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老头问徐焕：“那是五三年的事吧？”
“没错。”徐焕点点头。
祖老头颔首道：“那就是癸巳无事令了。”
“哦，是那个呀，”唐若若忽然插了一句，“说起来我们家也是那次无事令的受益人呢。”
“诶？你们家又怎么了？”谢钦问她。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民国时候我家为了在政坛上掺一脚，扶植了一个军阀，因为吃相太难看，被秋后算账啦。”
“还玩政治呢，那你们唐门很棒哦。”谢钦冲她竖起大拇指。
“嘻嘻，还好啦，你也不赖哦。”唐若若很是谦虚。
谢钦摇头而笑，又问徐焕：“那癸巳无事令发布以后，汪家真的收手了么？”
“当然了，”徐焕点了点头，“汪家很清楚无事令的效力，就算心有不甘，也不能反抗，而且因为当时的火并闹得太多了，他们成了武林盟的重点关注对象。那之后汪家根本搞不了什么大动作，索性从商洗白，八十年代的时候，汪家成立五峰集团，并发展成了当地最大的企业。虽然被武林盟压制，但他们并没有放弃，只是为了等待时机而养精蓄锐，为此，他们还开办了‘五峰私立学院’，培养有生力量。”
谢钦听徐焕说起这个，一下子想起了曾跟自己交手的王飞潋和那些五峰学生来，不由感慨道：“难怪他们身手那么好。”
话音未落，对面的戚不二直直地看向他，问道：“你跟他们交过手？”
谢钦道：“还记得上学期我跟你说的那个跟五峰学生对决的活动么？你当时拒绝了来着。”
戚不二若有所悟：“哦，就是那个什么真人cs……”
“嗯，对。”谢钦点头。
“不是打枪么？怎么还动上手了？”戚不二很疑惑。
“五峰那帮人临时提出要改比赛规则。”谢钦道。
戚不二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近身格斗的话，确实是他们占优势。”
“嗯，但他们太自负了，以为靠身手就能赢，特别轻视我们，结果最后一败涂地。”谢钦耸了耸肩，“不说这个了，徐焕你继续讲。”
“那好，”徐焕继续说道，“这个五峰私立学院，是汪家专门用来培养有生力量的，在学校里念书的，大多是汪家部众的子弟，他们毕业后，直接进入五峰集团，在白道黑道的事务管理中担任要职，这些人就逐渐演变成了五峰集团最大的派系，学院派。名字是我们起的。”
“汪家内部还有派系？”谢钦问。
徐焕点头道：“当然有了，汪家发展到现在，早就不只是一个家族那么简单了。在成立五峰集团后，汪家把黑白两道所有生意尽数转到公司旗下，原本的管理层成了公司的董事会，整个家族迅速企业化，这时候的汪家，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江湖家族了，它成了半俗世半江湖的复合势力。拿植物来打比方的话，这五峰集团就像一棵大榕树，以汪家为主干，而那些依附于主干的气生根，则是汪家的下属家族，他们当中，有几百年前跟汪直一起跑商的后裔，也有新近才加入的，这些下属家族之间层次分明，等级森严，有派系是很正常的事情。”
谢钦都听傻了，他发现，早前祖家爷孙普及的，只是江湖的冰山一角，再往深处，这玄机多了去了。
徐焕又道：“学院派之所以能这么快崛起，还是因为领导人强势的缘故，这个领导人，就是辽东汪家的前任家主，也是五峰集团的前任董事长，汪崇明的父亲，汪宏杰。”
他说罢，掏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给众人看，拍得是一群人，看着像偷拍的，他的拇指和食指将照片放大再放大，聚焦到人群中间一个中年男子身上，这人跟汪崇明有几分相似。
“汪宏杰这一代是三兄弟，长子是他，老二叫汪宏才，老三叫汪宏俊。”
徐焕又点开两张照片给大家看，拍照的效果跟刚才那张差不多，照片中人的年龄扮相也差不多，都是不惑之年，梳着背头，西装革履。
汪宏才是个侧分，戴着金丝眼镜，不苟言笑，看起来就像一个精明的会计。
汪宏俊的名字和气质反差极大，左脸有一道细长的疤，从脸颊一直延伸到下巴，头发非常粗暴地梳到脑后，嘴上叼着根粗雪茄，神情凶恶。
徐焕道：“汪宏才和汪宏俊早早就参与了家族的生意，分别掌管白道黑道。”
听了这话，再回想那两人，谢钦发现他们的长相极具职业特征，心里感慨真是干一行像一行。
“而汪宏杰，则一直在五峰私立学院念书，他曾担任学生会长，在校期间大肆笼络汪家部族子弟，颇有人望。但因为一直在读的缘故，等汪宏杰接手汪家家主一位时，他的二弟三弟已经有自己的班底了，而且还不小。
“可以这么说，汪宏才和汪宏俊对大哥并不服气，只是因为汪家是铁打的嫡长子继承制，才不得不接受这个既定事实罢了，在他们心里，肯定是不承认这个家主的。”
“这是别人家的事，”谢钦非常疑惑，“你怎么跟自己家似的，如此了如指掌？”
“因为我们一直在监视汪家，也对他们做过详细的调查，谁也不知道汪家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时刻盯着动向总没错。”徐焕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们徐家本就是部族的军师，对敌人的情报必须了如指掌，那些探子发现的情况，我家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原来如此。”谢钦点了点头。
徐焕又道：“汪宏才和汪宏俊不认家主，自然也就不会配合家主的工作，但汪宏杰还是有些手段的，他到处安插五峰学院的毕业生，跟二弟三弟互相倾轧。
“汪宏杰跟学院派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没有学院派，汪宏杰就没有跟汪宏才汪宏俊对抗的实力；另一方面，没有汪宏杰，学院派也无法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崛起。在汪宏杰和学院派的压制下，汪宏才和汪宏俊一度处于劣势，为了跟大哥对抗，这两兄弟就走到了一起，我们管他们的派系叫宗族派。
“宗族派成立后，逐渐扳回了局势，一时与学院派势均力敌，这在我们看来也是好事一桩，要是他们一直内耗下去的话，就不会想起复仇那茬了。当时部族里也有一种说法：癸巳无事令以来都过去三四十年了，汪家应该放弃了。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都这么以为了，也就在那时候，江湖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变故。”
“什么变故？”谢钦问。
徐焕沉声道：“千禧之变。”
“咦？”谢钦一愣，“这个词儿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祖予姬插言道：“就是以前爷爷跟你讲的，千禧年的大变故呀。”
“哦，对。”谢钦点点头，“是什么事来着？”
祖予姬叹了口气：“你怎么全忘了，是武林盟瓦解啊。”
“对，是有这么个事，”谢钦拍了拍脑门，“但我不知道事件具体的起因经过啊。”
“铃声哥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唐若若一脸惊诧。
谢钦无奈地说：“那年我才出生……又不是江湖中人，上哪儿知道去？”
“也对，当时也只是提了一嘴而已。”祖予姬冲徐焕笑了笑，“还是请你来说明一下吧。”
“好的。”徐焕点点头，对谢钦说，“千禧之变就是〇〇年发生的一场剧变，〇〇年八月份，武林盟主范宜恤和手下幕僚，以及一众盟主侍，全部死于非命，武林盟的实体遭到毁灭性打击，很多跟武林盟有关联的门派也遭到了灭顶之灾，比如盟主范宜恤出身的华山派。更甚的是，江湖上的一些独来独往的高人泰斗，也因为跟武林盟来往密切而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前前后后死了能有成百上千号人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隐藏其中的血腥味儿却浓得化不开，哪怕已经过去了十七年。
可能是因为电视剧看多了的缘故，谢钦想象出了一副画面：堆积如山的尸首下面一片血海。
他低头抿了口茶，定了定神，问戚不二：“是谁干的？”
跟刚才的长篇大论相比，徐焕的回答异常简短：“不知道。”
“不知道？”谢钦一愣，随后急道，“怎么会！”
徐焕摊了摊手：“确实不知道，因为没有人看到凶手，所有死者都死得很快，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当时江湖上人人自危，都说这是一个有组织的行动，因为一个人杀不过来。”
谢钦瞥了赔罪：“这不废话嘛，肯定是有组织的，而且这个组织还不小呢！”
“你说得很对，”徐焕点了点头，“现在我要回到正题上了。”
谢钦做了个手势：“请讲。”
徐焕道：“在千禧之变中，我们部族没有任何损失。这也不奇怪，因为我们基本不过问江湖事，一门心思只防范汪家。但我们很快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事实——武林盟没了。”
第五十八章 灾难总在最无防备时袭来
徐焕道：“在千禧之变中，我们部族没有任何损失。这也不奇怪，因为我们基本不过问江湖事，一门心思只防范汪家。但我们很快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事实——武林盟没了。
“武林盟没了，保护伞就没了，无事令也成了一纸空文。过了一段时间，千禧之变的影响逐渐显现出来：武林盟覆灭后，它奠定的秩序荡然无存，三教名门明哲保身，九流门派则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整个江湖刮起了血雨腥风，一夜间回到了丛林时代，为了平息动荡的局势，乌衣社制定了简单粗暴的约法三章，但这个约法有很多漏洞可钻。
“我们比其他人更早地预料到了江湖的变化，这也是我们所担心的，没有武林盟的压制，在这个无法无天的时代，汪家会不会卷土重来？会不会变成脱离樊笼的嗜血野兽？
“因此在那段时间里，部族所有人都保持高度警惕，人人都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时刻准备对抗汪家的侵袭。”
谢钦的心提了起来，但徐焕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泄了气。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汪宏杰依旧跟汪宏杰汪宏俊不对付，学院派和宗族派依旧相互倾轧，好像没意识到现在是复仇的绝好时机一样，就这样一晃十来年过去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部族虽然长期保持高度警惕，但谁也受不了十年如一日的戒备，渐渐地，部族当中很多人就放松下来，以为汪家真的没有想法了，原本驻守在漳州胡家老宅周围的部族主力大部撤走，探子们也放松了警惕，疏于职守，以至于没发现汪家内部的局势变化。”
“什么变化？”谢钦问道。
徐焕道：“学院派压制不住宗族派，逐渐居于劣势。”
“这是为何？”谢钦大奇，“学院派不是有汪宏杰撑腰么？”
“确实如此，”徐焕略一点头，“但是，抛去汪家内部争权夺势的因素，学院派和宗族派的斗争，本质上是学院派和社会派的对抗，但时间一长，学院派空有理论知识，缺乏经验的弱点就暴露出来了，和汪宏杰一届的那批人还好说，后来的新人，却是一届不如一届，学院派的生意出现了亏损，而且越亏越大。
“另一方面，宗族派虽然学历不如学院派，但派系中人都是早年就参与汪家生意，在社会上混迹多年，个个都是人精，生意越做越大。
“汪家的下属家族中，是有很大一批人在长期望风的，对局势的嗅觉很敏锐，注意到了这个变化，一些家族就倒向了宗族派，于是乎，宗族派的势力进一步扩大，而学院派已无法维持原来的均势状态。汪宏杰为了挽回局势，就想出了一个法子。”
谢钦愣了一下：“难道，是复仇？”
徐焕也一愣，称赞道：“钦兄你的感觉很敏锐啊。”
谢钦摇摇头：“我瞎猜的。”
徐焕道：“总之你想得没错，就是复仇。其实汪宏杰并不是真心想要复仇，而是以复仇为借口，号令他二弟和三弟，从而达到控制宗族派的目的。虽然自癸巳无事令以后已经过了半个多世纪，复仇渐渐从行动变成了口号，但还是汪家的……怎么说呢，一种主旋律的吧。现在汪宏杰打出复仇的大旗来，汪宏才和汪宏俊是无法拒绝的。”
谢钦一听这话大为不解，奇道：“报仇不是江湖头等大事么？怎么还能当作夺权的幌子？”
徐焕道：“正因为是头等大事才能成为幌子。”
“……这话怎么说？”谢钦一脸莫名其妙。
徐焕道：“事实上，自从千禧之变以来，江湖失序，纯粹的‘二报’——报恩和报仇就不存在了，利益才是头等大事，对于汪家这种俗世江湖混杂的复合势力来说尤为如此。然而，正如春秋周室衰落，尊王攘夷的大旗却能得到天下响应一样，江湖虽然礼崩乐坏，但‘二报’还是能作为聚拢人心的噱头。汪家的下属家族有很多上了年纪的人是坚决要复仇的，而且这些人在五峰集团很有实力。汪宏杰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拿复仇当幌子的。”
谢钦默然，这汪宏杰的眼光有点毒辣的。
徐焕又道：“果然，当汪宏杰重提复仇时，那些老辈人立刻表示强烈支持，他们当中有很多是宗族派的，汪宏才和汪宏俊知道他们被大哥摆了一道，但却毫无办法，只能表示同意，汪家为了复仇，在这一代人上台以来第一次拧成了一股绳。
“汪宏杰顺利地掌握实权后，立刻着手准备复仇大业，从公司内部，主要是宗族派那里调集了大量的人手和资金，把五峰集团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四月初，他瞒过部族在太连的所有耳目，大举南下。”
“可是，”唐若若疑惑地说道，“就算复仇成功，呃，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她连连摆手，“我是说假如啊，假如复仇成功，学院派和宗族派还是要回到以前的斗争状态啊，这又有什么用呢？”
徐焕道：“当然有用，汪宏杰打算借着复仇的机会削弱宗族派。”
唐若若又问：“怎么削弱呢？”
徐焕道：“从理论上来说，如果汪家和部族对上了，一定会折损大量人手。”
唐若若再问：“那又如何？”
“啊……”谢钦低声叫道，他想明白了。
徐焕道：“所以，汪宏杰组织的大军，主要由宗族派组成。”
“诶？”唐若若一愣。
果然如此啊，谢钦心说，汪宏杰的盘算真是对心机深沉的完美诠释。
徐焕道：“这样一来，就算与部族火并，死的也是宗族派的人。可以想见，汪宏杰想跟部族来一次空前绝后的大火并，规模烈度越大越好，人死的越多他越开心，要是宗族派那些死硬复仇分子全死了就更好了。”
“天啦噜……”唐若若倒吸一口凉气，“他也太狠了吧……”
徐焕道：“汪宏杰若是不狠，就坐不稳家主之位。”
事实确实是如此，众人默然。
“于是，一场浩劫发生了。”徐焕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
“……漳州清明夜，汪洋没胡门。”
祖老头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您在说什么呢？”谢钦一脸懵逼。
“雨夜之劫。”徐焕轻轻地叹了口气。
见二人说得如此神秘，谢钦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再联想祖老头刚才说的“净胡门”，不好的预感顿时愈发强烈起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问徐焕。
徐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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