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桀桀笑出声:“别说你家公子的两个丫头,就算马车里坐的是位千金,既然都敢出来闯荡,难道还怕被别人瞧少了一块肉!”
黑衣人说话大大咧咧,语音怪异,前头引路的麻子张似乎也没有要管的意思。赵大眉头一皱,赵二立即转身勒马,面色不善地向戴斗笠的黑衣人靠了过去。
说话的黑衣人冷眼看着赵二,岿然不动。另一个戴斗笠的黑衣人下巴微抬,打马上前两步挡在前面。空气中的凝聚起一丝看不见的火气。
麻子张急拍马回身,一把拉住赵二的缰绳,麻子脸堆起一脸笑来,“赵兄弟,我的兄弟都是江湖莽汉,哪懂那些规矩。你们要好好说,他们不就懂了嘛!又不是多大不了的事,还请消消气,原谅则个。”
说完又带笑说那两位戴斗笠的黑衣人:“你们俩消停些罢,翻过前头那座山头就可以歇息了······”
“那还不快走!”戴斗笠的一个黑衣人断喝道。
这下不止江离,连葛海和赵大都瞧出了不对。江离心里一动:麻子张表面道歉,话里却是怪四喜不会说话。很明显在维护黑衣人。若说黑衣人是麻子张请来带路的,他们自然得听麻子张的吩咐,可麻子张对黑衣人说话的语气却分外谦恭,反而是黑衣人对麻子张的态度显出些倨傲来。
赵大跟葛海对视一眼,葛海勒紧了马车缰绳,回头对着车厢里说了几句,突然拔高了声音:“大公子!大人跟小公子想要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再走。想问您的意思。”蒋干是长者,又是江离江琚的师父,理所当然地充了两位‘公子’的爹。
麻子张不同意:“翻过前面这座山正好有个歇脚的好去处,咱们加把劲再走上半个时辰再歇。”
这一路来蒋干都没有提过自己的意思,他突然说要停下来,必定有他的缘故。江离抬眼望麻子张焦急闪烁的眼神,心头疑惑更深。
极目望去,越往前树林茂密,山路开始显出崎岖。只有前边湖泊四周地势开阔一览无余,隐藏不下任何危险埋伏。略一思索,江离给了葛海一个肯定的答复:“那我们就停在前面湖泊边歇息。”
江离话一出口,四喜和葛海都把马车往湖泊边赶,赵家兄弟前后左右护牢了车辆一声不吭地跟上去。
麻子张见阻拦不过,眼底闪过恼怒焦急,面上神色却一团和气。紧赶两步跟上前去,“既然你家大公子发话了,那就暂且歇歇。”笑问葛海:“单知道你家大公子姓梅,不知名讳是?”
“公子姓梅,单名一个玉字。”葛海面无表情答。
马车上的人陆续下来,脚踏松软的草地,金菊绿萝掏出洁白的丝帕,在草地上厚厚铺了几层。江离回头盯了麻子张,眼角扫一眼不远处睥睨而视的两位黑衣人,低低给小香说上几
句话,小香点头去了。小香一走,瘦竹杆似的赵老三一转悠又不见了人影。
麻子张往戴斗笠的黑衣人身边靠,用极低的声音说:“他说他家公子叫梅玉。您是亲眼见过她本人的,可一定得认准了。不然待会儿动手抓错了人可就打草惊蛇了。”
“就是她没错。再说,抓错人杀了便是,怕什么打草惊蛇!”其中一个黑衣人说。
另一个沉沉地说:“小心些罢,有几个身手当真不错。”把湖边的人一眼扫过,看过便知的模样。
“前边有一帮水鬼等着猎物下锅,这厢有我亲自出来盯紧了猎物,凭他们几个怎么厉害,眼看就要到嘴的肉,难道还能在我手上飞了?”黑衣人得意地笑。一手差点揿掉头上的斗笠,叫麻子张又一把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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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只蠢货
两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不愿跟去湖边,‘麻子张’也只好骑着高头大马远远瞅着。“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将军你且按捺住性子。”
“他们刚刚支开了两个人,那两人干什么去了?会不会是他们觉察到什么了?”一个黑衣人犹疑。
回答的是完颜洪两声冷哼。黑衣人和可那对视一眼,两人面露苦笑,想说他太轻敌,这话终究没有出口。
完颜洪从斗笠下斜视,前边的那辆车上下来的是位白发白须的精瘦老头,老头跟年少的小公子下车,和‘梅玉公子’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一时半会儿没有要走的意思。
蒋干和江琚下车,各人手里捧了一本书。江琚手里捧了本游记,正读得认真。
江琚在江离身边坐下了还说,这一趟回去之后,自己也可以仿着这本游记的行文,新写出一本游记来。
江离笑笑,对弟弟表示赞许。怜爱的目光打量江琚。自遭受父母双亡的变故,弟弟变得有些少年老成。头发刚束起的回马尾发式,跟自己有三分相似的五官,面庞轮廓仿似父亲江宗锦,十一二岁的年纪,已经漂亮得不成话。
江离看一眼远远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三个引路人,转头见蒋干摊开一堆从锦梅别苑那些织锦匠人手中收集来的织锦手札,看得正认真。于是问道:“师父刚刚要葛海停下来歇息,可是也发现了黑衣人有什么不对劲?”
蒋干埋首在书札中头也不抬,“要停下来歇息的话是葛海说的。不过,我听那戴斗笠那位说话口音很奇怪,有股子大燕国特有的财狼味儿。”
“师父您说的不错。戴斗笠的那位正是大燕人。那人我们还在制锦大会上见过,是大燕使团的人。”江离淡淡地说。
“大燕使团的人不是应该在京城?”蒋干终于从书札中抬头,这才有些吃惊。蒋干喃喃自语:“现在正是燕宋和谈的敏感时期,大燕使团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离也想不到,也许是为了那几十箱货物?抑或为了多抓几个织锦匠人?
蒋干喃喃自语之间,已经渐渐红了眼睛。“好的很,还是大燕使团的人!”
“三年前大燕的铁蹄差点踏破了南陈。”蒋干的话语再出口,已是咬牙切齿:“我家原本住在西陵,一家子老少百余口人。大燕人攻破西陵的那一天,家里的女眷通通自缢在后院,老母、妻女、还有不愿走的仆妇。我带领家丁们草草办完她们的后事,加入了守城军。后来西陵城破,我躲过一死。至到三皇子带人收复西陵,以前那个家,我再也没有回去。”
这是第一次听蒋干提起从前的事。江离后世的人,受过爱国教育,也对战争的残忍认识得很清。绿萝和金菊虽说是江家的丫头,却从没体味过世事动荡下一般百姓生活的艰险。但蒋干的话,听得她们泪水涟涟。
江琚挺直了脊背,这两天,他正在蒋干的指导下研习《史记》和兵法,蒋干的话,让他暗暗握起了拳头
江离没有眼泪。她知道蒋干经历过战争的伤痛没有任何言语能够抚平。只是对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投以肃然起敬的一眼。
蒋干渐渐平复情绪,开始为眼前的处境担心:“大燕人生性贪婪残忍,他们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是燕国使团的人,如此鬼鬼祟祟,怕是来者不善。”
江离最看不惯秦元化对大燕人点头哈腰的样子。那天在宫里也亲眼见识了拓跋律在宋帝及文武朝臣面前的跋扈蛮横,偏偏宋帝似乎是个软骨头,这些见闻早就让江离心头不爽了。
闻言冷冷地盯了赵大开口:“大燕人在边境耀武扬威也就罢了,偏生我们现在踩的还是自己的土地,如果今天他们真是跟水匪们勾结好了要找咱们的麻烦,我们也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去。”
赵大点点头,“何需九姑娘吩咐,真要跟大燕人动上手,我们下手定不会客气。”
绿萝瞪大眼睛,很震惊地望着自己伴着长大的小姐,像是不相信这样狠辣的话会从她嘴里说出口似的。
江离眼神扫过绿萝,也不想开口解释。
葛海垂首咬牙道:“都怪我识人不清。谁知道麻子张竟然与大燕人勾结,这么看来他与水匪们的关系也难说。好在发现的及时,现在动手应该还来得及。”
江离手中铺开一张地图,“先别动手,等他们回来再说。”他们,是指小香和赵三。
于是,等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江离愿等,却有人按捺不住了。
那一边,完颜洪盯着稳坐草地上的一群人,心头焦躁不已。等到这时耐心已到了极限,张口重重对‘麻子张’咄地一声吼,也顾不得压低声音,“看样子他们是不想往前走了!你催催去!”
可那说:“耐心哄他们再走上一段路,到了前边咱们才有人接应。要不,我们且耐心再等等?”
要知道,本来这次使团从边境带来大宋的武士就不多,完颜洪想跟拓跋律抢功,因此来运河边半路拦萧煜的事就瞒了拓跋律。他从京城里溜出来的时候仅仅带了个侍卫而已。不过他仗了这里有完颜家安插在这里的心腹——也就是眼前这位被葛海等人称呼为‘麻子张’的大燕细作。他完全相信,凭可那手底下令官兵都头痛的水匪,要劫几个人应该不是特别难的事。
可是他犯了自大的毛病。见到了可那,这个原本是完颜家家奴的人,完颜洪怎么也不肯听可那的指挥。此刻,他不仅听不进意见,连一会儿也不想再多等。
“你已经成了半个汉人,到前边他们也只听你的指挥,要见了我是个大燕人,还指不定会不会临时反戈。那湖边一群人若是不想再往前去,我们就在这儿抓了那个娘们儿就走。剩下的,你再找人应付,只要叫他们追不上我们就是。”
完颜洪借了斗笠遮脸,手提了缰绳调转马头,蔑视的眼神扫过那边扮作仆从跟随在江离左右的赵家兄弟,呸了一口道:“不过是三个呆头呆脑的蠢货,两个不起眼的车夫,还一群老弱妇孺。我就抓那位‘梅玉公子’,你们俩给我拖住他们就是。”
“他们并不是蠢货。两个车夫不好说,但那三个人都是高手。”另一位戴斗笠的黑衣人说。显然他也不同意现在动手。
“不是蠢货怎么也会上了可那的当?”完颜洪下了决心不容人反驳。“你在军中这么多年,常常说自己能以一挡十,难道都是光说不练?等会儿那三个蠢货就交给你,可那对付那两个车夫。我抓了人就走。趁着他们那边还有两个人没有回来,我们攻其不备,速战速决,就这么定了。”完颜洪说着话,已经骑马往湖边去了。
听他的口气,他要在一群老弱妇孺里随手抓一个女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另一个黑衣人叹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完颜氏家族的人,聪明人都文弱,拥有一身武艺的人又不够聪明。不聪明也就算了,还武断听不见人劝。也怪不得这些年会被拓跋氏压制得抬不起头。”
可那是完颜家的家奴,这话被他一字不漏地听了他却没有还嘴。苦笑着打马跟上完颜洪。黑衣人说归说,摸摸背在身后的武器,还是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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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第一次杀人
“赵大,他们这是要动手了么?”江离目光离开地图,抬眼望着麻子张跟在头戴斗笠的大燕人身后,三人缓缓骑马向这边来。
领头的黑衣人斗笠抬得很高,露出来大燕人特有的粗犷面部线条,和留着两撇小胡须的唇角。
赵大沉稳的声音回答江离:“也许是。不过他们也太沉不住气。呆会儿可别说咱们人多欺负他了。”他还不知道,完颜洪一直没把他放在眼里,当赵家兄弟是呆头呆脑的蠢货呢。
赵大说着话,给两个兄弟使了个眼色,两个兄弟默契地上前挡在三骑马前。他自己退到江离身后站定。
四喜闲闲地坐在车辕上,半根青草叼在嘴里。一身的青灰布袍,十七八岁的年纪,青灰方巾束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微胖憨厚的脸。看到头戴斗笠的黑衣人过来,他还不忘狠狠瞪上他们几眼。这样子落在马上的完颜洪眼里,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蠢笨车夫样子。
完颜洪鼻孔里哼了一声,骑马从四喜面前经过,望着坐在草地上的江离而去。骤然马止步,一个不高不矮的汉子一手扯住了他手上的缰绳。完颜洪一愣,反手按上背在身后的布包,那里面是他的武器。
赵大看一眼拉住黑衣人缰绳的老二,嘿嘿笑着说:“麻子张,我们给了你银钱让你带路,你却从哪儿给我们找的这么两个行迹可疑的人?”
‘麻子张’上前两步,陪着僵硬的笑脸:“这两人新来的,不大懂规矩。他们看见你们歇息久了还不走,心就有些急。我想你们该早点动身,过了前面这座山再打尖不迟。”
“我们不想往前去了。突然想起瓜洲还有一笔生意。”白衣公子开口,清澈透亮的目光打量着骑在马上的三个人。
白衣公子微蹙了眉头,接着说:“麻子张是吧?我一直挺奇怪的,你新找来的这两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真见过也不奇怪。他们也是从京城来的。昨天比你们先到一步而已。”‘麻子张’靠拢在完颜洪身侧,稳坐马鞍,只看完颜洪的行动,随时蓄势待发。话半真半假,也算应对从容。
白衣公子冷笑道:“我看他们也不是从京城来,他们分明是从关外来的。如果我没看错,他们是大燕人。还不是一般的大燕人。葛海说麻子张你做生意很讲信誉,如今你收了我们的钱不替我们好好带路也就罢了,怎么还替他们遮遮掩掩?莫非你们还有别的阴谋诡计?”
“既然被你认出来,我们又何以遮掩。”完颜洪一把掀开了斗笠,露出本来就粗犷的脸。他本来就身材魁梧,此刻带了目空一切的傲气,俨然有几分威吓人的气势。
另一个黑衣人也掀掉了斗笠,露出来的脸跟完颜洪有几分相似。只是年纪更大些,中年人,脸上有数条刀疤。手握狼牙棒,沉冷的目光带着杀气。
“说我们遮遮掩掩,你们还不是一样!”完颜洪把手一指江离,轻佻地撇着胡须说:“当日我们在锦绫院还见你织锦来着。明明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江家的千金,偏在人前充什么姓梅的公子。既然认出来了,就乖乖地跟我们走吧。”
完颜洪语音虽然怪异,汉语说得倒是挺溜。
江离不答,看手拿狼牙棒的黑衣人手里的缰绳仍被赵二紧紧拉住,赵大赵四兄弟气定神闲的样子,便也对眼前的处境不甚担心。
葛海冷哼:“这里是宋地,不是在你们大燕。我家主人出门经商,喜欢着男装便着男装,你管他是男子还是女子,姓梅还是姓江,跟你有什么关系。莫非,你们想去领七毒教那一千两银子的赏金?”
“呸!七毒教又算什么东西!”完颜洪侧脸使个眼色,身边的黑衣人和麻子张交换一下眼神。
一道乌沉沉的影子离开马鞍,挥舞着狼牙棒带着呼呼的风声向赵二当头砸下,赵二就地一滚,马儿扑通一声前蹄跪地,发出一声嘶鸣。
赵二还未起身,黑衣人连人带棒又砸了下来,动作干净利落,如恶鹰扑食。赵二堪堪躲过,黑衣人步步紧逼,不见狼牙棒,只见一片乌金的棒影,密不透风地笼罩了赵二的身影。
这厢一动上手,葛海护了江琚蒋干上车,江离让绿萝金菊拉着退后,退到四喜赶的马车跟前才停下来。场中打成一片,拳脚刀剑,让人眼花缭乱。
两个黑衣人跟麻子张身手都似相当不错,赵家兄弟一对一手上竟然讨不到半分便宜。
“赵家兄弟的功夫自是不用说,只能怪今天咱们遇到了硬茬子。”四喜坐在车辕上旁观,别人动手,他却要护着主子,显得很着急。“这赵老三和小香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害我只能守在这儿干看着。”
“你去帮他们一把,这里还有葛海照看,你不用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