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太阳带着淡淡的毛边儿,没有半分热气,晨雾弥漫,远些便见不着前路。
张二娘抱着个热透透的包袱,笑道:“今日个和海棠起早做了些吃食,回去还得三五天,路上不能缺了吃的”
张大亮厚着脸皮笑着抢话道:“小婶子想的就是妥帖我送您回去,肚子是不愁饿着了”
张二娘没想到他长的粗鄙吓人,说出的话居然这般好听,当下便乐得眉眼都弯起了,笑着回道:“别的不说,吃的是管够的,等回了婶子家,还给你们做好吃的去”
这会儿工夫,老李头已经在桩子和大山的搀扶下出来了,阿福也裹得严严实实抱在海棠怀里,跟着一起。
张二娘赶紧把包袱放在车头处,接了小儿子,不放心说道:“我还把屋前屋后看一遍,可别拉下家什”
海棠知她娘是个操心命,摆摆手催促道:“我都看过了,没漏东西,娘要不放心,快去看看就回来罢,咱早些走,也能早些到家去”
张二娘便急匆匆进了屋子检漏去了,这边老李头在大山和柱子的搀扶下上了驴车,躺在早就备好的厚实被子里。
马车甚是宽大,车棚子遮盖的严实,就算是下点雨雪,车内人也能安生窝在里头。
除了一个躺人的小榻占了半个车位,剩下的地儿也甚是宽敞,就算再坐三五个人,也绰绰有余,比起之前海棠家的驴车,好了不知多少。
张二娘很快便抱着孩子回来,讪笑着嘟囔自己老了,还是该听海棠的话,不该再白跑这一趟。
大山无奈摇头,搀扶她上了车。
外头冷,桩子和海棠也不多待,跟着躲进了驴车里。
车帘撩开,海棠最后看一眼这处屋舍,虽有些不舍,但归乡之情占了上风,心里喜不自胜。
北风呼啸,院里老树上挂着的冰棱子响起一阵“兵乓”之声。
张大亮赶车,大山和柱子一左一右护卫,一行八人浩浩荡荡出了巷子,朝城门处而去。
冬日里,日头淡,本是窝冬的好时光,西河城里,却还是乱哄哄的一团糟。
城楼处,桥洞下,店铺屋檐处,处处可见瑟缩的衣不遮体的流民,或躺或蹲,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马车前行,轱辘声声起
海棠放下车帘,不敢再看,心里压抑的慌。
如今灾情不再,疫病已去,这些流民为何还不归家去?留在西河城里,除了有一口稀得能照人的清粥可得,还有什么好?
她虽然在这乱世之中,却着实没有吃多少苦,一路有爹娘护着,后又得柳行武照应,哪里能够真知晓这些真正穷苦之人的无奈。
西河城大旱,大疫,蝗灾一茬连着一茬,丝毫不给人喘息之机,如今村村十室九空,就算有些余粮的,只这般坐吃山空,也早都空空如也了,哪里能有她家这般,早早筹划好一切,早早存了一地窖的粮食呢?
这些自然是她想不到的,就算想到了,她也不是那救世主,不是那掌权人,断然不可能舍小家顾大义去
驴车一路顺遂前行,偶尔有停歇的时候,也很快就过了。
半个时辰不到,一行人便来到了城门处。
第278章:匆匆一瞥
东大门处,门内门外,依旧候着不少人,要进城的多,如海棠家这般,要出城的也不再少数。
马车靠边儿停了下来,柱子和张大亮前去寻人打探,海棠又撩起帘子,朝外张望。
城门处突然传来一阵吵闹,成队的兵士从两侧门楼处蜂拥而来,如饿狼捕食,疯狂驱赶流民。
待人群闪开,那群人又井然有序,居然分成两队,死死把守住门口。
海棠心中一紧,紧紧揪住布帘,尚不明白出了何事。
门口处有那好事的已经不满叫嚷起来。
“官老爷们这是要作甚?我们想进城的不许,想出来的也不让,这是要作甚?”
“就是就是行行好吧,咱苦命人,再受不得折腾了”
“噼啪”一声脆响,一领头军士板着脸孔,突然抽出马鞭,朝空挥舞几声。
吵嚷人群如同被掐住了喉咙,立刻消停下来。
那男人语气森寒,又阴测测大声吼道:“少说废话,将军前线不痛快,即将进城,谁要撞在我鞭子下,别怪自个倒霉短命!”
这一声吼,如同惊雷,吓得本就惊慌的流民又往后退开几步,再不敢多嘴了。
人群终于老实,那军士满意许多,脸色虽阴暗,但终于收起马鞭,焦躁着来回跺步,似乎在迎接什么显贵人物
海棠心里打了个颤儿,刚刚这军士口中所提的将军,难不成难不成就是柳行武?
上回那送信儿的小兵倒是跟她说过柳行武提了官儿,上了前方战场,难道现下是他吃了败仗,灰溜溜回来了?
柳行武虽行事鲁莽,全然不顾及她的感受,但相处过短短几回,她知他不是个大恶之人,何况为守卫西河城,这男人是首当其冲,肩负着莫大压力的,眼下局势这般艰难,她断然不希望听到他半分不好的消息。
他要吃了亏,那便是全西河城人吃了亏,他要是得了好儿,那也是全西河城得的好。
如今她和他之前的那点恩怨,也随着她这一走,就将烟消云散,之前他说的那些信誓旦旦的话儿,海棠也从未放在心上,都当是他一贯的胡言乱语罢了。
这节骨眼上,她当然希望他打得胜仗,能保护好一方百姓,也能让她顺利出去,跟他再不起一分瓜葛
正胡思乱想着,城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先前吼人的兵士连忙吩咐打开城门。
一会儿工夫,一跑马的兵士急急进来,又匆匆下马,附在那彪悍领头男人耳边低语一阵,那男人不知听了什么,脸色越发凝重,连连点头应了。
骑马的小兵这才在接应之人带领下往一旁门楼处歇去。
经了这一遭,门口处气氛越发紧张了几分。
围守在侧的难民更加小心,连呼吸都不敢喘出声儿。
很快,马蹄声阵阵响起,一阵连着一阵儿,排山倒海般冲着城门处汹涌而来。
海棠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门口。
她现在很是担心出不去,如果还继续留在这城里,一旦战败,像她家这般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平头百姓便是最最糟糕的,定没个好下场,如果出城,躲在乡野之地,尚且还有活命的机会
正焦灼之时,只见城门口处突然涌进来一大队骑兵,领头的男人身姿挺拔,鹤立鸡群般在三五十个骑兵的簇拥下急匆匆往城内打马而去,骑兵过后,又出现一队整齐划一的步兵,小跑跟随,似长龙般蜿蜒。
海棠吓得一个哆嗦,布帘落下,遮住小窗。
只是匆匆一瞥,海棠就认出来,那为首之人,正是柳行武。
虽形色匆匆,那男人却依旧一身英挺,气势丝毫不减,不见丁点落魄。
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这人是个能耐的,不会这般就死了,就算真要死,那也定是光敏磊落,死在战场,断然不可能做那弃城而逃的丧家之犬。
可她也怕的很,虽很多日不再见他,可此刻只短短瞥了他一眼,她就吓出一声冷汗来,只有她知晓,这男人的手段,真要落在他手里,死都不会让人好死的。
见海棠突然苍白了脸色,张二娘担忧道:“海棠,可是冷了,刚刚还好好的,这会儿咋这般骇人了?”
海棠心知自己失态了,怕她娘吓着,连连摆手,笑道:“娘,不碍事,我只是担心出城的事儿,好像出了些麻烦。”
张二娘听她这一说,松了口气,笑道:“你这孩子,那是该你爹和柱子操心的事儿,咱妇道人家,哪能事事都管着呢,听娘的,莫怕,准能出去啊”
“哎”张二娘温言软语,让海棠松了口气,她抽了罗帕往额头抹了抹凉汗,心里渐渐缓和了几分。
只要出了城,便好了,西河城的一切,也该结束了!
正失神间,马车突然走起,轱辘声阵阵。
张二娘喜道:“瞧瞧,我就说了吧,准能出去”
海棠忙又扯起帘子远望,果然如张二娘所料,城门处兵士都散开了,只留下三五个小兵儿在盘问进城人,对于像他们这些出去的,倒没有什么刁难。
希望蓦然就在眼前,海棠喜不自禁,似自语般冲着车旁的大山道:“这这就要出城了?”
大山呵呵笑起来,回道:“马上就出去了,咱们快些走,利索些就能快些到家了”
海棠连连点头,欢喜得濡湿眼角。
马车载着一行人顺利过了城门,顺利把城门甩在身后,顺利上了官道,一路疾驰而去
海棠转头,看着渐行渐远的城门,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短短两三个月的工夫,她历经种种坎坷,如今走了这一遭,不仅和爹娘团圆,不仅寻到了老李头和柱子,也看清自己的心意,和柱子终表明心意,走到了一起。
似乎一切都是稀里糊涂,可又似乎理所当然。
她不知这是不是天命所定,只是想到能永远和家人在一起,能与柱子安安分分,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心里便生出了许多的快活。
无人的时候,她也假想过,如果真跟了柳行武那般的人,虽表面得意风光,可背地里,不知要掉下多少辛酸泪。
平淡有平淡的随心,富贵有富贵的得意,能守住本心,知晓自己心中所望,能得偿所愿,她也知足了,也不枉重活这一遭
第279章:归家
官道两侧白雪皑皑,老树枯枝之上挂着长短众多的冰棱子,北风起,扑簌簌叮当响。
马车一路前行,把这一切慢慢甩在身后。
随着他们一起出来的,也有不少流民,拖家带口,或挑或扛急匆匆赶路,见了他们这马车,自然眼热,却也不敢放肆,毕竟守着马车的,是三个山一般壮实的男人。
如今缺吃少穿,这几个男人还能这般壮实,穿的衣裳还能板正,至少说明这坐在车里的不是普通人。
便是有那些贼眉鼠眼居心不良的,瞅见了他们,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论身板块头,三个男人也是他们这些人斗不过的。
风雪之中赶路不易,但一家人似乎都打了鸡血一般,直到午时都过了,才停下来歇息。
张二娘找了个避风处,取了火折子垒灶台生火,海棠和柱子取了锅碗瓢盆,帮着张二娘张罗。
外头冰天冻地,只能简单将就着吃些,张二娘烧了雪水丢了些姜片进去,又加了些咸肉干煮沸,一旁柱子和海棠烤着窝头,配合默契。
一行八人,就着汤水简单吃了点,歇歇脚又马不停蹄的往清水村赶。
走过官道,转了几道弯儿,经过茶水铺子,直到天黑许久,一行人才在路上落脚,择了个偏僻处过夜。
如此到了第二天,又经过一日赶路,终于在天黑前,进了清水村。
三个男人轮流赶车,轮流休息,即便这样,也累的不轻,不过好在回路上并未遇到什么歹人,要不然也不可能回来的这般顺遂。
村里很是萧瑟,枯枝落雪处处,柱子家的房舍太过老旧,早已被大雪压塌,海棠家的是新屋,虽然负重不少,倒没出啥大事儿。
柱子家肯定是不能住人了,张二娘把阿福往海棠怀里一递,赶紧上了四合院收拾屋子。
大山拉着柱子和张大亮,一行人往村里巡视一圈。
毕竟离开许久,一路上他们也早从柱子口中知晓村里早没了人烟,此时再查看一番,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张二娘先收拾了一个干净客房出来,和桩子搀扶着老李头进屋休息了。
她又出来往地窖里拖出棉被褥子等物,张罗收拾。
地窖还算干燥,虽然被子等物都收拾的很是严实妥帖,可还是挂了潮气。
眼下已经顾不得这许多,只有先将就住住再说。
张二娘手脚不停歇忙碌,海棠一旁暗自庆幸,当初要爹娘挖这地窖,纯粹就是心血来潮,只是没料到居然派上了这般大的用场。
如果不是这地窖,可能现在她家早被人洗劫一空了,真到了那时,就算回来,她们一家人哪里还能如现在这般底气十足呢?
当然她也在庆幸,幸好这地窖的法子没有张扬开,要不然,说不得她家前脚走了,后脚就被人连窝端了
屋里海棠抱着阿福神游,张二娘感慨道:“总算回来了,如今落雪了,咱这灾情也过了,家里的东西还算齐整,以后也能安生过日子了”
海棠长舒一口气,说道:“那是,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再不折腾了”
张二娘突然笑起来,打趣道:“你啊,可不能跟我一家人了,明年你及笄之后,就该嫁人,伺候自家人去”
海棠听张二娘这一说,心里便有些羞涩,但嘴里却死倔道:“我嫁的近,日日还赖在家里,反正这辈子,您都甭想赶我走了”
张二娘听了她的话,越发笑的欢,说道:“好好好,娘怕了你”说道这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停了铺床,坐在床头叹口气道:“说来说去,你跟着柱子,娘定然是欢喜的,可你不知,咱得了人家柳婶子天大的恩惠,那柳家后生也是个能耐的,你又不同意这门亲事,娘这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海棠本就怕柳行武,如今再听她娘提这素未谋面的后生也是柳姓人,心里便生了几分烦闷,回道:“娘,我也不是那杂货铺的货品,你觉着对不住人家,便把我卖出去啊?万一我跟那人过的不好,您可哭都没地儿哭去再说了,就算那人天好地好,也比不过我柱子哥,以后咱日日都守着您,孝敬您和爹,照顾弟弟们,您还不知足啊?”
“哎呀,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鬼话儿”张二娘气笑,手指头点了点海棠额头,竟不知如何回她了。
海棠又道:“娘,咱回头给柳婶子和那柳家的后生装个大包,送份厚礼,也算全了人家的救命之恩。不然就您这有恩必报的性子,以后说不得连饭都吃不踏实呢”
张二娘一琢磨,也确实是这个理儿,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了。
正在这当口,大山几个男人回了家。
张二娘紧着询问一番,得知现在全村上下,没住一个人,村里的房子烧了一半,被雪压塌了又一半,如今剩下来的,也只有三五家好的了。
一家人一起唏嘘一顿,很是感慨
此刻已过夜半,男人们早都疲乏不已,大山接了阿福抱在怀里,张二娘和海棠紧着收拾干净屋子后,又上了后院厨屋,生火烧热水备着洗漱。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院里终于安静下来,疲累不堪的一家人终于进入了梦乡。
桩子和张大亮两人睡在前院的西屋,大山夫妇带着阿福还是住东屋,柱子和老李头住在四合院的客房中,虽然与海棠隔得很近,有些于理不合,可特殊时候,也顾不得这许多,何况现在村里再无外人,也不怕别人再说道长短了。
第二日一早,海棠被阵阵肉香味香醒,枕巾上都留下了许多口水。
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是酥的,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
窗外雪光很亮,日头似乎已挂了老高,尚在睡梦中,她就饿的不得了,此刻更是觉得一阵烧心的难受。
翻身爬起,穿衣梳理,到院里简单洗漱一番,海棠赶紧跑去厨屋,寻吃的去。
张二娘正带着阿福守着灶膛烤火呢,瞅见海棠急匆匆跑进来,笑道:“可算起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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