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来之前,来投清风寨的帮众不过上百人。蒋干和云彤来了不久,丘氏兄弟把寨主之位让给了蒋干。”萧煜笑看江离,“所以我以前跟你说秋霜的父亲以前是寨主,所以我以前才跟你那么说。”
江离以前就知道,来清风寨的每一个人都有一段故事。但从来没有往蒋干身上联想过。如今听萧煜讲起,难免唏嘘感慨。
“蒋氏一族族人上千,师父说他的亲人都在大燕入侵南陈的那一战中死尽了。”
萧煜脸色沉郁,望着竹楼外沉沉的夜色,冷眯眼眸,连声音都透着冷,“三年前大燕攻破西陵,大肆屠城,何止蒋干一家,城中多少人家都是一夜之间被杀尽杀绝······”
楼外山风呜呜响,萧煜的脸色沉郁,红姨也是面有戚戚。
棣煜眨眼,平复了心情又说:“蒋干依着织锦图上残破的图形,发现清风寨群山中竟然有一处金矿。这一发现,他们开始大量招募人手,靠着开挖这处金矿积累出来的财富,清风寨才能一年年发展到如今交近十万人的规模。”
萧煜说到这里,江离轻抿嘴角。那天看着那处地形跟织锦图上那么相似,她就知道那山背后有处金矿。
“清风寨能有今天也不是全靠有这座金矿,还有云彤跟蒋干这些年的用心筹谋布局。他们的用心我虽然不能完全苟同,但我们大家都不想南陈再被大燕侵略,所以我们攻打大燕的计划是势在必行。”
“我明白。”江离点头,“实施计划之前得先把暗中作梗的人找出来。但是你怎么能确定黑衣人一定会来?”
萧煜在屋中踱步沉吟,“经过将近十年无休无止的开采,这座金矿已将近采尽。这些年我们都在想尽办法拓展别的收入。
这不,在没把织锦图复原出来之前,我们已经开始尝试经商。跟你合作开织锦作坊只是其一,我们在南陈大宋两国间还遍布了别的生意。
尽管这样,要想支撑起一场大战来这些财力还是不够的。所以我们把更多的希望放在那张织锦图上。黑衣人应该也清楚那幅织锦图对我们的意义,所以我笃定他们会来。”
江离轻抬眉梢,“这次你也打算拿那幅织锦图来诱敌?”
萧煜点头:“这几天云彤李牧他们在寨中一一盘查,如果能找到一丝蛛丝马迹最好,如果找不到,这是我们目前能想到的唯一法子。”
江离骨碌碌转着眼珠,“那晚闯进我屋里的黑衣蒙面人既然能瞒过四喜和赵氏进出,功夫一定很高。那他一定不会是寨中普通的兵卒。而且他还能一眼认出《锦绣江山图》来,还识得你送给我的那把剑,说不定还是跟你很熟悉的人。”
看萧煜动了神色,江离又说:“他不在那晚出现在观音庵的那伙黑衣人中。我在那黑衣人背上隐约听到他们提到‘主子’这个称呼,想必那晚给我下毒的黑衣人地位不会太低。按这样排查,是不是能缩小排查范围?”
萧煜墨眸亮了又暗,“你提供的这些线索是有些用,不过还是太笼统了。如果你能记起他一些特征就好了。”
特征?那人一身黑衣还蒙着面,除了能看出他体型高大之外,有那双眼睛——想到这里江离心头一动。
“不知是不是看花了眼,我总觉得今天那人的眼神,跟那天晚上的那名黑衣人很相似。”
“哦?”萧煜墨石般的眸子一下又亮了,“你今天还见过?”
江离点头,“你去了石屋后,我就在那瀑布外松林下,见过一名男子匆匆走过。那人一身青灰长袍,高鼻薄唇、浓眉虎目,身量跟那晚那名黑衣人差不多。关键是他那种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
萧煜玉面微沉,眯冷了眼,“你说的是丁知秋!怪不得······我早该想到的。”
江离不知道丁知秋是谁,不过想起那种眼神江离心头又是一寒,越发肯定,“我越想越觉得自己不会看错。不过仍不敢十分肯定。不过跟你提个醒,你多加留意。”
“好。亏了你提醒的及时。我让人再去仔细查查他的底细。”
萧煜起身下楼走了。留下红姨守在楼上听候江离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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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网开一面
清风寨群山延绵百里,山寨之间水泊纵横。
以北偏南一座大山头,淌过一条水流湍急、处处都是漩涡与暗礁的芦苇滩,对岸就是大燕辽城郡边境。
李牧下令封锁山寨,山寨中每处能行船的水泊都有船只巡逻。这里因为水流湍急,处处有漩涡与暗礁,大船进不来,小船巡了几天,后来也不来了,换了几十个灰衣汉子在岸上轮班值守。
这天傍晚,十几个灰衣汉子正在芦苇滩头值守,李牧带着几个灰衣人驾着乌蓬小船到了滩头,叫过领头一位灰衣汉子上前说了几句话,小船调转头往回走。
小船转回头不远,船上的灰衣汉子飞快地划起桨来,小船往回一折,钻进了芦苇丛中隐藏了起来。
李牧转身走进了船仓,低矮的舱里摆了张小桌,桌上摆了棋盘,棋盘上摆黑白子,萧煜与云彤相对面坐。
萧煜一手拈起白子,一手放在棋盘上,轻轻扣着桌面,眼神却飘忽,盯着船外的芦苇荡。
船外芦花正吐紫灰色的新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像一串丝线。
有的地方结了蒲棒,通红的,像一枝枝小蜡烛。青色浮萍,紫色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生菱角开着四瓣的白色小花。
船儿在芦苇荡中慢行,惊起一只水鸟,擦着芦穗,扑簌簌飞远。
萧煜对着舱外的景色看了很久,还不见云彤落子,终于忍不住说:“看样子,这一局你准备跟我耗到后半夜去。真是不懂,亲口承认自己输了有那么难么?”
云彤垂首看着棋盘。棋盘上白子多黑子少,他输了一局,这一局眼看面前的黑子又被萧煜逼得退无可退。
三局两胜。这一局输了他不认输都不行。却不甘心就此认输,因此,云彤凝眸看着棋盘,样子专注认真。
听了萧煜的话,云彤浅笑道声:“我还有机会,未必会输。”
萧煜一脸无奈地摇头,正要怼云彤两句,转头见李牧进了船舱,墨石眼眸亮光一闪,“吩咐下去了?”
李牧微一颔首,沉声道:“照你的意思,我一天天不着痕迹地放松这里的守卫,现在又让他们把十几个人抽调走了几个,不能再减了,再减难免会让人看穿。我们故意摆个空子让那伙人钻,只是太明显就不好了。”
“现在刚刚好,不用再减了。”云彤终于落下手里的棋子,萧煜略一思索,手里拈着的白子落下。同时口中的话也不停:“我估计今晚那位就会让人把消息传递出去。到底是不是他丁知秋,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清风寨中除了丘大外,就数蒋干和云彤来得早些。寨中现任每一位堂主刚初来山寨投奔的时候,都经过云彤仔细地查验过身世。
萧煜从玉林峰一下来,直接去找云彤,要他再仔细回想,看丁知秋八九年前来山寨投奔的时候,是不是特意隐瞒了身份。
萧煜隐约知道丁知秋出身大燕边境的牧民家族,但一般的牧民能分清各类锦缎的都不多,那黑衣蒙面人竟还能在江离书房里一堆锦缎中认出那幅《锦绣江山图》来,若黑衣人真如江离所说是丁知秋的话,那丁知秋的身份就值得怀疑。
因此萧煜听江离那么一说,开始对丁知秋的来历起了疑心,一下山先找云彤盘问丁知秋的来历。
据云彤说,丁知秋是八九年前由大燕边境一对牧民夫妇送来请丘大治病的。他来的比萧煜只晚了半年不到的时间。
萧煜那时初来,犹如惊弓之鸟,还未跟寨中人熟络,因此对那时的丁知秋一点印象也无。
云彤倒是记得很清楚。
据云彤回忆,丁知秋来时还是十来岁左右的少年,得了一种寒热交替的怪病,十来岁已近成年人的身高,穿着是燕宋边境最常见的牧民装扮,脸色蜡黄带青,瘦成了皮包骨,赢弱不堪,奄奄一息。
那一对牧民夫妇说他是他们的亲生子,老牧民自称是丁姓宋人,名字已记不清。那名妇人开口带大燕口音。
三国边境通婚的百姓很多,云彤也没有对那对夫妻多加留意。倒是丘大在给丁知秋治病的时候,有一次无意中瞥见那对夫妇留给丁知秋的信。
那封信上的字构造很奇怪,丘大见过但不认识。那是大燕一种很古老的文字,称为鹰字。大燕建国已近百年,口语和文字都已沿用汉字。
但大燕皇亲贵胄和高官们仍世代沿用这种文字至今,只在显示高贵身份和作为密语时使用。
大燕人彪悍勇猛,早二十几年前已开始时不时向周围邻国进行军事侵略。虽是小打小闹,也不见得每次都能占得了邻国便宜,但已以让天下人看清大燕人的野心。
云彤虽在南陈受了不公待遇,却还为自己的母国忧心。眼看清风寨已有一定规模,生怕被别有用心的大燕人钻了空子。所以听丘大提起这件事时非常重视,特意让丘大去试探过丁知秋。
丘大后来跟云彤说,丁知秋说他没见过那样一封信。丘大也说或许是他自己看错。
这个事虽小,但一直让云彤耿耿于怀。
在丘大精心地医治下,丁知秋的怪病在两年之间康复。
这两年时间,丁知秋的能力渐渐显示出来。不仅头脑聪明,武功也极好,还很受寨中那些大燕投奔来的牧民们的拥戴,所以丘大蒋干云彤一合计,就让他参加了寨中堂主的竟选。
让他参加竟选之前,因为丘大提起那次的发现,云彤特意让人暗中寻访过那对牧民夫妇,据暗访的人回来报告说,那就是一家很平凡的普通牧民。
云彤也想或许是自己太过多心,听了暗访的人回来说是普通的牧民,便把这个小事忽略。
现在听萧煜这么一说,两人都不放心。
萧煜立马让李牧传信给清风寨潜伏在大燕的探子。让探子们在大燕都城里好好查一查,看八九年前有哪家皇亲贵胄或高官家里的公子,传出过丁知秋当年得的那种怪病。
信才送出去两天,不可能这么快就有消息。
萧煜想到过几天就是每月一次的寨中例会,他虽然不怕那些关于他要受大宋朝招安的谣言,但那伙黑衣人若不早一点揪出来,就会无止境地给自己制造麻烦。
这几天江离住在玉林峰竹楼上,据红姨传信来说,那半段残破的织锦经江离的手,已复原出来一二分。这个消息萧煜故意没有隐瞒,在他想来,那伙黑衣人知道了应该会更坐不住了。
这个关键时节,云彤又让丘大到丁知秋那里喝茶聊天。丘大特意提起当年那对牧民夫妇和那封写有鹰字的信来。
丁知秋听了不动声色。丘大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说云彤和萧煜都来问过丁知秋当年的病状,还说云彤问他打听当年那对牧民夫妇的事。
丁知秋平静地陪着丘大喝茶,浅浅笑着听丘大讲完话,除了感谢丘大当年他治病的客气话,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丘大临走,丁知秋恭敬地送他出门。丘大走到门外很远回头,瞄到丁知秋转身进屋,狠狠一甩袖。
这些消息汇集在萧煜脑子里,跟云彤一合计,决定把网开一面,等着鱼儿钻出网去。于是带着李牧来了这片芦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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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偷梁换柱
萧煜跟云彤除了赌棋,还有一赌:两人赌今晚寨中的黑衣人会不会冒险出寨求援。
萧煜赌会。因为他完全相信江离的判断,他相信黑衣人就是丁知秋。
黑衣人是丁知秋的话,他的身份就肯定不一般。在他听了丘大的话后,必定会传信回大燕让人替他掩饰身份。而这段时间芦苇荡值守的人越来越少,已经不能再少,他要让人出寨,这时正是机会,再说,时间上他也等不得。
而云彤则对丁知秋的身份尚有犹疑。在云彤看来,丁知秋若只是一般的牧民,萧煜今天让李牧开的这一面网就不会有人钻。——云彤迟疑着。
天慢慢黑下来,小船隐身在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荡中。
晚风轻起,芦苇丛中泛起如丝绸船柔和的细细水纹。羽毛般美丽的芦花在风中轻扬,鱼儿入水,倦鸟归巢,连最后一丝光线都消失在地平线,芦苇荡里静下来,连一丝风都显得奢侈。
一轮下弦月挂在夜空,芦苇荡里漆黑一片。
萧煜与云彤李牧在船舱里静坐,漆黑的夜晚谁也没有动手点灯。安静的黑夜里几个灰认汉子开始沉不住起,有人在船上走动,小船微微晃动了一阵。
萧煜在夜色里开了口:“前面水流湍急险恶,他们这时不走,下半夜会更黑。他们怕人发现必不敢点灯,到时连黑色的暗礁都看不清。如果他们要出去报信,这时也该来了。”
萧煜一说,几个守在船弦的灰衣汉子立刻安静下来,除了呼吸再也没有弄出一丁点响动。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突然听得滩涂上几声大喝:“谁!”紧接着几声闷哼。
萧煜低声对云彤笑道:“可不来了!”
船舱里漆黑一片,看不清云彤的表情。
过了许久,响起小船入水和划浆的声音,不一会儿,芦苇荡中出现了一只乌蓬船的影子。
李牧低声令下,船上两个灰衣汉子无声划浆,循着划水声跟去。
靠清风寨这一边的芦苇荡,芦苇杆长得又密又多,李牧指挥着灰衣汉子借着芦苇的遮掩,远远跟着前面的那只乌蓬船行去。
行过几百丈水路,芦苇开始稀疏,水流开始变得湍急。
透过稀疏的芦苇可以依稀看清,前面已无芦苇遮挡,露出白茫茫一片江面。
江面斜长而下,浪卷白花,打到露出水面的礁石上,激起几丈来高的水花。
前浪不息,后方急浪劲风紧紧追过来,江面险象重重,浪退的间隙不时能看到水中暗黑的礁石狰狞可怖。
江面凶险,过了这片水面对面就是大燕辽城郡边境。
据安插在大燕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辽城郡最近一段新增了对清风寨相邻水面的防守,新添了十几个百来人的水陆卫兵大营,另外还增加了三十个五人一队的军粮后备所。过了这片凶险的江面,对岸就是大燕边境卫兵大营。
江面凶险,大船万万不能通行,清风寨中的乌蓬船就算能过,那也得寨中水性很好,极会使船的人才可能一试。
前面的乌蓬船不停,径直往水流湍急的江面行去。
云彤看了直叹:“以前我们以为大燕人虽善骑射,比我们南边人骁勇,但水性跟使船的功夫不会好到哪儿去,所以我们才一直轻忽了对这一片芦苇荡的防守。如今看来,是我们这些年来一直掉以轻心。”
萧煜走出船舱,背手立在船弦,一身白衣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李牧一见萧煜走出船舱,立即会意,“把前面那只船拦下来!”李牧沉声下命令。
几个灰衣人得令,齐齐应一声“是!”,双臂用力,飞快地划起桨来,两边的芦苇飞速后退,白茫茫的江面近在眼前。
下弦月下,银光缕缕投在江面,乌蓬船上的一高一矮的人影隐约可见。
赶过半刻,与前头的乌蓬船拉近了距离,可以清晰看到撑船划桨的,同样的两个灰衣人。两个灰衣人,矮的一个刀削脸,身材偏瘦削;高的一个脸福圆,虎背熊腰,两人皆太阳穴高鼓,目露精光。
蓦然见有船赶来,距离还如此近,刀削脸跟福圆脸两个人都是半夜见了鬼似的表情,手里划桨的动作略顿。
这一顿,李牧指挥着手下把小船滴溜溜一转,横挡在正准备过江去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