自己闺房,小心放好,等什么时候想到用处再说。
这一回航海归来,柱子能够在家歇息一个多月。
海棠从闺房出来,第一个想要通知的人便是杜鹃。
这姑娘为了柱子,茶饭不思,都瘦了一大圈,早些跟她说说,也能让她快些见着心上人。
当日夜里,吃过晚饭,海棠急冲冲上了杜鹃家门,跟她说了这一大好消息。
杜鹃高兴的直掉眼泪儿,却又羞又怕,不知该如何是好。
海棠并不知杜鹃所想,跟她简单说了这一番话,便离开了。
家里的小阿福已经八个月了,最近这小家伙爱上了玩水,日日晚上洗澡,都要在水盆里玩够了才肯起身。张二娘一人是无论如何也弄不来的,大山常年在地里忙活,手掌粗糙,帮了几次忙,次次都把他嫩嫩的小身子摩挲的起一身红印子,害得小阿福哭闹不止。
这给娃娃洗澡的事儿便落到了海棠身上。
此刻天色不早,后头四合院子里已经摆放好了大木盆,大山正往盆子里倒温水,水声哗啦不止。
引得阿福兴奋的大叫,手脚并用,就要爬盆里戏水去。
张二娘一把将他捞起来,抱在怀里,笑着嘟囔道:“我的儿,这水可碰不得,耐着性子等你姐姐回来”
第164章:表白(一)
海棠刚进院,张二娘这一番话正好落在她耳里,她赶紧接了话,笑着道:“我回来了,就是记着这事儿呢,不然还能跟杜鹃说上一会儿话。”
张二娘朝她露出笑脸,继而问道:“这急冲冲的去,什么话非得今天说?娃他爹,去东屋给阿福拿汗巾子。”这后一句话是冲着刚倒完水的大山说的。
男人点点头,把手随便往衣服上蹭干,往前屋去了。
“没没啥,娘,赶紧把阿福放水里去,你看他都急了”
张二娘目光灼灼,海棠心虚,骨碌转着眼睛,不敢跟她对视。
她娘就是不待见她撮合杜鹃和柱子,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是去报信的,还不得惹一晚上叨叨。
想到张二娘一向能说的劲儿,她就怕,也还不至于这么傻说实话。
小阿福嗷嗷叫着,在张二娘怀里不老实,扭捏不停,就要往水里钻去。
张二娘轻轻拍了下他的光屁股,无奈笑道:“熊小子,这就依你,让你玩个够”
说完,把他轻轻放入水中。
得偿所愿,小阿福乐得咯咯咯笑出声来,笑声清脆,张二娘扶着他,脸上的慈爱之色愈发浓郁。
海棠跟着轻嘘出一口气,张二娘就这点好,一切以孩子为大,旁的也就没心思管了幸好有小阿福
第二日一早,大山带着张二娘和小阿福去了镇上,最近这些日子,家里短缺了许多日用之物,夫妇两人早早赶了驴车出去,也能早些回来。
海棠目送他们走远,转身进了院子。
院中桩子提了小桶抓鱼摸虾,那是日日都去,谁都挡不住的,海棠也懒得管他。
辰时刚到,杜鹃便上门了。
海棠早料到她今日会来,只是没料到她居然这么早,杜鹃看着清清秀秀,不急不躁,没曾想也有着急的时候。
今日她特意打扮了一番,梳了好看的双丫髻,别一朵淡色小花于发间,红色罗裙纤长修身,飘逸灵动,越发显得她纤细苗条。
如若不是她满脸焦虑之色,这一个妙龄少女,真是挑不出一点毛病了。
进了门,杜鹃又是羞涩又是焦虑,跟个毛兔子没区别了,海棠递碗温水与她喝,缓缓精神。
杜鹃一骨碌倒下去,取了精致罗帕,胡乱抹了嘴角,显得越发忐忑,“好久不曾见着柱子哥哥,我现在心乱的很”
海棠接了竹筒,放在院中木桌上,她此刻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
想到以前看过的王婆给西门庆和潘金莲牵线搭桥,今日自己这般,好似跟这王婆有得一拼了。
啊呸呸呸!
柱子不是西门庆,杜鹃可比那潘金莲正经的多。海棠急忙收了胡思乱想。稳了稳情绪,对着忐忑不安的杜鹃说道:“柱子哥今日应该没下地,要不要我叫他过来?”
“要的要的”杜鹃一把抓了海棠的胳膊,急忙回话。
许是觉得女儿家这样猴急有些不好,话刚落,她脸上便冒出大块红晕来。
海棠了然,回握她手一下,出了院门。
隔壁老李头一早便下地去了,柱子正在院中给毛驴洗刷毛发,喂它青草。
瞅见海棠进来,柱子眼神亮了亮。
海棠苦着脸,让他过去帮忙看看鸡窝,她家前几日鸡窝坍塌了一角,她爹这几日没空修补。
这借口实在蹩脚,海棠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好把这拿来诓他。
柱子哪里能知道海棠的这些小伎俩,高兴应了声,洗干净手脚后,便随她过去了。
一墙之隔,海棠家院内。
杜鹃心如小鹿乱撞,前前后后,来来回回绕着院中的桃树打转,桃子快要熟了,毛茸茸的果皮上露出淡淡的红。杜鹃数着桃子的个数,以此缓解心里的焦灼。
“二十五二十八三十二”她心不在焉,数着数着丢了许多数,也未曾发觉。
门吱呀一声推开,海棠柱子前后脚进来,杜鹃吓得一缩身子,眼神躲躲闪闪,偷眼打量到柱子身上时,眼神儿便黏住了,再挪不开去。
杜鹃羞红了脸,拿罗帕掩口,冲他一笑。
柱子没料到杜鹃也在院中,微微愣了愣,少顷朝她轻点点头,朝身前的海棠疑惑问道:“你小姐妹来找你玩儿?”
海棠打着哈哈,领他到鸡笼前,“今日赶巧了,赶巧了”
鸡笼是最老旧的样式,拿石块垒砌而成,顶上铺着茅草,茅草上端还有两个并排的鸡窝,方便母鸡下蛋。
柱子点头,弯下腰去查看坍塌之处,并未把海棠的话语放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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