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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有嘉人》
作者:如婧如织
一入宫门深似海。
沈嘉玥自入了东宫,便知这皇清城有自己的一席地位。她是东宫的侧妃,又是后宫的惠妃,是体恤下人的“主子”,也是温婉贤惠的“臣妾”。
她不愿踩着血奔上锦绣的前程,可血池边的她,仅仅只有一双绣花鞋,艳丽的血迹一点点浸透她的双脚,渗进她的骨髓。
她一步一步走着,每走一步,就多一分危险。
波谲云诡、勾心斗角。她的挣扎,她的泪水,能换回什么?
换回几许深情?换回一片痴心?
还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地位?
这偌大的皇清城,有一位嘉人,只愿伴君在侧,许君一生。
第一章 帝逝
狂风吹得呼呼作响,树叶左右摇摆发出沙沙响声。空中布满乌云,如墨汁洒在白纸,黑得透彻,也让人害怕。仿佛连老天爷都不想庇佑这座失了生气的皇清城,这座浸在悲伤中的皇清城。
金碧辉煌,象征着皇权至高无上的宣政殿外,跪着一众大臣,皇亲国戚。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谁也不敢出大气,更不敢不悲伤。而殿内,一个个也都跪着,只一个穿着黄袍垂垂老矣的人躺在榻上,与下面的人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声音很轻,很微弱,丝毫听不见。
身着黄袍垂垂老矣的人,他是庆朝第三代国君天成帝尤宏璋,听太医说即将殡天,故而皇太子下旨命满朝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在殿外迎送,众妃嫔儿女随侍在侧。
天成帝一生纳有四十位妻妾,育有十八子二十女,除却死的死,远嫁的远嫁,囚禁的囚禁外,还有十子十二女陪伴着。帝一生勤勉节俭,国力也日渐强大。
不过半个时辰,所有殿内殿外的人,大声的哭了起来,一代英主便这样离开了人世。
皇太子和太子妃强忍悲恸,主持丧仪。命人将大行皇帝如往日般穿戴,又送至举办帝后丧仪的明光殿,设灵堂。再让各部议大行皇帝谥号庙号等一切事宜,颁布天下,天成帝驾崩,举国致哀。
雨越下越大,如天上的银河泛滥般,从天的一角狂泻直流。豆大的雨珠拍打在满眼白色的明光殿,风雨飘摇。
东宫众妻妾领头的已然换成了侧妃沈氏,太子妃已经哭昏了过去,正在偏殿歇着。依次跪着的,还有良娣慕容氏、承徽高氏、昭训柳氏、昭训杜氏、奉仪邵氏、奉仪孙氏。另有三位妾侍未到。
侧妃沈氏,即沈嘉玥,乃参政知事沈元寒之女。八年大行皇帝亲赐入东宫为侧妃,不过二八年华。如今三年过去了,沈嘉玥仍然娇美。瓜子脸上嵌着长而细的弯眉,一双精致的丹凤眼,高高的鼻梁下一张樱桃小嘴。皮肤细腻光滑,乌黑光亮的头发一丝一缕松散着垂落在肩,天然去雕饰,穿着素服更显韵致。
沈嘉玥低着头嘤嘤哭泣,细瞧着素服下一件淡蓝绣花暗纹宫装,神思倦怠,双腿仿佛已站不起来,麻木得丝毫无觉。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在地上,晶莹剔透,刺痛了眼,更刺痛了心。
大行皇帝的驾崩,意味着太子的登基,意味着改朝换代,更意味着暴风雨将至。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或许,是值得庆幸的吧。爱着的那个人,将成为天下的主人,将统治江山,可惜能与他一同接受万民朝拜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不是自己啊!
沈嘉玥忽然悲从中来,泪如雨下。旁人都道沈侧妃孝心,却算不清这悲伤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
渐渐天黑了,雨还是未停。
丧仪太监细着嗓音,道:“今日就到这吧,明日请早。”
太子妃先行回宫,而后才是沈嘉玥,依次退出明光殿。东宫妻妾由太子妃带领着入皇清城,主持女眷这方的丧仪,遂而各自挑选宫室居住。
沈嘉玥移步在殿外,等着一个人,昭训杜氏。
昭训杜氏,名旭薇,乃直秘阁杜安之女。九年入东宫,为昭训。望之,有小家碧玉之感。为人谦逊有礼,懂规矩。入东宫后,因着家世,受到慕容良娣、高承徽的暗中欺辱,沈侧妃和赵奉仪得知后,经常帮助她,故而三人成了东宫姐妹,同心同德,自然其利断金。
杜旭薇瞧见沈嘉玥在殿外等着她,急急过去。虽是姐妹也要守礼才好。俯身一礼,道:“见过沈侧妃。”东宫妻妾位分尚未定,自是侧妃,来日却不知该唤甚了?
沈嘉玥虚扶一把,风风韵韵,“杜昭训不必多礼。”
杜旭薇起身谢过,挽着沈嘉玥的手,便要往外走。沈嘉玥示意摇头,看向还在殿中未出来的女眷,只顾自己往前走了。
杜旭薇和沈嘉玥相交也有几年了,知道自己的姐妹什么性子,自是不多计较,忙跟了上去。
沈嘉玥由人撑着伞,独步往嘉仪殿去,见杜旭薇急急跟来,为她拢了拢披风,仔细说着:“身子要紧,你我什么时候说话不行,仔细着了风寒,我方才等你是想告诉你最近那事先缓下,到底是国丧要紧,每日举哀千万要仔细着,能低调就低调,莫要与人起冲突,有了事也要尽量忍着,以低头来平事,是对是错,上面的人可是看得见的。”觉着有些凉,望了望天,伸手接过雨珠,散漫言:“往后这日子呀,定如这雨水般,接踵而至,根本停不下来。”
随后与杜旭薇分别,离去。
十日后,大行皇帝丧事毕。
又过十八日,太子尤临宁依诏登基为帝,改元景华,命明年为景华元年,且为避名讳,改名尤凌宁。
十月初,颁布天下,追谥大行皇帝为庆元帝,上庙号圣宗。尊先帝皇后连氏为仁寿太后,移居寿康宫。
第二章 落棋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着,落在地上嗒嗒响声,如玉珠大大小小落入玉盘。
沈嘉玥手执棋子,望着窗外的雨,渐渐出神,蹙眉:“雨要下到何时?”脱口而出,“再下下去可怎么好?”
新皇登基,皇清城内国丧已除服,后宫众人也都挑些颜色亮丽的衣衫穿戴,挂些金银首饰,为皇清城添一份喜气。
沈嘉玥今日袭一身淡紫色宫裙,绣满绿梅花瓣,远望似风吹过,花瓣随风飘扬。发髻边插一支绿梅如意步摇,闪闪发光,贵气逼人。
杜旭薇下一子,慢悠悠道:“谁知道呢?”莞尔一笑,声如黄鹂,清脆悦耳,“姐姐,莫不是想着何时册封吧?”
而这边的杜旭薇较为素净,浑身上下只有左手上的镯子,耀眼了些。
沈嘉玥仿似心事被人戳穿般尴尬一笑,狡辩:“哪有啊,我是关心箐儿,不知她过的好不好,这宫里的奴才哪个不是拜高踩低的。”定睛细瞧,落一子,又缓缓道:“莫说宫里,即便是从前东宫时也是一样。”
杜旭薇一笑置之,话锋一转,宽慰着:“前几日姐姐托人去瞧过,那些子奴才有眼色着呢,箐姐姐会过的好些的。”心知不可能,却也违心而出,转移话头,“皇上登基已有几日了,前朝封赏,过几日也该轮到后宫了。”
沈嘉玥倒也不甚在意,抿一口御前龙井,盈盈笑之,“是呢。”随即担忧道:“别的倒也罢了,只是箐儿还在禁足中,不知会不会有册封。”环顾四周,无一人,却也压低声音,“那件事要抓紧了!”
杜旭薇自然知道是何事,定心微笑,“姐姐放心,一切尽在手中,不出手倒也罢了,一出手必要击中,否则……”
沈嘉玥颔首,即是信她也是定心。
杜旭薇思索片刻,落一子,随即笑了,“姐姐,我赢了呢。”
沈嘉玥方才注视棋盘,懊恼再三,“我关心着箐儿的事,你倒将我一局。”收了白子,“再来一局,这次我必不让你了。”
杜旭薇收了黑子,假意生气,“哼,明明是姐姐不认真下棋,输了,倒以为我占便宜,罢了罢了,不玩儿了。”
沈嘉玥哄着笑着,“好好好,是姐姐错了,妹妹莫怪。”
杜旭薇正要说话,却见如梅入殿,便不再开口说话,只静静听着。如梅躬身一礼,道:“太后娘娘请侧妃往寿康宫一叙。”
如梅是沈嘉玥的贴身丫鬟,还有如花。而如菊则是东宫时跟在沈嘉玥身边的。
听罢,杜旭薇起身欲离,“既然太后娘娘请姐姐过去,那妹妹先回去了。”
“好,明日去你那里。”
杜旭薇恩一声,携蓝双缓缓离去。
沈嘉玥望着离去的背影,出了神,片刻沉声道:“让嬷嬷将玉儿带来,我去梳妆下换身衣裳。”
“是。”
如菊为沈嘉玥换了身素雅的宫装,规规矩矩,不失端庄秀丽。一刻后,沈嘉玥领着婷玉上了轿撵,往寿康宫而去。至,入殿。
第三章 必死无疑
寿康宫富丽堂皇,不失皇家威严及尊贵。大殿内坐着庆朝最尊贵的女人,仁寿太后。
仁寿太后连氏,先帝嫡后。生一子二女,长女昭慧公主尤柔真,次女昭和公主尤柔娴,三子即当朝天子。
沈嘉玥敛衣行跪拜大礼,珠翠钗环铃铛做响,“妾身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长乐未央。”
太后约莫五十出头,却因保养得当,未见皱纹,笑眯眯道:“快起来罢。”
沈嘉玥做足礼数,方才起身,“谢太后娘娘。”
太后眼尖瞧见沈嘉玥身后,穿得粉粉嫩嫩的小孩子,软软一笑,招手,“玉儿,快过来,到皇祖母身边来。”
沈嘉玥见婷玉害怕,弯腰与她说:“要说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喜欢玉儿,玉儿快过去吧!”
婷玉遂羞羞行一礼,低声:“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笑笑应了,“快到皇祖母这儿来,皇祖母这儿可有好吃的呢。”对身边的念湘说:“去取些公主爱吃的来,再去沏茶。”又对沈嘉玥笑说:“你也坐吧。”
“是。”沈嘉玥也不推托,入座,将身边的婷玉带去太后那儿。
片刻念湘取了点心,沏了茶上来。婷玉见了吃食,也不怕生了,慢慢放开胆子。太后愈发高兴,喜笑颜开,“前儿皇帝来请安,说是已经定了公主封号,第一字为宜,第二字由各母妃来定,哀家想着婷玉是大公主,遂亲自择了几字,你看看罢。”
命人取来帖子予沈嘉玥。
沈嘉玥翻开,瞧了,四字:清、明、欢、欣,心中有了计较,含笑合上,递于念湘,起身低头称:“妾身并非婷玉母妃,不敢擅自做主,不如等箐妹妹来再定也不迟啊。”
尤婷玉,乃奉仪赵箐箐所出,因其陷害皇嗣而禁足,便交由沈嘉玥扶养。如今已有四岁,排行第一,是大公主。
太后大怒,碍于婷玉,未说话,只命嬷嬷领了婷玉下去,后挥退众人,留下念湘,发火,“一个贱人提她做甚?昭仪莫不是,糊涂了?”
沈嘉玥隐约察觉太后动了大怒,悔恨交加,立马跪下,却听得昭仪二字,喃喃细语,“昭仪,昭仪…”
太后自是知道的,无奈摇摇头,命念湘取出折子,递于沈嘉玥。
沈嘉玥不明所以,只静静打开,原是后妃册封名单,恍惚一扫,只见得几行字:许氏册妃,封号馨;沈氏册昭仪;杜氏册才人。心中泛起波澜,强忍苦楚,面上无血色,挤出一丝笑意,嘴唇微颤,“天家垂怜,妾身能得九嫔之首,万分荣幸。”
太后微微蹙眉,倒也不说什么,只试探问道:“真的?”
沈嘉玥苦笑一声,忍下所有不甘和悲伤,干脆利落笑吟吟似一潭湖水,泛起涟漪,“自然是真的,妾身膝下无所出,对社稷江山无功,能忝居九嫔之首,已属难得,多谢皇上太后垂怜。”
太后听闻此言,瞬间安心不少,她就怕沈氏会有不满,对前朝不利,微笑道:“你是个好孩子,陪在皇帝身边,哀家很放心。”又虚扶一把,“起来吧,地上凉得很。”若你是个好的,哀家不介意保你一生富贵荣华;若是个拎不清的,哀家也不介意送你一程。
沈嘉玥缓缓起身,心中有了计较,小心翼翼称:“太后娘娘,前几日婷玉吵着要见箐妹妹,妾身实不知该如何做?还请,还请太后示下。”
太后倒也不生气,只冷冷一言:“不是婷玉想见,而是你想见你的好妹妹罢。”又一句,“怎么昭仪以为谋害皇嗣之人还能出来吧?”
沈嘉玥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为,淡淡道:“妾身知道箐妹妹犯了大错,只是她到底是婷玉的娘亲,何况婷玉四岁了,也有些记忆,恳请太后娘娘看在公主的份上饶了箐妹妹罢。”随即又跪下求情。
太后冷言:“谋害皇嗣之人,必死无疑。”挥手,“罢了,你回去吧,哀家乏了。”又接一句:“婷玉的封号为宜欣,过几日便会有旨意下来。”
沈嘉玥听得死字,便要落泪,强忍了下来,只行告退礼,缓缓而出。命嬷嬷送婷玉回宫,自己便由如菊相陪,撑着伞徒步而行。
皇清城东北侧有一园,每至秋天,花卉竞相开放,以菊花为甚,为皇城一景,即秋露园。已入秋,园中各色花开的浓烈,‘绿牡丹’绿菊、‘西湖柳月’白菊、‘凤凰振羽’黄菊、‘栩栩如生’蝴蝶兰、‘娇莹欲滴’白玉簪,放眼望去,甚美。
沈嘉玥缓步徐行,遂神色凝重,却心中也有了主意,环顾四周无人,轻声告诉如菊,请杜昭训过来。
如菊听罢,立刻往之。沈嘉玥缓步回宫。
第四章 婉歌
夜晚很黑,黑的透彻,天空无一丝星光,只停了雨。
沈嘉玥闲悠悠地坐在贵妃榻上,瞧着时辰差不多了,遂往内室。含笑道:“这宫人衣饰倒也合身。”
如菊心中万分担忧,黯声道:“主子,一定要去么?会不会出事?万一,万一被人瞧见了,可怎么好?”
沈嘉玥宽慰道:“从前在东宫时也去过,想来没什么的。何况,今日一见又不知何时能再见了。”
如菊心中略释然几分,缓缓道:“那主子仔细些,主子等下和如花一同出去,有人问起便说是奴婢就好。体仁堂的侍卫已经买通了,主子进去时他们会假意没看见私放您进去的,而出来时,主子去杜昭训那儿,杜昭训那有您的衣裳,您换了再来。”
沈嘉玥拍拍她的手,欣慰道:“你做事我放心,只是出来时肯定很晚了,我便在那儿歇下了,你假扮我在内室里睡吧!”如菊帮沈嘉玥立了立衣领,应了一声。
一切准备妥当,如花和假扮如菊的沈嘉玥出门,往之。二人一并走着,静悄悄的。没成想遇上了熟人,原东宫昭训柳氏。
柳氏,名婉歌,乃朝奉郎柳林之女。七年入东宫为奉仪,十年生下一女,晋昭训。为人恬静温和,一心为女,深居简出,与后宫众人交好。
柳婉歌,人如其名,婉约柔顺。生的也颇柔婉,江南女子之风从她的言行举止,便可明了。听闻柳婉歌之母甚爱柳宗元之诗,故而其子女之名皆出自柳宗元之诗。婉歌,好一个‘留连树蕙辞,婉娩采薇歌’1。
柳婉歌仿佛从丽正宫过来,与沈嘉玥二人相遇在繁花园。她身为昭训,两个宫女还是需请安。沈嘉玥实在别扭的很,她从未这样向比自己低的妾侍屈膝,只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屈身一礼,别扭道:“给柳昭训请安。”
柳婉歌听着声音耳熟,细看下原是沈嘉玥,心下明了,不愿为难她,免了礼,又附耳过去,轻言:“我只当没瞧见你,只是希望你能保琼儿一世平安,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又接,“我只有她了。”
琼儿即尤飘琼,排行第三,是