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江琚进了船舱,她也往自己住的船舱里走去。
一间船舱被金菊用布隔离开来,分成了内外两间。外间铺上两张小榻,小香绿萝和金菊住。
绿萝晕船,煞白着小脸躺在小榻上一动不动。小香坐在她的床沿上照看,此时起身,手里拿着江离的一件披风。
金菊正埋头缝一堆衣服,那些是江离出发前就要她准备的一堆男装。带来比试过才发现不合身,她正一件件地改。
见江离进来,金菊抬了头说:“外面风大,小香正说要给姑娘添衣的。”
江离走过去看绿萝,绿萝勉强睁开眼,颤着声开口:“姑娘离我远些,我怕是又要吐的。”小香忙着把她扶了起来,顺手递给绿萝一只盂。绿萝对着盂干呕,却是再也没有呕出什么来。
“一上船就吐个不住,感觉连胆汁都吐出来了似得。”绿萝抚着胸口喘气。
江离伸手握住绿萝一只手,瞧着绿萝煞白的脸上嘴唇发青。江离叹一口气:“你再忍耐一晚,明天早上我就叫赵大停船靠岸,咱们不坐船了。”
“那怎么行?”小香吃惊,刚才赵大的话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明天进了运河,顺风顺水,水路比陆路更快,借着一堆外型相似的商船遮掩,她们会更安全。
小香看一眼绿萝,虽然她也心痛绿萝的身体,但也更担心目前的处境:“秦元化若知道你跑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咱们是出来避祸,不是游山玩水,虽然得让绿萝继续吃些苦头,却也是没法子的事。”
岂止是秦元化,让南陈商会里那一帮人知道自己把货卷走了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在宫里她偷听到赵帧那么一戏话之后,临出宫的时候趁人不备,在宫里过道的墙面上写了好几排大字:御书房有人投毒!御书房有人投毒!!
能不能上达天听她管不了,反正她尽了心。
“出来避祸应该是什么样子?”江离满不在乎地笑,“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
小香眨眼,迷惑不解的神色。虽然不至像小姐描绘的那般惨,也不该这么若无其事才对。
“我不知道什么叫祸,我只知道你们不离不弃地跟了我出来,为了能让你们少吃苦头,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江离说得轻描淡写,几个丫头却一脸动容的样子。
江离笑笑安慰:“何况走陆路只不过多耽搁些时间而已。就这么定了,今晚你们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咱们弃了船走,改坐马车。”
江离说着,掀帘走进金菊收拾出来的里间休息。
金菊瞧一眼晃动的青绸帘布,低了头继续缝衣。却跟小香和绿萝感叹起主子的好来:“咱们主子就是这么体恤人,何曾当我们是下人看顾。”
“什么都好,就是一个姑娘家总把生意银钱着紧,在别人看来难免铜气重了些。现在更是说要带了江琚出来巡视产业,这万里行船地往江南跑,哪里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绿萝的口吻不像大丫头,更像一个唠叨的老妈子。都晕得有气无力了,还不忘数落几句。
金菊在锦梅别苑开了些眼界,见识略不同些。她笑笑说:“主子是不屑窝在宅子里。这是她的傲性。宁与奸商周旋,也不与女人搞小动作,整天宅在江家跟一群女人斗有什么意思。还是真正有银钱到手实惠。”
江离隔帘听了个清清楚楚,说了声:“还是金菊懂我。”
金菊得了褒奖,眉眼里都是笑意,胆子放开,话也更直接:“一心从商赚银钱也没有什么错。虽然看她平时对生意上着紧用心,其实她也不是一个十分爱财的主子。别的不说,就锦梅别苑里那一年的收入,白花花五千两银子。除去上交府里公用的三千两,主子手里的股份一年能分一千二百两,她不是说送人就送了人。”
“我又不是送给别人,江安是我堂哥。还得他时时在祖母跟前尽孝,再说,我对苏如玉的印象不错。把股份给了江安,他们的日子好过一些,苏如玉也不用继续住在胡同那座寒酸的宅子里。”
在她们面前,江离是一个毫无架子的主子。不像主子,更像姐妹。
金菊诧异了:“主子说的苏如玉,可是指江安以前养在外面的那位青楼女子?”
“怎么了?”江离不悦的声音。
金菊放下针线,“主子别误会,也没有别意思,婢子只想说,如果你是为苏如玉好,才把股份给了江安的话,你的心意白瞎,苏如玉感受不到了。”
“怎么说?”江离这是真的诧异了。
“您不知道,”金菊的声音激动起来,“江安早就找人把苏如玉打发走了。就在他当上那个劳什么九品官之前。以前我在锦梅别苑里亲耳听到他跟一群狐朋狗党这么说的。后来听别人他又跟一个女伶好上了,接了去住了苏如玉以前住的宅子。说的是打发走了,很不耐烦的样子,应该就是被江安厌弃了,赶走了的意思。具体怎么打发的倒没听他提起。”
江离淡淡地哦了一声,帘内静寂下来。
江离眨着眼睛并没有睡意。她想起苏如玉在江安面前一副小女人的样子。一个为了江安愿意从良的花魁,她甚至可以不问江安要名份,一辈子安于外室。到头来却被江安打发走了?她会到哪里去?
她躺在柔软的床上,随着船的晃动就像睡在摇篮里一样。江面无波,今夜却让她心绪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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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千金美人
第二天一早,江离使小香出来给说有人晕船,要停船靠岸、改走陆路。此时掌舵的人是葛海,赵二和四喜也在船头。
葛海听了微微蹙眉。这位主子想起一出是一出。江离的性格四喜心里有数,因此倒也丝毫不感到意外。
沉默寡言的赵二面沉似水,嗡声嗡气地开口:“这才连夜赶了一晚上的路,还不到上岸的时候。”竟是不放人下船的意思。
葛海也说:“咱们刚出京城,为了防备有人追来赵家兄弟一夜未睡。这天亮才刚换人轮流休息一会儿。你回九姑娘说,改走陆路不是不行,不过也得进了运河,再行上几天水路,离京城远了再说。如果有人实在晕船晕得厉害,咱们遇到港口休息半日,让她上岸走走兴许也就好了。”
小香把话来回了江离,江离听了心知赵二和葛海都是不赞成走陆路,葛海的话也在理上。再加上绿萝休息了一晚之后,晕船的症状也不似先前那般厉害,因此倒也没有坚持要停船靠岸。
离京三天之后,他们开始入港休息。一般是小香带了绿萝上岸透气,江离呆在船上看书。江琚緾着蒋干和四喜时不时也下船走走。
在江离走后的第三天,南陈商会里的萧煜也得到了江离的最新消息。
传消息来的是一只白色羽毛的鸽子,上面篆书几个字:三天前乘船离京,往江南去。
从云彤手里接过信纸,萧煜哑然失笑:“三天前离京?这么说那天从宫里出来她就直接走了。怪不得看她当时火急火燎的样子。”
云彤折扇轻摇,挑眉看萧煜:“她口头答应跟我们一起去青州,结果一个人先悄悄溜走了,还是往江南去。害你在这里白白等了三天,你竟然不生气?”
萧煜半点没有生气的样子,淡淡笑着说:“这丫头行事真是不按常理。亏我还一直担心她舍不下京城中的繁华和锦衣玉食,不想她竟如此洒脱,说走就走。”
说罢又看信纸上的落款地址,“今天她们到了瓜洲。”
“怎么办,放她南去?”云彤把扇合拢,点点信纸闲闲地问。
萧煜唇边洋溢着淡淡的笑意,“江南离着青州不过两天的水路,她愿意先我们一步南去,就让她先走一步好了。说不定她一路吃些苦头,人还未到江南,半路改了主意要去青州也不一定。”
云彤点点头,袖里摸出一张纸:“前途险恶,吃些苦头是一定的。别的不说,据说七毒教发出了悬赏令,称务必要活捉了江离。”
云彤手上的纸摊开来,是一张画像,画中的女子一身黑色丝袍、明眸乌发,讥诮刁钻的神态惟妙惟肖,正是江离。
画像右下角空白处赫然画上一块小儿拳头大小的红色图案,图案上几条似蝎子又似蜈蚣的毒虫身上长翅、狰狞地扬起爪子。这样的图案清风寨的人无人不识,那是早年七毒教主号令门徒的印信。
七毒教教主十多年前已经死了,可是独属于七毒教的梅花针却又在前不久再现。盯着鲜红的图案萧煜渐渐严肃了脸······
这一日船过瓜洲码头,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还未进港,先闻到馥郁的花香。花香中还有熟透的瓜果发出的甜香。
一行人全都被吸引上了岸,剩下瘦竹杆似的赵三守船。
小香和江离都改扮成男子模样,带着江琚和蒋干上岸。身边跟了绿萝和金菊。绿萝晕船症好了些,脸色依旧苍白,好在只要上岸休息半天就能缓过精神。
四喜还有赵家三兄弟分散在四周随护,葛海负责船上的补给,每次靠岸,他自管忙活采购的事。
码头不大,却也繁华。码头上几条长街,茶楼酒肆林立,胭脂水粉珠钗服饰,各种南北来的货都有得卖。不过再繁华也比不过京城,总让人感觉到嘈杂。跟以往经过的码头相比,街上多了许多佩带武器形迹可疑的人。
想要在嘈杂之中寻清静,转过几条街就是农家。赵大显然识路,引着一行人进了街后
茅草屋搭起来的农家。
农家门前种满了鲜花,屋旁还有瓜地。庄院支出来一个小小的凉棚做茶铺。茶铺里客人不多,只有一个茶博士招呼客人。
铺子里不仅有茶有瓜果,还有酒。
瓜果的浓香勾动了馋虫,江离带着江琚和三个丫头聚在瓜棚边搭起来的茶铺里啃瓜。
蒋干同赵家兄弟面前的桌子摆上了酒菜,四喜不喝酒,坐在同样一身小厮装扮的小香身边,跟着啃瓜。
酒过三巡,瓜也再啃不下。江离正要吩咐四喜问店家买些瓜带回船上吃,庄院茅屋里出来位当家模样的麻子脸。
麻子脸见了赵大挤挤眼,左右看看,嘻嘻一笑:“又接到买卖了?生意不错。”
赵大不接话,手里递过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赵大一掏银子,另一桌原本站起来的江离又坐了下去。这一路的吃喝用度都是四喜掏钱,用完了找金菊要。金菊管着江离装银票的大箱子。赵大突然这么大方肯定是有事。
“一桌酒菜要不了这么多钱。”麻子脸不立即伸手接,显然也不笨。
赵大说:“问你些事。过了瓜洲往南到汾水这段水路,近来可还太平?”
早就听说运河上有水匪出没,不过没想到赵大竟会跑到这么一处茶铺打探消息。
麻子脸盯了赵大手中的银子,说:“正是有些麻烦的事情,听说水匪们正在汾水江面上截人。”
“哦,”赵大松一口气。
“光是水匪倒不可怕,听说连很多江湖黑道的人也出动了。像是在找什么人。”
赵大把银子塞到麻子脸的店家手上:“说详细些。”
麻子脸把银子掂了掂,坐在赵大身边,压低声音说:“听说七毒教发布了悬赏令正四处寻人。人是从京城跑的,是位极富有的富家千金,不仅有钱,还是位美人。她的手里还有一批秘笈宝典。若有发现者赏白银一千两。黑道的人都红了眼。所以这段时间瓜洲往汾水的水路怕是有些惊险。”
赵大默然半晌。麻子脸起身招呼完其他的客人。
半晌之后葛海也找来了这里,他跟麻脸的店家原本也相熟。
葛海走到蒋干身边坐了下来。他这次没有采办货物。他把打听来的情况跟赵大一说,情况跟麻子脸说的相差不大。
麻子脸看一眼蒋干,看三兄弟围了他坐便把他当成了金主,“如果你们保的是他的话,想来过汾水不会有麻烦。”
赵大叹气道:“可是他还薄有积蓄,又带了家眷,两位公子,还有丫头仆人。为防不测,咱们还是得躲着那些水匪。麻子张你可有办法送我们平安过临水?”
“办法倒是有,这价钱······”
赵大看一眼葛海,葛海笑笑,“老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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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入网来了
“这是订金,”葛海不是第一次跟麻子张打交道,笑着递过一张银票,“剩下的等过了汾水再给。”
麻子张伸手接过银票,拢在袖里收了。他注意到,葛海把订金递到他手上之前,先向那张桌的白衣公子望了一眼。
“这是瓜洲、这是汾水,”麻子张也不多话,以手指头沾点茶水,在桌上画出几截山川江河线路,“如果不想坐船,还可以走陆路,你们选择怎么走,几时走。吩咐下来我这就好去做准备。”
赵大跟葛海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开口拿主意。葛海起身,说声稍等。
麻子张也不问。冷眼看葛海径直走到另一桌,走到了白衣公子跟前。
看葛海一脸严肃地过来,有话要说的样子。江离看一眼江琚,示意四喜把他领过一边玩去。
葛海把麻子张刚才对赵大说的话,还有自己打听来的消息细细说与江离听。说完还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来,江离伸手接过,摊开来吃了一惊。纸上画像,画的正是她自己。
“现在这张画像贴得到处都是。”葛海挠挠后脸勺,苦笑着咕哝。
江离看过画像递给身边的丫头看,小香看了半晌,冷哼:“悬赏才一千两!!太便宜了些!还比不上我们家······唉哟!”话未说完,被金菊狠狠踩了一脚。
小香抬头,金菊和绿萝瞪视着她,她才发现自己一时口快差点说漏了嘴。
麻子脸的店家抬头,把这些人细微的表情看在眼底,不由把江离多看了两眼。
江离侧坐,麻子张看不分明。隐约可见见这位公子十七八岁的年纪,面若傅粉、唇若涂朱、眉目似画,眸若点漆。虽然身着一件白麻布衣,气质却洒脱飘逸。刚才出声的小厮长着细长的双眼,手长脚长,眉眼透着刁钻傲气。
麻子张视线投向跟前四喜往瓜地里去的江琚。十一二岁的小公子一身青烟江水色丝绸衣裳,同色的方巾束发,眉眼神情间跟白衣公子有几分相似。他身后跟着那个亦步亦趋的壮实小厮,腰挂刀鞘,步履沉稳。麻子张在心里掂量,身手应该不错。
再看白衣公子身边那两个身着淡绿衣衫的丫头,皆是稳重温婉,衣饰不俗,不像出自小户人家的丫头。
麻子张脸上露出一丝沉吟,他转头看身边白发白须的蒋干,刚才葛海和赵大说话时这位精瘦的老人一直都没吭过声。
葛海和赵大至始至终也没有征询过这位老人的意思,但他们都不经意地往那位白衣公子看。这么看来,似乎这位老者不是很能做主的样子。沉吟之下,麻子张眼神闪烁不停。
虽然刻意改扮过,麻子张的眼神还是让江离发怵。麻子张沉吟的时候江离也在沉吟:这眼神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葛海的话她还是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
关于葛海问走水路还是陆路过汾水的问题,江离没有直接答,她迟疑地看一眼麻子张,问葛海:“这个麻子张,你可知道他的底细?”
“麻子张从不提他的过去。但据我知道的一点,”葛海说,“他有个姑表兄弟是水匪。能找到麻子张这儿来的,大多是久走水路的跑船客商,到他这儿来花银子打点,他再把得来的银子转交一部分给水匪们,相当于让他跟水匪们暗中通融的意思。”
这是以前葛海贩货时经常用的方法,花点小钱,图个人财平安无事。
小香低声咕哝:“这么说他跟水匪是一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