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屋外的门板蓦的又传来一声巨响。
朱婶子吓得一抽抽,哆嗦着朝窗外看了眼,回头急道:“姑娘,公子拳头都出血了,要不要叫大夫来。”
海棠摇摇头,咬牙说道:“他自会有人伺候,你莫操心”
朱婶子心生不忍,又道:“可公子咱们这样会不会太狠心?”
海棠意外瞅了她一眼,板脸道:“以后都莫要提他,我饿了,吃饭吧。”
朱婶子再不敢多话,连连应着,把饭菜往桌上端。
到了下午时分,海棠午睡起来,撩开窗户帘子往院中张望,柳行武已经走了,大门也被换了个新门板。
海棠放下帘子缩回头,有些呆傻。
柳行武这般对她,打的什么主意,她心里清楚的很,可他越是对她好,她心里的负罪感越重,只觉得这天大的人情,不知何日何时才能还清。
柳行武只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就过去了,眼下还有个更让她犯愁的事儿。今日早张二娘被她气走了,依照她娘的性子,定然不会这般善罢甘休,回去之后不是叨叨她爹,也定是要揪住桩子撒气的。
哎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她还是必须回清水村一趟,给老娘赔罪才是。
海棠心急记挂张二娘的事儿,下午做绣活时就有些心不在焉。
朱婶子从家里回来,推门进屋,见海棠安静绣花,笑着道:“姑娘,这还正赶巧了,今日我去买菜,遇到绣庄的春娘,她还催我让你快些绣呢,说是那户主家赶着嫁女儿,日子提前了。”
海棠愣了愣,道:“我还正想着去告个假,回家一趟,也罢,姑娘家的婚事要紧,我就赶两个夜工,晚些再回家去。”
“哎!我就说我家姑娘是个明事理的,今日我还提前应承春娘了呢。”朱婶子笑着点头,说了两句恭维话。
海棠嘴角弯了弯,不再多言语,低头细细绣花。
连着两日日夜赶工,总算把四块红绸鸳鸯喜布赶绣出来了。海棠摸着红艳喜庆的绸布,心里一时百感交杂。
当日她和柱子的喜服已经绣完,这喜布却还没来得及绣出来,如今做了这绣女,成全了别人,也算补全自己的遗憾吧
海棠心里有些微的酸楚,强忍着鼻酸,仔细把喜布叠好,放在软布篮子里,托朱婶子赶紧给人送去。
朱婶子刚出门,她爹大山突然来了。
海棠一惊,上下打量大山,只短短几日未见,她爹居然神色萎靡,脸上也带了许多愁苦。
海棠拉着大山的袖子,急声问道:“爹,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咋愁成这样了?”
大山苦笑,迟疑片刻,才摇头说道:“家里好的很,你娘日日叨叨我,让我一定接你回去我是实在受不住她了,只能遂她的愿”
听大山这么一说,海棠松了口气,掩唇笑道:“我早知道爹会挨娘的唠叨,前两日我就打算回去一趟,没想着被绣活绊住了手脚,那今日我就随爹走吧,正好路上做个伴。”
大山点点头,眉眼舒展笑了。
当下海棠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朱婶子还没有回家,海棠留了张纸条在桌上,告知她自个的去处,便简单收拾了些换洗衣裳,随着她爹身后归家去。
三月的天气,正是草长莺飞之时,野道上随处可见挖野菜的孩童妇人。
经过去年漫长的干旱瘟疫,人人皆饿的面黄肌瘦,一副弱不禁风之态。如今好不容易开春,野地里就成了觅食的好去处。
海棠紧跟着大山身后,一路行来,瞅见眼前一幕,联想到去年一家人逃荒的情形,与他们比,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觉生了几分唏嘘。
大山步子迈得大,不时回头等等海棠,好几次似乎欲言又止。
海棠瞅见了,连着追问几回,大山也只是摇摇头,没了二话。
她也就没有深究。
辰时末,两人终于走到了村口处,海棠脚底踟蹰,生了几分胆怯。
春光暖,小山村依如几年来一般,静谧祥和,时光都静止在这一处里。
大山突然扭头道:“咱从后门进吧你娘带着阿福该在后院呢。”
海棠心下一松,点点头应了。
是呢,走前头,总是会瞅见隔壁他家,总是能看到他,走后院,也就避免了难堪,她爹娘一向都是懂她的
第307章:噩事
父女两个很快就叫开门,张二娘果然跟大山料到的那样,正在四合院里陪阿福玩耍呢。
只是不知为何,张二娘脸色也分外难看,比起大山来好不到哪里去。
还不待她细问,阿福便扑到她怀里,抱着她又是亲又是拱的,跟个小狗儿一样,海棠心中一暖,便把这茬给过去了。
阿福正是四岁稚龄,说话甚是有趣,海棠逗他问大哥哥去了哪里。阿福舔着嘴唇儿,吸了吸口水,喜滋滋说去找好吃的了。
海棠一愣,张二娘接了话头,解释道:“他还能有啥去处,不就是惦记个吃么?去年吃了你烧的泥鳅,今年开春,雪还没化完,就盼着抓去呢”
张二娘的一席话又把海棠带到了遥远的四年前,那时她还只有十一岁,老李头还在,一屋人围在一起,吃她烧的泥鳅,柱子还夸她会做饭,是个巧手的小厨娘来着
哎,如今都过去了
海棠叹口气,掩藏了几分落寞心思。
她便知这屋里待不下去,只要回了这里,时时刻刻,处处总会想到他,自己这短短几年的岁月,原来从一开始就与他水乳交融在了一起,想利利索索抽身出来,也只是想想罢了。
海棠正在愣神,冷不防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娃儿的啼哭,声音甚是微弱稚嫩。
海棠一惊,喃喃道:“可是柱子哥的娃娃出生了?”
张二娘脸色有些发白,担忧着望了她一眼,艰难点点头。
海棠强笑道:“这是好事儿,二爷爷在世时,日日叨叨着抱孙子,现在可想着了,如果二爷爷还活着,一定喜的很”
张二娘点点头,跟着苦笑道:“是啊,你二爷就喜欢孩子啊可惜啊,这个小重孙是个没福气的,一出来,他娘就没了”
海棠吓得一哆嗦,急声道:“这这杜鹃姐是咋的了?”
张二娘脸色越加暗淡几分,凄苦笑道:“前日她生产,没挺过去,去了”
这话儿如一个霹雳,震得海棠呆傻不知何反应。
原来原来杜鹃死了
那个爱红脸,爱给柱子绣香囊,做衣裳的杜鹃死了?
海棠呐呐着,怔怔的发了会儿呆,
不知不觉,眼里竟然渐渐蓄起一泡泪
杜鹃死了,她该开心才是啊,这女人当了寡妇,还回头来抢她的柱子哥,
得手了还不忘炫耀,她该恨死她才是啊,可为何她却恨不起来?
她心里满满的只有悲哀,造化弄人,说的也许就是他们罢!
张二娘瞅着海棠失魂落魄,叹口气,把她搂进怀里,轻声道:“别哭了,孩子,你病刚好,可别又哭伤了身子啊”
海棠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子,木木的点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黄昏时分,海棠坐在屋后远望,老李头的坟包就在不远处,孤零零杵着。
杜鹃已经下葬,却没有与老李头安置在一块儿。听张二娘说,远松和她娘觉着女儿生前太苦,死后要是还在东头与老人家作伴,未免太凄凉了些,便做主把她葬得离自己祖坟近了些,也不至于落得个孤魂野鬼,说个话的人都没有。
村里人倒是没说什么,人都死了,葬哪里那是自家人的安排,倒没生出什么事儿来。
只是柱子,这两天,渐渐又生了些流言,说他是个命硬的,年幼时克死父母,又克死了爷爷,现在成亲了,媳妇儿过门不到一年,也被他克死了,留下个孱弱的孩子,出生都不会哭,先天不足,估摸着也逃不出死路去。
流言不知从何而起的,这两日越演越凶。
海棠心如刀割,直气的恨不得把那嚼舌根的女人拿针缝了。
可即便这样,即便心里有万种牵挂,她现在是连上门探望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能不顾及自个的脸面,不顾及自个的名声,去看他,可她不能不顾忌张二娘,大山,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
日头终于慢慢落下去了,凄风阵阵起
海棠抹了抹脸上未干的泪珠子,只觉着心中阴霾更甚,那胸腔处的苦味儿似乎一直上延,溢到了嘴里,苦的让人无法下咽。
天光终是暗了,海棠紧紧衣裳,起身往屋里去。
掩上后门前,她不死心,抬头再朝着老李头的孤坟瞅去,她不知自己在盼着什么
坟头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背影甚是萧瑟,虽高大,那身衣裳却明显大了许多
是柱子!
海棠不可置信睁大眼睛,揪紧胸口处衣裳,死死盯着他。
几日不见,他又瘦了,颓废了,再没一丝生气了。
她的柱子哥,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她意气风发,那样神采飞扬的柱子哥,为何成了这样?
泪珠子再忍不住,一滴滴掉落下来
这一晚海棠不知自个是怎么睡着的,她似乎陷进了梦魇,梦里无数回都是随同柱子一起上大青山,一起摘花椒,又一起种树,再不便是一起躲在西河城的小院里,日日为他缝补衣裳,为他做羹汤,雪夜燃灯候他归家
梦境如同一段断破碎不完整的录像带,反复回放,反复重播,她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连着几日,每日都能听到柱子家小婴儿的哭声,跟小猫儿一样,弱弱的,低低的,惹人疼,有时候也能听到杜鹃娘吩咐柱子去拿什么东西,但也仅此罢了,不管多闹腾,她都再没听到过他的声音,他似乎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如果不是每日黄昏,他雷打不动去老李头的坟头坐坐,海棠都要以为,这世界上,哪里还有柱子这一个人,都只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梦,一场梦魇罢了
三日一晃而过,海棠再没在黄昏时看到柱子了,隔壁婴儿啼哭也停了。海棠不解,暗地里偷偷问过张二娘,这才知,原来孩子病了,柱子带着他走了。
张二娘叹口气,说道:“柱子这孩子,命实在是忒苦了,杜鹃生产完,血流不止,还没喘口气就去了。生的娃儿也不会啼哭,我是见了的,那娃娃长的小,就是下不来啊,哎,等到下地,脸都憋成紫色了,这也是元青大夫医术高,才勉强捡回来一条命,不然只怕就是一尸两命了。哎”
海棠忍着泪,嘟囔道:“为何为何他要去渔村?为何不找许大夫?”
第308章:夜酒
张二娘替她捋了捋耳边碎发,勉强笑道:“傻孩子,元青大夫日日忙的很,哪里有工夫来专为一个孩子分神?听杜鹃娘说,柱子曾在渔村遇到过一个神医,该是去找他了”
海棠木讷着点点头,自顾自回了闺房。
小渔村的神医,小渔村的恬淡日子,海棠怎会不知晓?
当日二人在战火纷飞的西河城里,柱子不止一次给她说起过这个小渔村,不止一次说到那里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害得她生出了无数向往,当时两人还约定,等到找回家人,等到成亲,以后定要一同回小渔村,住上三五个月,满足相思之情。
现在,他是回渔村了,只是带走的不是她,而是他那孱弱的幼儿,把她给丢在清水村里了
造化弄人造化就是这般糊弄人
海棠心里无端端又空洞起来,成日里只觉着难受的慌,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了。
过来相看的媒婆一日日多了起来,海棠无法,越发不愿意出门,眼见着一日比一日瘦下去,转眼间,竟然又掉了好几斤肉,失了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鲜活颜色。
大山这一回生起了气性,日日与张二娘吵闹,只把这一切都怪到她头上,害得好好的闺女,人不人鬼不鬼的。
张二娘也甚是心疼,倒难得没有顶回去,日日也心疼的紧,最后两人一商量,还是决定把海棠送回镇上去养一年,等到年底再接回来,来年春再说亲事儿。
如同一场闹剧,海棠又回到了黄羊镇,送走张二娘和大山,海棠狠狠睡了一场,直到天色擦黑才醒转。
堂屋里燃起一豆灯火,应是朱婶子回来了。
海棠收拾好衣裳,简单梳了头,推开房门。
堂屋中,柳行武大刺刺坐着,桌面上放着一坛酒,瞅见海棠愕然神色,柳行武笑了笑,朝着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酒盏两个,相对而置。
海棠狐疑着坐下,静静瞅了他半晌。
他还是那般,英气逼人,那嘴角的痞笑,不知何时,早不见了。
她一时心里发苦,不知说什么。
柳行武定定看着她,片刻突然温和一笑,说道:
“今日我们不吵架,就喝酒我知你也想喝了。”
话语竟然是难得温和,她从未见过他这样温情一面。
他左手上还包裹着一圈白绸布,看样子是上回的手伤未愈。
海棠有些尴尬,呐呐着把眼神从他手上抽回来,又木然点头,也未说话,应了。
这般晚了,朱婶子没有回来,这般晚了,他一个大男人,还留在闺阁之中,如此于理不合,她都不想较劲了,只觉得平生似乎都在较劲,她累了,也想休息,也想挣脱这些禁锢,好好的,就像前世一样,自我一回。
“咕咕咕”酒液顺着壶嘴而下,晶莹剔透,海棠静静看着,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大杀四方,喝倒一片的日子里。
她哆嗦着手,举杯,仰头一饮而尽,不需要人劝,一如前世那般
柳行武定定看着她,眼里闪烁了下。
酒液入口带了些微甜,只滑到喉咙时,辛辣之气才涌上来,甚合她胃口。
放下杯盏,她抬头看他,低声道:
“你怎么来了?”
柳行武执壶,再为她续上,反问道:“我为何不能来?”
海棠笑了笑,端起杯子,又灌下去一杯,这一杯下肚,只觉着浑身都暖和了,连心里的那个空洞,仿佛也被填满了。
她舔了舔嘴角
酒果然是好东西啊!
麻痹神经,麻痹人生,麻痹一切
灯火摇曳下,柳行武似个谦谦君子,连品性都变了
他再没有管束她,也再没有与她耍心眼子,与她斗得你死我活,似乎换了个人一般。
一气连着三杯酒下肚,海棠只觉得从未如此痛快过,脑子里仿佛开了漫天的鲜花儿,她笑道:“柳行武你是不是撞鬼了你这么帅,也就今天最入我的眼,呵呵呵呵”
“是吗?”柳行武定定看着她,轻道。
他面前的酒杯似乎没动,海棠瞅见了,举起一根手指头,冲他摇一摇,笑道:“不行,你耍赖皮你骗我喝酒,你不喝你赖皮我不干不干”
她脑子里渐渐混沌了,说出的话也似乎不受控制,眼前柳行武还是那般贵气,只是也开始打起了晃,屋子也似乎开始打晃了。
海棠揉揉太阳穴,撑头静静瞅着柳行武,又笑道:“你真帅,柳行武嘿嘿你要在我们那里,肯定有许多小迷妹嘿嘿”
柳行武依旧淡淡看着她,反问道:“是吗?”
“咕咕咕”酒杯又被蓄满,海棠抬手灌下,放下杯盏,舔舔嘴角,又笑道:“恩可惜就是比起柱子哥,还差了这么一点儿”
说着话,她竖起两根葱白食指,比划开。
初使两指只有一筷子远,她仔细瞅了瞅,觉得不够,又拉长了些,冲着柳行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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