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院里四处丢弃着昨日大山带回的砍刀和弓箭,刀刃处有好几处磨损,这会儿工夫,大山正蹲在院子里,拿了磨刀石出来,小心研磨,磨刀的霍霍声响砌小院。
海棠收拾好碗筷,轻声告诉大山到村长家分肉的事。
大山抬头看看天色,估摸着村里人都还在吃饭,他便应了一声,说晚些时候再过去。
一时无事,海棠瞅着家里该收拾的都收拾的,该张罗的也张罗完了,
她心里又记挂起老李头吃药的事儿。
老李头吃的药,一日三回,柱子不在家时,都是她张罗的,昨日慌乱,她倒是忘记叮嘱柱子这事儿了。
现在白日都过半了,也不知老李头是否喝了药
心里牵挂,人都好似丢了魂,海棠干脆跟大山告了一声,就往柱子家过来了。
隔壁柴门没关,海棠轻轻一推便进了小院。
此刻老李头正坐靠在院子中古树树荫下,柱子蹲在一旁,洗刷碗筷。
海棠轻轻走过去,叫了声二爷爷。
老李头笑着答了一声那笑容那眼神甚是空洞,没有以往半分光彩。
海棠叹口气,低声询问柱子:“午饭二爷爷吃的多吗?”
柱子垂头洗刷,沉声回她,“一碗粥,两个窝头,就是不吃菜。”
海棠又叹口气,再问道:“给爷爷吃了药不?”
柱子收了碗筷站起,冲着她轻摇头。
“柱子哥,你还真是心大幸好我过来,不来爷爷的药就该断了。”海棠埋怨道。
柱子勉强扯起嘴角,苦笑。
去堂屋取来药包,海棠蹲在小炉边,舀水生火,准备熬药。
柱子跟着过来,沉默着看她。
良久,院里飘起白烟儿,炉子里火光渐渐亮起
清水烧沸,药包下罐,片刻工夫咕噜声响起。
“海棠,我有些话跟你说。”沉默许久的柱子突然讷讷着道,他许久没说话,声音似乎都干巴了许多。
海棠愕然转头,盯着他片刻。
柱子是个没心没肺的,很少有这般低落的时候,也从没这样跟她说过话
她抿了抿嘴角,轻声回道:“还等会儿罢,先给爷爷煎好药”
院子又沉默下来,毛驴嚼着青草,不是打一两个响鼻
药罐里渐渐生出白沫,药香味儿也越来越浓郁
海棠小心往灶肚里添了一根木材,又将罐盖揭开一小半,防止药汁沸腾出来。
再煮上三五分钟,这药也就成了。
海棠遂罢了手,起身。
院中小杌子三五个,海棠挑了个坐下,柱子眼神儿跟着飘过来,轻声对着她道,“等爷爷好些了,我就该出门了”
海棠一惊,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柱子别开眼,不再看她,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眼神也不知落到何处。
他接着说道:“去年王老板叫我出海跑生意,我一直都没应他,我舍不得你家的叔叔婶子,还有爷爷。”他说话时顿了一顿,眼神带着淡淡的忧伤,慢慢转过来看着海棠。
海棠一阵惊讶错愕,蹙着眉,不敢置信。
他又淡淡一笑,似自嘲,又似无奈,“爷爷是被我气成这样的,他不是被那些贼人吓的我早该听他的话,早早娶妻生子,爷爷断不会这样。”
海棠急忙道:“那你留在清水村里,一样可以娶妻生子,怎么还要走呢?”
柱子摇摇头,笑道:“我去把我的老婆本赚回来赚够了,我就不走了。”
海棠心生不忍,这么一个洒脱的少年郎,如今却说了这么一番话,让她生生心疼。
虽然柱子表面看着风平浪静,然而这番话出口,海棠知道他心里的自责和难过不比任何人少。
海棠讷讷着说不上话,心里渐生无力感。
她知他一直都是主意大的人,一旦决定的事情,就是连他爷爷都说不动他,更何况她这个外人呢。
只是这古代,航海技术是多么落后,跑船出海,可想而知,又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想到这一别,说不好听,也许便是永别,海棠心里越发难过心酸不已。
“柱子哥,你别走了,守着大青山,种地打猎,一样能找到媳妇儿的。”
海棠不死心,连忙又劝他几句。
柱子别开头,没回话,似乎也没把她的话放心里。
见他一副油盐不进,再听不进去的样子,海棠心都凉了半截。
灶肚里的柴禾快烧完了,药罐子里汤水咕咚咕咚声更响了,热气嗞嗞的直往上冒。
海棠心烦意乱,还想劝他,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今早杜鹃送我件衣裳,村里人多嘴杂,我不好多推脱,你帮我送还她”柱子递过来一个青布包袱,低声道。
海棠一惊,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人家送你,你都收了,怎的还退回去?”
伸出的手依旧这么杵着,柱子不为言语所动,依旧坚持。
海棠无奈,只好接过来。
第121章:劝说(二)
小院里气氛沉闷压抑,催得人想要逃离。
药罐子沸声更甚,眼见着该好了,海棠长叹口气,揭开陶罐盖子看一眼,只见罐内三碗水已经熬成一碗水,汤汁浓稠,显见是已经熬成了。
罐盖滚烫,她缩回手指头赶紧放耳朵上凉快,待好过了些,才又取过布巾子包住那罐耳朵,使了三分力,就要将它从灶膛提起。
柱子的大手突然伸过来,包住她的手,在她身后轻声道:“我来,小心烫了你。”
他说话时带着灼人的热气,吹在海棠耳边,热热的烧得人浑身难受,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熟人,海棠还是不由自主红了脸。
海棠赶紧让到一边去。
药罐子离开灶肚,灶膛里的火还在蹭蹭蹭的往上冒。
海棠蹲身拿起火钳,夹了烧红的炭火,丢往脚旁一个陈旧陶罐里,这未烧完的木柴闷灭之后就变成了现成的木炭,下回烧火还能接着用,也不浪费一点柴火。
碗里黑乎乎的药汤置于矮桌之上,隔着朦胧的白雾,两人一坐一站,相对无言。
海棠心里乱糟糟不是味儿,半是担心半是害怕,又夹杂些惶恐。
她怕他这一走,就再回不来了。
可她她竟找不出留他下来的理由。
心里莫名生出了些哀怨
日头大,树荫下渐渐生了灼热
老李头如同痴傻般呆坐在院里,不声不响如同木雕,毛驴儿无声嚼着青草,驴嘴儿开合不停。洗劫一空后的小院里,静悄悄似被时光遗忘的可怜虫,生机不现
楞了半晌,海棠醒神儿,也知晓这般磨蹭下去,再没有结果了,万分无奈,她告辞一声归家去。
海棠没精打采出了小院,她哪里知晓,身后柱子入定般望着她身影,好半晌回不过神
初夏甚是烦热,大山出门去村长家分肉了,张二娘也睡了过去,整个小院里都安静的出奇。
四合院闺房里,海棠躺在床上烙饼一般翻来覆去。
老李头这一病,柱子要离家,无论哪一条都够她煎熬万分。
如果只是简单的出行,海棠也不至于这么焦虑。
可这是出海,去了十有八九会丢命
掀开薄被,她猛的翻身坐起。
不行!她不能让柱子这么冒失真丢了命!
这事必须让张二娘去劝劝,就算劝不住,拉也得把他拉回来。
海棠胡思乱想了一通,想到柱子一向还是听她娘的话,心里才算稍微好过了些。
现在尚算早,她娘定还在安睡,她又颓然倒下,翻了几个滚儿,迷迷糊糊半醒半睡,慢慢煎熬
日头渐渐西斜,村里少了鸡鸣狗叫,安静得诡异,到了申时,空气里忽然带了丝凉气,海棠慢慢醒转来。
迷糊着睁开眼睛,看了眼窗外,恍然惊觉时日不早,脑子里突然冒出今日柱子的那一番话,海棠一惊,彻底醒明白了。
她赶紧翻身下床,也不梳头,急忙寻张二娘去。
厨屋里传来淡淡的说话声,海棠慌慌张张推开门,虚掩着的木门被推得哐当一声大响,屋里正在忙活的两人应声转过头,正是她爹娘。
看清是海棠,张二娘笑着责怪道:“瞧你这丫头,多大的人了,咋还这么冒失呢?”
大山虽没有开口,也是疑惑以眼神询问。
海棠喘着气儿,急道:“娘,真是大事柱子哥要出海,您可千万要劝他别去,这种钱可赚不得。”
张二娘一惊,细细问询之后,惊得说不出话来。
出海不是好玩儿,哪能这般糊涂?
张二娘揉着额,万分恼火,手里的活计也不忙了,来来回回在屋里跺步不停。
“这倔小子,我就知道没好事,别看他一声不吭,主意还不小。不行,我得说道说道去,不能让他家断了香火”张二娘跺了几圈,顿了顿身子,似乎作了重大决定般,转身叨叨着出了厨屋门。
大山赶紧起身追上,“多大的事,就你们这些妇道人家,怕东怕西的,小心肚里的娃娃”
海棠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般瘫坐在条凳上。现在好了,只要她娘出马,柱子也该听听话了。
厨屋里散发出淡淡的腥味儿,海棠眼神一瞟,之间案台上躺着半扇血红黝黑的猪肉,肋骨根根分明,壮实的两条猪脚直蹬朝天。
几只绿头苍蝇绕着它上下飞舞,吵得人心神不宁。
海棠关好屋门,狠狠点了一把艾草。
酉时不到,张二娘气呼呼回了家,脸色难看的吓人。
大山跟在后头道:“她娘,你别气了,柱子有主意,跟着王老板又不是坏事,你就是想的太多了。”
张二娘回头狠狠瞪他一眼,“他是个孩子,你怎么也跟着糊涂,那水汪汪的地方能去?人能长年累月在水里?”
海棠一颗心不由得直往下掉,看来张二娘是无功而返了
柱子这是缺钱缺糊涂了?为何这般决绝,为何这般急迫?
海棠万般不解,心揪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绝望
海棠觉着自己是魔怔了,以往也不曾这般为他担心过,可这一次却格外不同,好似他真要回不来一样。
太阳落了山,只留些火红的余辉。屋外凉风阵阵,海棠浑然未觉,胡乱吃了点饭,看着屋外还有光亮,她又轻声对着大山和张二娘道:“爹娘,我想再去劝劝柱子哥,行不?”
张二娘意味深长看了眼她,终于是点了点头,不曾多说什么。
她爹大山又轻声跟了一句:“去吧,早些去,早些回。”
海棠抿着嘴点点头。
端起一碗汤出了厨屋
张二娘望着女儿的背影,轻轻又叹了一口气
海棠叫开了门,把热汤递给柱子,轻声道:“柱子哥,我家炖了猪脚汤,都是二爷爷爱吃的”
柱子轻点头,让她进来。
院里爷孙两人正在吃饭,简简单单的两个菜碗摆在桌上,一碗青菜炒的黑黝黝的,不知是炒胡了,还是放酱油放多了,还有一碟子咸菜。
柱子把汤推到老李头面前。
老李头手抖得厉害,哆哆嗦嗦的都要捏不住筷子,他伸手往碗里夹了一块肉骨头,没拿稳,啪一下,肉块掉了,汤汁四溢,浸湿了胸口的衣裳。
海棠眼角泛酸,再看不下去了。
她转身往厨屋取了一个干净空碗,并一副筷子和瓷勺,将肉和山药细细挑出半碗,又把剩下的半碗推到柱子跟前。
柱子看着她忙碌,没有多言语。
夹了一筷子山药,海棠轻声道:“二爷爷,你还生着病呢,我来喂你吃饭。”
说着话儿,就把手里的那一筷子山药递到老李头嘴边。
老李头呆楞楞的,半晌才张开嘴,含住了。
第122章:劝说(三)
海棠缩回筷子,捞起一块炖的酥烂的腿肉,再递送到老李头嘴边,他也听话的吃了。
她心里微微松快了些,又挖了一勺子汤送过去。
你来我往,片刻功夫半碗猪脚汤就下了他肚里。
柱子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他心里暖意融融,辛酸和甜蜜交织,这样的场景,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此刻成了真,他竟有片刻恍惚之感。
肉汤见了底,海棠正要给老李头喂饭,一只大手伸到她面前,手里端着剩下的那半碗肉汤。
海棠疑惑的转过头,看向柱子。
他扯了扯嘴角,说道:“爷爷喜欢吃,就给爷爷喝去”
海棠不接,端了老李头面前的饭碗,给老人家喂了一口饭,轻声道:“柱子哥,你吃吧,爷爷病着,吃不得太多油腻之物的。”
柱子再没有反驳,听话的三两下把汤喝了,端起饭碗。
喂完饭,老李头坐一旁休息,海棠拿了他家的布巾子,给老李头擦干净手脸。
柱子蹲在院子里洗碗。
海棠琢磨了一番,慢慢挨着他蹲下,轻声问道:“柱子哥,我娘的话,你也不听吗?”
柱子洗碗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自然。
他眉毛依旧蹙着,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角,在落日的余辉中,带着些许男人坚毅的模样。
短短几天工夫,海棠觉得他变了许多。
“我决定的事,就不会变了。你知道我的。”他轻声道。
海棠气不打一处来,这倔驴子,真是比他家的驴子还倔了。
她又生气连番追问道:“不就是为了钱吗?哪里钱不好赚?非得送死去?你走了,二爷爷怎么办?”
海棠胸脯一起一伏,说出来的话,难听无比,跟刀子般扎的人生疼。
“我不会死的,我还得等着我媳妇儿”柱子看着她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浑话。”海棠都快要被他气死,跟这样的人说话就是费劲,他就想着法儿插科打诨,全然没有正形。
“我有个赚大钱的法子,说了给你,你还要去出海吗?”海棠压低声音说道。
她一双眼睛睁得贼亮,似乎要看到他心里去。
海棠是豁出去了,不就是钱的事儿吗?
只要他好好的留在村里,就算告诉他盐矿这回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原以为只要开口,柱子定会乐得答应,可话说到一半儿,却被他截下来,一盆凉水似兜头而下。
只听他道:
“那是你的法子,赚的也是你的钱,我不要”
院里陷入死寂,连风声都停了!
海棠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绝望
上下两辈子加起来,二十多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固执,这样倔强不堪的人。
她已经慢慢认清事实,柱子这样的性子,说一不二,她是再说不动他了。
想到往日的种种情分,想到以后相隔万里,也许几年不能再见,也许这一别,就是永别,海棠不免悲从中来,又郁郁难平,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不上不下,憋得她万分难受。恨不得把手伸进去,搅动一番才好。
“那好,”忍着心疼,她违心说道:”既然你做了决定,我也说不动你,那就这样罢,你要记得清水村里,还有你爷爷,你千万要回来”
纵然有万分难过,对着这样一个言语不通的木头,她除了绝望,再没了丝毫办法。
“还有好些时日才走,你说这些是说早了。”柱子扯了扯嘴角,又笑了。
海棠在心里补上一句,不早,这话我也就说这一次,以后再不会说了,也再不想看到你了。
碗筷很快就收拾好了,海棠拿着空碗回家,厨屋里张二娘正忙着收拾那半扇肉,海棠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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