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油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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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油纸伞-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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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里,轩辕彻不再耽搁,按着适才那俊和尚的指点,匆匆往方丈室行去。一路无话,也未遇到其他人,几个人依次穿过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和藏经楼,最后到了方丈室外。

    只是,他们几人才将将站定,便发觉不对劲了。

    “殿下,怎么好像有人在哭?”

    柳俊面露诧异,吴语也是惊讶不已,道,“还不只一人在哭。”

    “似乎还有念诵经文的声音,走,先进去看看。”轩辕彻听着耳畔隐隐的抽泣,也是疑惑不已,最后干脆不作他想,抬腿便往里面走。

    方丈室的院子并不小,里面宽敞整洁,还种着几棵梅花树。今日的梅花开得正旺,几人却丝毫没有赏花的心情。因为,本该空旷的院子里站满了人。

    他们都是庙里的僧人,此时老老少少,都挤在这院子里,或者垂眸念经,或者面露哀伤,或者轻轻抽泣。

    “请问,这里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梵音寺的住持空潭大师,圆寂了!

    轩辕彻一愣,这空潭大师他见过,虽然老得眉毛都白了,但精气神儿一向很好,怎么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可是,那个双目紧闭,僵坐在蒲团之上的老和尚,的的确确就是他们此行来寻的空潭大师。柳俊上前按了按空潭大师的颈侧,又皱着眉头检查了他的几处穴位,然后回到轩辕彻耳边轻声说道,“殿下,有些古怪。”

    监院和维那见太子突然驾到,连忙遣散了一众僧徒,吩咐准备方丈后事的同时,也叮嘱他们各司其职。而此时此刻,方丈室中除了太子等三人,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监院法号空虚,是个和和气气的胖和尚,未行先问,未语先笑。即使听得此言,也只是轻叹一口气,并不多言。而维那满面肃容,一副匡扶正义的模样,脾气当然也见不得多好。于是,轩辕彻未答,他却先冷哼一声,道,“住持他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你们一来他就圆寂了?这位大人还好意思说古怪,贫僧也觉得分外古怪。”

    此话一落,莫说柳俊,便是吴语和轩辕彻也随之变色。

    最后,还是那监院上前打圆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空法师弟乃是住持师兄亲自教导成人,今日悲恸之下难免冒犯,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说完,他向叫做空法的维那使了个眼色,然后朝柳俊笑道,“这位大人,不知您刚才所言何意,住持他,有何古怪之处?”

    柳俊原本气不顺,但无奈站在别人的地盘。梵音寺到底是皇家寺庙,别说他一个太子太保,便是太子殿下也不可随意放肆。

    于是,他将脸一瞥,冷笑一声道,“堂堂轩辕国第一寺庙的监院与维那,竟连自家住持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出去岂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此话说得颇重,连那监院空虚也敛了笑容,哀痛道,“住持师兄,他是自断经脉而亡。”

    柳俊双眉一挑,点头道,“的确是经脉俱断,但却并非自断。”

    “什么?”

    “我说,空潭大师是被人用内力震断了心脉,而那全身经脉是在他死后才被震断的。”

    话落,空虚和空法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惊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柳俊得了轩辕彻的眼色,上前一把扯开空潭大师的衣襟。

    只见,梵音寺住持空潭大师的胸口,赫然印着一个手印!

    那手印呈紫黑色,五指清晰,好似鬼爪一般,深深地嵌入了空潭那干瘪的胸膛  



第134章

    梵音寺建于悬崖峭壁之上,素有半空之寺之称。寺中奇景怪石,乱林穿空,既有与世隔绝的幽静,又占尽了无上灵气。

    而一代法师空潭,便死在了如此仙气缭绕的佛门,死在了他兢兢业业守了多年的梵音寺,死在了一双看不见的黑手之下。

    他死得太巧了!

    才刚刚找到八皇子的线索摸过来,他就突然死了,这叫轩辕彻如何不怀疑?他越发肯定了苏幕遮的身份,同时也确认了一件事情——苏幕遮还有同党,而且力量不可小觑!

    是否要顺藤摸瓜,沿着凶手将苏幕遮的同党一锅端?

    轩辕彻有些犹豫了,此事涉及父皇隐秘,届时大内高手定然会倾巢而出。若是一个不小心,将自己暴露在了父皇眼皮子底下,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一个堂堂太子,兄弟死的死,残的残,继承皇位只是早晚的事情,何必来蹚这一趟浑水?倒不如将精力花在笼络兵权上面,顺便想想如何打压左相,制衡各方势力为好。

    柳俊却并不知自家太子所想,仔细盘问了近日是否有嫌疑人进出后,道,“没有外来之人,那会不会是本院之人所为。适才我等进来之时,遇到一个醉酒的和尚。行迹相当可疑,你们可要留心了。”

    “醉酒的和尚,他是不是年岁尚轻,长相英俊?”

    空法一问,柳俊连连点头,沉声道,“空潭大师圆寂,大家都围着这方丈室缅怀,独独他一个人放歌纵酒,快活赛神仙啊!”

    “这位大人说的应该是小白吧?”空虚闻言却叹一口长气,道,“小白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为何?”

    “小白乃是空潭大师唯一的亲传弟子,也是这梵音寺下一任住持的不二人选。我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品行佛法皆是寺中千里挑一之人。适才独自离开,也是禁不住住持师兄唉,想必正躲在哪里黯然伤神呢”

    “小白?”轩辕彻原本正打算开口离开,闻此却不由得好奇,“据孤所知,梵音寺‘空’字辈之后乃是‘玄’字辈,‘小白’这名字,倒很是特别啊?”

    “阿弥陀佛,”空虚双手合十,回忆道,“小白乃是孤儿,住持师兄云游之际将他捡回,后来发现他悟性颇高,便收做了亲传弟子。至于为何取名小白,贫僧便不是很清楚了。”

    轩辕彻当然也只是一时好奇,听过也就忘了,随意安抚了几句,便带着柳俊与吴语转身往宫中赶去。

    而当他们几人身影一远,空虚便神色一敛,极快地关好房门窗户,然后与空法二人转到了里间。

    里间乃是空潭大师的卧房,陈设异常简单,除了床铺,便是一架高大的衣柜。此时,衣柜的门被打开,柜门不远处,有个人正临窗负手而立。

    空虚与空法二人见此神色一紧,齐齐单膝跪地,道,“属下办事不力,愿领罪!”

    二人并不遵佛礼,行的却是军中礼仪,那人好似见怪不怪,只低声道,“走了?”

    “是,都走了。”

    “轩辕彻身为太子,绝不可能以身犯险,更不可能来沾染此事。余下的事情,便按照原计划进行。切记,小心行事,决不可再出半分差错。”

    “得令!”

    “武帝年老体衰,最近是越来越不行了,我们等了十五年,总算要等到这一天!而这所有的一切,便从今天开始吧!”那人缓缓转身,逆光之中是一张蓄了络腮胡的国字脸。

    他似乎有些激动,虎目含泪不说,连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紧接着,也如空虚二人一般,朝着东方单膝跪地,虔诚道,“皇后娘娘,何守正终于陪你走到了这一天,你看到了吗?!”

    仿佛是错觉,空虚只觉得紧紧关住的门外忽然起了风声,如泣如诉,如歌如怨,久久回荡不去。

    同一时刻的梵音寺山门处,轩辕彻也再次听到了歌声。那歌声如鬼哭,如狼嚎,如破铜烂铁交相敲打,实乃人生罕见之难听!

    轩辕彻偏偏笑了,饶有兴趣地朝着声音处道,“下一任梵音寺住持,这个连酒戒都守不住的和尚,当真有趣至极”

    小白也觉得自己挺有趣。

    万里苦行,千里云游,好不容易回到了从小生长的梵音寺,师父却突然死了。他们才相聚几日而已,还未来得及将所见诉说,还未来得及将所闻相告,还未来得及将所得与之同享——他却死了,面带微笑,安然宁静。

    一如记忆中的每一个瞬间,慈爱,谦和,总是摸摸自己的脑袋,说,“小白,佛门虽是净地,却也沾染红尘。若是有一日你终将远去,切记要莫忘初心,遵心而为。”

    小白想到此处哈哈大笑,然后蓦地一收,反手将那只酒葫芦狠狠砸了出去!

    “哒!”

    小小的酒葫芦砸在沉重的佛钟之上,如蜉蝣撼大树,激起的声音细细小小。小葫芦被弹出老远,佛钟却纹丝不动,依旧耸在远处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小白泄气地摊在地上,抬头仰望着蓝蓝的天空,喃喃道,“天以震雷鼓群动,佛以鸿钟惊大梦!那如今鸿钟不响,大梦是不是可以永远不醒呢?”

    话音才落,视野之中却猛地出现了一双绣鞋。

    那绣鞋异常朴素,也无任何特别之处,小白看在眼里竟如看见蛇蝎一般,一个跟斗便翻了起来!

    “你,你不是进宫了么,来这儿干什么?!”

    小白此时算是真正的小白,脸色白如纸张,连嘴唇都有些发白。对面之人却相对从容很多,她甚至有心情抚了抚鬓发,笑道,“皇宫哪里有这样好进,既然暂时进不去,当然要来看看你了。”

    小白闻言惊恐地后退两步,叫道,“金四娘,这里是佛门净地!”

    金四娘闻言果然睁大了双眼,好似回神一般地轻捂双唇,娇娇怯怯道,“呀,我都差点忘了,这里可是皇家寺院梵音寺啊!”

    玉指红唇,眼波柔媚,这要是换做其他女人,定然叫人赏心悦目,躁动不已——偏偏这个女人是金四娘!

    绿豆眼大龅牙,再加一张盘子脸,小白直觉甩出来的不是秋波,而是煞气,吓得他寒毛直竖,连胃都开始痉挛了起来。

    金四娘见小白一副想要吐的模样,大嘴一咧,伤心地抹起了眼泪,“你,你这个没良心的臭和尚,负心汉,白眼狼!”  



第135章

    师父曾说,天下万物皆有规律可循,却唯独女人最不可捉摸。

    有些女人,看着傻乎乎的,转身却能将你算计得连底裤都不剩。而也有一些女人,一贯的绝情铁血又圆滑狡诈,偶尔却也会笨如呆瓜。

    对于这点,小白是从来都不信的。

    试问,一个一辈子头顶光溜溜的大和尚,哪来这么多对女人的感悟?只是时至今日,师父猝然仙去,小白却恨不得这话是真的!

    因为,金四娘又找来了!

    对于这个女人,小白日日夜夜求神拜佛,只希望她早早地笨如呆瓜。否则,自己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她逮住!

    金四娘却仍旧在嘤嘤地哭。

    她脸皮厚过常人,哭起来也与众不同。大张着嘴,紧眯着眼,哭三下还要顿一顿。小白瞅瞅那双眯缝眼里挤出来的泪渍,又看看宽阔牙缝里飙出来的口水,暗叹:

    口水飞得比眼泪还多,哪个窟窿大真是立判高下!

    “金四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负心汉、白眼狼?”小白极快地亮出怀中钵盂,单掌一竖,然后环视了下周围正色道,“小僧一钵千家饭,修行靠我佛,端端正正清清白白的出家人,你可莫要污了小僧的名声!”

    “怎么,这次不装醉了?刚才在太子几人面前不是装得有模有样的么?”金四娘噗嗤一笑,挂着泪滴子捡起地上那只酒葫芦,笑道,“什么清清白白出家人,哪个出家人不守清规,在这佛门脚下喝得稀巴醉?哪个出家人不守色、戒,看到女施主还偷摸人家的小手的?你还有名声吗?你的名声早八百年就被你败光了吧!”

    “还有啊,”金四娘边说边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出家人不是都称我这种人叫施主的么,你一口一个金四娘叫得倒挺顺溜啊?”

    小白差点喷出一口老血,瞪大了一双好看的眼睛,咬牙切齿道,“小僧美酒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你以为喝的是美酒,其实小僧喝的是清静!还有,谁摸女人手了?那时候小僧才五六岁,师父带着小僧云游在外,什么都不懂。看你摔倒可怜,拉了你一把而已!还有,明明是你不准小僧叫你施主的!你这女人才是真正的恩将仇报,白眼狼!”

    末了,还梗了梗脖子,不服气地瞄了对方两眼,幽幽道,“何况,你那手哪里小了?明明又粗又大!”

    金四娘听到这些也不生气,悠然自得地往小白身边靠。

    只是,她走一步,小白便退两步,她再走一步,连忙又跟着退三步。那德行,金四娘若是再走一步,小白只怕要撒腿就跑了!

    金四娘也不动了,干脆原地站着吹吹风,抱胸而立,笑眯眯道,“对,原来你还记得。你要是敢叫我施主,我就亲你!”她见小白闻言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忍不住更加得意起来,“但是,我也不喜欢你叫我金四娘。”

    小白被彻底气笑了,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道,“那你到底想怎样,金美人?”

    金四娘满意地点点头,“若是能把前面那个‘金’字去掉,就更好听了。”

    “你别告诉我,今天跑来就是为了纠正我称呼的。不是说什么要潜进皇宫,找人报仇雪恨么?”

    小白话才落下,却见金四娘蓦地笑容散去,只抿着嘴不说话。见惯了金四娘死皮赖脸的样子,小白却从不知道她也会有这种表情。怎么说呢,并非仇恨,却是有点无奈,有点伤感,还有些

    “其实,前尘过往,能够抛却才是大福气。我佛曰人有八苦,但若你心如明镜,那些便都是镜中尘埃,沾不了你分毫。”

    小白双目微微阖起,神色肃穆,俨然一副世外高僧的模样。金四娘便是在此时忽地回眸看他。她眼中涟漪轻轻,好似天边那揉碎的星光,亮得他心头一跳,一时失语。

    金四娘却在笑,笑得如沐春风,柔柔道,“你担心我?”

    小白听后一怔,紧接着大呼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如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地跳了起来,一把抢过酒葫芦,怒道,“既然无事小僧就此告辞,师父圆寂,我也该回去陪一陪他了。”

    金四娘见他果真转身就走,连忙伸手拉住,软声道,“好好好,我说我说,我真有事。”

    “说,什么事。”

    小白虎着脸,金四娘也不再耽搁,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想让你帮我进宫?”

    “什么?”

    “你先别急着反对,”金四娘摆手止住惊怒交加的小白,道,“你即将继任下任住持,所以,每月月初,将会是你代替空潭大师入宫面圣。三日之后便是除夕夜,届时陛下会大宴群臣,然后在第二日祭祀先祖与天地。作为梵音寺住持,你不但会全程参与整日的祭祀,还能在宫中自由行走。”

    “你怎么能确定,小僧可以顺利地继承住持之职?要知道,小僧离开梵音寺多年,期间也是偶尔回来小住,就算真的做了住持,恐怕也是服不了众的。”

    “空潭大师是谁,他既然说你是下一任住持,便一定是。即便寺中不平,陛下也会帮你一把。再说,你真的以为,空潭大师只是陪陛下论佛谈经吗?”

    “难道不是?”小白疑惑不解,追问道,“你一个梨园之人,怎会知道如此多辛秘?”

    金四娘闭口不答,小白最后只得道,“即使如此,你也记错了,祭祀先祖在皇宫,但祭拜天地却是在这梵音寺。”

    “没错,如是正常程序,上午会在梵音寺,下午便会回宫。而那个时候,只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便能轻而易举地混进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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