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姑娘被他们逼得退无可退,就知道我们为什么一心要争回青州进而夺回南陈了。我们不想一直以土匪的身份被人追得四处流窜,被人逼迫算计打击。我们想主宰自己的命运,带领清风寨数以万计的兄弟们,建立自己的国家,堂堂正正开始安居乐业的日子。”
这算不算是造反?算不算挑起战端?江离脑子嗡嗡响,一片混乱。
“还有一件事老五本来不让我们告诉你,”云彤浅笑,“但我还是决定告诉江姑娘。以前我们一直派了人在暗中保护你,但自从范思诚来接送你几次过后,他换了一批影子门的人在你身边,我们的人不好再出面。所以接下来江姑娘如果要面对大燕使臣,恐怕我们暗地里帮不上什么忙。”
江离心道:怪不得距离上次遇刺这么长时间,身边一直风平浪静。
“如果朝廷真挑中了梅记作坊,大燕使臣有什么为难江姑娘处,记得找老五商量。搁开你答不答应跟他回青州的话不提,毕竟他是皇商萧煜,这作坊他也是合伙人之一。明面上的周旋他比你更有优势。”云彤说完,告辞。
作坊里的织机响动,扰得江离心绪不宁。她转身往作坊最里间的织机房里去,那里是为新近从南陈送来的妆花工准备的工坊。
几位南陈来的制锦匠人各自对着面前的锦缎给花纹片金。案头摆放着各种匹料花纹:八则、四则、三则二则一则为单位,摞起小山似得布料等待着加工制作。
往常的时江离一来总要在这儿跟几位老匠人学做妆花,独花繁花、彻福纹,几种花的制作类型制作和挖花妆彩的妆饰手法她都在用心学,这门技艺讲究传承,更讲究天赋,偏江离从萧煜送来这几位匠人之后特别用心学习,短短的时间各种妆花的手法竟让她学得几成精髓。
教授她技艺的匠师是位白须白发的清瘦老人,老人姓蒋,名干,进了工坊,江离以师傅称之。
蒋师傅看着江离一双巧手用金银并用的分彩制作一片五彩的祥云,已成半幅的锦织作的是幅佛陀讲经说法图,佛陀一身用金线妆点,法相庄严之中透着悲悯的神情;四周挖花做成退晕,五彩的绢丝做成天花乱坠;聚拢来听闻佛法的信男信女用银线妆成一个个闪亮的小点,在蒋师傅的指导之下,江离制作出来人物的面部表情都栩栩如生。
江离手挑了经纬线刚落下几条比头发丝还细的金线,蒋干却沉了脸,手把在织机上轻轻一按,让江离的动作停了下来。
“回去吧,今天你心不在焉。”蒋干冷冷地说。他并不因为江离是这家作坊的东家就会跟她好脸色。在他面前,制锦不能有半点的分心,无论是谁都一视同仁。这也是江离敬重他的原因。
看师傅都沉了脸,江离默然起身,给蒋干行了一礼退下,歉然的神情。蒋干缓和脸色,淡淡地说下次再来完成。
江离却没有走的意思,看蒋干动手把江离刚才错放的金线拨正,江离想起云彤说大燕派了民间团队来京城学锦绣制作方法的事,遂把这个消息当做闲话讲给蒋干听。
嘣一起响,蒋干手底一根纬丝繃断,脸色阴沉苍白:“如果大燕使团真来,江姑娘怎么应付我不管,反正我蒋干是死也不会传他们这份手艺。”
几年前大燕与南陈的一场血战,蒋干一家老小在战火中丧生。
江离微微一愕:“我也没说就一定要你传他们这份技艺,再说使团的事还没定的事,你且放宽心,咱们且行且看,到时不叫你为难就是。”
话是这么说,她走出作坊的时候,心事更添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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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婆家一行
作坊门口设一道角门,角门里平日总有一两个壮汉把守着作坊门。每次到了回去的时间,小香总是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干等。而绿萝迷上了挑花,如果不是江离每次催着她起身,她都会忘了时辰。
江离心事重重地带着绿萝出作坊,对守在门口的小香絮叨:“门口风大,不如下次再来,我只带了绿萝来,她好歹喜欢做些锦绣手工,进了作坊也不至于像你这么无聊,坐在门口干等。”
小香撅着嘴,咕嘟有声:“主子真是越来越小气,逮着贴身丫头还要当作坊工人使唤不成?我虽不能像绿萝一样进作坊做手工活儿,可出了作坊门我能保护你,绿萝却不能。”
江离想到云彤告诉自己,说范思诚在自己身边安排有影子门的人。遂头也不抬地说:“有人跟我说,说我们身边暗中跟了范公子的人,我带绿萝在身边应该也安全。”
小香讶然,“我还一直以为是早先萧公子那边的人。”
眨眼又笑,“不过哪边的都好,只要主子有人护着,你换绿萝跟着你也行。绿萝不如我听力好,以后再有人对主子你情话绵绵,你才不怕被人听见。”
“嘿,你要这么说,以后不管别人对我说什么我一定让你听见。”江离瞪小香一眼,狠狠地说:“你可千万不要像前几次,每次都自作聪明,一到需要你的时候你就给我隐身。”
小香微眯着狭长的双眼,狡黠地笑,“你放心,每次我自动隐身都知道分寸。譬如范公子,他本就是姑娘的未婚夫婿,像上次他跟姑娘说体己话时冲我们一瞪眼,我一个小丫头不赶紧隐身,还等着他开口撵人不成?你若说的是别人,那只能怪姑娘自己没分寸,怨不着别人。”
一句话惹得江离涨红了脸。
小香的话点醒了她,不管她和范思诚的婚约是不是她心甘情愿应承下来的,事实摆在那里,如果再跟别的男人之间有情话绵绵,恐怕连小香都要看轻了她,更遑论外人。
小香看江离脸一阵红过一阵白地怔住,怯怯地吐吐舌头跟绿萝对视一眼。
绿萝道:“姑娘这一向宅心仁厚,才惯得小香没上没下地说话没个把门儿。不过姑娘对萧公子的心思我懂,我相信小香也没有指责姑娘的意思。”
江离一笑,脸色已恢复如常,淡淡道:“你不必替小香解释,她的话其实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分寸在我这里,”她伸手抚上胸口,对着绿萝浅笑:“感情的事我会尽快做个了断,你们不用为我操心。”
几年的时间,她早把小香和绿萝当成了她最知心的家人。
门口江离的马车旁边却停了范家的漆黑马车,范思诚背手站在车前也不知等了多久。
小香脚步慢下几分,伸手拦一把绿萝,贼兮兮地说:“范公子又来接她,我们需不需要隐身?”
绿萝瞥一眼小香又看江离,江离面上的冷清神情。
绿萝说:“我劝你别算错了姑娘的心思,在范公子面前,姑娘最不想咱们隐身。”
绿萝径直向江离身边走了过去。
锦杌软枕的车厢分两间,范思诚与江离隔着矮桌案相对而坐。桌案上放书本,范思诚身边的小厮斟完茶又退去,看江离一左一右伴坐了两个丫头端坐不动,范思诚神情忐忑,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江离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翻看,借以打发从绣坊到江家这段路程的时光。隔着书本开口问:“听说大燕有新到的使臣来京城?”
“嗯。”范思诚把局势略略对江离一说。
最近大燕屡次在边境挑衅,还在边境各处要塞新增了防卫,大军压境之势跟当年对南陈发难之初如出一辙,朝廷一面消极备战,一面采用了秦元化的建议,一面召来大燕使臣了解情况。
江离担心着云彤说的大燕民间访问团来京学习制锦工艺的事,一问范思诚他竟是不知。
范思诚安然的神情,并不把江离的担心当回事。
“你如果真担心朝廷分派到传授技艺的任务给梅记,我倒是有个主意,你那间作坊才刚刚起步,朝廷的旨意又还未下来,你趁早关门,宣布停产便是。”
范思诚闲闲的口吻,手抚下巴侧头打量着江离。
江离合上手里的书,剜他一眼没吭声。
范思诚越说越起劲:“反正女人迟早得在家相夫教子,我们这样的人家,本也不需要你忙活开什么作坊。就算你今后还想再开,你让我出面就是,作坊里的事交给底下的人打理,哪里用得着你事事操心。”
江离冷眼打量着范思诚。他的脸上已不见三年前的青涩,自从定亲过后,话语间多了些独断专横。
江离撇撇嘴角,显然对范思诚的话不以为然。相处这么久,心里一直有个想法在转:他的那两匣子水净珠还有家传的白玉,要怎地还给他才好?
范思诚显然也有心事,一路上他有意无意地瞟过小香好几眼,不时对着江离话到嘴边又咽下的忐忑神情。江离看出他有话说,不过他不开口她就懒待问。
马车一停,车夫在外面说声到了,范思诚忐忑的神情更盛,勉强开口笑道:“江离妹妹,今天我带你来这儿见两个人。”
不是回江家?江离主仆三人微微一愣。
小厮前头打帘,江离扶着小香的手下车,面前是一座寻常宅第,范思诚领先往里走两步,停下来等。“要见的是什么人?”江离边走边问。
“一位是我的母亲,她有些话想对你说。这里是范家的外宅,选择在这儿让你们碰个面,你也不必顾虑到那些琐碎的规矩。”范思诚说,“我希望这次见面能让你开心。要知道不是每一个姑娘都能像你一样,有机会在婚前跟自己未来的婆婆在私底下见面谈心。”
这样的见面谈心是不是该感到荣幸?江离翻个白眼,跟在范思诚背后进了大门,一边暗自揣度要见的两人中的另一个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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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四章 娶妾不娶?
这是江离第二次见到范夫人孟氏。
想到她与母亲梅氏的交情,江离大大方方地进去,行过礼后,坦然地坐在一身家常打扮的孟氏面前。
江离先后认识了范家三兄弟,忖度有其母必有其子,能生养出三个性格气质迥异的儿子的孟氏,也让江离很好奇。
孟氏圆盘大脸、肌肤微黄,依旧一副世故精明的模样,只是比起三年前在绸缎铺子上匆匆见一面时的模样,显得苍老发福了些,眼角嘴角多了些细纹。
她一副长者的慈祥亲切模样跟江离寒暄几句,言语轻柔,一脸的春风和煦,时不时把问询的眼神投在范思诚面上,范思诚给母亲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退了出去。
江离冷眼瞧着这对母子的表情,还有范思诚一路的欲言又止,忖度他们母子说的是约自己谈心,瞧这神情分明是有所算计。
“我约你来这里,是有一件为难的事要征求你的意思。”孟氏开口,勉为其难的神情。
果然如此!江离挑眉,不动声色地等着孟氏说下去。
孟氏凝视着江离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做主给思诚娶妾,你是愿意不愿意?”
这个时代男人娶个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这位范夫人孟氏不让自己的男人娶妾,却拿这样的问题来问江离。江离心头想笑,却呆板着神情。
瞧着江离的神情如一、始终冷清,孟氏看江离的眼神透着讶异。
江离也不说愿意不愿意,放下手里的茶,接过绿萝递来的手绢沾沾唇,淡淡地说:“这个问题先不提,我想听孟姨讲讲我的母亲。”
孟氏说:“你长得跟你母亲年轻时一模一样,看到你,就让我想起我们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我和你母亲也跟你现在一样,正是青春正茂的年纪,从认识起一直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孟氏讲起她跟梅氏过往的点滴,笑得暖如春风,一副要与江离促膝长谈的口吻。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江离都对自己的生母没有清晰的记忆,如今孟氏再提她的生身母亲,江离一下子来了兴趣,冷清的神情多了些温度。
“孟姨,那么你觉得我母亲是怎么样一个人?呃,我是说性格脾气。”江离一直都想找人问这个问题。
孟氏凝视着江离的脸庞,想了想,世故精明的眼神因着笑意愈发地慈祥,“你母亲是一个通情达理、温柔娴淑而有貌美如花的女子,就跟你现在一样。”
江离摇头,“孟姨错看了江离,我跟我母亲完全是不同的性子,我也不准备学她的样子,做个通情达理温柔娴淑的女人。”
江离欲笑不笑的神情:“要学我也应该跟孟姨您这样子的长辈学,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看看我母亲一生的结局跟您现在比,你觉得我该回答愿意还是不愿意?”
孟氏一怔。
江离瞟一眼孟氏:“既然孟姨说以前曾跟我母亲无话不谈,相信当年我父亲娶了赵姨娘过后,我母亲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还有她多年来内心的苦楚你也应该清楚。不过我也能理解您,您自己一生独得丈夫恩宠,却肯定希望自己儿子能三妻四妾。为人妻和为人母立场不同,替别人考虑得也就不一样。”
孟氏再怔,已经有几分窘迫的神情。
窘迫过后,却有几分愠色,声音发干,笑得有些虚假:“按理说,这样的问题我根本不必事先问你。一来我也是看在我跟你母亲是曾经的好姐妹份上。二来,思诚再三要我先征求你的意见,说要你同意了他才能收妾。我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他对你动了真情,不想让你不开心。我作为母亲,也不想看他不开心。但是这个妾不收也不好,况且这也是你们江家的意思,所以才让我为难,这不才找你来商议么。”
江家的意思?江离有点发懞,家里人还会有这样奇葩的要求?按说若有娘家人说得上话的,连亲家要给姑爷抬妾都要出声责难,像现在自家的女子还未进亲家门,倒希望姑爷早早收妾?
孟氏看江离一脸的惘然,略略有些吃惊道:“怎么看你的意思竟像是一点也不知情的样子?难道江家就没有事先给你透点风声么?”
江离回头望小香和绿萝,绿萝跟江离一样的茫然,小香出声:“这段时间咱们天天早出晚归,除了作坊哪儿都没去,金菊听了姑娘的吩咐也没回来过,家里的消息我们是半点也不知情。”
“这也难怪,”孟氏叹道,“仓促之间,又是有损江家颜面的事,许是老太太也没多当回事,也就不愿意对你多提。话说开了,这个人你也认识,我这就让她来见见你,愿意不愿意收,你自己看着办好了,我实在不必掺和在中间做恶人。”
说完对身后伫立的仆妇使个眼色,仆妇匆匆去了厢房叫人。
绿萝和小香对视一眼,主仆三人饶是心头有数,见到从厢房里出来的江雅还是吃了一惊。
江雅低垂着脸,面无表情地径直走到江离跟前,口里叫一声:“求九妹妹成全!”膝盖一弯,作势就要下跪。
她的双臂被江离托住,抬头迎着江离秋水沉沉的眸子,江雅把心一横,眼神冰冷,扫一眼厅前的柱子,江离拒绝的话,她就准备着一头撞上去。这一招在江家当着老太太和范夫人的面她已经用过一次,现在随时准备着用第二次。
“你这是什么意思?”江离的语气不愠不火,没有责怪的意思。
江雅咬唇,她身后的丫头适时地替她出声:“上次小姐去锦梅别苑参加那次宴会,中途在亭中休憩,我们都不在身边侍候,范公子一个人闯了进来把她当成了九姑娘你,还,还拉了小姐的手,等我们去的时候,就只看见范公子跟小姐孤男寡女两个人在亭里拉拉扯扯,不止是我们在这些小姐身边的丫头,当时还有跟二奶奶一起去的几位姨娘,连同好几位官家夫人小姐都亲眼撞见,这么一来,范公子可不是把我们家小姐的名节毁了么。”
江雅一张脸煞白,泪珠儿欲落不落,凄婉的样子透着委屈求全的决绝,双眼看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