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知秋在一旁默不吭声,于是可那齐带着那些大燕人起哄得更起劲了。
今天丘大带来的十几个灰衣汉子都是宋陈两国的人,虽然少,都是经过萧煜精挑轻选的。这种场合下公开比试,又不在人多。丘大见丁知秋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便也没有作声。
一阵乱纷纷的讨论过后,订下了比试三局,可那齐得意地嚷嚷,“这是北寨,别说我们在自己的地盘欺负人。这样,你们出三个人,我们出三个,箭靶在那边,弓箭在这里,马由你们挑。”
于是大家移步训练场中,秋霜拉了江离跟在丘大身后,丁知秋跟可那齐并肩立在前头,场中准备比试,场外丘大这边的人开始挑选人出场。阿呆最先跳出来,剩下的十几个人互不相让,半天没有确定下人选。
小香拉拉江离的衣袖,“姑娘,你跟丘大先生说说,能不能算我一个?”“啊?”江离盯了小香,想想才说,“先看看场中情况再说。”
阿呆骑上了一匹粟色高头大马,拿一张软弓,脸上是难得严肃认真的表情。
阿呆的旁边是一个一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大汉骑一匹黑色的骏马,头昂得很高,鼻子哼气,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
场地那头竖立一排箭靶,随着可那齐一声令下,两人同时打马飞奔的同时射箭。
两匹马如一阵风跑过,场中众人安静下来,只听得马蹄声中箭声嗖嗖嗖响过,彪形大汉先打马跑了回来,回头望着阿呆跑过来,大汉的脸色有点难看,头已没有先前昂的那么高了。
场地那头一个兵跑过来报数:两边都是八箭中了靶心,平局。
场中比赛热闹,场外有人却显得心不在焉。丁知秋显得心事重重,场中的比赛输赢他一点儿也不上心,他总想起江离那副又是冷笑又是瞪眼的样子。还有她那若有所思又意味深长的眼神。
是她发现什么了么?她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是应该为那张织锦图费神么,今天下山,是不是那幅织锦图已经复原出来了?丁知秋这样想,心里七上八下,如坐针毡,场中的比赛他竟是完全没有看进眼里。
一身小厮打扮的小香跟着灰衣汉子们吆喝给阿呆加油,满场蹦跶得欢。江离回头不见了秋霜,看了半天却见她也跟在小香身后,两人都是一副忘乎所以欢乐样子。
江离一回头,丁知秋不知何时竟站到她身边来了。
“江姑娘也喜欢看这种热闹?”见江离回头,丁知秋主动地打招呼。
终于端不住了,来探口风来了。江离暗笑。点点头。
丁知秋踌躇着怎么开口,江离开口了,“丁公子,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只是觉得在哪儿见过。”
江离很认真地瞥了一眼丁知秋,“我这个人胆小,之前又遇到过几次危险,所以一直疑心很重,觉得你很像我看到的某个人——”
江离故意拖了发音,话不说完全。
“哦?”丁知秋心跳慢了半怕,“听你这话,我像是你见过某个坏人。不过像只是像,毁人清誉话可不能乱说。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个道理我自然懂。不劳丁公子教诲。“江离狡黠地眨眨眼,”不过我听萧煜说黑衣人逃回了清风寨,左右是这寨里的人,那晚我遇到的那个坏人又落下证据在我手里,只要我想找,就一定能把他找出来的。“
江离这话让丁知秋眼底闪过一丝狠戾。这是在自己的北寨,要不要动手把她除了?但是,她说有证据?既然她能大摇大摆的来,一定是有恃无恐了。还有这寨里也不都是自己的心腹,万一走漏消息,岂不是不打自招了?——丁知秋忐忑不安地想着,深吸一口气
场中比赛的两匹马上换了人。一个是一名有点眼熟的老兵,另一个,呃?江离仔细一看,这不是小香么!一身灰衣的小香脚长手长。小麦色的肌肤泛着油光,乍眼一看,真看不出来是个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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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奇迹完胜
看到上场的居然是小香,江离手心里捏一把汗,双眼紧盯着赛场上的动静,着急不已。
丘大谨记着萧煜的托付,心思一半在场上,不时回过头来看看江离。
“丘大先生,这种场合你怎么能同意让小香上场呢。”江离忧心忡忡地说。
丘大一脸平静地说,“他们没问我呀,是他们几个商量着决定的吧。”
啊?江离才看出来丘大是个好好先生。
“无妨,不就是切磋切磋么,输赢有什么要紧。”丘大反过来安慰江离。
有什么要紧?当然要紧,大家赌得是一口气。这口气江离现在还憋着呢。她这么想着,眼珠不错地看着场上的小香骑马飞奔了出去。
小香打马飞奔,手里一张弓拉成了满月,预拉、瞄准、脱弦,小香一气呵成,嗖一箭射出。箭一出手,小香又在马上弯腰,从箭筒里又摸出一支箭瞄准。
一举一动,小香竟是有条不紊。十箭射完,她一阵风跑过场地那头看结果。
“看!那可是我的丫头!”江离侧看丁知秋,掩饰不住一脸的得意。
丁知秋冷哼一声,神色淡漠,语气也淡漠:“不稀奇,在我们大燕,女子差不多都会骑马射箭。再说还不知有多少箭脱靶呢。”
丁知秋话音刚落,场中宣布结果:小香八箭中了靶心,无一脱靶;老兵只有五箭中靶心······
场中静了静,“太好了!这一局我们胜了!”阿呆带着十几个灰衣汉子吼了起来!
小香咧开嘴笑,跳下马来跟秋霜拥抱。哈,小香竟赢了这一局!江离一高兴,又是拍手又是欢呼。
江离盯着场上,丁知秋盯着江离。
这时看江离似乎得意的忘乎所以,丁知秋闲闲地问了一句:“江姑娘是住在玉林峰么?”
“是呀!”江离头也不回,回答得很干脆。
“丘大说江姑娘是寨中请来的客人,我怎么听人说寨主新收了个徒弟,跟他学织锦,这些日子就住在玉林峰——”
“这个徒弟就是我。所以我不算是客人吧。”江离略一偏头,笑得心无城府。
丁知秋勾勾唇角,“寨中人都知道寨主对织锦很痴迷,他一回了玉林峰就关起门来织锦,很少到寨中走动。江姑娘跟他学织锦就不忙么,今天怎么会跟丘大先生一起到北寨来了?”
“哦,我早就出师了,现在师父也不管我了。”江离回答得漫不经心。
“本来也有事忙的,他交了个任务给我。不过这两天也快忙完了。忙完了任务我就该下山回去了,所以特意趁这个时候四处走走。”江离说。
小香往江离跑过来,江离跑出去一把抱住了小香,两人搂一起笑个不停。秋霜跟阿呆还有十几个灰衣人也一齐拥到丘大面前来,大家皆是一脸喜气洋洋。
丁知秋默默地退了出去,踱到对面可那齐的面前。
“先别高兴,这不还有一局没比么。”丘大笑呵呵地说。
小香的成功让江离大受鼓舞,她突然也很想试一试,于是望了丘大说,“丘大先生,这一局我想去。”
刚才还叽叽喳喳说笑的人群静了静。
丘大又展现了他好好先生的特质,“你问问他们。”他往十几个灰衣汉子一指。
有几个灰衣人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江离眼神一扫围绕在丘大身边的十几个灰衣人,“放心吧,我不一定就会输的。可那齐不是说他们的人由我们挑、马由我们选么?我已经想好怎么做了,我就挑他!”江离伸手一指对面。
对面,那一边落败的老兵退回人群中。人群中有人抱怨、有人揶揄、还有人对他横眉冷对。只有一个年轻人拍拍他的肩膀,默默地守在他身边。
江离伸手往老兵身边的人指点,“喏,我仔细观察过了,这人新来的,骑马还不如我呢。”
江离脸上露出促狭的笑意。这一场比赛她是想赢,但更想挫一挫可那齐的傲气。小香已赢了一局,这一次她就算输了,两边也只是打成平手,大家都还有机会。
他们这边出了三个人,且两个还是女子,若侥幸被她胜了,这下看可那齐还怎么能抬起头来。
正是抱着这种想法,江离特意挑上了那个新兵。她一个弱女子,挑一个新兵不算过分吧?
谁让可那齐把话说得那么满,什么人由他们挑,马由他们挑的,那她就挑了,而且正大光明地挑了个新兵。
江离眼巴巴地一一扫过十几灰衣人。灰衣汉子们互望了一会儿。
有人说,“让她去吧,她一个姑娘挑战一个新兵,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就算她输了,咱们输一局赢一局,还能有一次扳回来的机会。”
于是就这么定了。江离出列,她提出要骑那只散养的棕色小马,可那齐阴沉着脸,话可是他自己说的。略一迟疑,可那齐让人牵来了那匹刚才跟江离亲昵的棕色马。
她又挑了那名新兵。新人战战兢兢出列,他周围的人倒没什么反应,可那齐也平淡着脸,但一边的丁知秋蹙起了眉头。
场地边摆着各式弓箭。两边的人开始挑合手的弓。江离拿起一张软弓,学刚才小香的样子,拉拉弓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江离仅能拉到一半,胳膊就没有力气而发起抖来,不得不松开让它弹了回去。
那边可那齐跟身后兵卒们发出一阵轰笑。
江离像是没听到那些嘲笑声,她不慌不忙地细细扫了一遍场边所有弓箭,最后在架子上选了一把最小的鱼骨快弓。
这种弓只有软弓的一半大小,而且弓身是中空的,分量很轻。江离拿在手里拉了拉弦,这次很顺利地拉到了满弦,江离满意地抿了嘴角,这才翻身马。
那名新兵挑了一张神臂弓,也跃上了马背。
江离端坐马背,夹紧马肚,马刺轻踢,马儿快跑起来。她举弓搭箭,拉弦到犹如满月,望着场地那头几丈开外竖立的靶心,略一瞄准,然后用力松弹弓弦。一阵风声呼啸之后,箭命中了靶心正中央。
江离的表情也是一愣,很显然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能一箭靶。她完全凭着直觉又一拉弦,“呯”的一声,她的箭再次命中了红心。
“天啦,她居然两箭都正中了靶心!”可那齐那边有几个人惊呼,“是啊,怎么可能?她刚才不是连软弓都拉不动么,一看就是没摸过箭的,怎么会······”
那些人话音未落,场中棕色马小跑,江离略显笨拙地从又取了一支箭射出去,嗖的一箭,居然还是在靶心的位置。连射几箭都是如此!
这下连丘大都有些奇怪了,“以前有人教过你家小姐射箭吗?”丘大问站一边的小香。
小香摇头。连眼神都看直了。
“这是她第一次射箭?”丘大很是怀疑。
小香点头说是。
这下,丘大与十几个灰衣人面面相觑。
小香刚开始有点不敢置信,看到后来喃喃道:“天,我家主子以前一定做过仙女的。不然,这,怎么解释!”
这一局比赛,成了一场奇迹。江离以十箭全中靶心的成绩,完胜那名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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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自投罗网
色四合,北寨各处帐房点起了灯火。当中一处圆形描金帐房里,丁知秋正蹙着眉头背着手走来走去。
可那齐脱下了一身战袍,换了一身紧身夜行衣,一掀帐幔急步走进来,大着嗓门问:“主子,你这么着急传我来有什么吩咐?”
“近来诸事不顺,我心里烦闷得很,总觉得像要出事。”丁知秋眨巴着眼,一手抚着下巴上的青髭,一手抱臂沉吟。
这话又让可那齐想到上午那场比赛,他不禁也一脸的晦气。
可那齐讷讷道,“让别人在咱们的地盘上赢了比赛,是很丢脸。不过主子何必因一场比赛的输赢就心浮气躁了。咱们好得很,能出什么事!”
心浮气躁?丁知秋一凛。是的,他今天的确是太沉不住气了,自从看到江离对他又是冷笑又是瞪眼,那神情分明是认出他来了。尽管表面平静,他就开始心虚了。
本来心虚也不算什么,可江离后来说,他落下了证据在她手里,他就再也淡定不起来了。是什么证据呢?
听她那话凭那证据就能找出自己来,是自己那晚不小心掉了什么吗?丁知秋想不起来自己会有什么把柄落下,有一刹那他甚至怀疑江离是在使诈,但又实在放心不下,于是便忍不住反反复复猜想。
想得越多,就越患得患失,渐渐就心浮气躁起来。
他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他一直是骄傲冷静睿智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急得满帐篷走来走去,六神无主的样子。
丁知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一下心情,他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安下心来。最近接连几次的失利,让他都在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他理一理思绪,问道:“那天派出去送信的两个人还没有消息么?”
可那齐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两天李牧仍是吩咐照常巡哨,没听说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不是说让他们见机行事么,也许他们送信出去后一直没找不到机会进来,所以就没返回来了。”
“但愿如此。怕就怕他们被人发现了。”丁知秋蹙紧了眉头。
可那齐察看着丁知秋的脸色,安慰他说,“你放心,就算被人发现,那两个人也一定不会吐露半个字。
至于他们身上带的信,寨中应该没有人识得。毕竟鹰字文连在大燕识得的人都不多,民间倒是有一些老人可能认识,可他们一时到哪儿去找这样的老人?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
“那倒是。”丁知秋脸色稍霁。
转念又想到一事,“我今天上午探了探江离的口风,她说寨主交给她的任务这两天就完成了。我想她指的是那幅织锦。这两天完成了的话,那幅织锦就该交到萧煜手里。我们不能等了,这两天必需动手!”
“那,还是交给我去办吧?”因为几次办事不利,可那齐问得有些迟疑。
丁知秋想得是江离说的那句话,他能落下什么证据在她手里?丁知秋想亲自去看看。
这么一想,丁知秋说,“玉林峰那座楼上织锦那么多,咱们要的只是那幅《锦绣江山图》。若抢不到手,就放火烧楼。但是我怕你看错拿错——”
说到这里丁知秋微眯眼眸,目光阴冷,一咬牙道:“你去挑三十几个好的弓箭手,人人都把火折子准备好,我亲自带他们走一趟。”
江离跟着丘大一走出北寨,就把她跟丁知秋的对话告诉了丘大。
江离冷笑道,“丁知秋一定就是那黑衣人,我说的那些话掐头去尾,他竟能听得懂。不是他还能有谁!”
“也是他太沉不住气了。他就不该来跟我打探消息。他若一直就假装不认识我,我反倒是没法子可想了。”江离狡黠地笑,“也不怪他沉不住气,都说做贼心虚,这人不仅心虚,还疑心重。”
“我一说那晚那个坏人落下了把柄在我手里,他的眼睛都绿了,寒光直冒。我想那时他连杀人灭口的心都有!要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不定他真就动手了。”
回想当时江离假装全神贯注看场中比赛,丁知秋脸上的煞气她可是都瞟在眼里。
那天晚上他拿着古锦威胁她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表情,那眼神让她做了好几天的恶梦,现在到了该还他的时候了——江离冷笑着一撇嘴角。
听江离这么一说,丘大也信了。
走出北寨转了一弯,前面有好几队兵卒巡逻。他们本是萧煜安排在北寨外准备接应的,现在看大家都平安出来,大家都不动声色散了。
丘大让阿呆带几个灰衣人把江离主仆两人送回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