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从江仕真手里收过那封密信的人。也是今天他们赶来交那半张绢纸的人。
“你口中那人是谁?”萧五禁不住好奇。
江离神秘一笑,“等会儿见到就知道了。”
父亲信上只叫她来大相国寺,却没有明确指出来见谁。据山脚下卖香蜡的母女俩说,京中刘太尉每月十五都要来大相国寺坐一日禅。江离要找的那个人,也恰约了十五。
但她相信今天要见的不会是刘太尉。当年祖父回京受审之前的确跟刘太尉有往来,刘太尉在枢密司任职,而枢密司在秦相当权之后形同虚设,朝臣要想上御状,都要事先经过秦相之手。凭他一个小小的太尉,要是真收下了江仕真收集起来的关于秦相的罪证,只怕他也活不到今天了。
放眼当今能让秦相有所忌惮的人,除了当朝的皇帝,就只有皇帝的亲兄弟八亲王赵帧。
她找人了解过本朝的历史:本朝现任皇帝赵吉,本是先皇的第七个儿子,早年间封为楚王。
当时的太子在与一帮兄弟争权倾轧中失势,据说流放后病死。太子的其他几个嫡亲兄弟也在那场争斗中或死或伤,伤的一个出家当了和尚。
先皇不忍再见儿子们骨肉相残,在选定楚王为太子之后,即当着朝臣的面给剩下的两个儿子一人一枚免死金牌,并且要当时的太子发誓,在继位之后好好善待两位兄弟。
楚王当了皇帝之后,依着先皇遗命,一面对两位兄弟礼遇有加,加封亲王、赏赐田地钱财府邸。一面却慢慢卸了两位亲王朝中的职权,暗中监视他们的行动。两位亲王安安稳稳当了几年闲散王爷,一个病殁,剩下一个最是敦厚和气、与世无争的八亲王。
数年之后,皇帝就把自己昔年当楚王时的谋臣推上了首相之位,放心地让他把朝政大权揽在手中,自己乐得流连后宫,后来又沉溺于书画,更是疏于朝政。楚王昔年的谋臣,就是当朝的秦相。
所以秦相当权之后,朝堂之上他可以一手遮天,唯独对这八亲王赵帧礼让三分。而八亲王赵帧似也识趣,轻易不与秦府作对,平时里也不曾对外吐露过半句对秦相的不满。这种作为自是让一大帮对秦相不忿的忠臣心死,却也让秦相对赵帧放下了戒心。
江离打听得今天来大相国寺的是刘太尉后,首先就想到了八亲王赵帧。刘太尉自来跟八亲王走得近,而能让祖父把这么重要的信件托付给他,并被父亲称之为贵人的,极有可能是八亲王赵帧。
所有这些都还只是她的揣测,又怎么对萧五说呢。所以面对萧五的疑问,她只能报以一笑。
心里有了底,江离脚步轻快,领先一步拾阶而上。
刚才落凤坡那一战厮杀着实让她胆寒,想到身上的半张绢纸关系重大,无觉无明显然是受了秦元化指使,只怕这会儿无明无觉已死的消息还未传到秦元化那里,等秦元化反应过来,她手上这张绢纸已经交到那个人手上,自己就算功德圆满。接下来的事,就不是她能够操心的了。
萧五疾步赶上来,江离手扶了小径旁的栏杆轻微喘气。萧五很有风度地停下来等,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神色清冷。
念着萧五一帮人为自己姐弟俩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江离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想着多说些好话也不会死人,她缓了口气很诚挚地说:“今天真是得谢谢你们。”
萧五神色冷然:“我们这么大动干戈一场,十几个人受伤,从虎口里救下你们两姐弟,就只换回你轻飘飘一句谢谢?”
江离眨眨眼,想照例来几句狠话,毕竟受人恩惠是实,语气也就强硬不起来。假装轻松地说:“说句谢谢要嫌轻了的话,不若改日我到千秋坊摆上几桌,略备薄礼,专程给你的兄弟们和秋霜姑娘表示感谢?”
“薄礼是几箱?”萧五挑眉,似乎来了兴致。
江离一甩袖继续往上攀登,冷哼,“想得美?还几箱呢。是我懂礼,想着知恩要报的礼数,多少意思意思一下罢了。大不了每人几十两银子,就当请你那些兄弟们喝酒。”
萧五冷哼:“真是奸商本性。黑了我们五十几箱,连一箱都不愿意吐出来!合着我的兄弟们忙活一场,一人几十两银子就给打发了?”刚才他可是亲眼瞧见她一出手,就给了路边卖香蜡的母子几两银子。
谈到钱江离又恢复了油滑的性子,冷冷地说:“我若不请也说得过去。这不,连你自己都承认,之所以救我们姐弟,是因为担心我手里的证据落到了姓秦的手上。咱们互相利用罢了,怎得就成了我欠你天大人情似的,还想着从我手里抬一箱回去呢,作梦去吧。”
萧五一副嫌弃的神情斜睨着身后,满山苍翠衬托之下,分明一位清丽出尘的窈窕佳人,一出口却一副守财奴的语气,让出身高贵的他不忍直视。
不由摇头叹息道:“真不知江家得穷成了什么样子,让你一个千金小姐整天忙于算计。纵容手底下的人走私也倒罢了,明知我们是土匪还敢一次次敲诈勒索,不是穷疯了就是当真的财迷心窍。真不知为官清正的江宗锦,怎么会有你这么样一个女儿!”
江离挑眉浅笑,“我上辈子穷怕了,这辈子能当个守财奴也挺不错的。”山风轻拂着她的乌发,她笑得很坦然,“你说我穷疯了也好,说我一身铜臭也好,只要别算计着从我这里往回拿,我不介意你怎么说。”
萧五一口气噎在胸口,苦笑:“我怎么忘了,在你这种人面前,我们只配做四等的强盗。”
面前山势一转,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恢宏的大殿出现在两人面前。(未完待续。)
………………………………
第七十四章 往事重来(二)
两座大殿正**奉着佛祖,下列文殊普贤观音相。大殿后面还有数座小殿,其间有亭有石,有林有泉,景致很好。
江离领着萧五穿过大殿,径直往后殿里走。时辰不早,日已西斜,她怕再晚一步来,要找的那人就走了。直到转过后殿,望见白石塔前伫立着一群皂隶,身上着了刘府的朱衣,江离认得那是刘太尉随身的护卫。
刘太尉还在,那么她要找的那位多半还在的。她这样想,轻舒一口气。
彼时上香求签供奉参佛的人已不多,刘太尉一到更是知会了寺中僧人,在后殿入口放了游人止步的牌子。护卫看着一男一女径直向着白石塔边来,男子英俊潇洒气度不凡,女子一身素雅美貌冷艳,两人昂首阔步神色自若,护卫猜不着来历,也没有冒然呵斥。
等得两人走近,领头的护卫上前挡住了去路,口气还算温和:“我家老爷今日约了方丈论禅,已是知会过寺里,让不放闲人进来的。还请两位止步。”
白石塔后本是一排僧房,江离来的时候已让四喜画了一份地图看过,所以父亲信上让她来这里找人,她是一找就找到了。当下对护卫施了一礼,客气地回道:“里边有位贵人早年间跟家父订了些绢纸,说送来时少了半张,麻烦官爷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剩下的那半张已经送来了。”
护卫见她说的没头没脑,什么绢纸,还有人会计较一张半张?犹豫着没动。
江离又添一句,“就说是从青州送来的,尽管往里传。里边的人若是不见,我们马上就走。”说着袖子里拈起一锭银子,轻轻递到了护卫手上。
护卫这次没再犹豫,转身绕过僧房,进了后面一层院子。
院子四角有亭石,不见刘府的皂隶,倒是多了一批衣锦华丽的侍卫。院子一角飞檐朱瓦的四角亭上,一僧一俗两位中年人正在对弈,旁边侍立着身着官服的刘太尉。
刘太尉回头,四十多岁的年纪,面目慈善,见护卫匆匆而来,出了亭子静等着护卫说完。回身走进亭子,附在俗家打扮的中年人耳边一阵耳语,中年人原本微皱的眉关舒展开来,说了声:“带她进来。”
护卫转头往外走,中年人又对刘太尉道:“你们两家也算旧识,还是你亲自去请吧。看清来的是不是江家的人。”
中年人一身蟒花锦缎,金丝滚袍边,宝石冠束乌发,五官俊逸、气质雍容华贵、面目白皙无胡须,修长的手指戴了只蓝色的宝石,指缝间拈起一枚白子,对着棋将落不落。闲闲地对着刘太尉说出这么两句话,刘太尉恭身应了,转身跟着护卫往院外走。
一身蟒花锦缎衣装的正是八亲王赵帧。打发了刘太尉,他手上的白子落上棋盘,对面的中年僧人啪地一声落下一枚黑子,轻笑道:“八弟,你又输了!”抬起头来,一张脸跟八亲王赵帧神似。
只是一身袈裟,一个光头,亮得耀眼。一笑敛去,半垂眼眸,十分庄严宝相。
赵帧浅笑,但言:“四哥这些年住在寺里日日亲近佛法,想来早已断了尘缘,是以心如止水,棋艺才能如此突飞猛进。想当年,你可从没赢过我半局。只是你不该还称呼我为八弟,你这样称呼,会让我以为你放不下往事,还当自己是当年的太子。”
“接受现实,才会心如止水。一念不生,又何必执着前缘。一声称呼而已,贫僧随口应心,呼过即忘。倒是你听过便放心上了。执念一生,便往我身上着相。你如今再睁眼看,坐在你面前的,还是大相国寺的住持方丈。还请八亲王放下执念,简简单单地给贫僧做个棋友。”说着僧袍拂过棋盘,白子黑子皆归其位,抬眉再问:“再来一局?”
赵帧手敲棋盘,眼睛盯了住持方丈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当年你本就是太子,却被别人诬告你私募私兵,企图逼宫。这么多年来你就不想知道当年是谁在背后诬陷你?”
方丈神色不动,“已经尘埃落定的事,还提它干嘛?”
赵帧呵呵笑,“是呵,看如今谁坐了龙椅,自然知道当年是谁在背后使黑手。”他起身走到亭边,望着西斜的太阳似是不甘。“不过知道是一回事,如果证据公开来又是一回事。”
赵帧转过身来,背对的阳光让他的脸显得明暗:“当年江仕真把那封信交到我手上。据信里所说,大燕给秦相的十万两黄金还有书画都只是给秦相的好处。江仕真以此为依据,要告秦相与大燕私通。还把信交给了我,想让我直接面圣。”
方丈静静聆听,无法置身事外。
“不想,我在书画当中发现了半张绢纸,详细列了礼物数目,还有大燕的印章,分明是一张礼物清单。上面列有黄金一百二十万两,江仕真送上来的却只有十万两黄金,还有书画,跟这半张绢纸上的清单有一部分对不上。”赵帧两眼精光闪闪,似乎沉浸到往日回忆中去。
继续侃侃而谈:“而我把这半张绢纸交到皇上手里,他脸色都变了。我就在想,秦相当年还是他手下的一名谋臣,姓秦的胆子再大,怎么吞得下去一百二十万两。后来楚王登基前后出现的那么多精兵良将你也见了,哪里是身为楚王的他几年时间能培养起来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姓秦的手里收下的一百二十万两黄金,正是供给了当时的楚王做军饷。所以当年私蓄私兵企图谋反的是他楚王。”
端坐的方丈霍然起身,神色动容地说:“你疯了吗?他现在可是皇帝!你要想揭他的老底给他难堪,他会要了你的命。你这么做又图的什么?”
赵帧摇头,“我不想给他难堪。皇帝并不知道我另有书信,我相信秦相也不敢把这封信的事告诉他。我还没有把江仕真呈上来的黄金和书画给皇帝过目。单单半张绢纸又怎么会让皇上低头呢。等我把江家送来的那半张绢纸拿到手,合上皇上手里的那半张,就是当年大燕送来的一张完整的清单。再加上十万两黄金和书画物证,皇上就是想赖也赖不掉!他赖不掉,就会找人当替死鬼,而他一向最倚重的秦相又是全程参与这件事的人,所以······”
“你是想借此事除掉秦相?”方丈的脸无法漠然,换上一副忧色,“你真的没有别的企图?”
赵帧轻轻一笑,脸上染一层落日的余晖,英俊挺拔的身姿配上一脸大义凛然的神气,“留秦相这样的人在朝堂之上只会祸国。趁此事除了有何不好。再说,这些年皇上待我们不错,我还会有什么别的企图不成。”
这时,就见刘太尉领着一男一女往四角亭里走来。
“你看看,江仕真的家人送绢纸来了。既然他们都揪着往事不放,我若放过秦相,岂不辜负了忠君爱国的江家人?!”赵帧一脸正色地说。
方丈无声退下,看了江离和萧五一眼,双掌合什走开。(未完待续。)
………………………………
第七十五章 精明萧五
刘太尉以前在江家行走,对江离的母亲梅氏是有印象的。所以江离自报家门,刘太尉一眼就肯定了她的身份。
至于萧五,江离真不知该怎么介绍他。对上刘太尉疑惑的眼神,江离面显尴尬之色。
这份尴尬落到刘太尉眼里,就有了别的意味。“果真一对璧人!”他赞叹一声,头前引路。
所以经刘太尉鉴别过身份的两人,现在就被请进了石亭子里。这也是江离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相当低调的八王爷。
八王爷正襟危坐,坦然受过两人的礼,颔首微笑,一副慈祥长者风范。不过江离已不是那位深闺中长大没有社会经验的江家九小姐,骨子里的油滑世故让她一眼看穿了八王爷眼神里的锐利,这种眼神让她心神不安。
尤其看他打量萧五的时候,赞赏里面分明有深深的戒意。萧五不亢不卑地由着八王爷细细打量自己,全然没有一丝怯意。
江离是知道萧五身份的,而且发现他跟南陈的那位三皇子面相还有些肖似。想到那位皇子此刻还留在京城,并且正被留在驿馆中限制了自由,八亲王要是也见过那位萧姓三皇子,会不会发生别的联想来?
“这位公子气宇轩昂、仪表出众,夸你人中龙凤也不为过。不知是哪一家公子?”八亲王面上浅笑,闲闲一问,却不容人不答。
“小生江南人氏,姓萧,在京中行商,跟江家小姐······”说着暧昧地冲江离一笑,“总之,江家的事江姑娘从不瞒我。”
江离自打病后醒来,虽然从不把世俗礼教放在心上,可毕竟顶着一个千金小姐的名头,跟着萧五单独来这里已是会让人嚼舌的了,现在当着王爷的面让萧五这么暧昧地一说,脸还是红了。
更何况旁边伫立着的刘太尉,早年间常到江家行走,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跟江家某人问起姓萧的来呢。
不过眼前也顾不得那么多。江离没有开口,算是默认了萧五的话。八亲王瞥一眼江离,也就没有继续对萧五的来历深究下去。
江离适时地呈上那半张绢纸。这半张绢纸被她看过无数遍,上面罗列了一串串物品,有字画古玩,还有十万两黄金,她没有见过传言中祖父搜到的那封信,如果说这就是秦相当年私下收的大燕的贿赂清单的话,这次有八亲王出面,秦相怕是难逃一死了。
她还在犹豫,是不是该把萧五从秦相府里盗出来的五十五箱财物的事也告诉八亲王,这些财物更能坐实秦相与大燕私下有勾结,但考虑到萧五特殊的身份,她觉得还是缓一缓再说的好。
八亲王把半张绢纸收好,对江离和颜愉色地说:“当年令祖父在青州任上无意中查获了这批货,揭穿了他们的勾当,不过彼时因证据不足,本王才不敢冒然上奏。要知道本王不过一闲散王爷,朝中并无实权,怎么敢轻易招惹秦相。要是参不倒他,只怕连累江家更甚。今日物证都齐了,我一回去就进宫面圣,相信不久就会有结果。你们就回家等信去吧。”
“江家三代人为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