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带锦盒的那人还没有抓到。”丘大沉吟说。
萧煜突然走过去绕着地上的尸体走了一圈,抬头很肯定地说:“的确是有人漏网了。我循着你说的香味追上山,赶到半路发现那人空手,江离不在。我便折了回来,这才找到她。想来是江离特意在他身上做了记号。只是却让我当面错过了。”
错过了么?萧煜发现自己说得很理直气壮,没有一丝惋惜。要是他晚去一步,江离若出了事,这时他就不只是惋惜了。这么想,他便心安理得起来。
四喜这时也想起来:“听萧公子这么说我也想来了,后来赶来庵中吩咐放火的那黑衣人身上正是异香扑鼻。看来他才是这一伙人的头领,锦盒一定是被他拿走了。哎,可惜我却让他溜了。”
“这织锦图可不能丢了。”丘大也是寨中知晓织锦图的少数几个人之一,他这时也着急道:“这五里庄一路过来的路口都被我们堵了,料他也逃不哪儿去,要不,让他们上山再搜搜?”
“已经在山上来回搜过几遍了,一直搜到北边一处悬崖,确实没发现有人。”一个灰衣汉子说。
“北边有处悬崖?”丘大微微一挑眉梢。丘大除了对研究各种药有兴趣,对哪儿地势地形都没有研究过。
萧煜不同,这段时间天天在寨中带了兵马演练,他对清风寨方圆几十里的地势地形了如指掌。
听丘大这么问,萧煜解释:“观音庵三面靠山,一面临水,北边临水的那边是处悬崖峭壁。水的对面就是我们清风寨水寨后山。”
“我来时已让李牧在水面巡逻,那黑衣人真往后山下悬崖走水路的话,正好撞在网里。”萧煜冷笑道。
萧煜这话让丘大吃了一惊:“既然水那一边是清风寨后山,黑衣人要是真从那里走,那他岂不是要到清风寨去?照你这么说,你怀疑这伙人是咱们寨中的人?”
“怎么不可能?”萧煜望着黑夜里清风寨的方向,嘴角勾一抹冷笑,很笃定的神情:“你那天跟我说,说风夫人曾提醒你,暗示说有人要害江离。而那时,江离都还没见过周弘。显然风夫人指的不是周弘。”
丘大点点头。萧煜又说:“而那黑衣人要江离用织锦图换解药,还那么有恃无恐地约在五里庄,显然黑衣人也对这一片地形很熟悉。”
丘大淡淡说道:“熟悉地形,并不能就此断定是我们寨里的人。”
清风寨内部表面还维持着一团和气,私下里都在暗中壮大自己的势力。但这样明着起内哄,开始对自家人动手,是丘大最不愿看到的,他有点抗拒萧煜的推论了。
萧煜继续说:“要知道织锦图在我们手里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寨主这些年深居简出,却难免会被有心人瞧出些端倪。要是寨中人所为,他们若顺着寨主的行踪,进而盯上了江离,这么一想,似乎就想得通了。我只是那么想想,为了以防万一,所以就让李牧在五里庄这一带的水域巡逻。”
丘大还有疑问:“那周弘今天出现在这里,又怎么解释?”
“刚才他跟我说了,是那伙人有意接近他,并主动说要把江离送到这儿来,可见他也是被人给设计了。”萧煜是一想就透。
“现在联系上周弘是周都监独子的身份想想,设计他的人可谓野心不小。——现在我们清风寨内部还没有决定何去何从,这伙人倒先把周弘送上来让我们宰,他这摆明了是想让周严跟我们发生冲突,逼得我不得不腾出手来应付。而一旦清风寨跟青州官兵动上了手,我们就不可能抽出手来对付大燕了。”
丘大本是主张守成,谁也不打,谁也不帮,不管大宋还是大燕他都不想惹。而要两者选其一的话,以他宋人的身份,他当然还是不希望遭殃的是大宋,所以他也是极不愿意清风寨攻打青州的。
而萧煜正是摸准了丘大的这种心理,所以毫不避讳,把这一切给他说了。
丘大听了萧煜这一番分析没有点头,心底其实已认同了萧煜的想法。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丘大问。
“四喜和小香你们带些人守在这里。阿呆你带了人再往山上搜。”萧煜淡定指挥。
“麻烦大哥你陪我往北边那处山崖边看看。只要黑衣人不冒险走水路,以你分辨气味的本事,我们一定能循着香味找到那黑衣人。”
阿呆带着一群灰衣汉子听命而去,萧煜也带着丘大往山上赶去。
丘大内力不弱,脚步展开,跟着萧煜在黑夜笼罩下的密林中穿行,两人如履平地。
不一会儿上了观音山北边的山崖边。山风习习,山上或稀疏或浓密的树林在夜色下枝条摇曳,发如沙沙的声音。
天上散落几颗星星,月亮隐入厚厚的云层。夜色虽然还浓,可悬崖下宽阔的江面如一条白练,依稀可辨远处江面上一只只黑黝黝巡逻船的影子。
“正常巡逻,应该还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丘大这么说。
萧煜跟丘大两人悄无声息地靠近悬崖。悬崖边缘长满枯树老藤,陡峭的崖壁上长满了荆棘,两人往下望,越往下越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萧煜站在崖边沉吟:“我是这么以为的——那溜掉的黑衣人若真是我们寨中人,他在这崖底下放一条小船,让七八个人从前山走,引开我们的追踪。然后自己从这里直接回清风寨,可谓神不知鬼不觉。难道说我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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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二十六章 漏网之鱼
萧煜话才说完,崖边刮起一阵风,吹得两人袍袖飘拂。丘大突然身形凝住不动,抽抽鼻子,来了一句:“你有没有闻到那种香味儿?”
萧煜摇摇头。却随即想到:“刚才风是从山崖下刮起来的,你是说他在下面?”
“嗯。”丘大在黑暗中蹙起眉头,突然压低了声音:“那香味儿越来越浓,莫不是他爬上来了?”
这时萧煜也闻到了那股特殊的香味儿,他拉一把丘大,两人退开数丈,隐身在夜色中。
两人刚离开悬崖,崖边一棵歪脖子树突然无风自动。过了半晌,一个黑影子从悬崖边爬上来。
身形高大魁梧的黑影子爬上来略喘喘气,开始低头动手解绑在腰上的绳子。
“怎么下去了又往上爬呢?”萧煜从黑暗中走出来,刻意压低了声音。
“今晚真是见鬼了。以前寨中船只很少夜晚出来巡逻的,偏今晚让我遇上了。”黑影子沉闷的声音接过话说。说完才有些疑惑,“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让你们往前边下山么?”
“我特意来在这儿找你。”萧煜发出沉沉一声笑,朗声道:“还有今晚江上多出来的巡逻船,可都是为你准备的。往前边下山的人都已拿下,剩下你这条大鱼,我岂能轻易让你逃了。”
黑衣蒙面人大吃一惊,抬起头来盯着萧煜,露在蒙面巾外的眼睛瞪圆:“是你!”
这时丘大也从黑暗中走出来。星光黯淡,但几个人内力都不弱,又相隔不远,在朦胧的夜色中依然可以看清彼此的脸。
“听你这话,你应该是认识我的。何不取下面巾来,也让我认认你的脸。”萧煜一边说话,一边如闲庭漫步似地往黑衣人面前走去。他温润如玉的脸笑得春风和煦,话里也没有一丝敌意。
黑衣蒙面人却似吓慌了神,连着退开两步,才惊觉已到了悬崖边缘。不由地看看萧煜,又回头看看长满荆棘从的崖壁,下意识地摸了摸还绑在腰上的绳子。
黑衣人的动作让萧煜看穿了他的心思。
萧煜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戏谑,背负双手悠悠地说:“你可以选择重新跳下去!但我会砍断你绑在树上的绳子。你功夫再好,下去容易,再想上来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黑衣蒙面人冷哼。看萧煜越逼越近,略一迟疑,还是选择了往悬崖上退。眼看他一只脚悬空,就要准备往下跳。
“看到江上那些巡逻船没有?”萧煜玉面微沉,语气变冷:“那是李牧带人正等着听我号令。我猜你是在崖底下停了只小船吧?等你到了江面,无处可躲,我只要发出号令,他们船上张弓搭箭,立马就能让你变成只刺猬。”
黑衣人僵住了身形。萧煜也没有再继续向前靠近,他手里多出只埙来,放在唇边吹起来。
静谧的夜空下,萧煜运足了气,悠长的呜呜声如同魔音般响起,惊得丛林中鸦雀乱飞。山前远远传来同样的埙声应和,远远听到阿呆他们一边呼喝一边往这边赶来。
刹时呜呜声铺天盖地响彻山间,伴着夜风传出了很远。只见江面上原本列队而行的船只慢慢地变了队形,开始往他们立足的这座山头围拢过来。
萧煜站在高高的悬崖边,时来的夜风吹动着他的玄色长袍,白玉簪束好的一头乌发也随衣袂翻飞。
清冷的星光落在他的脸上。那张温润的脸比星光还要眩目,那双眸子,更像是盛满了整个夜空的星星,熠熠生辉。在这夜色里,他长身玉立的身影如同谪仙。
黑衣人盯着萧煜的眼神却似比见了鬼还可怕,不仅身形动作僵住不动,连眼珠都瞪着萧煜不动了。
埙声一响,他便慌了神。看着围拢过来的船只,眼前迎风而立的萧煜,黑衣人进退无路,恨恨地瞪着萧煜半晌,突然桀桀怪笑,伸手从怀里拿出来一只盒子。
盒子表面包了一层青织金仙鹤宋锦。星月朦胧的夜色里,那一层织金泛着光,一看便知是那盛着两段《锦绣江山图》的锦盒。
终于找到了,果然在他手里!
萧煜眼神一亮,跟丘大对视一眼,两人眼神里皆是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黑衣人笑过,双手捧着盒子,用沉闷的声音开了口:“你以为逼得我进退无路,我就会束手就擒么?看到没有?织锦图还在我手上。虽然我逃不出去,但我若跳下去,在他们把我射成刺猬之前,我却有足够的时间把它撕得粉碎。”
萧煜眯冷了眼,面上罩了一层寒霜。丘大挨萧煜站着,手在衣袖里动了动。萧煜看一眼黑衣人已站在悬崖边缘,随时都有跳下去的机会,便对丘大摇了摇头。
“用我一条命,毁了你南陈这张藏宝图,我死得也值了!”黑衣人打定了主意,语气里也不再有畏缩,身子一点点往后仰去。
萧煜淡淡说一声:“为了一张没用的织锦图,你死的可就不值了。”
“我不信,你别想骗我!我试过了是真的!”黑衣人立定了身形,大惊失色道。
“织锦是真的,但是还没有修复好。”萧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心平气和,“我们几十年都没有把织锦图修复还原,你们却要得这么急。所以江姑娘不得已,她临时在织锦图表面上加了一层绢。”
这都是江离事先跟萧煜说好的。萧煜嘴唇一勾,淡笑:“你把表面那层绢撕掉,就会发现它还是破的。正因它残破得无法修复,我们才会舍得拿来跟你换解药。”
看黑衣人眼睛骨碌碌转,在信与不信之间犹疑,要抱着一死以毁图的决心似有些松动了。
萧煜又说:“我们用了几十年都没有把它修复好,以后要修复好希望也渺茫得很,你拿去就更没有什么用。只不过它毕竟是我南陈皇室传下来的念想,所以我才倍加珍惜。不如你把它还我,我放你走。”
黑衣人眼神闪烁不定。萧煜拉着丘大开始后退,“你若不信,可以打开来看看。一幅无甚用处的破图换你一条命,你自己掂量。”
黑衣人戒备地看着两人退开,就手里打开那盒子,拿了一段织锦图出来。这次伸手再摸,发现真有一层绢丝,拉着织锦边缘一撕,果然下面还是一层残破的织锦。
怏怏地把半段织锦放回锦盒里,黑衣人泄气问道:“我把盒子还你,你真就放我走么?”
“我说过的话向来是一言九鼎。”萧煜淡定地说,对着黑衣人一指江面那些船只说:“你把锦盒给我放下,我这就通知江上的船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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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二十七章 混淆视听
阿呆听到萧煜的埙声,知道在悬崖边已现了黑衣人,于是带着一群人赶到悬崖边。
还未走到悬崖,又听到萧煜传的信号,那信号分明是在让水寨中的巡逻船撤退。阿呆以为是萧煜把人抓住了,结果一来,却只见萧煜和丘大两人并肩而立,并没有见到黑衣人的身影。
阿呆劈头就问:“五哥不是刚才传信说人找到了么,人呢?”
萧煜一只手抱着锦盒,一手拿起织锦来仔细看,没有吭声。
丘大抬手一指江面:“喏!在那儿呢!”
大家顺着丘大的手势看去:朦胧的星光下,泛着白光的江面上已不见巡逻船的踪影,一只手划桨的小船正从悬崖的阴影中划出来,渐渐地已划到了如一匹白练似的江面。
小船去势很快,直直地往江对面划去。
“居然真是咱们寨中的人。”尽管已听萧煜分析过,此时丘大亲眼见了黑衣人直接往对面清风寨后山去,仍然是有些震惊。
“可看清了是什么人?”阿呆问。
丘大摇头:“他蒙着面,又刻意压低了声音,他手里拿着锦盒,担心他毁了织锦图,我们就没有跟他动手。”
丘大看着仍屏气凝神检查着织锦图萧煜,心里忖度:黑衣人但凡还有些谋略,便能想到哪怕只有半张修复好的织锦图,其价值也是无可估量的。他若能真抱了以死也要毁图的决心带着织锦图跳下去,萧煜才是真的怕了。
“还好这人有勇无谋,织锦图才又回到我们手里。”萧煜合上锦盒,抬起头来声音无比轻松。
“可是他回去了,而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以后寨中怕是更要生出许多事来了。”丘大感叹道。
萧煜沉着脸,眼中的光芒坚毅而锐利,“现在天下大战在即,寨中人心浮动,暗潮纷涌,趁着大燕与大宋战事还刚起,这时我们正该腾出手来把寨中事务打理清楚。像现在一盘散沙、明争暗斗,怕是还未等到大燕攻到青州来,清风寨就已不堪一击了。”
丘大垂头叹一口气,很诚恳地看着萧煜的眼睛说:“你也知道我只喜欢研制各种药物,除了一身医术我也别无所长,我这个大哥的位置,也是被你们硬推上来的。论打理寨中事务、凝聚人心,只有你担得起这个责任。”
萧煜抿抿嘴唇,平视着丘大,并没有谦让的意思。
丘大继续说:“我们呕心沥血经营了几十年,清风寨才有今天这样的规模,我也不希望看着它毁了。不过现在看来,我守成不变的想法是行不通了,以后该怎么办,我一切都听你的。”
萧煜点点头,坦然道:“并不是萧煜想要独揽大权,而是现在形势这样子,我也不想清风寨毁了,所以必须要采取一些行动。因此,大哥的心意我接受了。”
织锦图找回来了,解药也得到了,但想起江离身上的毒还没有解,萧煜便带着人往山下赶。
丘大又想起一事来:“现在周弘一死,怎么说都是清风寨的人杀的。就算我们想瞒,黑衣人肯定也会放出风去。那周严知道了岂肯与我们善罢甘休,他若带兵来打清风寨,我们不想动手也不行了。”
丘大苦着脸道:“既然你看清了那伙人的用意,就不该眼看着他们把周弘杀了。”
萧煜冷撇嘴角,“像周弘那样的人死不足惜,我不杀他已是开恩,怎么还可能救他。不过,我已经想好了应对周严的办法。”
“是么?”丘大半信半疑。
萧煜表情沉着冷静,也不理丘大的疑惑,而是让阿呆在带的一群灰衣人当中选出了几个当地人留了下来,吩咐他们守在这里,明天一早进城报官。
吩咐完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