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外,无论燕臣民百姓还是商贾贵胄都以完颜氏为尊。
完颜挞那虽死,但他那一支家族仍然很受燕主宠信,完颜挞那身后的家族迄今仍红得发紫,贵不可言。有这样的家世出身,他丁知秋怎么可能跑来清风寨,一呆就是十来年都不回去?
江离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不可能吧,是不是搞错了?”
萧煜摇头,淡笑道:“消息很详尽,不会错了。完颜挞那是当今燕国皇帝的亲叔叔,贵为亲王,很受燕皇帝的器重。”
“他育有两儿两女,两女已出嫁,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在三年前与南陈交战破西陵城时战死,另一个下落不明——”萧煜解释。
“下落不明也不可能就是丁知秋啊,”萧煜话未说完,江离抢着说,“你说过丁知秋都来了清风寨将近十年了吧?时间上也不对。”
“嘿,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萧煜捏一捏握在掌中的那只小手。
“好,你说。”江离停下,眨巴着眼睛。
火红的枫林下,着一身素白长裙的江离脸庞白得透明,白中透粉,一双杏眼如汪着两泓秋水。眨巴着眼睛的时候,那长长的睫毛如蝴蝶扑楞着翅膀。
萧煜停下来,含笑回望她,看得有些出神。
他缓缓从那晚拦截到的那封写有鹰字文的信说起,又提到云彤说起丁知秋八九年前来治病的事。
萧煜再次推断给江离听,“云彤还记得,八九年前丁知秋来向丘大求医。他那时得了一种寒热交替的怪病,瘦得皮包骨头,脸色蜡黄发青。——据丘大后来说,那是练一种很奇怪的功夫,导致经脉错乱所致。总之,得这种病的很少,且不是一般的人能治的。不然他也不会千里迢迢找到清风寨,来求丘大治病。”
“既然得这种病的人少,且此人还会一般百姓都不可能会的鹰字文。因此,我让李牧派人去盛京访察,看十多年前盛京哪家高官贵胄的孩子有过这种病症。”
萧煜略顿了顿,又说。
“据我们盛京那边探子们传回来消息,完颜挞那除了在南陈一战中死去的那一儿子,另一个儿子,正是十多年前突然得一场重病,但并没有死,且得病的症状跟当年丁知秋的症状是一样的。
据完颜府中的老仆们说,当年完颜氏府中的仆人们,只听说府中派了侍卫,带了世子外出求医。当时宋燕两国不是友好之邦么,他们那时正是计划着送他往大宋求医。
一去去了多年未回。后来的几年,府中主子吩咐下来,不许人再提起小世子。对外只说小世子得那一场病后死了。——你看,时间、病症各方面都对得上,可不是丁知秋么!”
江离半信半疑。
“这还不说。还有一事佐证。”
萧煜对江离和盘托出,“完颜挞那在南陈被萧廷射杀,他的另一个儿子不是先他而死了么。他死后燕主感念他为国捐躯,封了他一个北辽王,赐封地,赐兵权、赐兵印,且世袭罔替,也就是说这一殊荣可以传给完颜挞那的儿子。
完颜挞那的夫人已上了些年纪,他们一个儿子战死是事实,如果当年那一个儿子病死了的话,完颜府就该把这一殊荣辞了,或者另抱养一个儿子。但是没有。完颜府受了封号赏赐,也没有抱养过继子嗣。”
萧煜缓缓说完,总结道:“你看,时间、病症各方面都对得上,完颜挞那的儿子,那老仆们口中的小世子,新封的北辽王,还有落在我手里的那封鹰字文,如此种种,不是他丁知秋还能是谁!”
江离听了,长出一口气。能猜想到丁知秋不简单,谁能想到丁知秋竟然会是完颜挞那的儿子。以他北辽王的身份,他还能安然守在清风寨,必然会有大图谋。这样前后一想,八九不离十了。
看萧煜目光灼灼,玉色的面庞云淡风轻,江离自信地说:“不管他丁知秋是谁,管他什么来历,庆幸的是清风寨的大部分兵权掌握在我们手里,只要我们步步为营,小心谋划,大燕人别想在清风寨占到半点便宜。”
江离说完,发现萧煜盯了她意味深长地笑,“怎、怎么啦?”
萧煜上半身前倾,一挑眉毛,“我想起在京城初见你的时候,你就一副十足油滑的奸商样儿,现在说话做事不像奸商,倒更像清风寨土匪了。一句话:孺子可教。”
看江离气鼓鼓地一翻白眼,萧煜戏谑地笑,“不服?或者嫌我形容的不够贴切?唔——”萧煜握着江离的手轻轻用力,拉江离拥入怀中,才笑,“你把我的想法都说了,或者我应该说我们心意相通,夫唱妇随才对。”
她翻翻白眼,本想反驳,转念一想才发现,她跟萧煜不知从什么时候从互相算计,到了现在开始合起伙来算计别人了,并且好像还真是越来越有默契了?
清风徐来,枫林中落叶纷纷,两人拉着手互相依偎,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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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针锋相对
第二天清晨,萧煜带着江离一起赶往大寨中那座用来商议事务的竹楼。
两人转过枫林下了一段山坡,山坡上竹楼挨着竹楼,中间一座建在半山腰的竹楼挂了议事厅的牌匾,两人来得早,还没有人来。两人站在议事厅前,居高临下,可以望见山下一片水泊连着水泊。
水泊中停满了大小船只,一队队的灰衣人穿梭巡逻。从山脚到山腰到处都是人,队伍齐整,长枪铠甲林立。
两人站了一会儿,李牧匆匆走来,略显担忧地说,“萧煜,情况略有些变化。往日只是十位堂主到场,丁知秋今天却把他北寨的大部分将领都带来了。依你说怎么办?我要不要拉着他们?”
“我说怎么见半山腰上那些巡逻的兵卒都穿上铠甲了。”萧煜淡淡一笑,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既然他都带人来了,也不用拦他,都放他们上山来好了。大不了议事厅坐不下,我们就在议事厅外面摆好场地。来的人越多越好,是非黑白,大家敞开来说也好。”
李牧颔首,“那我马上让人去安排。”李牧转身走开。
稍后云彤跟着丘大一路走来,两人身后跟着一位青蟒袍长相俊逸的年轻男子,江离听有人叫他赵堂主,知他应该就是赵懿了。
萧煜跟云彤聚在一起商量着李牧刚刚带来的消息,江离走过一边,打量着身后竹楼挂着牌匾的那座议事大厅。
竹木结构的议事大厅只摆了几张桌椅,大厅里的柱子漆成了乌金色,乌金色的柱子写着几行大字,江离远看,隐约可见写着一些寨中规矩条文,来不及细看,身后已闹哄哄嚷成一片。
江离回过头来,只见丁知秋领着一群人走了过来。丁知秋板着脸,见到萧煜等人也不打招呼,一甩袖走过一边。
江离走到萧煜身边,“看样子,丁知秋来者不善啊。”江离等着看好戏的心情。
“可那齐在我们手里,两天没回去,丁知秋是该着一着急的。”萧煜闲闲地答,面色平静。
“五哥,他带了那么多人,李牧怎么不多带些人来?”后来的陈鱼乍乍呼呼地说。
陈鱼带的人不多,但是赵懿把能带的人都带来了,宋人和大燕人挤满了议事厅前的空地。
萧煜笑撇陈鱼一眼,“丁知秋这是虚张声势,闹腾得越凶,证明他越是心虚。”
萧煜眼光与丁知秋遥遥对视,萧煜淡笑,丁知秋僵硬着脸冷笑连连。
来得人多,大家围在议事前,丘大让人在寨前清理出一片场地,大家围成一个圈,丘大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清清嗓子开了声,“寨主不在,寨中事务按惯例还是我们大家商量着来按规矩——”
才讲到这里,丁知秋身后有人重重哼气撇笑,嗤之以鼻的样子。人群中不知谁大声说了一句:“这些年寨主订的规矩形同虚设,谁还在讲规矩!敢问丘大,咱们清风寨最重要的三条规矩是什么?”
丘大尴尬地略停了停,才说,“不自相残杀、不烧杀抢掠、不投靠朝廷。”
呃?这样的规矩听起来还不错。江离才这样想,有人呸了一声,“说得好听!”
“可那齐在清风寨里出事,都两天了还没回来,怎么没有人给我们北寨一个说法!”
“对!前段时间都说有人想投靠大宋朝廷,怎么不见丘大先生出面彻查——”
萧煜盯着丁知秋,淡淡冷笑,“他们这样满口胡说,你也不管管?”
“怎么管?他们说的都说事实。”丁知秋今天一身黑色长袍,宝石冠束发,薄唇抿成一条线,深目高鼻的脸阴冷,隐隐透出倨傲不羁。全然没有平时的半分温文尔雅之气。
丁知秋此话一出,他身后立即有人代他开口:“可那齐两天没回来,你能说他不是在寨中出了事?他在寨中出事,可不就是寨中有人自相残杀么?至于说有人投靠宋朝廷,”
那人嘿嘿冷笑,下巴向萧煜身边的江离一点,“我们寨中好多人都认得这位江姑娘,她在青州可是名人,一出手十万两银子捐给青州府修城防,她又是原青州通判江宗锦的女儿,五堂主跟她形影不离,清风寨天天练兵,敢问五堂主,她难道不是青州府派来拉拢你的奸细么?”
萧煜冷着脸看一眼云彤,云彤走出来清清嗓子,“这些我都可以解释。可那齐没回来自有他的不是,等会儿让他自己出来说明。”
云彤一指江离道:“至于这位江姑娘,她也不是什么细作。她寨主新收的徒弟。你们都知道我们山寨开了处金矿,但是你们有些人可能不知道,金矿是寨主发现的。寨主能发现这处金矿是因为他手中有幅织锦图,图上有足够供养我们清风寨很多年的矿藏。但是这幅图破了,只有江姑娘能把它修复好,所以我们才特意请了她上山来。现在图已修复好,并且交给了我们。江姑娘是我们清风寨的恩人。”
听云彤这么一说,江离自然不可能是奸细。人群安静了下来。
织锦图的事寨中只在私下里传说,现在云彤在这种场合亲口把它说了出来,不由得让人们又是兴奋,又是惴惴不安,云彤不该这么口无遮拦才对。丁知秋蹙了蹙眉头。
云彤又说:“至于说有人自相残杀,这事是有的。但其中另有隐情。还请丘大把事情的经过给大家说一说。”
丘大虽然威信不足,但这些年来他从不偏袒哪一方,此时他说出的话更有说服力。
于是丘大当着为数较多的宋人和大燕人,把黑衣人在观音山如何夺织锦图失手,再到玉林峰夺锦放火烧楼的事一一说来,只略过了怀疑丁知秋而去北寨试探的话。
“所以,最先挑事的是可那齐,他带人先是夺锦,更是放火烧了小楼,犯了自相残杀这一条规矩的是他。”丘大总结道,“既然是他先犯了规矩,我们只有按寨中的规矩来处置他。”
犯了寨中的规矩,尤其是前三条,要么处死,要么送去挖矿,就算是堂主也不能幸免。
当然,规矩是人订的,只要有人自认够有实力打破规矩,这些规矩都将不成为规矩。这道理丁和秋懂,但他现在不能、也没有那个实力。丁知秋只得暗暗咬牙。
但云彤接下来的话就指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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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巧舌如簧
云彤走到丘大身边,接过丘大的话说,“不能只处置可那齐!”
云彤扫视在场的所有人,目光状若不经意地淡瞥一眼丁知秋,一字一句提高了音量说:“综合所有的情况来看,可那齐只是受人指使。
我们不知他受何人指使,但是在青州城里对江姑娘下毒的人、还有在玉林峰上溜走的黑衣人是同一个人,他还在寨子里,我们得把他揪出来,跟可那齐一起受处置。”
丁知秋的脸色沉了沉,他身后的一大帮人面面相觑。
没有人再吭声,人群刹时安静下来。这时站在丁知秋身后的那名灰衣人又开口了,“二堂主说了这么多,毕竟你跟萧煜都是南陈人,萧煜又出身南陈皇室,你们都是一伙的。大燕跟南陈起过冲突,难保你们不是挟私怨报复,故意安排下计策陷害我们大燕人!”
此话一出,场中静了下来。不止丁知秋带的大燕人,连赵懿带的那些宋人将领都变了变脸色。
这不是没有可能!
清风寨三国人聚拢,虽然大家平时相处和睦,但三方人马暗地里较劲是早有的事。
这些年谁也没有对谁明着下手,但都明里暗里攀比着笼络人心、招兵买马、扩充各自的实力,并且不着痕迹地互相排挤。
尤其近十年这种情况尤其明显。短短十年时间,原本几百人上千人发展成了将近十万人。
十万人的队伍在寨主和大堂主都不大理事的情况下,不知不觉又日积月累间,分成了燕宋陈三方的阵营。
寨主和大堂主的权力早已被架空,形成了燕宋陈三方势力对垒的局面。
原本只要不出事,清风寨里燕宋陈三方势力也能在二十几年间订下的寨规下,维持表面的友好和平。但随着三年前大燕入侵南陈的战役一起,三方人马明里暗里都在为自己国家的利益奔走活动,如此一来,矛盾自然越来越多,三方阵营分化愈加明显。
为了各自的利益,爆发矛盾、彼此对立是早晚上的事。
在场的人都明白,尽管三方阵营分化明显、爆发矛盾彼此对立是早晚的事,但是大家毕竟都是投奔清风寨而来的,按道理来说,都该遵守寨中的规矩,谁先挑事谁就犯了规矩。
谁先犯了规矩,谁就先输了理。既然大家都还未撕破脸,规矩还在,就不能不讲理。
灰衣人一说陷害,丁知秋身后嚷嚷成一片,“对!南陈人仇视我们,陷害这种事一定干得出来!”“都说他们一面之词,让人怎么信服!”“让他们把可那齐交出来!”
赵懿那边的宋人将领们也在说:“对,让他们把被抓的人都交出来,当面说个清楚!
“大燕人真是!他们这还倒打一耙了!”江离一撇嘴角道。
“不怕,我们要让他们心服口服。”萧煜跟江离对视一眼,又看一眼云彤。
云彤笑着淡淡扫一眼人群,手里折扇轻摇,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南陈人一向懂道理、讲规矩。谁陷害谁,当然不能只听我们说。”
云彤对场外的李牧点一点头,李牧手一挥,一队灰衣兵卒押着可那齐和二十几个黑衣人走了上来。
众人纷纷让开了一条路。
丘大走到可那齐身边,看一眼被双手反剪着捆信的可那齐。
丘大转身面对着大家说,“玉林峰上的大火就是可那齐带着这些人放的。
萧煜带着楚风陈鱼他们在现场把他们捉住,而且我也去现场看了。还有那次在青州城外观音山上的事,那晚我也在场,可那齐也认了。大家说说,我们是不是该按规矩处置他!”
可那齐身上被捆住,脖子一梗,大声吼道:“认是认了,不过我也有我的理由。要处置我,我不服!”
陈鱼腰间别一把板斧,跳到可那齐跟前瞪眼吼,“认都认了,管你什么理由,就应该按规矩处置,你还不服?!”陈鱼说着一巴掌往可那齐脸上扇过去。
“让他说。”萧煜出身阻止了陈鱼,同时让一个人上去给可那齐松了绑。
可那齐瞪一眼陈鱼,又瞟一眼丁知秋。丁知秋板着脸,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可那齐抖抖手臂,挺直了身子,微抬下巴道:“我是承认我曾带了人夺锦,又杀了周弘。可周弘又不是咱们清风寨的人,我怎么算自相残杀?”
萧煜挑挑眉头。他和李牧审了可那齐两天才让他把观音山上的事都招了,剩下的事,看他还怎么狡辩。
可那齐恨恨瞪一眼萧煜,又说,“就算我杀周弘的目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