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一路跟江离从京城闯荡到青州,功夫不说极好也还从没遇过劲敌。如今那宫女只轻飘飘露两手就让她落了下风,小香以为是自己一时大意,马上跳起来摆开了架式要打架。
一直站在江离身边的红姨给了她一记凌厉的眼神,缓摇头。
“别急,先听听外面怎么说。”江离对小香说。
外面洛三的声音呵笑,“原来是远凡小弟。怎么,你没跟北靖王到陵安去?”
阿呆姓白,至于他的名字江离今天也是第一次听人提起,平常都跟萧煜叫惯了阿呆。
阿呆今天早起到外面逛了一圈回来,遥遥望见王府门口一队马车离去。他进门来找了个管事一问,才知道江离坐上那队马车要去陵安。
等听清来接江离的头领是个姓洛的大胖子,阿呆怔了怔,随即感觉有些不妙。他一边让人赶去陵安给萧煜送信,一边带了王府里几个侍卫马上出门追赶。
车外响起阿呆带着气喘的嘻笑:“既然你还叫我小弟,那我还叫你洛三?”
也不等洛三答话,阿呆带着怨气道:“想你以前在大宋跟我们王爷相处了那么长时间,虽说你是为圣上监视他的,可他也一直待你不薄。你今天这般行事,这是要带江姑娘去哪里?”
洛三干咳两声,嘿嘿笑道:“北靖王以前是待我不错,他的好我一直记着呢。但是我也没办法,这不,这不都是听上面的吩咐么!”
果然上当!江离在车厢里与小香红姨面面相觑,三个人皆一脸苦笑。
阿呆的声音变得迟疑:“上面?你是指宫里?”
“能得罪北靖王的还能有谁!当然只有宫中那几位。”洛三答得很干脆。
阿呆难得正经地问:“还请你把话挑明,这样我也好跟煜王爷回话。不然,就算你人多,我好歹也得跟你打一架——”
“是太后要接江姑娘进宫。”洛三并不打算隐瞒,接口就答。
“胡说!太后要见江姑娘干嘛不大大方方地下旨,还要让你们趁王爷不在,这样偷偷摸摸接人走?”阿呆怒喝,“你要不说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出来,我也不能放你们走。”
听着外面的对话,江离蹙着眉头。洛三回答得很干脆,不像是假话。太后,不就是萧廷的母亲,以前的江淑妃?她为什么要见自己?
只听外面静默了半刻,有刀剑出鞘的声音。
洛三声音沉沉地开了口:“前天北靖王进京向皇上献了张织锦图。皇上收了原本很高兴,还把织锦图拿给太后看过。太后拿去看了过后,就把我召进宁禧宫,当面给我下的口谕,要我把江姑娘接到她宫里去。”
“江姑娘不是南陈人,又有些坏脾气,太后怕下旨召见她不依。再者,北靖王刚受封,还在京中应酬,太后不想惊扰到他,所以就没有事先跟煜王爷说······”
洛氏家族是江太后的母族,洛三一直都在为萧廷做事,这事阿呆是知道的。阿呆其实并不呆,从洛三的话语和神情来看,洛三不像说的假话。当然,最后一句话除外。
听了洛三的话,阿呆也不敢再拦着不放了,只想着早点去京城给萧煜报信。于是对洛三说:“好吧,我也不为难你了,这就放你走。但是,我能不能给见江姑娘一面,说几句话?”
洛三嗯了一声。
阿呆打马走过来,这次不等走近,一位宫女过去掀起了半边车帘。江离端坐着没动,阿呆伸头往车厢里张望了一眼。
江离见他一脸的汗,神情惶然,显然刚才赶路赶的急。
刚才外面的对话她也听得清清楚楚,明白这次进宫的事就算凶险难测她也躲不过了。想到躲不过,她倒也不怕了,反安慰阿呆:“不就是进趟宫么,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你放心回去吧。”
见江离在车厢里神态安然地坐着,阿呆笑笑,“我不回去了,我这就到陵安给王爷报信。”说罢冲江离使个眼色,“你放心去,王爷会想办法的。”
连阿呆那么吊儿郎当的人都不称萧煜五哥,改口称王爷了,江离只听得别扭,感觉好笑,就真笑了。洛三在前面喝了声起程,宫女放下车帘。
阿呆看着车队走远,嘀咕道:“谁都知道宫中凶险得很,都这时候,亏江姑娘还笑得出来——不管它,我还是先去报信。”说完一甩马鞭,带人从另一条路赶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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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 有来无回
洛三一路引着马车进了陵安,在皇城门口停下,洛三并没有跟着进宫。
四个宫女两人带着红姨和小香,两人一左一右跟紧了江离。
江离跟着两人换了宫里的马车,过后又换了双人抬的小轿,过了六道关口,就有宁禧宫的副总管太监亲自过来引路,一路畅行无阻地到了宁禧宫外。
玉阶下有十几个宫女太监侯着,江离下轿,回头张望,不见小香和红姨的身影。带江离来的一个宫女声音柔和却漠然地说:“你带来的两个人暂时安在偏殿,请随我见去太后。”
知道争辩也没有用,江离干脆不吭声。
跟着两个宫女绕过一座千花百蝶的屏风,江离抬眸扫了一眼,偌大的宫殿只有寥寥几个宫女侍立在上首,中间一人歪坐在大殿的贵妃椅上,匆匆一眼,只见得坐在椅上那人一身滑缎祥云云锦,头上戴着青玉,模样儿显得很年轻。
两个宫女口称太后,并叩拜了下去。
江离按宋朝进宫的礼仪对着上首叩拜行礼,只听得太后软糯的声音让她们起来,还给江离赐了座。宫女退过一边,江离解下身上的白狐裘衣,交给身边的宫女,这才微低了头,安安静静坐着。
大殿里暖暖的,熏炉里升腾起丝丝的甜,十几道目光齐齐落在江离身上,江离浑若不觉,就那么安安静静坐着。
坐在上贵妃椅上的江太后面露出一丝赞赏的神色。召江离来之前,江太后已经把江离的身世过往打听的很清楚。
大宋京城江家的小姐,祖父做过转运使,父亲做过青州通判。现如今无父无母,一人掌控着手底下无数的商铺和纺织作坊,半年前带着几个奴仆跟同父异母的弟弟来了青州。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来青州不到半年,却又成了三国土匪草莽云集的清风寨一寨之主。并且还是这个女子,她居然能把南陈的传世之宝《锦绣江山图》修复得完好如初!
她听人说过江离杀完颜洪的事,也听安插在清风寨的细作说过江离一箭把大燕辽王完颜晟射成半死的事。
江太后年过四旬,在南陈宫廷中,她也算是杀伐果决之人,不然她也不会撑到今天,风风光光地坐上了太后之位。
她一生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听过各种传奇女子的故事无数。但一听到修复好《锦绣江山图》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女子,她当下决定要见一见江离——这,只是原因之一。
江太后一直好奇传说中这位女子长什么样子,今天见第一眼,比想像中一副精明强干面相凶狠的样子还得多,虽然不是倾国倾城,却也长得不俗。
两片薄薄的唇虽然没有着色,却泛着天然的莹润光泽,一双深邃迷人的杏眼,小巧的鼻翼,白皙剔透泛两着浅粉的肌肤,就这样也只能算不俗。
难得的是她在这种境况下就那么四平八稳安安静静的态度。
那种处变不惊的气质,娴静中透着妩媚,妩媚中透着睿智,偶尔一瞥的眼神中分明又透着圆滑刁钻——总之,江太后觉得江离跟自己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又说不上哪儿不同,就这么不由分说地粘住了她的眼睛。
打听来的消息中也有关于她跟萧煜关系不一般的传闻。如今亲眼看了,江太后从江离的身上落实了传闻:
那白狐裘大氅是南陈商人从海外购回来的珍品,仅有的两件,这次都赐给了新封的北靖王萧煜,这刚赐下去不久,就穿在了她身上。
更有一层,江太后眼尖,一眼就发现江离挂在腰间的那柄镶着翡翠的宝剑,这剑可是南陈皇室独有,她的皇帝儿子也曾有这么一柄剑。这么来看,眼前这个叫江离的女子跟萧煜的关系不言而喻。
看到江离,不由地让江太后想到萧煜已死的生母林妃。那样一个娇柔懦弱的女人也能有这么一个儿媳!江太后看着江离,唇边不由自主地浮现一抹怨毒。
江离能感觉到江太后那如针扎一般的目光,但她就那么低垂着头,四平八稳坐着,不声不响。
感觉到自己打量得太久,江太后轻咳一声,清清嗓子说:“你可知道我把你召见宫来所为何事?”
江离闻言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太后摇头。心里气哼哼地嘀咕:这般坑蒙拐骗接我进宫,还能有好事么!爱说不说,我就不问,憋死你。
江太后却自说自话地开了口问,“听说那幅《锦绣江山图》是你亲手复原的?”
江离直觉想要否认,但想江太后既然这么问,那她一定都已打探清楚了,便点了点头。
“那请你进宫就对了!”江太后从贵妃椅上起身,一甩衣袖负手踱到殿中,气势霸道蛮横地说:“那幅图是我们南陈皇室传了几代的国宝,在上一代皇帝手中都已损毁,现在宫中已没有人知道它原先的模样。萧煜虽然把织锦图交上来,可我们母子怎么知道他不是拿一张假的织锦图来敷衍我们?”
啊?!江离被江太后的话吓得不轻,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萦绕心头,江离再也端不住了,迟疑地说了进宫来的第一句话:“那,你们想怎么证明?”
江太后盯着江离冷笑:“很简单,留你在这里,等我们拿着图比照着去找每处矿藏,如果能找到,那便能证明萧煜献来的织锦图是真的。如果找不到,哼哼,那萧煜就是居心叵测!”
“你——”江离气极,原来外头传说南陈皇帝萧廷疑心重,却原来江太后也是。哦不,也许本就是遗传自他母亲的天性。
江离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拿着图一一比照着找矿藏,南陈虽不如大宋地域辽阔,版图却也不小。这么一处处找,得什么时候才能比对完?”——江太后母子俩可以慢慢对付萧煜,但是她,岂不是很多年都不能出宫去,说不得就要老死在宫里?这一进宫,还成有来无回了?
江离呼地站起身,大睁着眼惊怒交集地望着江太后,得到的,是江太后美艳的脸上一抹肯定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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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乱点鸳鸯
明月千里,银霜沉金雾。阿呆带着几骑快马披星戴月抄近路赶到陵安北靖王新宅时,萧煜和云彤从外面应酬回来。
自从萧煜新封了北靖王,京城达官贵胄们想尽办法跟这位新封的王爷攀交。能推的应酬萧煜都推了。但一些朝臣元老以及朝廷中的官宴实在推脱不掉。
今夜,他和云彤应酬回来的早,两人都喝了不少酒,云彤脚步都有些虚,萧煜脸带酒气,但脚步还算平稳。
两人下车刚要进大门,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回头,见到气喘吁吁从马上跳下来的阿呆,萧煜心里一沉。
阿呆也不及行礼,劈头就对萧煜说:“宫里来了人,接江姑娘进宫去了!”接着把洛三的话转叙了一遍。
听完阿呆的话萧煜酒醒了大半,踌躇着望云彤:“太后这样做很明显没安好心,要不然,大可不必背着我把江离接进宫里去。要不,我现在就进宫一趟?”
云彤手拿折扇敲敲自己的脑袋,想了想摇头,“宫里酉时都已关了各处宫门,现在戌时了,宫里人等禁止出入——”
“我是王爷,他们不放别人,还能不让我进去!”萧煜越想越不对,也不等云彤说完,直接转身一翻身跃上马背。
云彤急了,上前拉着缰绳,“你听我一句劝!越是你觉得宫里有阴谋你越要沉得住气!洛三既然说了是太后要召见江姑娘,现在江姑娘应该就在宁禧宫。宁禧宫是太后住的地方,太后又不是你亲生母亲,她一向又不待见你的,这你时去于理不合,她也一定不会见你。依我说,你还不如今晚先休息好,明早一早进宫去。”
萧煜一抿薄唇,面沉似水,眸子里闪过丝丝愠怒的火花,毅然决然道:“那我不去见太后,我直接去问萧廷。我倒要当面问问,他这么做究竟是何居心!”说罢一拉缰绳,对云彤喝道:“你不用劝我!大不了,我不做这个北靖王了!”
话罢一勒缰绳,策马狂奔而去。
云彤杵在门前,被萧煜狂怒的样子和脱口而出的话语震惊。他紧抿着嘴角,半天回不过来神,眼睁睁看着萧煜骑马走远。
萧煜赶到皇城,皇城里到处宫门紧闭。但北靖王一脸怒气冲冲地说要见皇帝,守门的卫兵不知出了什么大事,惶惶然赶紧放行。
进皇城第三道关口下马,萧煜也不等小轿来抬,一路脚下生风地赶往御书房。
这些天跟京中大臣们应酬,萧煜从大臣们口中得知,萧廷还是一个很勤政的皇帝,据说他每天都要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到凌晨。萧煜一路赶得急,现在还不到戌时,照道理,他还来得及跟萧廷见上一面。
萧煜转过御花园,园中处处点着绘龙形图腾的宫灯,照得园中亮如白昼。萧煜一进园子,一个老太监赶忙一脸堆笑地迎上来。
等听清了萧煜的来意,老太监脸上现出为难之色:“王爷,你来得不巧,今天皇上早早去了珍妃娘娘那里,这时怕是早已歇下了。按惯例,除非军机大事或边关急报,否则,任何人都不得去打扰。您看?”
萧煜被老太监的话噎了噎,想要发作,又找不理由来。抬头瞥一眼御书房的方向,萧煜一挑眉毛怒道:“你这个奴才分明诳我!朝中谁不知道皇上天天都要在御书房待到很晚。御书分明还点着灯,你却说皇上去了珍妃那里。你当我不敢去问么?”
老太监并不恼,陪着笑躬身说:“王爷息怒。御书房一整晚都点着灯。但皇上确实不在,他也不方便见你。你请回吧。”
老太监虽然话说得客气,但不让见的态度不容置疑。
萧煜只是担心江太后召江离进宫包藏祸心,这时为这点担心硬闯进去打扰皇帝,未免显得自己小题大做。
再说,万一明天太后又放江离出宫来了呢?这样一想,萧煜便也不好再为难那老太监,只得悻悻然转身离开宫里。
老太监躬身看着萧煜走出御花园,转身慢悠悠地踱进了御书房。
书房桌案前着明黄衣服的那人连头都没抬,磁性低沉的嗓音在问:“靖王爷走了?”
“走了。”老太监恭谨地答。
书案前明黄的身影转过头来,跟萧煜有几分相似的脸部轮廓,只是这张脸部轮廓更显冷峻硬朗。冷峻的脸,说话的口气也冷:“他就这么走了,也没对你发气?”
老太监答:“奴才照皇上的话那么说的,靖王爷也是聪明人,他应当知道是皇上有意不见他的,所以,他并没有为难奴才。”
“嗯。”萧廷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批点着手中的奏折。
南陈皇帝是一个出了名的孝子,三五两天总要往宁禧宫请安。这天下了早朝,萧廷去了趟宁禧宫。
萧廷立有皇后,后宫还宠着珍妃和明妃,但后宫中大小事务皇后却不大做得了主,凡事都要事先请示过江太后。
萧廷走进宁禧宫大殿,一众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他的皇后也过来行礼。皇后着一身百鸟朝凤绘团花的云锦长裙,二十四五的年纪,大眼琼鼻,行过礼,十分端庄得体地退到了江太后身侧。
萧廷眼皮略抬了抬,对皇后唔了一声,上前问了江太后安,就在太后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萧煜昨晚进宫来找我了,我没见他。”萧廷坐下来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