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五一秆三人留在了河边,绕着柳绿草青的河岸边行走。春意正好,却谁也没心情看风景。
阿忿忿地说:“五哥,你不是从来不赌的么,这次很明显那小子趁机勒索咱们,结果还未知,你怎么还会答应他。”
萧五郎沉眸,“很明显江宗锦与他之间有默契。他的说他们也拿命在赌,这话我信了。既然目标一致,且他们能等我们不能等,这种情况我们不得不答应。”
“更何况,”萧五回头打量着一路闷不吭声、垂头丧气的夏成,“拜你所赐,我们辛苦忙活几个月得来的一笔横财转眼落入了他人之手。既然货物都在人家手上了,我们还能跟他谈筹码的多少,有意义么?!所以你是自作自受,按他的吩咐去给他做工修园子去吧。”
“那我们呢?”阿呆问。
“等。他不是说这三天他就会开始行动么。这种事情他还不至于拿来说笑。”萧五说着瞄一眼夏成,“哎,回头你查清楚,这人到底是江宗锦什么人。被人敲了这么一大笔,总要知道被谁得了去。”
一边,四喜赶着马车往回赶,一边对刚才江离的狮子大开口表示吃惊:“九姑娘,我也真是服了你了,竟然一次比一次狠!这么一大笔横财,咱们吞得下去么?”
江离静静坐在车厢里,没有一夕之间富可敌国的狂喜,苦着脸叹口气,“吞不下去咱们也得吞!你以为是我想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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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半张绢纸(一)
江离叹气,一些话不想对四喜说得那么清楚。
父亲的信上说江家人不会屈于别人的淫威行事。所以萧五郞跑去青州找他,他并没有对萧五郞透露半个字。
江离不知道父亲以前认不认识萧五郞。但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身为朝廷官员的父亲对土匪肯定是没有好感的。还特意嘱咐了她,要尽量阻止这批巨额钱财流入青州。父亲一句话,她临时决定让四喜把梅庄上积蓄的陈粮卖了,借这个幌子连带着把五十五只箱子转到了安全的地方。
父亲的心思江离还是能揣度几分的。这几年燕交战,三国对青州的匪患的无视,导致这两年青州匪患越来越严重,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倘若这笔巨财流入青州,无疑是给匪徒们添柴加火,匪势会更旺。
这笔横财见不得光,更不能上交官府,所以由她出面收了是再好不过。——梅氏产业甚多,只要萧五郞答应不找麻烦,应该就不会有人知道。
父亲信上的第二段话,给她吃了颗定心丸——父亲信上说,当年的信交给了朝中一位贵人手上。只要江离拿着他托四喜从青州带回来的半块绢纸去找那位贵人,扳倒秦相,替祖父翻案的事就会有人马上去办。所以江离才会笃定地对萧五郞说,让他放弃那笔钱财,换她交出证据。
其实有没有南陈这段刺探军情的公案,江宗锦都要交出这些证据来。只不过就像江离说的那样,她们江家可以等,而南陈的局势不能等。所以她利用萧五郞急切想救南陈三皇子的心情,要胁萧五以后都不许把这些财宝取回去。萧五应了,她才能安心。
父亲没有说那位贵人是谁,但交待了每个月的十五,可以去城外大相国寺找他。而明天就是十五。此刻江离手里就有这么一张残缺的绢纸,纸是父亲从青州捎带回来的。混在一堆青州特产院绢里边。江离看过信,一直就把这块残缺的绢纸带在身上。只等十五一到去交过好了事。放在家里,不定还有上次书房里进贼的事发生。
“主子,后面又跟上来两条尾巴。”四喜在车前说。
江离把绢收在腰带里藏好,从车窗外往后张望。车后不远处,着青衣的夏成带着穿整洁书童打扮阿呆若即若离地混在来往的人群中,远远地跟着自己乘坐的马车走。见江离回头,阿呆似乎还挑眉一笑来着。
回身在车厢里安心地坐好,江离淡淡地说:“在我把手里东西交给那人之前,还真怕夜长梦多。他们要跟着就跟着好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还用得上。”
说完了又疑惑,“四喜,你的功夫有那么渣么?怎么每次一遇上青州来的那伙人你都那么怂!青天白日的,居然在大门口当街被人点了穴?”
四喜还很委屈:“要是夏成和阿呆我自然是不会着了道儿的,可这次是萧五。而且我们好歹还一起在船上呆过那么几天,也算是半个熟人了,一见之下没想到他会对我出手。不过,就算我知道,估计也躲不开他三招。”
“他有那么厉害?”江离好奇心起。
“当然。你没听说他在清风寨上排行第五?我去了一趟青州,那里大街小巷老少妇孺提起萧五郞来那一个个可都把他传得神乎其神的。”四喜心服口服的口气。
“那你学来听听,他们都怎么说?”江离问。
“我嘴笨,学不来。”四喜笑笑,“主子你不是都见过他本人了么,怎么还对他那么好奇?”
江离脸微红,赶紧闭了嘴。还好四喜也不再提。“那阿呆跟夏成比你功夫如何?”江离又问。
“阿呆不比我弱。跟夏成没交过手,不知深浅。不过看他走路的步伐,轻功应该不错。”四喜答。一路说话就到了家门口。
江离下车,后面并没有两个人的影子。心想走丢了也好,谁也不想引贼上门的。遂径直进了家门。
四喜还要赶着出城回梅庄去,调转马车离了江家。
暮色初起,园子里的花树影影绰绰。江离轻车熟路地绕过假山湖石,横过一条石径往东南边的寒香园里去。
江离原本不是个胆子小的人儿,今天一个人走在石径上心头总有毛毛的怪异感觉,似乎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几次忍不住想回头看,仔细聆听,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外又绝无半点声响,就忍住了不回头,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还好几步到了芳静堂的侧门。侧门半开,江离刚要伸手,一只纤细的玉手从里面拉开门,露出来一张熟悉好看的脸。却是绿萝脚往外伸,几乎和江离面贴面。
两人同时惊呼一声后退,绿萝的身后还跟着个小丫头。绿萝抬脸,待看清是江离,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睛微弯,开口亲呢地笑道:“姑娘你可回来了,我说要去大门口等你的。瞧这天见黑了,你一个人进来的?门口都没个值日的丫头婆子么?怎么不叫个人送你进来?”
一股暖流在心窝淌,江离笑得面色柔和,道:“我见天往外跑的疯丫头一个,何曾那么娇气。这进园子才几步路,何须要人送进来。”
绿萝哼气看江离一眼,又嗔又爱的神色:“主子本来就该娇气些才好,不然哪还有个千金小姐的样儿。现在更是开始早出晚归了。我才刚训小香来着,嗔道她一早陪你出的门,怎么就把你一个落在外边了。她回来这么久,我见你久不回来,想使人去接你,那丫头竟然说不知你去哪儿了!我看小香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样行事,要我还怎么放心让她陪你出去!”
含笑听着绿萝的唠叨,江离心想,这才该是家的味道。上一世久违了回家有人等、有人唠叨的感觉,在这寒香园里,天天都有的。
心里溢着蜜,听芳静堂里江琚的声音笑得清脆,江离也笑:“这小子今天可高兴坏了。今天在刚买的园子里抓了好些野兔,好不希罕!”
绿萝轻撇嘴角,“听小香说了,她说跟小公子一起抓野兔抓野鸡来着。一回来就嚷嚷着要洗澡,说是出了一身臭汗回家来的。你说她得有多疯!不是我说,姑娘也别把他们放任太过了,多少收敛些罢。”
一路说着进了听雨轩。
小丫头们纷纷捧上来热水茶水,一番洗漱过后,金菊早亲自摆好了饭菜。侍候江离用餐毕,小香才从芳静堂笑眯眯地回来。
几个人望着小香笑。
绿萝打趣她:“以前跟我们在一起就从没见过小香有这么开心的样子。看来,你跟小公子倒像同龄人。要不让姑娘就把你送去侍候小公子算了。”
小香嘴角翘得老高,斜一眼绿萝:“你要想去你就去啊,可别拿我来说事。今天是姑娘要我照管他,这不,他一高兴非让我吃过饭才回来。小主子嘛,可不得哄哄。”
说说笑笑间过了小半个时辰,江离又备好水洗了,道是一天劳乏,就要上床睡觉。
遥遥听得屋外传来几声呼喝声。江离叫人,应声冲进来绿萝和金菊,不见了小香。
金菊神色惊惶,颤声说道:“刚才小香一阵风般冲了出去,是不是园子里进贼了?要不要去外园子里叫人?”
江离摆手,“不急,等小香回来再说!”心头一动,忙忙过去抓起刚刚换下的衣物来,一摸,那张绢纸还在。暗自松了一口气,惊魂稍定。
“不好了,不好了!”小香刮风一般冲了进来,“小公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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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半张绢纸(二)
小香喘两口气,缓回了些心神,继续说:“我听见园子里有动静,赶出去就不见了人。追到芳静堂那边,却似两伙人动上了手。我追去一看又没动静了,芳静堂里也有人起来看究竟的。我才想起去看一眼小公子。”
小香舔舔嘴唇,紧张的要哭出来,“谁知我进屋一看,小公子床上已没有人!还有,连小公子身边那个青嬷嬷也不见了!”
江离听得三魂失了两,顾不得收拾齐整,取一件外袍披上,披着长发就抢出了门。
“走,去芳静堂看看!”主仆四人呼啦啦地往芳静堂里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吩咐金菊:“你先去把寒香园里惊动了的人都安抚好,先不要把这消息往外传。”
金菊应诺一声去了。
江离赶到了芳静堂北屋江琚的卧室。听了响动的仆人起来了七八个,都被绿萝赶出去安抚问话去了。
江离扫视着房间。房间里还算整齐,没有大肆翻动过的痕迹。只有床上被褥凌乱,江琚的小鞋子还摆在床边。
江琚是睡在床上被人掳走的,而且连鞋子都没有穿!江离心神俱乱。
“姑娘,芳静堂的人都喊来问过了,少了两人。青嬷嬷也不见了。平时都是她守着小公子睡觉的。”绿萝的声音,焦急中有沉着冷静。“你说,他们掳走小公子怎么还搭上一个老嬷嬷?”
“那个枯瘦的青嬷嬷有些古怪!”小香颦眉说,“昨天我们一路出门,在车上她的反应就有些古怪。后来在园子里,我好像嗅到她身上有种罕见的毒药味。 当时以为是错认了。现在想起来越觉得可疑。”
江离走到门口,江琚屋里的仆人,除了在外上宿的都在门口站成了一排。
“你们谁告诉我,小公子身边侍候的嬷嬷是怎么来的?平时可有什么异样?”江离寒着脸说。
众人战战兢兢地各自张望,有的摇头,有的目光闪闪。一个样子老实的中年婆子上前来:“我是专门给小公子做饭的,给小公子做饭快有六年了,在他们中也算是是先来的,小公子平时也跟我亲。不过,据花嬷嬷偶尔透露的消息说,她和青嬷嬷是从赵姨奶奶年轻的时候侍候过来的。临离青州之前,我们众人又是亲眼见赵姨奶奶把小公子托付给她们两位、万般的叮咛嘱咐,她们,应该是赵姨奶奶最信得过的人。不该起心害小公子才对。只是······”煮饭婆子往左右身边的人看一眼,似乎有些顾及。
江离脸一寒,拉她过一边说话,很不耐烦:“别吞吞吐吐,只是什么?”
“只是花嬷嬷一回来就不见了。有人问起,青嬷嬷却说她是回老家去了,今后也不回来的。只是老奴觉得,花嬷嬷走得有些突兀,她的东西一件也没带走。青嬷嬷都找人收去了,还不让人往外说。”
江离心头没了主意,听婆子这么说,也觉得似乎有些蹊跷。
小香却在屋里叫:“主子快来看!”
江离转身进屋,见小香用手指拈起一张纸片,示意江离远一点。小香凑上前,低头轻嗅,眉头皱了起来,抬头:“这气味很熟悉。跟我那天在青嬷嬷身上嗅到的相似。但是这张纸是没有毒的。你看,纸上还写得有字。”
江离伸手接了,纸上一行字,轻声念了出来:明天拿上半张绢纸,到城外五里落凤坡换人。天黑前不来,赏他万毒穿心。
小香啊地一声惊呼,把本就惊慌失措的众人吓了一跳。
江离瞪圆眼。小香压低了声音说:“我听师父说过,昔年江湖中最擅长使毒的七毒教,行事毒辣狠绝。他们用毒杀人于无形还是好的,若与人为仇,有千百种方法折磨人,万毒穿心正是出自七毒教的惯用毒药,给人灌下毒药,让五脏六腑逐步溃烂,中毒者打滚嚎叫,生生疼死,肌肉化为一滩血水。一中此毒,无药可解。”
小香说一句,江离心肝儿颤动。虽然她以前不太喜欢小孩子,江琚又刚回来不久,他们前后相处时间甚短。但联系在他们之间的天生的血缘关系是不分时间长短的。今天她还听见他欢欢喜喜地叫自己姐姐来着。他还那么小,从小在爹娘身边娇生惯养的,落在那伙穷凶极恶的人手中,他该是多么害怕!
江离双手握拳,想到父亲以前来信,切切叮嘱自己要好生照顾弟弟,没想到刚回来不久竟然出这种事,不由得愧疚不已,双目泛红。
“主子,你说怎么办吧。这么大的事要不要跟家里人说?老太太要问起小公子来可怎么回答?”绿萝的声音。
深吸一口气回神,江离手伸向袖里的半张绢纸,勉强自己镇定,半晌开口:“他们是冲着我手里的东西来的,不用惊动他人。只要能换回江琚平安,明天我把东西交给他们便是。”
回头见金菊赶来,又交待了静芳堂里众人明天暂时瞒过江琚的失踪不说,一切等过了明天江离去了回来再说。仆人们都散了,各自回去休憩。
忙乱了半天,江离任绿萝扶着往回走,两个小丫头前头挑着灯,小香跟金菊两人落在江离身后。到听雨轩门口,小香低声说:“身后园子里有人!”,暗扣了一把银针在手。
江离停了步,转身扬了声音冷喝:“还有谁躲在园子里,都给我滚出来!”
半晌不见动静,小香手里的银针在灯笼火光下银光闪闪,狭长的眼微眯,手就要扬起。芳静堂外一株花树摇晃,扑扑落下两个人来。一个着青衣小帽,一个素衣,梳着书童髻。正是夏成和阿呆两个人。两人一现身,笑得十分尴尬。
见园中突然多出来两个男子,众丫头无不吃惊。纷纷往暗影里退。金菊双手抓紧了江离的衣袖,战战兢兢地说:“姑娘,咱们还是叫人来吧!只怕是两个淫贼。”
江离冷眼看着夏成和阿呆,小香上前挑灯照面。夏成似大姑娘般羞怯地垂首盯着自己的脚,阿呆嘿嘿地笑着,也似很不好意思往灯光下的一群女子瞧。听了金菊的话,阿呆一梗脖子,胸脯一挺,底气不足地嚷嚷:“说什么呢,还还还淫贼呢。你们见过这么羞涩的淫贼么?”
说着一挤身旁神情扭捏的夏成,“我们翻进园子之前,也没想到这园子住的都是女子。是吧,十哥。”
夏成抬头,尴尬地笑,灯光下对上江离的眼睛,“抱歉的很,我也没想到江兄弟会是个女子。刚才,我们趴在屋顶瞧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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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半张绢纸(三)
“瞧见了什么?”江离的脸沉得能拧出水来。进大门的时候不见这两条尾巴,还道是半路回去了。谁知他们一直都在。
“瞧见了姑娘你吃饭洗······”夏成一句话被阿呆一巴掌捂在了口边,阿呆猛摇头,惊慌地说:“我们什么都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