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怎么还没睡?”绿萝偶尔熬夜,这时也哈欠连天。
江离打量着织机上绿萝新织出来的图样,说:“我来取那天交给你的那幅图,看来你已放弃织那幅图样了。”
“我琢磨了半月也不知如何排山水纹样,那天去问蒋干先生,他说我大概一辈子也学不会的。所以我就放弃了,改织些简单平常的花样。”绿萝脸上并没有遗憾,是很知足的表情。
江离看在眼里只淡淡一笑,表示理解。绿萝对织锦感兴趣,但她跟绿萝追求不同,绿萝不想挑战山水织锦,她也不想勉强。
绿萝说着话,从一大堆绢丝棉麻线里找出江离交给她的那幅画,双手递过来。
江离接过画,看一眼一脸困倦的小香和绿萝,“你们都去睡吧,我突然来了灵感,今晚恐怕不知熬到几时的。”江离双眼清亮、目光灼灼,完全没有一丝疲累的样子。
小香被她神采奕奕的样子彻底打败了,却也不敢忘了自己的本分,因此苦着脸叹口气,“那我还是陪你熬着吧。”
“不用你陪。你跟绿萝去睡吧。”江离很坚决地说。
“这宅子前后院有赵大兄弟四个和四喜守着,安全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书房外间不是还有两个小丫头守夜么,我有事会吩咐她们去的。”江离说过从小香手里接过灯笼就走。
小香和绿萝追上来,“可是——”
“这是在外面,不比在江家的时候有那么多规矩,让你去睡就去吧。”说着话到了书房门口。
两个值夜的丫头已醒了,这时迎出门来从江离手中接过灯笼去。
绿萝看看两个丫头,对江离说:“这两个新来不久,要不姑娘早些休息,要不我留下来陪你?”
江离看一眼绿萝两只黑眼圈,挥挥手把绿萝和小香赶出门:“好吧好吧,我也洗洗睡了。你跟小香下去休息去。”
回身瞧着屋里五官俊秀的两个丫头,一时想不起名字。
绿萝站在门外说:“两个丫头一个叫玉翠、一个叫玉红。虽然刚来有些不懂姑娘习惯,却都是手脚勤快的。有她们在,我们放心睡觉去了。”说完又叮嘱两个丫头几句,便跟小香一起走了。
江离一进门便全神贯注地盯了手中的那幅画看,那一丝丝灵感重新涌上心头。
她疾步走到书房里取出那半段残破的古锦,把它铺开,再比对了手中半幅画看了半晌。
刚才自己画山水的时候,江离就想到了画风不一样的问题。再拿这幅临摹出来的画看过,她心头的想法渐渐清晰,嘴角眉梢慢慢扬起。
这时就听书房外间丫头在说:“姑娘她不是要洗洗睡了么。玉翠,你在这儿看着,我去取水来。”说过,外间的门响,丫头走出去了。
江离也没放在心上,她在桌上铺开纸笔,再次试着把一处处残破的轮廓勾勒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丫头在屋里忙活了一通,一个丫头走进书房来说:“热水已准备好了。”
江离从书案上抬起头,这时才感觉到一身的酸痛,眼皮也开始感觉沉重,于是便放下笔往卧房里去。
卧房跟书房相通,中间空出来的空间隔开几道帷幔,帷幔下竖一道绘梅兰竹菊图的屏风,屏风下放一只大浴桶。
江离洗澡时不习惯有人侍候,这习惯两个丫头是知道的。丫头再次添好热水,放下一层层帷幔,就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沐桶里水温正好,散发着清香的草药味道。
她整个人浸在水里,闭上眼享受着让通体放松的暖流,脑子里还盘旋着那些山水图案画。渐渐地意识开始朦胧之际,她却感到风拂过面颊,面上一阵凉意,不由蓦然睁开了眼。
眼前的一切没有变。她还是浸泡在浴桶里,只不过水有些凉了。重重帷幔低垂,门也关了,刚才那一阵风是幻觉么?莫不是自己睡着了做的梦?看来自己真的是太困了。
江离一伸手从屏风上取下衣物擦干,穿上一件合襟坠地雪绸长袍。正当她低头系着丝绦,眼角扫到帷幔的一角动了!
江离不知怎么突然心里有些发毛。本想扬声喊丫头,又怕自己是小题大做了,这屋里未必还能进外人么!她这么想,却下意识地去摸手上的袖箭。
袖箭当然不在身上。连同萧煜送她的那柄短剑,在她入浴桶之前都取下来放一边了。
她绕过浴桶走过去找,桶边只有自己刚换下来的衣物,袖箭和那柄短剑都不见了!怎么会这样,自己明明放在这里的,屋里没有人来,这么重要的东西却不见了,真是见鬼了!
“你在找这个么?”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突然在帷幔后响起。
同时帷幔一挑,一个着夜行衣蒙面的高大男子走了出来。男子一手把玩着那把袖箭,一只手拿着萧煜送她的那把短剑。
剑已出鞘,在江离即将张口呼救的前一瞬抵在了她脖子上。
宝剑冰凉森寒的杀气,让江离把还未出口的呼救生生压了下去。大惊之后她却在想,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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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六章 受人胁迫
黑衣人怎么进来的?不说赵氏兄弟的四喜,光是外面就还有两个丫头守着,但他竟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冰凉的剑锋贴在她的脖子上,江离脑子飞快地转过许多种念头,忍不住声音手心已沁出冷汗,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把外面的丫头怎么了?”
“放心,不到不得已时,我还不想杀人。她们只不过被我打晕了而已。”黑衣人的声音带着讥诮的笑意。
江离暗自松了口气。黑衣人细细地打量着江离,眼光从她一头乌发落到脸上,再往下从一身的连身合襟长袍下一双雪白的脚踝,从头打量了一遍,黑衣人望着自己手里的剑,牵动了嘴角。
黑衣人认出了这把剑。萧煜身上也有一把这么样的剑,萧煜身上的剑他从没有机会仔细观察过,现在他仔细看着抵在江离脖子上的剑,看过之后几乎很肯定地认识到两把剑是一对的。这个结论,让他感觉自己成功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江离从最初的紧张害怕中渐渐冷静了下来,眼珠骨碌碌转,除了喊人来救,她就是想不出别办法可以安全脱身。可是——
黑衣人像是看穿了江离的心思,压低了声音笑道:“我想江姑娘应该很清楚这是把宝剑,只要你有一点不老实,我的手只需轻轻一动,你的小命可就没有了。任你外面那些护卫功夫再好,也不可能救得了你。”
“我还不够老实么?”江离翻翻白眼,“你别一直拿剑比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痛快些说!”
“听语气,你竟然不怕了?”黑衣人蒙着黑巾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眼底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倒是兴味十足的神色。说着把那支袖箭扔过一边,伸出手划过江离的面颊,江离头一偏,脖子一痛,剑锋竟是划破了皮肤,脖子上滴下几滴血来。
黑衣人啧啧有声地咂嘴,用戏谑的语气说:“本来我是受人所托,想要来把江姑娘掳走的,不过我也是男人,见了江姑娘这等美色,难免也会动心,所以,我现在改主意了!”
如愿地看到江离脸色瞬间煞白,黑衣人得意地笑了,“我以为你胆子很大,看来也不过如此。这就怕了?”
江离紧咬着唇不答。她也一直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只是一个弱女子,她是真的怕了。
不过黑衣人话锋一转,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是说,如果你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也许我就放过你了!”黑衣人笑睨着江离说。
“什么问题?”江离很好奇。脸色也恢复正常了些。
黑衣人空出来的那只手从身上掏出一团东西来,赫然竟是刚才还放在桌上的那半幅残破的古锦。
黑衣人盯着江离的眼睛:“你老实告诉我,这幅织锦可是《锦绣江山图》?”
“你——”江离根本不想到他竟然偷了那幅图,也想不到他会这么问。
这幅图都还没复原,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这幅织锦是不是《锦绣江山图》,她能这么说?说了他会相信?江离为难着。
她的为难,落在黑衣人眼里就成了‘不老实回答问题’,黑衣人凌厉的眼神一凛,笑出几分色相来,伸手来拉江离腰间系好的丝绦结。
“我说我说我说!”江离把眼一闭,感觉黑衣人并没有真动手,这才睁开了眼,犹是一脸惊惶,“是,是的。”心说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是真老实。
黑衣人单手抖开那幅残破古锦,“这是怎么回事?破成这样,你们可找到方法把它还原?”
“本来就是破了。要找到了方法把它复原,我还会把它随意摆在书桌上么!”江离没好气地说。
黑衣人看出来她说的是真话。他在江离还泡在浴桶里的时候,已经把这段织锦仔细看过,也看到摆在书案上那一摞摞的手稿。所以听江离这么说了,他不禁对手里的这幅图失望了,看着手里的残破织锦,眼神透着嫌弃。
黑衣人犹豫了半晌,心着忖道:“不如我索性毁了它,这样,谁也找不到那些宝藏了。”
“什么?你说什么宝藏?这织锦图跟宝藏有什么关系?!”江离又是大吃一惊。她可是一心一意地只为了把古锦复原,从来就没想到过这幅图还会扯上什么宝藏。
黑衣人审视着江离的表情,他也看出来江离竟像是真不知情的,不由嗤笑一声,“看来交给你这幅图的人并没有告诉你实情。你这是被人利用了呢。”
黑衣人说到这里,缓缓移开了抵在江离脖子上的剑。
江离被突然听到的消息震惊,回想第一次给她提织锦的是萧煜、让蒋干从南陈来京城教会她织锦的也是萧煜,还有他一次次要求自己跟他来青州,这么一想,江离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怪不得萧煜一直不把那几十箱宝物看在眼里,她还以为是他看重她胜过身外之物,原来他却还有更大的图谋?
眼光落到黑衣人手中的剑上,萧煜说过的话还历历在目。江离又想:自己又从来没问过,怎么知道萧煜就是故意瞒了自己呢。如此一想便也不觉得心堵了。
黑衣人用剑尖挑着那半幅织锦图,手臂一动,作势就要毁去。
“它还有救的!”江离大叫一声。看黑衣人怀疑的神色,江离只担心古锦被他毁了,于是便如实说了:“这幅锦已复原了半段,这是剩下的半段。”
黑衣人眼中精光暴长,剑又指着江离逼问道:“那半段在哪里?快把它交给我!”
“那半段已不在我手上,如果你能把你手中的那半段还我,等我把它复原了你再来取?”江离这时是糊涂了,已然顾不上命,却还只顾着那半段锦。
黑衣人却是神色一动,突然出手捏住了江离的脖子,手一收紧,江离感觉就要窒息,嘴张开的一瞬间,黑衣人飞快地往她嘴里塞下一粒药丸子。
黑衣人微微松开手,看江离把药丸吞了下去,他才松开手退开。
黑衣人冷冷笑着把手中的古锦塞到江离手上,“就听你的,我只给你半个月时间,到时我不管你能不能把这段锦恢复原样,你都得把织锦给我送来。而且,另一半段我也要,我要的是一幅完整的《锦绣江山图》!”
江离双手捂着喉咙干呕。只听着黑衣人冷酷的声音还在说:“送来了我再给你解药,至于送到什么地方去,半个月后我会让人给你送信来的!”
黑衣人退开几步把剑扔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响。他咬着牙说:“这剑还你!我劝你也不要喊人,我会带一个丫头送我出去,你一喊,她会没命的!”
话落,黑衣人钻入重重帷幔不见了。一会儿便听见开门声。江离赶几步追出去,外间丫头住的房榻上果然昏倒着一个丫头,而另一个真的不见了。
江离脚一软瘫坐在昏倒的丫头身边,竟真就没有张口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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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七章 关心则乱
天微亮,得知消息的金菊把宅子里所有仆人全部集中在前院中一一问话。而这时,江离已坐在待客花厅里。
花厅里,蒋干坐了上首,江离江琚左右两边坐了,小香绿萝垂首立在一边,旁边还有一个叫玉翠的小丫头。
赵氏兄弟和四喜一早也被叫了来,听江离把昨晚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昨晚我和老二守的前院儿,院门天没黑之前就关了,没见有什么异常啊。”赵四说。
赵大木呆着脸说:“昨天四喜兄弟休息,是我和老三在后院值守,天黑前就没有人进出了。不过,半夜时候我倒是见了两个丫头到过后门。我还问了,一个丫头还回了我话,她说是江姑娘屋里值夜的丫头,叫玉红,另一个我就没仔细问。”
“我昨晚根本没去过后门。”小丫头战战兢兢地分辩,“昨晚我有点不舒服,跑了好几次茅房,其余时间就一直待在姑娘外间的房里。”
小丫头玉翠说:“给姑娘烧水打水都是玉红一个人忙进忙出的。玉红忙完出来,就叫我先歇着,她一个坐在椅子上做针线呢。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一点不知道了。现在玉红都没有回来,八成她是出事了······”小丫头的声音开始哽咽。
“这么说跟玉红丫头出门的就是那个黑衣人了,可是明明是个丫头装扮——”居然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了事,赵大感觉脸面无光,话说了一半,垮着脸住了口。
这时金菊问完仆人们的话从院子里走了进来。
来这里之后,整个宅子里的大小事务都是金菊在照管。因为每天都要早起安排一宅子人的生活琐事,金菊偶尔到江离身边侍候,但每晚她都早早睡了。
金菊走到江离面前说:“跟玉红走得近的几个仆人都说她这段时间不对劲,鬼鬼祟祟的,没事老去后院柴房。后院管事的婆子说,后门的钥匙也不见了。”
“所以我猜测,说不定那黑衣人白天就混进来了。而且极有可能是玉红把人引进来的。”金菊说到这里,抬头扫一眼那个叫玉翠的小丫头,又给江离说:“玉红玉翠都是刚来不久的,我把她们安排在姑娘房里值夜,是我思虑不周。”
十四五岁的玉翠苍白着脸,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望着江离说:“请姑娘不要赶我走,我虽然跟玉红一起来的,但玉红好歹还有个家,还有家人。而我的亲人都死了,离开了这里我也不知往哪儿去。就算不能侍候姑娘,留我在园子里打杂我也愿意的,姑娘,请你——”
“没人会怪你,也没人说要赶你走。”江离对小丫头挥挥手,“你以前干什么以后还接着做,先下去休息吧。”
江琚清清嗓子,一脸忧虑地说:“人怎么进来的不重要了,以后加强防备就是。那我姐姐中的毒怎么办?”
“我已经找人去清风寨送信了,至少丘大会来看看的。”蒋干说。
大家并不知道蒋干跟清风寨的关系,这时听他随便叫个人送信就笃定丘大会来,虽然听着奇怪也没有人多想。不过听说他丘大会来,大家倒是都暂时放了心。
赵大带着兄弟们和四喜下去了,蒋干还在沉吟。
蒋干手捋雪白的胡须,脸上的皱纹加深,眉头更是皱成一堆。他重重地叹口气望着江离,神情有些凝重地说:“他只给你半个月时间,半个月时间要你解开那幅织锦图的秘密是不可能的。到时可怎么办呢?”
江离转动眼珠,“我感觉自己气血通畅精神很好,一点儿都不像中毒的样子,只要小命保住了,其他的我懒得去想。况且那半段织锦又不在我手上,真要是织锦图藏着宝藏的秘密,谁又舍得拿半段织锦图来救我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